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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 梨园外史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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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19:13:24 | 只看该作者
长庚回到家下,跟包的上来说:“早起上街,碰见余老板家里的老王,他说余老板抱了个孩子,一半天要请客。老板似该去贺他一贺。”长庚道:“知道了。”跟包的正要退出,长庚叫住,问道:“卢先生这几天逛不逛?”跟包的道:“他近来不大在外面住夜,整日整夜的瞧书,好很多咧。昨儿我问他瞧什么书,他说他原来的几部坏书吃老板烧了,这是新买的什么老实人坐蒲团,出家修行,还是一部好书呢!”长庚微笑不语。
  次日,延四爷差仆人来订日期,催长庚接人。长庚道:“四爷格外恩典,我自感激;不知四爷赏的是怎样一位姑娘?”仆人道:“这话甚长,我说不清楚。还是叫说书的说来,大家听吧!”说书的无可推辞,只得替他细表一番。
  原来延四爷一日看戏,回到家中,叫小使立刻去找媒婆子来。他也不到上房,就在外书房里等候。不多一刻,媒婆子沈大脚来了,见了延四爷,笑容满面,请了个双腿安。叫他坐下,他又福了一福,才侧身坐下。延四爷道:“我有一个朋友,住在南城外,年纪不过四十来岁,并无家眷。现在要娶一房姨奶奶,你给我留心。不拘是小家的姑娘,大家的婢女,总得要没有坏过的;还要好脾气,好模样。若有这样合适的人,你领来我瞧,再议身价。”沈大脚道:“我有一个街坊,还是上月搬来的。他家本来是很有钱的,只为去年闹了科场案子,倾家荡产,儿子死在监里。今月三月,老头子又死咧。现在他家只有一位老太太,带着一个丫头,一同过活。境况艰难得很,他想把丫头卖给人家。托过我好几次咧。讲到这个丫头,今年不过十 八岁,极其规矩,我从没听她说过半句玩笑话,并且长得十二分人材。模样也好,性情也好,简直象大家姑娘似的。四大人不信,我明天可以领她来,给您瞧瞧。” 延四爷带笑说道:“你们媒婆子的嘴,向来有名的,叫作甜蜜嘴。说得好听,就怕靠不住。”沈大脚道:“我就不是这等人。黄侍郎娶姨奶奶,陈中堂娶姨奶奶,全是我作的媒。逢年逢节我进去磕头,一赏就是两个元宝,压得我手腕子酸痛了好几天。他们看得起我,只因为我是老实人,向来不会说谎。况且四大人是玻璃人儿似的,心里何等透亮,我媒婆子哪里瞒得过呢!”延四爷道:“不用提了,我说的原是玩话。明天你一准领那个人来,让我瞧瞧。”沈大脚答应走了。
  一天无事,次日清早,延四爷起来,有几个门生来拜会。延四爷同他们谈了半晌,那门生中有几位好讲理学的,说了些周程张朱,并那《大学衍义》里的话。延四爷只好把那些不相干的腐论敷衍了过去。众人告退,延四爷送到屏门,便不送了。回到书房,只见一个素日得用的小使,上来回道:“沈媒婆子来了。”延四爷吩咐唤进,只见沈大脚的后面跟着一个女子,身材袅娜,好似风摆杨柳;走近一瞧,她眉蹙春山,目含秋水,虽非绝色,却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穿一件半旧的湖色罗衫,外套一件青纱坎肩儿,系着一条鹦哥绿的汗巾,雪青纺绸中衣,下面是一双四蝴品月镶心鞋,越显得干净俏丽。沈大脚叫她给四爷叩头。延四爷倒还中意,便道:“她叫什么名儿?”沈大脚道:“她叫小翠。”延四爷问她要多少身价?沈大脚道:“她是人家的使女。他主人光景很艰难,定要三百两银子。”延四爷嫌太贵了,磋商了半天,才落到二百两。写过卖身契,延四爷叫领入上房。沈大脚道:“这我可不敢!上次给穆中堂的侄少爷弄人,不料侄少奶奶扭住我,接连几个嘴巴,打得劈拍劈拍的响,嘴里还嚷道:‘你这贼婆好大胆,竟敢替这老兔崽子买小老婆!’说着索性把我按倒,痛打了一顿,才带了几个丫头回房去了。把我的衣服也扯绉咧,马尾冠也打歪咧,花儿落在地上,踏得稀烂。可怜我这两只尺二金莲,原来却跑不动,那时候更是寸步难行。我作了十多年的媒婆子,从没受过人家半句骂。那番挨了这顿打,真正倒霉。四大人,不是我说笑话,你们四太太性子也不好。你不要连累我再挨打。”延四爷道:“岂有此理!我们四太太几时打过人!况且这人儿不是我收用,是要转送朋友的。你不许胡谈!”沈大脚笑着,领了小翠进去了。须臾出来,笑道:“四大人真好家风,四太太果然不打我,还赏钱呢!”说着去了。
