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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老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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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 梨园外史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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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20:01:31 | 只看该作者
杨三道:“他用的是气功。我们梨园讲究内练一口气。如今唱戏的,肯下这样功夫的很少了。”小香道:“你的气功也算练到家了·你演那《双铃记》的甘子谦,出台时满脸发白,真象受了冻的。吃酒以后,摘下帽子,脑袋上真能冒出热气。若非气功焉能如此!”莲芬道:“他那出《活捉三郎》翻三次眼珠,翻来翻去,只看见白眼珠看不见黑眼珠;又能把这么大的一个活人缩归象小孩一般。也是真正功夫。比那湖南、四川外江脚的带着椅子翻筋头,难了十倍。我常听得南方老爷们说;京里的《活捉》唱得不好。大概是不曾见过杨爷的这一出。”明侍郎道:“见也未必没见过,只是不懂罢了。我曾听得湖北来的朋友笑话京里的《打花鼓》没有几句唱词。我乍听时很觉诧异。后来他们又说京里《断桥》没唱词,我更不解。一日,他们看《刀会》也不住摇头道:‘这样戏,怎的一句不唱?’我忍不住问道:‘人家这套新水令,唱词实在不少,怎说没有唱词?他们道:‘一句二黄没有,焉能算是有唱词?至于什么新水令新火令,与唱词何干!’我才晓得他们不懂昆曲。这一路的人纵然见了明玉的《活捉》,也和没见过是一样的。依旧要胡批乱讲。本来唱戏也是一门极深的学问,听戏也不是粗心浮气之人作得来的。总而言之,听戏最忌有成见,却又不可没定见。如今西佛爷虽是女主,听戏十分讲究。主子更是天生圣人,别看岁数不大,要挑谁的不是,实在义正辞严。你们进去当差,倒要小心了。”春山道:“本来大清朝列祖列宗办理朝政之外,都讲究音乐。大内的本子,象那《莲花宝筏》、《劝善金科》,排的太好了。即如文宗皇帝,也是昆腔的圣手。那唱昆生的陈金爵本不叫作金爵,只因善演《金爵记》的潘安,文宗见喜,才把这两个字赐他为名。虽是金爵技艺惊人,足见文宗赏鉴果是不差。”莲芬道:“古来只闻有潘安仁,不闻有潘安。后人张嘴便说潘安,请问这个仁字往哪里去了?”明侍郎道:“这一问实是有理。但我已经听得昆小峰说,这个仁字有了着落。”莲芬道:“我也是被这位昆老爷问过,我当时对答不出。他道:这个仁字现在落到宋朝。若是不信,只管到戏班里去找。”小香道:“我晓得了,莫非是《昭代策韶》里面那个奸臣?”莲芬道:“一些不错。那宋朝只有潘美,并没个什么潘仁美。不知我们戏班里怎么闹出这个来了,和那潘安恰是相反。昆老爷说这仁字是从晋朝逃到宋朝,他费了无限精神,看了多少书籍,听了几百次活人大戏,才把他捉住。可惜久假不归,不能复原他的本来面目了。”侍郎道:“我曾看过乾隆老佛爷御批的《通鉴辑览》,果然宋将中只有潘美,没有潘仁美,并且也不如此之坏,但他却吃过戏班里一个大亏。那年乾隆佛爷宫里演戏,唱的整本《鼎峙春秋》和《昭代箫韶》,那《鼎峙春秋》演那赵子龙十分忠勇,《昭代箫韶》把潘美骂的猪狗不如。佛爷听完戏,翻开《纲鉴》一看,虽然戏上唱的不无过失,但杨业之败由于潘美不救确是有的。那赵子龙保护昭烈,一生无过,比关圣帝君只有强的,也是实事。老佛爷次日去祭历代帝王庙,见旁边配享汉臣中没有子龙,宋臣中却有潘美,还有一个张浚,是高宗年间宰相,他荐过秦桧,参过岳老爷。老佛爷龙心不悦,想起戏上的子龙、潘美,觉得朝廷祀典还不如梨园褒贬有些公道。即时传旨:历代帝国庙配享名臣,添了赵子龙,撤了潘美、张浚。这不是潘美吃了戏班的亏吗”?莲芬道:“刍荛之言,圣人择之,正是这等讲解。”侍郎道:“话虽如此,究竟佛爷另有定见,并不专以戏曲作准。即如关圣帝君,戏上演的何等神武?佛爷因他老人家失了荆州,历代帝王庙中始终不用他去配享,然而却有岳老爷。你们总说大清朝是金邦之后,不供岳老爷,真是无稽之谈。又不如明朝那个张居正,被梆子戏骂的也和潘美一般?只因《纲鉴》里是个好人,所以帝王庙两庑有他的牌位。焉能说佛爷以戏中之褒贬为褒贬呢?”小香笑道:“梆子不如昆曲,从此等处也看的出来。”众人道:“是。”明侍郎讲了半晌,有些困乏,到内宅去了。众人仍到外边歇息。
  次早起身,各自出城。小香回家略坐片时,知今日三庆班是广德楼的转儿,即往广德楼而来。刚下了车,忽见老旦谭叫天迎面跪倒,口称:“徐大老板救我一救!”小香吃了一惊,慌忙扶起,问其原由。
  要知谭老旦怎生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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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20:01:57 | 只看该作者
话说徐小香扶起谭老旦,问其原故。谭叫天道:“我那儿子谭金福,前者和何九那小子一齐跑了,不知去向。后来方知他在东光。他走的时节媳妇已经有娠,不久养了我那个大孙子,取名嘉善。他也没回来。他住在东光唱了多日的戏,那里有个姓筍的大户同他十分要好。”小香道:“这个姓好生奇怪?我今天头一次听说。”叫天道:“这一姓本是少有,倘若混到我们戏班里来,一定把竹字头改个草字头,叫他和三国荀(或)认作一家,倒觉着顺溜多了。”小香道:“你慢替人家改姓,且说正文。”叫天道:“家有位作过知县的颇有几个钱,要叫金福弄科班。教习都请好了,不想交河及家和筍家是亲戚。”小香道:“这一姓我倒晓得,他姓的状元及第的那个及字,也是冷姓。你且说你的,不要听我打岔。”叫天道:“姓及的向筍家说:‘俗话道的好,跟谁不对劝谁拴班起会。这弄科班岂是外行干得的?早晚是弄赔了就算了结。’筍家听了他的言语,对金福说:‘你快把教习辞了,这事我不办了。’金福一怒跑往蓟州,又唱了些时,倒也挣了不少的钱。又同何九上了一趟遵化州。那知州李大老爷待他甚厚。李大老爷的少爷,唤作李钟豫比金福大个十几岁,和金福亲如手足。不想他们江苏人如此的爱戏。金福同何九复往蓟州,因为一桩小事和东陵上看陵的兵打起来了。我这儿子拳脚本来好得,更加跑野台子,每日揣着小米面饼子脚打地二三十里,晚间在露天睡觉。唱武生兼演开口跳,越受辛苦越长气力。那看陵的兵如何是他的对手?我儿子本想打那厮一顿放他走路,谁知手略重了些,那小子挨不起,只消几拳便眼儿猴了。金福见出了人命,仍跑往遵化州躲了。守陵大臣劻贝子发下文书缉捕,幸亏李大老爷推说他不在他的境内,不曾捕着。那劻贝子动了火,又下严紧公事。金福托人进京求救。可怜我只有此子,徐大老板千万替想个主意。”小香皱眉道:“人命牵连,叫我怎样替你想法子?你此话可曾向大老板说过?”叫天道:“正还未曾。”小香想了一想,同他来至帐桌边,那长庚早已坐在那里。
  小香正要同他说话,只见一人从外面走来,在帐桌前踱来踱去。看他的穿章,好似个部里的京官,大家都不认识。长庚忙向他招呼,请他坐下。那人也不谦让,便在长庚的上首坐了。众人颇觉纳罕。长庚问道:“请问爷台,是个京官吗”?那人点一点头。长庚霍的站起,恭恭敬敬垂手侍立道:“这等是位贵人了。”那人道:“我官不甚高,何贵之有?”长庚道:“贵足踹贱地,想必是订堂会管事的,快把水牌拿过来,请老爷写定日期。”那人道:“我并不写堂会,只在后台看一看。”长庚道:“老爷贵人,岂不知看戏是在前台的?一定是来订堂会。不然,哪有职官擅入后台之理?若被言官晓得是要挂名白简的。依优人之见,老爷即便订戏,也是叫管家来为妥。此处非贵人久占之所,老爷请便。优人要办理本日唱戏的琐事。”一席话说得那人满面羞惭,搭讪着走了。
  卢台子在旁笑道:“近来外行都爱进后台,不知是何原故?实在后台毫无意趣,花脸不人不鬼,旦角不男不女,有什么好看的?”赵德禄道:“大老板这一着儿可真绝,看他还进来不进来?”