  延四爷十分得意,次日即把长庚唤来,对他说了。第三日,又差仆人催促接人 
  当下长庚问明小翠的来历,知道是个闺女,正撞在自己心坎上,恰好去作那件事,即订了五月初二日。仆人自去回复延四爷。
  长庚这里,又接了安徽族人寄来的节礼。长庚叹口气道:“我这些本家,因我唱戏都瞧我不起;如今见我发财,又送起礼来,却也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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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19:13:37 | 只看该作者
光阴似箭,不觉已是五月初二。延四爷把这件事办得清清楚楚,除去身价外,又用了些银子买了衣服首饰,及新房里的摆设盆景等物,等不及长庚来接,就派了几个得力家人,送小翠到长庚寓所里去。长庚与延宅家人见面,应酬了几句,便往戏园去了。这些家人将新房收拾妥当,然后回去。到了上灯时候,延四爷又差了家人王禄,拿了几件礼物来贺喜。王禄进去,走到上房外面望了望,只见烛影摇红,炉香晕碧,妆台绣榻,安排得十分整齐。洞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小翠一个人,打扮得珠围翠绕,在那里面壁而坐。王禄退到客堂问道:“大老板怎么不见?”跟包道:“大老板早上馆子去了。听见门房里人说,晚上余三胜余老板那里还有饭局,怕一时不得回来。”王禄只得将礼物放下,回宅复命不提。
  却说这小翠,本是平龄家婢女,原有几分姿色。平龄未死的时节,他心里眼里自然只有他少主人一个。后来得着凶信,背地里不知洒了多少的伤心眼泪。这次听沈大脚说,娶他的人年纪四十来岁,没有正妻,也没有儿女,心里早有几分愿意。并且延四爷替他置了许多的衣裳首饰,洞房里面摆设得整整齐齐,又添了几分高兴。只是那人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剪了好几次烛花,照了好几回镜子,由不得伤心起来,扑簌簌的掉下几点眼泪。好容易等到三更光景,听得门房里一片声嚷“大老板回来了”,慢慢的站起身来,只见两个下人模样,搀扶了一个人走入洞房。下人说道:“新姨奶奶,这就是我家的大老板。”小翠上前福了一福,那人似睬不睬的,点了点头,挥手叫下人出去,躺在湘妃榻上,就呼呼的睡着了。小翠关上房门,仔细一瞧,只见那人虽不是美貌郎君,却也面目威武,鼻正口方,说他四十岁,也还不见老苍,只看三十光景。皮肤也到甚黑,多吃了酒,两颊露出绯红颜色,倒象画儿上的关老爷。身上穿一件蓝纺绸大褂儿,外罩着直隶纱的马褂,派头甚是大方。心想,我是个丫头,得配此人也不算委屈。只是那人烂醉如泥,鼾声大作,想要唤醒他,又不好意思,只在湘妃榻的旁边来回走了十几次,心头象小鹿似的跳个不住。最后一想,还是等他自己醒来,也就钩起罗帐,斜倚妆台,一手托腮,坐在炕上打盹儿。
  街上打了四更,长庚一觉醒来,抬开倦眼,觉得房子里面花团锦簇的不象自己家里。赶紧坐起来,向四围瞧了,一遍,只见炕上坐了个年轻女子,云鬟贴翠,杏眼含情,向着他微微的笑。长庚诧异道:“这是什么地方?”小翠噗哧一笑道:“怎么说?你自己的地方都不认得吗?”长庚正色道:“你是哪里来的?”小翠道:“我是延四大人送我来的。”长庚想了一想,不觉哈哈大笑,这才明白过来。一瞧那对龙凤花烛,点剩不过三寸光景,索性闭了双眼,盘膝而坐。小翠道:“程爷,人都称你大老板,你是在票号里发财吗?”长庚道:“不是,我是唱戏的。”小翠听了,倒吸一口凉气,既而想到《红楼梦》上花袭人也嫁蒋玉菡的,我就认了命吧!这才慢慢的抬起身来,走到长庚面前,低声说道:“天色不早咧,请安眠吧!”长庚道:“你睡你的,我是睡够了。”小翠抿着嘴笑道:“你不睡,我如何敢睡呢?!”长庚道:“定要我睡了你才敢睡吗?”小翠道:“是的。”长庚道:“这又何难!”说罢,掀起了湘妃榻上一条薄被,翻身躺倒,仍旧和衣而卧。不多一会工夫,又呼呼的睡着了。小翠目瞪口呆,出了一会神,没奈何回到炕上。直到蜡烛成灰,她的泪也哭干,也就慢慢的睡着了。
  次日,天色黎明,长庚起来,开了房门,直到厢房里,叫醒了卢台子,说了几句切实的话。回到客堂,盥洗毕,吩咐跟包的道:“今天五月初三是忌辰,又是靠箱会,馆里不唱戏,大概来道喜的人必多。你到饭庄上去,多定几桌酒席。”跟包的答应去了。又派几个手下人安排了个喜堂,然后到韩家潭大下处去敬神。回来,不到一袋烟的工夫,果然湖北帮的余三胜、姚四、谭叫天,并那个夏大发,安徽同乡的陈凤林、黄联桂、王长贵,还有方松龄、张二奎、罗巧福、刘赶三,并春台老板胡喜禄、龚翠兰、沈小庆及三庆班各执事人,梨园行中陆陆续续来的不少。,过了一会,又来了陈凤林、余三胜、姚四、谭叫天四家的内眷,全到上房去陪伴新人。又过了一会,城里的延四爷又派家人来贺喜。还有许多街坊也都走来。长庚笑脸相迎,一一周旋,接了这位又接那位,忙得转灯儿一般,恨不能有分身的法术。客人来了四五十位,还有跟随的车夫,跟包的,丫环,仆妇,小幺儿,马夫,把一所四合房子,黑压压的差不多挤满了。
  卢台子又是账房,又是知客,又要办理杂务,忙得发昏章第十一。喜堂里面,挂着十二盏的霞影纱灯,桌围椅披一律是平金绣花大红缎子。上面供着和合二神仙的立轴,一对仙鹤式的古铜蜡台,上面插着龙凤呈祥的长烛,中间摆着一个宣德炉,炉内■(ruo,本义烧)着檀香。大红地毯上摆着四盆石榴树,取“榴开百子”的意思。桌子上面,各家送的锦盒,满摆着鸾钗凤珥、宫粉胭脂。滴水檐前,挂着双幅红绸,还结了好几个五色绸的彩球。余三胜悄悄的对陈凤林道:“这个场面,竟象是个大婚呢!”凤林点头称是。说话间,早有延宅家丁悄对长庚道:“这女人卖契,我们四爷昨日忘了,老板怎么也不说要?”遂从身边取出那张卖身文契,暗地交付。只见卢台子来说“酒席摆齐了”,长庚忙请众人入席。喜堂上摆了两席,上首一桌坐的是外来的宾客,下首一席是张二奎、余三胜等。其余都在别间屋里。真是筵开玳瑁,褥设芙蓉。长庚同卢台子轮流敬酒。
  酒过三巡,长庚站在喜堂中间,说道:“我有一句话,不知众位可能俯允?”众人一齐站起,忙问何事,长庚道:“昨天蒙延四爷恩典,赏我一位姑娘。我是十分感激。但是我生平有一个怪脾气,就是不愿意纳妾。”说到此,大家愕然,有几位就想发言。余三胜道:“不忙,且听他说下去。”长庚又说道:“因为这个缘故,我在余老板家中故意吃得酩酊大醉,回家以后,就在湘妃榻上和衣睡了一夜。中间虽曾和新人讲过几句话,却没有半句轻薄的言语。倘有一字不真,神明殛之。”说到这句,板起面孔,露出一脸的正气。大家看他,好象演关公秉烛的一般,不觉肃然起敬。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那么,这位新人作何安置呢?我想慷他人之慨,把这位新人配给卢台子,一夫一妻各得其所。况且延四爷也极喜欢台子,谅不至问我这专擅之罪。”余三胜拍掌道:“这是老弟的义举,我等无不乐从!”众人也随声道好,真是一唱百和。延宅家人也没有别的话说。
  这个消息传到上房,众女客给小翠道喜。小翠心中欢喜,眉梢上平添了几分春色。
  酒席散后整备结婚。卢台子居然靴帽袍套,小翠也是披风红裙,由四位女客伴上堂来。长庚道:“今日是个忌辰,不便奏乐,就请哪一位赞礼吧!”刘赶三道:“我来!”有一个人说道:“刘老板嗓子清脆,赞礼最好。”小翠轻轻问道:“这是谁?”陈凤林的媳妇道:“是刘赶三。”小翠顿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大声说道:“我家少主人这条性命,就送在刘老板手里的。这个,不敢相烦!”众人方知这位新娘原是平龄家里的人。方松龄向赶三儿也着实瞪了两眼。赶三儿自觉无趣,一溜烟的跑啦。姚四想起孟都老爷打他的那宗情形,由不得暗笑,私对余三胜道:“看到此处,真叫人不敢结仇。”三胜点头,长庚见无人赞礼,便道:“还是我来吧!”众人齐声说好。