  谭老旦已是心急,见他们只管闲谈,忍不住跑过去向着长庚磕一个头,又把金福的事说了一遍。长庚怒道:“你儿子太不安分,在此地便想发外财,私自跑了。在外面又惹出这般横祸。这样人只好不去管他。”小香道:“谭老哥只此一子,玉山兄若不发恻隐,恐他性命难保。”长庚道:“蝶仙愿救金福,你的脚力比我不在小处,你何妨自己去做?”赵德禄道:“徐大老板因大老板是本班之主,有事不能不来商议。大老板不可负了他的来意,还是你们二位共同想个法子为妙。”长庚道:“杀人偿命。唱戏的难道能抗王法?”小香道:“菜市口永远没杀过梨园,岂可由今日破例?”长庚道:“不杀梨园,想是梨园不犯该杀的罪。”众人怕两个僵了,都夹在中间打岔。谭叫天仍是哭求。卢台子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冷笑。赵德禄道:“卢先生你是大老板最亲信之人,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卢台子道:“金福并不是明日就死,他还不曾被人拿住,我们正好缓缓商议。这些话何必定要在后台讲?”长庚看了他一眼,便不作声。小香叫赵德禄把叫天扶出,当日大家各自登场。
  演戏已毕,小香、德禄带了叫天先到四箴堂。长庚和卢台子共坐一车,反是后进的门。在上房堂屋里一齐坐定。叫天目瞪口呆,望着众人流泪。卢台子道:“谭兄不必着急,我们从长计议。”长庚道:“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你这卢台子一句话不要紧,把诸位都哄到我家来了。我此时却要你出主意。”小香道:“卢先生是有名的小诸葛,当然另有高见。”卢台子道:“请问大老板,这谭金福是救的是不救的是?”长庚道:“若论我和谭大哥的交情,他的儿子如同我的儿子一样,况且蝶仙再三要我帮忙,我岂有坐视之理?只望重是本班逃人,又到外帘子去惹祸,坏我京都梨园的声名。他的事我不愿管。”卢台子道:“大老板看金福材料如何?”长庚道:“那小子的戏料倒实不差。”卢台子道:“自古当首领的,没有不爱惜人材的,金福戏料既然可取,大老板应当替祖师爷保全一个好弟子。”长庚道:“望重那厮反复无常,我保全了他也没甚中用。”卢台子道:“金福年轻,难免有些错处,大老板能趁此机会在他身上给一点好处,叫他知道感激,然后收回本班严加管束,保管日后是个角色。”长庚道:“蝶仙你听此话如何?”小香道:“这话说得极是,大老板是要采纳的。”长庚道:“也罢,明大人和劻贝子是有交情的,待我去求他一封信,给望重疏通疏通。”叫天听了,爬在地下,给长庚等磕了无数的头,磕的众人都笑了起来。次日,长庚、小香一齐去见明侍郎,委委婉婉的求他出力。那明侍郎自无不允,得他一封书信给劻贝子寄去,谅那劻贝子是个当散使的宗室,如何拗得过内务府的大臣?自然放慢了不去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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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20:02:10 | 只看该作者
遵化州李大老爷知金福官事不十分火急,即差人把金福唤来道:“你的官司已经有人照应。我听得人言,是内务府里给劻贝子来函,如今便算没事。只你在外帘子唱戏不甚妥当,你莫若赶紧回京。一来省得劻贝子过些时再来捕捉你,二来省得陵上的兵私地里替同伴报仇,三来你的性情不好,回到京都,那是有王法的所在,你也省得再惹别的祸。”金福道:“我也正想回京,一来看看家中光景,二来免得大老爷替我操心,三来我在乡里也实在混怕了。只是手中没有盘费,要求大老爷恩典。”李大老爷点头应允,金福退出去见李钟豫。
  刚走进钟豫的书斋,钟豫便举手向他贺喜道:“鑫培你的官事完了。”金福道:“也不算完,不过官无三日紧,又有内府人员在中调停,可以没甚事了。”钟豫道:“你既没甚事,唱戏的还是唱戏。我这里的门稿要拴班子呢,你可以给帮忙。”金福道:“不行,我已蒙大老爷许给盘缠,要回京去了。”便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钟豫道:“这也是正办,京里唱戏是比外头吃香的多。你这场官事,若不是京班几位老板,如何就能轻轻的完结?以前咸丰年间,察拿洪秀全的奸细,你们那位程大老板闹了一个形迹可疑,拿到刑部下在死囚牢里。京中有人和他不对,定要把这场官司给他坐实。长庚也不曾托人照应,不知刑部尚书赵大人怎么便认定长庚是冤枉,谋反叛逆的大罪只消几句话便开释了。何况你不过是场人命,更不打紧,若在北京只怕连问都没人问一声的。”金福道:“总是作官的贵人赏脸。”钟豫道:“也不尽然。记得长庚有次唱堂会,不知怎的把一位姓路的都老爷得罪了。这位都老爷是个老陕,他的爷爷唤作路德,念书人称为路润生先生,是位八股名家,门生故旧差不多遍满都下。这位都老爷自恃脚力不小,叱令人役把长庚按倒在地,不由分说,重重的打了四十板子。长庚第二日气也不哼,卷起行李逃往保定。一干士大夫都写信叫他回京。他回信道:‘路都老爷是个正人,自古一正压百邪,他若一日在朝,优人长庚一日不敢在京唱戏。’这些士大夫看了都道老路不近人情,做个手脚借着京察把他外放,长庚方才回京。这件公案,大约鑫培也是晓得的。这样一看,作官人也有弄不过戏子之时。”金福道:“连劻贝子都无奈我何,那路都老爷益发闹不过大老板了。不过依旧是别的作官人出来替我们壮腰子,还是贵人扶助。”钟豫道:“这话也不差,你暂回自己住处,我明日催老爷子给你送钱,打发你上路。”金福道谢走了。门稿进来问道:“我的事少爷对小谭说过不曾?”钟豫道:“不行,不行。他明日要回京呢。”门稿也不再言。钟豫自到上房见他父亲,替金福催盘费。李大老爷道:“盘费是我亲口许的,难道骗他不成?”次日,李大老爷取一百两银子派门稿给金福送去。门稿答应。去了多时,回来道:“金福已经收着银子赶路去了。”过了两三个月,李大老爷又着钟豫写了一封信,差人寄到京中,交谭老旦转付金福。
  下书人晓行夜宿,来至北京,寻个饭店住下。等到斋辰的日期,才把书送往谭家。到得那里拍了半日的门,见个无须老翁开门出来,问:“是哪一位?”下书人道:“先生敢是谭志道?”老旦道:“不错,我正是谭志道。你是哪里来的?”下书人道:“我是遵化州李大老爷差来,有他老人家一封信,叫我送给府上。”那谭志道不听则已,听了时忽然变了面孔,冷笑道:“遵化的那位官儿是个贵人,还来理这犯人作什么?”不由分说把门关了,再也叫不开。下书人摸不着头脑,只得转身往谭家间壁一家子去投宿。这家人和下书人乃是抵手亲戚,两下相见自然十分亲热。这一家有位老翁,还是下书人的长辈,便问道:“谭金福在遵化怎么会把贵上李大老爷得罪了?”下书人道:“他在遵化,李大老爷待他甚好。我奉大老爷之命,到他老人家原籍去了一个月回来,金福已经动身北上。如今李大老爷还十分思念他,着少爷亲笔写了一封信,差我送来,怎说得罪二字?”老翁道:“既然如今还给他写信,怎么会把金福打了个递解回籍?据金福自家说,李大老爷已经允许给他川资,因此回到寓中收拾行李。谁知随后来了官人拿着一封递解文书,糊里糊涂把他押解上路。却也有些好处,一路上用不着一个小钱,倒也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回京来了。他父子夫妻一家。除了小孩子不算,只要能说人话的,便一天到黑把李知州骂个不了。说他一个作官人,怎么没有准人性?”下书人想了想道,“这件事我明白了。我明日到戏馆子里面找着金福,对他说明,叫他不要错怪了好人。”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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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20:02:27 | 只看该作者
次日,老翁同那下书人去往广德楼看了一日三庆班的戏。大轴子是一出《青石山》,长庚扮的圣帝。那扮平将军的武生,下书人不大认得,问那老翁,方知唤作李小贞。四个马童内恰有一个是金福。只听隔座有人道:“三庆班是不唱武戏,不用武行的,如今长庚也变了花样了。”又一个答道:“可不是吗,谭金福的武工实在不差。只因在这班子施展不开,才跑到帘外去。不知怎么又惹了事,打了个递解回京。据说是官面上同他不对,不晓得其中详细。”一个道:“听说金福这一次到帘外是偷跑的,还拐走一个何九。如今他惹了祸,不花盘缠回来,何九却弄得不能回京。我听说金福到京之日,他父亲带他去往长庚那里请罪,长庚口口声声要把他革除梨园,众人苦苦讲情,长庚才许他仍在本班效力。总算赏罚严明,够一位老板的资格了。”说话间,戏已演毕,老翁先回。下书人晓得三庆班的习气,不敢入后台,只在戏园门外等候。少时见谭家父子出来,他便放过叫天拦住金福,施礼问好。金福同这下书人在遵化是混熟了的,只得还礼招呼。下书人拖住金福,走入道旁一家小的茶汤铺,唤作桂元斋,寻个桌儿两个人对面在板凳坐定。跑堂的过来问是吃茶汤,还是吃藕粉和元宵?金福道:“我都不要,你只捡一碟小闷炉烧饼来。”那下书人要了一碗藕粉。两人一面吃,一边讲话。下书人道:“自老弟走后,李大老爷和少爷都十分想念差我给你送封信来,问你的近好?”金福道:“李大老爷待我虽有些好处,只是今日赏我书信却是不必。”下书人道:“听老弟的话样儿带着刺儿,难道李大老爷还有什么不好不成?”金福道:“他是贵人,我怎敢道他不好?只他做事太缺一点儿。”下书人道:“我听说你北上之时,李大老爷还送你的盘费,怎说他作事太缺?”金福道:“我是打递解回来的,何曾见他什么盘缠?”下书人道:“你错怪了人了,这事是稿房里同你不对,勾着用印的,作的私弊,倘李大老爷果然要打你的递解,他一个作官的怎肯这样鬼鬼祟祟?”金福低头想了一想,恍然大悟道:“不差,我实是错把恩人当仇人。”当下抢着付了钱,把下书人让往家中,自己先去对父亲解说明白,明天忙出来与下书人相见,并谢昨日冒失之罪。下书人取出书信付与他父子,起身要行。叫天忙拦住道:“上差不要去心太急,我父子还有大事相烦。”下书人问是何事?叫天道:“我父子都不识字,求上差念给我听。”下书人答应,拆开念了一遍,放下书信,别过他父子二人,出门走了。
  次日,叫天到后台求卢台子替写了回书。那何老旦也走来托了台子一件事,台子给他一并写入书内,交付叫天亲自送去。那下书人得了回音,连忙回到遵化,见着李大老爷交了差事。李大老爷看了书,方知门稿作弊之事,又见上面有求他设法叫何九回京的话。一点头登时把原来门稿克出不用,就命下书人补了门稿。另差人往蓟州唤到何九,当面给了五十两银,劝他速回京都。何九千恩万谢,雇了驴赶路而归。不想那驴夫不是好人,冷不防把行李拐得无影无踪。何九叹口气道:“活该我不能风光回家,我也不必再去求李大老爷,大丈夫能屈能伸,谭金福打得递解,我何九也要得饭。”拿定主意,讨饭回家,于是改了面皮,见着过往之人作揖打恭,寻钱觅食,混了一日。
  次日,正在大路上行走,遥听得锣鼓之声。何九道:“我痴吗?既有人唱野台戏,我何愁没有盘缠”?便顺着声音寻了去。原来是一座东岳庙,有人还愿赛神,何九走入后台,同老板相见已毕正要扮戏,忽然前台几个仆人同道士走来。仆人道:“不消唱了,戏价只给一半,你们去吧。这庙里神道不灵。”后台老板道:“二位爷们,没您不圣明的,我们唱过两日,只今日唱完都算圆满,怎么贵上老爷忽然不叫唱了?纵然不唱,这一半戏钱是不能扣的,我们赔累不起。”道士道:“你不知道,只因他们虽是乡绅,却实是劣绅,作的事情我们都看不下去,弄得神鬼不容。家里闹起鬼来,他们饭脑袋急了,许下这庙里的心愿。想必那一天东岳老爷没在家,不知哪一位爱小便宜、喜听蹭戏的神道,居然替他把鬼克掉了,他家太平了一个月,因此还愿唱戏。不料惊动老爷把鬼依旧放出,到他家去搅,他们反说神圣不灵,要停戏扣钱。戏是我替他们写的,所以叫我来退。这家子是不能和他讲理的。老板,你让一步,反正这宗毁谤神明、绝方外衣食的恶徒,老爷必然下在速报司,给他记名的。”仆人听了怒道:“杂毛野道怎么骂我们的家主?”道士道:“我骂你主人,你便急了,你说我庙里的神不灵又该何罪?”两下越说越僵,加着戏班不让戏价,便开了三股趟,打将起来。何九见不是事乘机走出。恰好那个驴夫正来看戏,与何九撞个满怀,何九把他揪住,也打将起来。众看戏人四面围绕,也有解劝的,也有盘问二人因何相打的,也有站在远处伸脖瞪眼看热闹的。何九把原因说了一遍,众人都道:“驴夫可恶。”要拿他送官。驴夫叩头求饶,吃众人赶得无影无踪。何九不但复得行李,还饶了一匹驴。谢别大家,骑驴赶路。
  看看到了京城,离城不过二三里地,却遇着劫路的贼,连行李带驴都被劫了,依然空手回家。见着何老旦,先发了一阵脾气,少不得也到四箴堂请罪。长庚道:“望重是罪魁,我打了他四十戒尺,这小子是被望重引诱走的,我早已打听得清楚。两人所犯轻重不同,这小子只打二十也就够了。”吩咐管事人带去打毕,叫他下戏房,依旧效力。众人都赞大老板发落得不差。