  当日婚礼告成之后,卢台子同小翠向长庚磕了四个头,其余诸人都向新夫妇贺喜,各行了个平等相见的礼。洞房移在厢房里面,一切首饰匣子,衣箱,以及新房里的陈设品,凡是延四爷送的,长庚悉数转赠与卢台子。长庚又叫台子替自己写柬,交与延宅家丁去禀复延四爷,又对台子道:“从此你算有了家了,再不许出去胡闹。”台子唯唯答应。
  众人因为长庚这件事做得痛快,晚间人席欢呼畅饮。正在兴高彩烈之际,忽地闯进两个公差,把唱武生的沈小庆一手揪住,用一条铁练套在颈子上,扯了就走。
  不知为了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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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19:14:53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回 遇同心灯下听书 杼孤愤狱中编戏

却说程长庚家里,大家正吃着喜酒,忽的两个公差把沈小庆锁拿了去。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众人面面相觑。长庚道:“哪位去打听打听,再想法子搭救沈老板。”唱武生的任七和沈小庆最有交情,站起来道:“我去。”便匆匆的去了。任七去不多时,就有坊上的差人来唤长庚问话,长庚只得跟着走了。大家越发不知头脑,胆小怕事的,都慢慢的溜了。
  少时长庚转来,这里只剩了几个靠近心腹的人,一齐动问。长庚道:“没相干。只因今日是个忌辰,坊里听说我家里办喜事,叫去质问。我说事是昨天办的,客是昨天来的,今日是几个熟人吃剩菜。坊里就将我放了。”众人问小庆的事,长庚道:“这却不知,我们还听任七的信吧!”又议论了一回,大家各散。
  且说沈小庆是绍兴人氏,他父亲本是刑部衙门里的书办,爱交朋友,素无积蓄。病故之后,家境越发不好,他家里才把小庆送入了梨园,习学武生。后来搭入春台,颇负时誉。他有个把弟,姓金行四,是个刑部的经承。二人互相往来,交谊颇笃。一日,金四听完了小庆的戏,约他去吃馆子。这时飞鸟归林,夕阳西坠,二人慢慢的步行。正走到樱桃斜街,只见一家门首站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两道弯弯的眉儿,一双水汪汪的眼儿,高高的鼻梁儿,小小的嘴儿;穿一件藕丝衫子,衬着西湖色绉纱的中衣,一手扶着个十七八岁的大丫头,一手还在那里嗑瓜子儿。沈小庆一见,连忙侧过头去,倒把金四看得呆了,两只脚好象钉在地上一般,休想挪动一步。那个少妇也对着他似笑非笑,神情十分难看。小庆有些瞧不上,赶紧拉着金四便走。到了饭馆坐定,金四道:“刚才那个雌儿,模样儿真好!”小庆道:“女人模样的好坏,岂是你我男子该说的话!况且这个妇人,非常命硬,白长了个好样儿。”金四道:“大哥认识她吗?”小庆道:“早先我和她做过街坊。她娘家姓李,绰号叫小白鞋,本是陈中堂的姨奶奶。咸丰五年中堂故后,才把她打发出来的。哪样的贵人都压她不住!”金四笑嘻嘻的道:“大哥既知道这么详细,可以替我做一个媒吗?”小庆正色道:“什么话!你有妻有子,何必弄这些事!再说这个女人也不是好货,她从前常听堂会戏,最羡慕安义堂胡喜禄胡二老板。她从陈家出来,便叫个丫头到胡二老板那里去,说要跟二老板过日子。胡二老板是旦角里的谨慎人,始终不要她。我还听见人家说,她在相府的时候,早跟人家有私情,陈中堂还是她毒死的。这话虽说靠不住,但是陈中堂实在只有半天工夫的暴病,那么也很有可疑。归堆一句话,这块料是千万要不得的!”金四听了,不便再往下说,草草吃完了饭,与小庆分手各回。金四坐上车子,叫车夫绕道樱桃斜街,心想再见那人一面。岂知走到门前,只见双扉紧闭,哪里有一些影子?这才怅怅而归。