  光阴似箭,早到了六爷府堂会的正日。明侍郎亲自作戏提调。后台来手,找的巧玲。虽说是散约,到底用的四喜零碎居多。三庆班除了小香之外,又找长庚。春台班只有一个三胜。小班中似那赶三等类,也约在其内。长庚不悦道:“我从前也应过外事,但如今同班朋友把我捧的太高了。有了堂会,我一个人去挣钱,未免说不下去。”便推病不来。明侍郎只得在六爷面前替他道:“长庚实在有病,况且有了余三胜也不必定听程长庚了。”六爷道:“一个伶人,有也不多无也不少。他既有病,便不必传唤。倘若非要传他不可,反给唱戏的长了身价,未免不象官话。明侍郎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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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演毕新排的这出《受福报恩》,六爷高兴。吩咐找补一出《思志诚》闵天德嫖院的玩笑戏。巧玲等一干名旦扮了JN,小香扮了一位少年嫖客,其余净丑等角,有扮忘八的,有扮乌师的,有扮跑厅的,有扮帮闲的。只赶三扮了一个伺候JN的老妈子,走上台,用目一看,只见五爷惇亲王、六爷恭亲王、七爷醇亲王坐一处,他便冒冒失失望着众妓道:“不想老五、老六、老七都来了。”众角色听了各吃一惊。那位惇亲王只说了一声“可恶,”左右侍从早奔上台来,把赶三捉将下去。赶三也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的跪下,不住的磕头。小香、巧玲等也都赶来一同跪着,替他求情。六爷道:“你们不必管他这闲事。这小子特岂有此理!”众人再三求告,五爷冷笑一声,伸出十个指头,侍从们早把赶三揪翻,用皮鞭抽将起来。抽到五十多鞭,赶三已是皮开肉绽,那皮鞭还是抽个不住。众人又复求情。七爷道:“早呢,才打了一半。一个指头十鞭,定要打一百鞭的。”看着又打了三十鞭,明侍郎向五爷道:“这小子不禁打。倘若死了,于六爷府里的喜事有碍。求爷开恩!”五爷点头,把侍从们看了一眼,侍从们方才住手,放起赶三。他爬过来叩头谢 责。五爷说声:“滚!”赶三答应道:“喳!”抱着腿,往外便滚。六、七二王都笑了,只有五王仍是怒气不息。明侍郎又敷衍了半日。领着伶人退出。
  赶三已坐车回家。巧玲忙赶来探讯,走进大门,只见院中香烟缭绕,赶三的儿子披头散发,跪在地下不住的磕头。巧玲大吃一惊,以为赶三有甚好歹,正待要问,赶三的跟包已将巧玲让入房中。见赶三在床上半躺半坐,不象个死的,巧玲方才放心,向前说道:“刘先生受屈了!”赶三道:“我早该挨打,这也不算受屈。只可恨你们苦苦讲情,折去我二十年寿数,不能长命百岁罢了。”巧玲道:“怎么我们讲情倒讲出不是来了?”赶三道:“那王爷的打岂是俗等人挨得着的。挨一鞭子是要我活一岁的。我若挨到一百鞭,稳稳当当要入百寿图的。如今只挨了八十鞭,恐怕只能活八十岁。倘你们不讲情,五王岂肯只打八十!你们虽救了我目前之疼痛,却是误了我的前程了。”巧玲知是浑话,便不再问,看夜色已深,起身告辞。走至门外,见赶三那个儿子已经先在街心,仗剑摇铃,口诵三山九侯先生宝号,又听他祝告道:“愿弟子之父身体无恙。”巧玲方知是代父禳灾。旁边有个老者笑道:“这小子专一弄这些把戏!他有一日在街上当着众人夸口,说是善能拘神遣将。众人不信,他便掐诀念咒。正念的高兴,忽见一个蓝面长身的怪物从眼前底下一晃,把他吓的抱头鼠窜。其实,是冥衣铺的徒弟拿着个纸糊鬼王,在他门前经过,他一时眼离罢了。”巧玲暗暗好笑,登车归到寓所。一宿无话。
  要知次日做些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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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20:03:04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七回 沈天喜发心皈净土 杨月楼避难入京都

话说巧玲次日起来,仍到戏园中做他的生意。
  此时海内升平,士大夫专以游宴为事,戏班的买卖十分兴旺,不但各园差不多天天爆满,并且接连不断的堂会。众名伶除了斋戒忌辰,毫无闲空。巧玲交游最广,更是手忙脚乱,不得片刻安宁。从春天忙到冬天,从冬天又忙到春天,忙中岁月过得最快,不觉忙过了两三个年头。
  这年夏天,有件事去到程长庚家,只见那里乱纷纷,许多管事人在那里抄写单本。巧玲知是要排新戏,不便多坐,把那件事交代清楚起身告辞。
  次日到明侍郎府内堂会,唱完了戏,因次日斋戒,戏园停锣,便不出城,少不得照例要陪着侍郎夜谈。侍郎问道:“三庆班替五爷府里排新戏,蕙仙知道吗?”巧玲道:“奴才昨日在长庚那里,看他是个排戏光景,只不晓得是不是五爷府庆差事。”侍郎道:“一定是的。这件事,名为五爷府的差事,其实是皇差。只因西佛爷想听外面的戏,东佛爷不肯传戏班进去,因此西佛爷推说要到五爷府神堂前拈香,预先暗地吩咐五爷:传唤各班接驾。五爷怕旧戏有犯忌讳的去处,才和长庚商量排一出新的。只是戏名我却忘了。”旁边一个仆人道:“是《庆唐虞》。”侍郎道:“不错,是这个戏名。这个奴才的记性真不含糊。若非这狗头提起,我就算讲不清楚了。莫笑他们受谁的栽培,背地里还要说谁的坏话,连他那教读的老师他都骂是老奸巨滑。只这些小聪明却还有的。这本戏演的是宋朝宣仁太后临朝的故事,长庚扮的是司马温公。是五爷颂圣之意。当初有个严辰,是浙江桐乡县人,文笔很好。他散馆的卷子用了‘女中尧舜’字眼,开卷大臣万藕舲大司马把他取的太高了,西佛爷怕言官起哄,降旨训饬了一番。万大司马得了个风流处分,严辰毕竟授职编修,足见佛爷是喜欢的。如今这个戏名儿,正和严辰用意一般。”说了一会,天已不早,侍郎令巧玲退出,各自安寝。
  巧玲和唱青衣的蒋兰香住在一间房里,过了一宵。明早又进去陪着侍郎坐了半天,吃过午饭方才出城。
  他二人要往老墙根广慧寺行个人情,便同坐一车出了宣武门。那兰香原坐来的十三太保车子,只在后面跟着。穿过炸子桥,拐不到两三个弯儿,早到老墙根,恰从万尚书门前经过。见那门前贴着“冬施茶汤、夏施凉水”的条子,巧玲道:“这房本是军机大臣季芝昌的,如今万家住了。万大人虽在作官的身上弄钱,却是在老百姓身上花钱,很肯作好事。他和周家楣周老爷,在彰仪门大街玉皇庙西边,办了一座资善堂,专一施粥施药,救济穷民。那玉皇庙里住着一个姓詹的老头儿替人瞧病,不取病家一个大,也是万大人津贴着他。这万大人待朋友也不含糊。那吏部天官陈孚恩在新疆同回子打仗,打败了,全家都死了。满朝里,因他是肃党,是西佛爷最恨的,没人敢给他请恤典。却好陈天官有个小儿子,当日不知怎么脱了性命,跑到北京。万大人因和陈天官是对北磕头的把兄弟,替他作了冤状,在直隶制台衙前递了,李鸿章才替陈家上的本。虽然陈天官没有什么好处,一家大小连老妈子都受了皇上的旌表,都是亏了万家。万大人是个翰林,陈天官连进士部不曾中,只是一个举人,那年跑到谢公祠文昌楼上要打魁星,是万大人拦住了。依我看,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万氏后代难说不再出一个翰林,那陈孚恩且慢些生气。”兰香笑道:“你一向也行了多少好事,你的儿孙也未必不再出你这般一个名旦,我也生气不得的。”巧玲摇头道:“你太捧我了。”说话间,车已停住,原来已是广慧寺门首。二人下车入寺,到那一家子停灵的所在,行了礼。
  兰香先上车去了。巧玲正待要走,只见那壁厢有个玉面朱唇花朵般男子同他招手。巧玲看时,乃是吴人沈天喜,是南北驰名的一位名伶,专演昆旦,真个色艺双绝;并且知文识字,喜结名流。他的女儿嫁给余三胜的养子紫云,新近完婚。那紫云却正是巧玲的徒弟,故此两人加倍要好。当下巧玲同他连肩坐了,说些闲话。不多时,已经送库,宾客各散,丧家也回去了。
  巧玲、天喜将要登车,本庙住持印可走来留住,同人方丈待茶。
  那庙正门便是天王殿,是永远关闭的,又是本寺供旧的神像,都丢在天王脚下堆着,简直的成了泥人山。和尚只从旁门出入。前面院落,中间是大雄宝殿,有副对联道:“觉路灵山共说诸天疑想相;晨钟暮鼓好从此地息贪嗔。”是蒲圻贺寿慈的手笔。后面院落是大悲坛,内中还供着一尊文昌,坐在大士的面前。左右两间耳房,左边这一间便是方丈室。其余厢房跨院,都是众僧住处和些灵柩房,十分杂乱。
  当下梅、沈二人同印可分宾主坐定,印可的徒弟春晖献上茶来。天喜一面饮茶,一面随手翻那案上的书籍,见有一本《皈元镜传奇》,便道:“这是戏曲,大和尚怎把来放在经典之内?”印可道:“这虽是戏曲,却是劝人皈依净土法门,功德最大,因此不敢亵玩。况且上面画有佛像,卷尾有韦驮老爷,我所以把来放在弥陀经之傍。”天喜道:“这本传奇主意甚新,我却只闻其名,不曾见过。”印可道:“这是阐扬佛化的著作,原是预备送人的。沈老板可以带去一观。”天喜拱手称谢。三人谈了多时,梅、沈两人起身告别,各自归家。
  天喜在灯下,把那《皈元镜》翻阅了数折,觉得他填的词曲,不十分合乎宫调,穿插也有些散漫;只讲说净土的起妙,却令人心往神驰。不由得叹气道:“天地之间竟有这等极乐之国,我等凡夫若是不求往生,真是执迷不悟。似我落入优伶道中,又是个旦角,弄得男不男女不女,不知把那不相干的陌生人叫了多少声丈夫!他叫我一声妻子,我就得乖乖的答应,当着千百之众,做出陪着他睡过觉的神气。这宿孽大约不轻。若不急早寻个出路,等到来世,只怕比如今又不如了,变个JN只怕还算便宜呢!”想了一想,拿定主意,走到家堂观音大士像前,点了三炷香,磕了九个头,发下愿心:从明日为始,持念佛名,永不退转。祝告已毕,走到内室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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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20:03:18 | 只看该作者
  次早起来,洗了脸,漱了口,果然恭敬念佛。念过三千声,方才歇住。猛一回头,见唱青衣旦的郑秀兰站在那里,叫声:“老爷子。”天喜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秀兰道:“我早来了!见大叔在这里念经,没敢惊动。”天喜道:“我是念佛,并非念经。”秀兰道:“大叔念佛,只求老佛爷保佑您多多发财。并用这佛号在阴司里可以当金子用。将来大叔到那一世里,也是一个财主。”天喜道:“什么话!依此说来,把念佛功德看的太小了。人能常持一句‘南无阿弥陀佛’永不间断,寿终之日,佛家要来接引,不入轮回,往生极乐国土,见佛闻法。将来也可修成正果,与佛一般。怎么只把佛名当阴司的金子,岂不大大的差了念头。”秀兰道:“这说得成佛也太容易了,只怕是靠不住。这些话,我也听得高僧觉长老说过,只是我总信他不得罢了。”天喜道:“只因你不信,你才不修;也只因为你不修,你才不信。不修不信,自然不成。你既道那觉长老是高僧,怎又不信他的话?也叫作进退没个凭据。”秀兰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福分。我总觉得我是不配成佛的。那位觉长老实在是道行清高,我也不能不敬服。依我看, 要想成佛,非象他那样修行不可。”天喜道:“我怎么不曾听得有人谈过这位觉长老,但不知是哪庙的和尚?”秀兰道:“这位长老从同治元年到京一次,后来各处云游,去年又来的。听他口音象是湖北人。他一直住在西山,也不在大寺里挂褡,只结了个小小茅庵,带着两个小徒弟,每日除念经之外,哪里也不去。自家在茅庵后面种些老玉米、豆子、青菜,便是他的口粮。大寺里也有时给他送些米去。他从不招摇,凡是出风头的事,一些不做。大叔也是不常出城的,怎能知道!我是前些日子,随着陈子韬老师去到西山闲逛。当初陈老爷有个哥哥,捐了个小官,去到四川,没有当上差使,竟流落了。陈老爷弃了官职,千里寻兄,好容易才把这老哥找回。那时觉长老也在四川,同陈老爷是旧日相识,便请陈老爷住了一宵。这位长老的茅庵是不留游人的也算是破天荒。我在那里混孙了一夜,因此晓得这个高僧。”天喜道:“真和尚还是山里有。这大城里面的僧家,一天到晚盘算庙产,要找好的,虽不能说断种,到底没得几个。好比史书中的古人,那说得热闹的未必真是豪杰;那轻易没人提起的,未必没有英雄。西山近在咫尺,不想却住着这样高僧。你何不领着我去皈依一番?”秀兰道:“我今日事忙,改日一定和大叔去走一趟,”两个人又讲了些世务,渐渐说到戏班。
  秀兰道:“大叔久不搭班唱戏,除了应酬朋友的红白份子,也不大出门。可曾听得说三庆班程大老板和徐大老板的笑话儿?”天喜道:“我也略知大概,只是不晓得其中详细,”秀兰道:“他们二位,公事、私事全部犯了意见。徐大老板赌气不唱了。由你程长庚本领高强,牡丹少不得绿叶,偌大的三庆班便不上座。程大老板先还不肯认头,后来见听戏的一天少于一天,差不多剩了百十来人,没奈何,只好到徐大老板家中,赔了不是,长了包银,才把徐大老板约回。第一日,程大老板要同他唱《镇潭州》岳老爷收杨再兴。徐大老板笑了一笑道:‘这出,我忘记了,改一出《借赵云》吧!’程大老板登时脸就白了,只好依着他,果真的唱了《借赵云》。唱毕之后,程大老板悄对管事人道:‘我们还得想法子,这徐小香心不稳。管事人也知风头不顺,因此添邀新角了。”天喜道:“他那三庆班戏极难唱,程大老板不开戏便下戏房,除了徐大老板之外,凭你是谁,都得跑手下,并且没有催单,到了后台再定戏码。前次来了个外江先生,要唱《昭关》,程大老板道:‘这真是初生犊儿不惧虎!’便自己扮了东皋公上去,只几句,就把那个老先生路咬爬下了,连夜扛起腿来滚蛋。他那班里的人,个个欺生。哪里的新角敢搭这班子?”秀兰道:“他邀的两个新角,倒还不弱。一个叫杨月楼,是唱老生带演武生,是张二奎的徒弟。本来唤作玉楼,如今改了名字,他和春台班武生俞润仙是师兄弟。润仙本唱武旦,原名玉仙,也是后来改名。这杨月楼善演孙悟空,外号叫作杨猴子,是从外江惹了事来的。还有一个青衣,叫作陈双喜。两个都是好嗓子,搭人三庆,打炮唱的《牧羊图》。莫笑那陈双喜又黑又畔。却实在能唱,和杨猴子对嚷一气,台下都混了个很好的人缘,倒可以站得住。”天喜道:“那俞润仙又唤作菊生,也有个外号叫作毛包,武功不错。这个人我是晓得的,不消你说。他们春台班,武行太横了。赵尔平,田道儿,还有个外行下海的开口跳德子杰,人都叫他麻德子,这一干人简直是一群老虎,也非俞毛包压他不住。更加唱武花脸的李溜子,和清音老生小李三的兄弟老五,叫什么李顺亭,这两个东西虽然年轻,一肚子的鬼胎。都是惯于在台上阴人,天天拿公事开心。胡喜禄胡二老板,将满三十岁,扮相嗓子都还来得,无缘无故便收篷不唱,为的就是他们。