  话中单表小庆出了饭馆,走不多几步,只听后面有人叫“沈哥”,停住脚步回身一瞧,原来是同行的任七,鼻孔上抹了许多的闻药,手里弄着两个铁丸,很高兴的说道:“沈哥,咱们到一条龙听书去吧?”小庆吃了几杯酒,有些口渴,正想喝茶,就答应了。二人一路闲谈,走了一两条胡同,只见一家茶馆门首挂着一个纸灯,灯上写着“特请高智兰先生开演《施公案》”,窗户外面站着好些人在那里听蹭。任七道:“不好,开书啦!”大踏步跨进书馆,黑压压的早挤满了一屋子的人。伙计见是熟客,连忙端了一条长凳过来。任七拿出一包茶叶,交付伙计沏茶,二人这才坐下静心听书。只听台上正讲黄天霸辞差,后来路过恶虎村,搭救施公一段。说得眉飞色舞,形容尽致。沈小庆心里想,倒是很好的一出戏料。忽地有个听书的走过来,向任七打招呼,附耳说了几句话,任七点头叹息,那人走了。任七对小庆说道:“你知道何景愚被刑部拿去了吗?”小庆道:“不知道,为什么事?”任七道:“刚才那人就是他的跟包,他说何景愚打死了个徒弟,被尸亲告发的。”小庆道:“待人总是宽容的好。近来龚翠兰打骂徒弟,手段狠辣,号称龚剥皮,只怕将来要做第二个何景愚。倒是你我不教徒弟的好,虽没有什么好处,也决不至于遭这种横祸。”任七道:“听说你的二元儿就被龚翠兰糟塌死的,到底有这回事没有?”小庆道:“那倒未必。”又听了一会,书馆散了。
  小庆与任七作别,赶紧回家。他儿子三元提着蜡台,大元儿出来开了门。小庆问道:“奶奶睡着了吗?”大元道:“睡着了。上灯的时候,奶奶肝气痛,妈叫我到药铺里去,买了一副王府舒肝丸,吃了才好一点儿。后来只吃了半碗小米子粥,就睡下了。”小庆点点头,自去歇息。
  过了两三日,老太太病不见好,有他个本家侄媳前来探病。这个人看官是认得的,便是那做媒的沈大脚。当时,沈大脚偶然谈起小白鞋已经嫁人,还是自己作的媒,又说听得一位汪老爷说,陈中堂死后,皇上封了他一个字眼,象个忘八壳子,就是小白鞋给他挣的。大家笑了一回,大脚自去。小庆暗想小白鞋已经嫁人,倒可以绝了金四的妄想。不期小庆这遭牢狱星照命,只因交了这个金四,却惹出一桩事来。
  那金四自从见了小白鞋之后,神魂颠倒,一心一意的在他身上,又听得沈小庆说是陈中堂的下堂妾,料想手中有些财宝,既醉她的色,又利她的财,巴不得立时娶过来拜堂成亲,才算称意。瞧瞧自己的老婆,一双红镶边的眼睛,一窝子黄头发,挺尸一般躺在炕上,打起呼来正象牛叫似的。越瞧越生气,恨不得一脚踢下炕去。辗转思量,一夜何曾合眼。次日到了衙门,恰巧有一件紧要档案缠住身子,过了七八天,方才办理清楚。那一天换了一身华美衣裳,遍体薰香,顾影自怜了一回;天色傍晚,慢慢的踱到樱桃斜街来,想饱看春色。谁知两扇门牢牢紧闭,墙上贴了个招租帖子。他想若是分租,倒是个很好的机会,仔细瞧了一瞧,却是全所出租的,旁边又没有移寓的字条儿。顿时目瞪口呆,好象哑巴吃了黄连,说不出的苦。定了定神,回到家中,立刻嘱咐一个心腹家人去探听一切。好容易等到打过三更,那家人才来回复道:“小的打听得明明白白,那个小娘儿们由沈大脚做媒,嫁给了个口外商人。前儿过的门,昨儿就出京啦。”金四听了,脑门上好象雷打似的,半晌不能言语。停了一回儿,才有气无力的说道:“谁是沈大脚呢?”家人道:“沈大脚就是沈小庆沈老板的堂房嫂子,三十多岁年纪,长条身材,白净脸皮,两颊上带着几点雀斑,是个有说有笑的人儿。去年沈老太太生日,大爷你也瞧见过她,怎么忘了?”金四听了这几句话,眉梢皱了几皱,三角眼珠子滴溜乱转,自言自语的道:“好啊,你在我面前,编派了一番大道理的话来阻挡我,暗中却勾出嫂子来替别人拉皮条,这才是好朋友呢!”从此,把一口毒气全化在沈小庆一人身上,面子上却不露一些形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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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三那一天,金四去看沈小庆,刚到门前,恰巧沈小庆送沈大脚出来。