那老生姚四的儿子姚齐山也唱武老生,虽是边边沿沿能耐颇瞧的过儿,不知怎的,溜到口外去了。姚四去找儿子,竟在张家口死了。齐山又在外面闹了多日,方才回京。这是前些年的事,你是晓得的。我因看透后台这一套,才洗手不干。你说杨猴子在外江惹事,只怕也是这一类人吧?”秀兰道:“这倒不然。他的事,是人惹他,不是他惹人。前些年,李世忠李提台在镇江开戏馆子,要邀月楼,不想李鸿章的兄弟在那里也开了个戏园,约了月楼。李世忠恼了,带兵去杀月楼。那时月楼正在扮戏,李世忠亲自提刀赶人后台,当头便砍。谁知月楼手脚灵便,将身一纵,跳高七八尺远,饶你李世忠杀人如麻,枉是杀他不得,只急得暴跳如雷.月楼顺着楼窗,上房走脱。两个李家械斗起来。李世忠几乎造反,亏得李鸿章的老太太赶到了。李世忠原是老太太的干儿。老太太当着他,先把自己儿子教训一番,又拉着李世忠哭了一场,说:‘你们小弟兄翻脸,须等我死后!’李世忠也哭了,口口声声说‘老娘疼我’,便同李鸿章的一家子照旧相好,才把这个乱子压了下去。这位老太太真不亚于《胭脂虎》里李景让那位太夫人。那时陈国瑞陈大帅正要弄戏班,想邀月楼,月楼没敢接他的包银。因陈大帅和李世忠向来不对,恐怕又惹风波。跑到别处,混了些岁月,今年,上海戏园差人去约他帮忙,他已经来京了。”天喜道:“怎么外省的官儿都拴开了戏班子了?莫非看这一行有饭?”秀兰道:“岂但外省,肃王府的长史倭心泉也弄了个梆子班,从张家口约了个旦角叫作十三旦,在大栅栏演唱,买卖倒是不错。”天喜道:“我虽不大出门,常和本行来往,这十三旦倒也听得人说过。他叫作侯喜麟,号是俊山,又叫作五百红,能耐实在是好。自从方松龄死后,他那拿手戏《花田错》、《双合印》,徽班没人能唱,都叫十三旦学会弄到梆子班里去了。哪一本堂会都有十三旦,定价四两银子,一个不能少的。有位李象寅李老爷,写信给朋友,道是一个唱戏的非挣四两纹银不可,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人心不古,风俗奢华,实是岂有此理!长此以往,四两不难长到四十两,四十两不难长到四百两!只怕士大夫爱惜资财,停止堂会,恐亦非该优人之福!这篇议论,倒有见解,不能说他不是。”秀兰道:“这李象寅名字好熟,怎么想他不起!”沉吟了一会道:“是了。陈老爷的同年昆小峰说他这名字可以对那杨猴子。”天喜道:“李、杨是树,象、猴是畜生,寅、子是干支,真正绝对,好的很!只因三庆添了角色,那嵩祝成小班也从上海约了个老生叫孙菊仙,相貌好象大老板,嗓子极大,嚷一声如同雷响一般,唱的实在可听,只台步差的多。本来是个外行,大家倒也原谅。”天喜道:“这孙菊仙是不是和王绚云相好的那个孙大个?”秀兰道:“这倒不很清楚。只这孙菊仙是天津人,听说是在军营里混过。只跟的是陈国瑞,不知他跟过李续宜没有。他也说是程大老板的门下。那日见着大老板,叫了一声‘师父’,大老板笑道:‘看你不象戏班的人,倒象个候补道。’他的气概也就可想。我没见过孙大个,虽听得王家讲他笑话,却不敢一定派他是孙菊仙。但王家替孙大个养活的家眷,卸是有人接走了。待我往王家一问,便知大个和菊仙是一是二了。”夫喜道:“我也是随便猜的,不能硬断这孙菊仙便是那孙大个。你也不必去打听。当初孙大个在后台笛子那样一个话把,如今这孙菊仙是要往上一路走的。你不要去搜他脚跟,才算忠厚。”秀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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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已打了十二下钟,秀兰起身告辞。天喜道:“你给我引进觉长老,不可忘记。”秀兰答应走了。谁知他去后,竟把引进高僧这件要事,丢在脑后。看看月余,连天喜的大门也不曾跨。天喜好不心焦,便道:“他不作引进之人,我也可以自家寻访。”拿定主意要往西山,寻这和尚。
  正还未去的时节,蒋兰香来了,说道:“过几天城里内务府毓二老爷家,有本堂会戏。没有底班,是个散约,定要烦你去唱一出。你不要推辞。”天喜道:“我久不上台,戏都搁忘了。俗语道,三日不唱口生。我何必现眼!”兰香再三纠缠,天喜只得应了。
  到得那日,天喜去往毓宅,演了一出《瑶台》。有个汤金兰,演了一出《马湘兰画兰》,当场作画,十分精彩。张奎官演了出《清宫册》。兰香演了一出《探母》的公主。他将走上场,汤金兰悄对天喜道:“这毓家的上辈,和兰香的爷爷同在一省作官,坑了不少的白花花。如今兰香落在我们旦行里,毓二老爷却着实在他身上花银子,简直恨不能弄个倾家荡产。听说为了兰香,和二太太闹的很不合适。二太太张嘴就骂兰香赛过小老婆,二老爷全不理会,依然填还兰香。看起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不错的。”天喜道:“我向来深信因果。《奇双会》李桂枝道是‘苍天饶过谁’,果然不曾饶过一个!”天喜这句话声音略高,那唱小花脸的毓五站在旁边听见,便道:“沈老板说的不差!那小安子何等势派,也被山东丁抚台杀了,实在天不饶他!”
  一语方毕,只听头目人沈明道:“毓老五不要骂安子了。天不饶他,只怕人还不饶你呢!你来看这是谁写的?”毓老五走去看时,见墙上贴着一块白纸,上面极大的字迹道是:生成能忍能耐,玷辱天潢一派。长就汤勤贺世赖,小子满肚是坏。西江月半支,赠毓五老板。毓五红了脸道:“这准是张奎官干的!别人不能这样缺德,我认得这老棒槌的笔道儿。”便伸手去撕,沈明拦住道:“撕它作甚!留着倒是个古记儿。”后台的角色,一大半拢将过来,那识字的无不大笑,不识字的只立着发呆。毓五道:“张奎官这个孙子真不是人做的!方才效力的一个小花脸,扮了《清官册》的差人,‘寇准升堂,一场,误了没有上,奎官把他唤了出去,问道:‘本御史升堂,你往哪里去了?’那效力的一时回答不出,奎官一声冷笑,叫衙役按倒在地,奎官夺过堂板,重重的打了三下。招得前台老爷们笑个不住,说《清官册》从来没有这样唱法,他算开了搅了。跑到后台又弄这一套!我不曾惹着他,不知为什么这般的碎豁我!实在出乎情理之外!难道这样阴坏,又替他那老祖宗张继保、张邦昌增光不成!我的带子已革,也玷辱不着什么大家了!”毓五越说,众人越笑。正笑呢,忽然前台锣鼓停住,一个旗妆娘儿们,穿件红色袍子,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娇声说道:“不要笑了,本宅出了人命;吩咐把戏打住了!”众人闻言齐吃一惊。
  要知此人是谁,那毓宅又出了什么人命,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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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悟真空脱离苦海 感孽果堕落冥途

  话说那个旗下大娘们走来说道“戏是打住了”,众人听她声音娇细,一时辨认不出是个什么人,再定睛一看,原来就是杨四郎的浑家、萧太后的女儿、那位深明大义放夫见母的铁镜公主。
  毓五道:“蒋老板,这是后台,你怎么还这般的娇音细语!你放心,我们都是磁公鸡铁仙鹤琉璃耗子玻璃猫,啬刻九老爷,一毛不拔的。你要狼,还得去狼前台的老爷们,跟我们用不着这套玩艺!”兰香不由的笑了道,“我是着了急,一时忘了换本嗓,将在台上念京话白念顺了嘴了。你不要打搅,我和沈头儿说正经的。方才我将唱到‘盗令’一场,毓二老爷气急败坏站在台下大声嚷道:‘不要唱了,我家出了人命了!’场面先生听得这一声,坐着的抬身,站着的开腿,都跑了。我们场上唱戏的也只得下来了。只不晓得是什么人命。”
  说话间,众宾客已走了一半。有几个走到里面帮忙,有几个溜入后台裹乱。众伶人乘机问他本宅死了什么人,他们答道:“是二太太死了。”沈明不听便罢,听了时只急得跺足捶胸道:“哎呀,我的爸爸!可坑了我了!”汤金兰道:“沈头儿拧了!二太太死了,你怎么叫起爸爸来了?”沈明道:“汤老板少说风凉话!今天的零散掌子全是我找的。他家死了太太,倘若不给戏价,这伙催爷岂肯饶我!可怜我连裤子都没得当了,这支蜡我可坐不了!”金兰笑道:“不相干。你向来找人,几时痛痛快快的给过他们钱?你这一回少落腰包就是了。今天塔化钱已经不少,二十吊一单起,一直打到一百吊钱一单,够打发他们的了。你也不是十分苦事,何必装这一门孙子!即或你弄赔了,你把盗卖梨园会馆的房价吐出一点来,就填补上了,不见得便脱你的裤子。”沈明红了脸道:“汤老板听了谁的谣言了?我几时盗卖什么梨园会馆?当着灯光老爷呢,我姓沈的若作那种丧心的事,叫我今天出门就被粪车压死!来辈子变个矢壳螂!汤老板别屈我的心。”金兰道:“你把梨园会馆不言不语偷偷的卖给天寿堂了,瞒得庙首程大老板,瞒不得众人耳目。只大家不肯和你叫真罢了。”
  沈明未及回答,只听有人大声嚷道:“哪一个是蒋兰香,快给我滚过来!”众人看时,见个少年,穿着很阔绰的衣服,一脸的大麻子,怒目横眉站在那里。沈明便迎上去问道:“爷台贵姓?找蒋老板作什么?”那人道:“你们别装不认识!我不是俗等之人,我是毓宅的舅爷。只因毓老二一向宠着兰香,欺负我姐姐,不晓得打了多少次嘴架!今天塔化钱多了,我姐姐说:‘岂有此理,谁家唱戏有打到一百吊钱一单的!’毓老二道:‘因是兰香作来手,要替他作脸。’我姐姐恼了,抢白了他几句,谁料毓老二竞自给了我姐姐一个大锅贴。我姐姐趁着他在台下对了兰香直眉瞪眼的犯色迷的时候,冷不防走入卧房关门上吊。等他得着消息,赶去搭救,早已没了气了。我姐姐这条命是送在兰香手里,我断不与他甘休!”兰香听毕,由不得也急了,说道:“这是哪里的横祸,怎么这场人命羼上我了!”一面说一面的跺足捶胸,和方才的沈明一般。这沈明反倒沉住了气,向那舅爷道:“爷台明鉴,请问这姓蒋的,还是威逼人命,还是定计害人?请爷台把他的罪名说出来,不但爷台不饶他,连我们也不能依他。倘若他没有犯这两条,我们可不能让爷台在后台摆弄唱戏的。”那舅爷大怒,伸手便是一个嘴巴。沈明趁势倒在地下嚷道:“打死人了!”众伶人和那几个宾客都赶过来劝解,那舅爷忿忿的不依不饶,被众宾客搀了出去。天喜、金兰、兰香、沈明、毓五和众伶人也一哄而散。
  兰香连妆也顾不得卸,急上车赶那十二钟的夜城回家。来在门首,叫开了门,走进里面。他一家见夜半三更忽来了个旗下女客,无不吃惊。他母亲、妻子都迎过来盘问,兰香道:“你们敢是撞着了鬼!怎么连人都认不得了!”他母亲、妻子方才看出是自己儿子、丈夫,一发诧异问道:“你怎么不卸妆便回来了?”兰香把毓宅的事说了一遍,他母亲也吓傻了,道:“人命关天,只怕要受拖累!”愁了一回,各自归房,兰香才脱下旗袍,摘了旗头,上床睡了。
  次日正还未醒,忽听得街门被人拍得山响。兰香夫妇从梦中惊醒,方待问时,跟包早进来说道:“毓二老爷的管家来了。”兰香这一吓非同小可,慌忙披衣下床,把管家让入。那管家见面便道:“蒋老板昨夜受惊了!二老爷十分对不住,不想宅里闹了乱子,带累后台诸位着急。二太太自己怨命,娘家人没甚势力,二老爷破上花几个钱,就算没事。明天还要请蒋老板去帮忙。这是昨日的戏价,蒋老板收下。”说着递过银子。兰香接了,方放了心。只见那管家望着兰香的脸不住的发笑,兰香莫名其妙。那管家笑了一阵,告辞而去。
  兰香方才叫人打水洗面,对着镜子一照,哎呀,原来昨夜竟忘了卸彩,一个男子脑袋却是涂脂傅粉,还点着大红的嘴唇,又在被窝中磨蹭得不成样,一块黄一块白,好生扎眼,怪不得人家要笑的。他正洗呢,沈明来了,嚷道:“蒋老板你可得卫护着我,那毓宅不是什么好说话的。我跑腿再带赔钱,可合不着。”兰香笑道:“你急什么,这不是十分大事。就是毓宅一文不给,你也犯不着这样的乌烟瘴气。”沈明道:“我的蒋爷,话不是这样说。大锣一响,哪里不用钱?三箱口,交坐,伙计,彩匣子,水锅,一个钱也不能少他们的。搭上场面加一番的钱,况且又找的有戴锦江戴先生,谁不知道这位老爷子货高价出头?还有他几个徒弟,仗着师父是好老,没有一个不磨牙的。那上台唱戏的曹春山曹先生,张奎官张先生,哪一个也不好办。更有那个毓老五,是有名的饿膈。这几位,我全了不了。除了沈天喜、汤金兰这几位老板是毓宅自己开发,剩下的全是我的乱子!毓宅向来又不容人说话,比不得秦老胡同明大人待人有恩典。所以后台有句流口辙,叫作‘待发财,上明宅,哪一位去一趟,不拿个十呆八吊不回来’,这毓宅差的多。蒋老板可留神他借着家里死人,扣咱们戏价,那可害了我了。”兰香道:“沈头儿,你太过虑了。毓二老爷几时苦过咱们这一行人?”沈明道:“世事有变,那可保不起。反正是您叫我找的人,我只有求您帮忙。倘若毓宅认真不给钱,您可得想主意,我实在赔不起!”兰香也不答言,回手取银递与沈明。沈明见银包上面写着“毓宅戏价二百两整”八个大字,登时笑逐颜开道:“我也早知毓二老爷不会白使唤我们的。人家真是一尊活佛,向来要一不二,疼我们真比疼儿女还要强过十倍。慢说别人比不上他老人家,就连秦老胡同明大人、经板库立四爷,虽说待人不错,都没人家想的格外周到。其实,晚给几天,有什么要紧!后台这些位,谁也跟我不含糊,决不能逼我的命。不过我的公事,总得交待的下去,所以我才急了。细一想,我也太过。本来当头目的只我忠厚,才肯说这些老实话。”兰香道:“你忠厚!只怕你祖宗以来就没出过老实人!”便另外给了沈明十二吊当十钱,沈明笑着走了。
  兰香次日去往毓宅,在灵前行完了礼,到院中棚下茶桌边坐了,毓二老爷亲自过来道谢。那位舅爷也过来招呼,十分谦和。棚下吊客已经不少,也有作官的,也有唱戏。文索、立山、曹春山、沈天喜、梅巧玲,都在其内。兰香替毓二爷一一接待。乱至天晚方得出城。
  毓宅停灵一月,出殡下葬,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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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20:06:24 | 只看该作者