金四见了,以为料事无差, 越发恨上加恨。小庆将金四让进客堂,闲谈了几句,金四道:“怎么不见老太太?”小庆道:“这几天家母肝气疼,病得厉害,起不来炕。先前发病时节,吃几副王府舒肝丸就好,这次请了大夫,连吃了好几剂汤药,一点效验也没有。要是有个长短,简直是要我的命!”说时很透出惶急的样子。金四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治肝疼的灵丹妙药就是洋烟,大哥何不弄点洋烟来吸?”小庆道:“这个,我可不敢。不说别人,单把我们同行的人来说吧,胡法庆是为了洋烟发配的。程长庚是为了洋烟看押过的,幸亏穆中堂的人情,才得释放。我怎么敢办!”金四道:“你不知道外面的事务。从前是什么年月,现在是什么年月!自从道光二十二年鸦片条约订定以后,洋烟这宗东西简直是官卖官吸,你尽管办去吧,没有错儿!况且老太太的身体要紧。”正说着,大元儿跑来说道:“爹,快进去瞧瞧,奶奶疼得脸色都发白咧!”小庆此时方寸已乱,跑到上房瞧了瞧病母,一面附着大元儿耳朵说了几句话,大元儿悄悄去了。不多一会工夫,果然借到一副烟具,还带着几个烟泡。沈老太抽了几口,立时胸襟宽畅,病体好了一半。小庆走到客堂,向金四深深作了个揖,说道:“多亏兄弟出的主意,家母抽了几口烟,病体好得多了。”金四道:“临睡的时节再抽几口,明天准能痊愈。”说罢告辞。小庆道:“长庚那里,今天还有个酬应,我也不留你了。”
  金四走出门来,到了胡同口,正遇见沈小庆的街坊老西儿韩祥,金四用手一招,一瞧四下无人,低声说道:“沈小庆在家吸食洋烟,你快告去。”韩祥道:“我跟沈老大是老街坊,怎么好出首告他!”金四道:“你这人真糊涂!因为你是他的贴邻,才不能不告。去年英法联军攻破大沽炮台,如今虽有桂中堂花尚书等奉旨讲和,尚未签约,所以有人吸食洋烟就要当作外国人的奸细办。你若知情不举,被人告发咧,将来沈小庆杀头,你至少也得充军。”韩祥本来是个老实人,禁不起金四危言恫吓,他就奔到巡城御史那里,把沈小庆指名告了。
  御史立刻发出硃单,派了几名公差到了沈家,果然搜出烟具,单单不见烟犯。这才扑奔长庚寓所,把沈小庆锁拿。当时簇簇拥拥,直到都察院。都老爷立刻坐堂,衙役象雁翅似的排列两行。吆喝一声,沈小庆跪倒在地。都老爷问过姓名、年岁、籍贯、营业,然后说道:“沈小庆,有人告你吸食洋烟,如今在你家中搜得赃证,有何话说?”小庆一看,地上摆着烟灯烟枪烟签,还有两个烟泡,吓得呆了。一想,要是实说了吧,恐怕连累老母,还得带上朋友,不如把罪名满都搁在自己身上为是。说道:“大人台前小的不敢撒谎。小的素来有个肝气疼的毛病,发病时,偶然吃个一口两口,实在并无烟瘾。大人开恩!”说时,连叩了几个头。都老爷冷笑道:“吃烟的人,谁不是这套口供呢!我也不来难为你,解往刑部听候发落。”就在单子上批了“烟犯一名沈小庆,连同烟具口供”,派差解往刑部。
  这时节,任七早在都察院门首等候。一见沈小庆铁锁锒铛,由不得洒了几点热泪。走上前去,先给公差打过招呼,然后向小庆附耳说道:“刑部里面,早有我们同班汪年保替你打点,回头我到你家中去安慰一声,再替你走门子。你尽管放心!”说罢自去,小庆心中着实感激。
  到了刑部,都察院的公差交过公事,自去销差。
  刑部班房中人接过差使,卸了刑具,打水,沏茶,摆点心,倒把沈小庆十分款待。送到监狱门口,又向禁头儿叽咕了几句。禁头儿连连点首,一面关上禁门,一面笑嘻嘻的说道:“沈老板,刚才汪老板来过咧,他给我姓袁的有交情,说你不会抽烟,这场官司是冤枉的。我替你很抱不平。现在屈你暂住几天。这儿瞒上不瞒下,你要什么,尽管对我说。便是你真要抽烟,大土熬的膏子,翡翠的烟枪,云南白铜的烟灯,这儿都是现成的。”小庆道:“承蒙关照,我其实不会抽烟。但照袁头儿这么讲,难道说这儿倒没有什么忌讳?”袁头儿道:“那有什么忌讳!我说一句实在的话,只要有钱,嫖赌吃着,什么都办得到。”当时领到萧王堂上,沈小庆磕了几个头,默祝一番。袁头儿道:“何景愚何老板也在这里,他住的房子宽绰,床帐被褥也还洁净。你们二位倒不如住在一块儿吧!”小庆道:“好!”