 光阴似箭,不觉又是半年。
  一日,兰香正在闲坐,跟包进来说道:“沈天喜沈老板来了。”兰香忙命请入客厅坐定,兰香道:“你今日怎么如此得闲?”天喜道:“我今日特来辞行的。”兰香道:“不知你要往哪里公干?”天喜道:“我要往普陀山去走一趟。”兰香道:“朝山敬佛,原是善举。”天喜道:“我到普陀,一来朝山,二来要访一位有道的高僧。”兰香道:“不晓得是哪位禅师?”天喜道:“就是在西山住过的那位觉老。我因慕他道行清高,去到西山参谒法座,不想他已往普陀去了。我如今已经明白我前世的事了,看破这碗且饭,没有什么结果。要寻这位老师,指条明路,脱离这生死苦海。”兰香道:“这话未免玄虚。你怎么知道你的前世?”天喜道:“说也奇怪。我忽然夜间得了一个黄梁子,觉得走到一个小楼里面去,见个老翁坐在床上,对我说道:‘我便是你,你便是我。只因我一生好作艳词,专一描写女子的口吻,因转生为你,落在旦角行中,每日总在台上给人家作媳妇。这叫做自家愿意,怨不得天地鬼神。你若不信,我的孙子在京会试,你找他一问,便知从前有我这个人没有,你便也可以信我这番话不是虚假。’于是即把他自己姓名,并他孙儿的名字对我说了。我醒来记得清清楚楚,出去一打听,果然有位公车,名姓同那老翁的孙儿一般,他的祖父实是填词的好手。我这个黄梁子,竟自不是幻境。我想,佛经有云:一切唯心造。我前生专替妇人说话,今生便唱小旦,今生专学妇人行事。逢是认得我的,越是上等人物,越不把我当男子,我也几乎忘了我是男是女,总是往娇媚一边捉摸。似这等行为,到了来生,不消提起,稳稳当当托生个小娘们,认真的同别人如此这般。那就苦了。不如改了学佛,心即是佛,将来必定成佛。所以我拿定主意,去找这位觉长老。”兰香道:“你这话我有些不信。我们旦角该有多少,依你说来,前生都是作艳词的不成?”天喜道:“虽不能都是作艳词的,大约都是些罪业;并且不但我们唱旦的有业,是个人便有福有业。若是前生没有修过一点福业,今生早已人了地狱,坠了饿鬼,变了畜生,不能投入人道;若是没有罪业,上等的成佛成祖,下等的也升了天了,焉能投生在这五浊恶世!”兰香道:“你说的这一套,我是一句不懂。”天喜道:“这是最浅的佛法,有什么难解之处!你又认得字,只消到南方经坊里请几部经典,并那唐朝元恽禅师著的一百二十卷《法苑珠林》来一看,便都明白了。我也是新近才了然的。”兰香道:“你学佛虽是好事,只如今你正不算老,很可打起精神,再卖几年,替你姓沈的挣个家私。待你卖不动,没人买的时候,然后再去参禅访道也还不迟。”天喜道:“人命在呼吸之间,我晓得哪一天是我的死期?焉敢恋着这座火宅,自误前程。当初释迦如来,十九岁便弃了皇宫,入山修行。我今日已是晚了。”兰香点头道:“黄泉无老少,这倒是句实话。”说毕,陡然变了颜色,低头不语,仿佛想起什么心事一般。天喜问其原故,他也回答不出。
  两人正在相对无言,蒋家的跟包来说:“毓二老爷有要紧话,请我们老板赶紧便去。”天喜随即起身告辞,兰香也吩咐套车进城。
  天喜离了蒋家,又到巧玲寓中,少不得把方才那番言语,照样叙述一遍。巧玲合掌念佛道:“不想我们梨园竟会有你这一位大丈夫,看得破,逃得过。那程长庚还是个道士呢,究竟无甚把握。闻得他叫他儿子章甫立了一个科班,招了许多的小孩子,什么陈石头、茹福一般人物,生旦净末丑,一天闹到黑,总不过是为了个利字。这还说是我们内行的人;更有外行爷台们,也借着唱戏巴结差使。当今主子是穿了便衣,同了额驸符珍清文谙达爱仁伊精阿私出宫门,在戏园里解闷。一日在广德楼听完了三庆班的话人大戏,到饭馆去用饭。听得隔壁屋里有人自拉自唱,唱了一段‘杨延辉坐宫院’的西皮慢板,嗓子极大,学的很好的张二奎。主子听着高兴,说:‘真正唱戏的,还有好些人不及他受听。”叫过跑堂儿的一问,方知那边只有一主一宾。一个姓王,一个姓张。这姓王的是直隶人,官印庆祺;那姓张的是个老东儿,官印英麟。两位都是翰林。主子记了回宫,却没弄清楚这唱的是王庆祺还是张英麟,即下了一纸上谕,把二位都派在宏德殿行走。召见之日,主子同他们细一谈论,原来这位张爷连西皮二黄都分不出来。主子十分不快,只把那会唱的王老爷另眼看待,每日命他抄写脚本。君臣之间,真仿佛三国刘玄德遇着孔明一般。王老爷也忠心耿耿,竭力报效,看起来不久要戴顶。你若同他去谈佛法,他断不信,怎比得你这样的识见高超。”天喜道:“本来主子是精通这一道的,自己能上台,学的是武老生,连《黄鹤楼》的赵子龙、《镇潭州》的岳老爷都抵得下来,盔头、蟒靠、网子、髯口、靴子、把子都制造的格外讲究。我是常听得内务府的老爷们讲说,料必不差。如今外面一干不谙大内情形的人造出谣言说,主子只能扮《紫荆树》东厨司命,实在可笑。”巧玲道:“我也曾听得内扇儿们说,主子唱《黄鹤楼》,便是这王老爷扮刘备,颠倒君臣,倒也有趣。”天喜道:“这就是眼前轮回,正可给佛法作个旁边的小小证据。只主子这样闹法,满朝文武,难道没有一位上本谏阻的不成!”巧玲道:“连绰号人称四方倭爪的那位倭中堂都拦不住,不必再问别位。那狼家胡同的延四大人,反因懂戏由外省召回京都,升了总宪。这位老爷子虽然平日敢说话,此时却开不得口了。”天喜道:“作官人也不过是一台大戏,总不如学佛的好。”巧玲道:“我也常有这个念头,只是撇不下这个家罢了。我两个儿子,大的大琐,小的二琐,都未成 人,叫我如何走得脱身!”天喜道:“各人机缘自有早晚。想是你的缘法还未来。我却要先出苦海了。我亲家那里,我不去了。我的女儿我也不打她的招呼,明日我就走了。”
  当下天喜别过巧玲,回家过了一宵。次日五鼓,收拾行李,带了二百两银子,出京上路,往普陀山去了.
  巧玲赶来送行,已是不及,只得回去。将走进自家门口,跟包人呈上一张报丧条子,却是毓二老爷身故。
  巧玲大吃一惊道:“毓二老爷前天还在戏馆里见着,怎么死得这样快?”跟包道:“方才他家送信的人谈过。昨日下半天,毓二老爷忽然把蒋兰香蒋老板找进城去,见面就说:‘我要死!’蒋老板说:‘二老爷身体一点病没有,怎么出此不利之言?’毓二老爷道:‘你不知道。我们二太太在阎王那里把我告下来了,阎王准了状子,差勾死鬼勾我去打阴曹地府的官司。我活不了了!不但我活不了,你是案里的干证,只怕也有些不妥。’说着哭了。蒋老板吓得魂不附体,上车跑了。到了晚间,毓二老爷果真的过去了。”巧玲不胜诧异。
  待等毓宅办事之期,巧玲前往吊祭,见那里颇有几个梨园子弟,却单没有蒋兰香在座。少时,曹春山、戴锦江来了,巧玲知他二人和兰香最近相好,便悄悄的说道:“兰香受毓二老爷的恩惠最大,如今毓二老爷辞世,他是应来帮忙的。你二位不拘哪一位赶紧出城,把他找来,免得被外行人笑话咱们不义气。”春山道:“不必去了。你不知其中原故,兰香是为毓二老爷死的奇怪,害怕,不敢前来,并不是忘恩负义。”巧玲听了,不再言语。三个又坐了片刻,一齐动身各奔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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