  何景愚正在房里,拿了一副牛牌过五关,忽听袁头儿叫道:“何老板,我送你一位伙伴来咧。”急忙站起身来,开门一看,见是沈小庆,十分诧异、说道:“咦,沈老板,怎么你也来了?”沈小庆把自己的事约略说了一遍。景愚勃然大怒道:“我打死人,还有点影子。你脸上的气色何等干净,哪里象是抽大烟的!难道说这班做官的竟是瞎眼吗?”小庆道:“他们眼珠虽不瞎,只是瞎了心,所以判断案子老是糊涂的。”说得何景愚倒笑了。小庆借着灯光向周围照了一过,觉得房子虽然不大,裱糊却甚鲜明,屋中有床有帐,有桌有椅,桌上堆着一副牛牌,还有纸墨笔砚,件件俱全,说道:“这儿倒还舒服。人家说天牢里面如同地狱,可见这句话是靠不住的。”景愚道:“你不知道,统号里的难友,一天到晚带着三大件,坐又不得坐,睡又不得睡,吃喝拉撒全在一处。这还是花钱的。还有一班不花钱的,到了晚上,禁子收拾他们,有‘杏花雨’、‘红绣鞋’、‘猿猴献果’、‘玉女偷桃’,种种非刑的名目,弄得犯人象杀猪一般的叫,大概比我打徒弟总得加上十倍的厉害。你说可怕不可怕呢?我花了二百银子,才有这个地方;就是你,想来也断不能少。要不然,他们断不会领你到这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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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19:15:30 | 只看该作者
一宵无话,次日起来,茶水饭食,袁头儿派人殷勤伺候,倒也不觉囹圄之苦。
  日长无事,景愚取出新编的一出戏,叫作《拿火龙》。事迹是火龙父子变化人形,扰乱世界,被大士达摩战斗胜佛,最后交二郎神拿了。分作两本,给小庆看。小庆问:“这件故事出在什么书上?”景愚笑道:“这是我混编的,并没有来历。”指着内中判官嘴里唱的一段儿“灞陵桥”的曲子道:“你看这几句何如?”小庆连声道“高”。景愚道:“高也无甚高,不过我自己发牢骚罢了。”便用手拍着磕膝唱起来:“世事有高低,命中该着急。人争一口气,为的是名与利。”小庆道:“你真有闲心。背着一场人命官司,还有心肠干这些。”景愚道:“从前大才子在监里编书的,多得很。那金圣叹的《三国》不是监里批的吗?”小庆道:“金圣叹也算嘴缺的,一部《三国》一部《水浒》,说了多少损话!依我说,古人强的多!不用讲刘备老爷、张飞老爷和圣贤爷,这哥儿三个是亘古少有。就是一百单八将,是什么样儿的义气!到了本朝的黄天霸,杀死把兄,可就差的多了!”
  正说着,任七,汪年保,带着大元儿、三元儿全来了。大元三元见了小庆,孩提天性,自然痛哭失声。小庆也滴了几点伤心眼泪。幸有任七等好言相劝慰,方才止悲。小庆向大元道:“奶奶病好了吗?”大元儿道:“奶奶病倒好了,只是想念父亲,哭过几回。我还听了一句贼话,爹这场官司,全是那个金四叔使出来的。”小庆大为诧异道:“怎么?”大元道:“间壁韩家,不是只隔了一道墙吗?昨儿晚上,听见韩大妈同韩大爷吵闹,说什么损人不利己,又说什么远亲近邻,你和人家有什么冤仇,害得人家老少不安!后来韩大爷挤兑急啦才说,我上了金四的当,早知如此,我决不出首的。”小庆听了,半响无言。任七道:“你同这姓金的交情甚好,何至于开这样玩笑?”汪年保道:“这事我也有些耳风。金四背地,近来常说大哥的坏话,什么小白鞋小红鞋,我闹不明白。”小庆道:“是了是了,这一定是他弄的把戏了!”何景愚道:“这事显然得很,金四同你不比泛泛,你遭了官司,他连个照面也不打,明摆着里头有毛病。”小庆道:“不用说了,是我瞎眼,错交了这个冤家痞就结了!”说罢,连叹了几口气。停了一会,任七方对小庆说道:“今天早上见着大老板,他说延四爷给刑部堂官都有交情,他代你请托去。都察院的公事——”一手指着汪年保说道:“已经由他嘱托刑部科房暂时延搁,大概不过三五天工夫,人情一到,便可保释了。千万放心。”何景愚道:“抽烟的案子,本来可大可小,容易了结。不比我的事麻烦,走了六王爷那里的门子,还不行,只有盼望明年皇上万寿,方可赦免,至少还得受大半年的罪!”说罢连连叹气。忽然袁头儿慌慌张张进来,说道:“查监的来了,众位快走!”任七等连忙跟他走了。
  小庆对景愚道:“我恨金四不过,但他用的是阴险手段,本人出监之后也无法报复。况且相好在先,也不便翻脸。不如编一出戏,出出我的气。我想那《施公案》的天霸,正是把兄弟翻脸。就编出《恶虎村》,你看好不好?”景愚道:“这倒好得很!”小庆道:“我不但编戏,还要改个套子,决不用通常的连环。”景愚道:“人数该用多少,还得斟酌。”小庆指着桌上说道:“我就用这副牛牌吧!”于是提起精神,费了大半夜的工夫,居然把提纲打出:施公一人,门子一人,青袍四人,黄天霸一人,王栋一人,王梁一人,神弹子李五一人,上手四人,店家一人,濮天鵰一人,武天虬一人,彩旦一人,武旦一人,丁三巴一人,加上四各庄丁、四名下手,郝文一人,再凑上三名盗寇,不多不少恰正三十二人。又费了几天工夫,才得编起。白口中用了一段《三义庙》。
  景愚看了道:“你也发起牢骚来了,恰好正是那段今不如古的议论。”小庆道:“天霸虽不义气,但濮、武二人先对不住天霸。天霸也是没法。”景愚道:“天霸杀濮、武,和你骂金四是一般,不能尽怨他厉害。那任七等替你帮忙,也不亚如李公然王氏兄弟了。只是金四的人品,莫说比濮、武,恐怕给丁三巴提鞋还够不上呢!”小庆道:“话虽如此,也是金四犯了忌讳,所以交友不能到头。我听得老一辈说,把兄弟最忌行四的。刘备老爷给圣贤爷报仇,四弟子龙就不肯去。梁山上公孙胜行四,便辞山修道,不和宋大哥共患难。岳老爷的弟兄,王贵行四,后来成了秦桧一党。就是天霸,也是个行四的。”景愚道:“是”。
  过了一日,小庆上了堂,由任七等具一张保状,扯一个淡,放出来了。
  小庆将到家门,只见间壁人门外停着一辆大车,有几个不认识的人,七手八脚的正把车上的东西搬运下来,才知道韩家已经搬去。三元儿一眼瞧见,扯住了小庆的衣服,嘴里嚷道:“奶奶!妈!爹回来咧!”沈老太同着儿媳妇迎将出来,见着小庆,好象半空中落下一件宝贝似的合家欢喜,不必说得。
  次日,小庆向任七等各家道谢,顺便拿出两个戏本子来,说是一个自己编的,一个是景愚交给他的。此时和春班另有人支持,何景愚虽未出监,班子却未报散。小庆一面同这几位排《恶虎村》,一面把《拿火龙》的本子给和春班送去,班中人看这本戏甚是热闹,料能叫座,排了些时,就在三庆园初次开演。
  那天,延四爷正在城外有饭局,知道三庆家有新戏,叫饭馆里人去定座。等了一会,饭馆里人说:“今天戏园里人多,好容易包了下场门一张桌子,只怕要吃点柱子。”延四爷道:“只要有戏听,吃点柱子也不妨。”饭罢,到三庆园坐定,自有跟班的装烟,饭馆里人沏茶张罗,不必细说。台上唱的全是熟戏,延四爷无心去听,随时和朋友闲谈。等到《拿火龙》上场,才用心细瞧,这出戏用的,不过几个官中武行,没什么出类的角色,套子却十分精整。唱到二郎神和母龙酣斗之际,鼓声象雨滴芭蕉,浙沥可听。正看得出神,忽听楼上发一声喊,说:“不好了,火起了!”园子里顿时大乱,众人象潮水一般冲出。延四爷幸亏坐的是下场门,靠近大门,又有跟班、饭馆伙计左右翼护,挤了半天,方得夺门而出。走过一二十家门面,耳内只听得“毕剥毕剥”的响,回头瞧瞧三庆园。那火早已冒穿屋顶,浓烟弥漫,半空中结成一片黑云,中间裹着无数的金星,忽上忽下,跳个不住。馆子里面的人,还是拼命往外,也有唱戏的开了花脸,穿了戏衣,在人丛中乱挤。隔不多时,各水局的水龙,提督衙门的救火队,陆续来了,把一条大栅栏变成了水巷子。还有地面官带着官人,分段弹压。延四爷一步也走不得,借坐在一家铺子里,等到火救灭了,方得套车回去。
  一路上,只听行路人三三两两的传说:这把火来得不小,三庆园化成焦土,听戏的有烧死的,也有挤死的。延四爷坐在车沿上,听的明白,不住的摇头道:“险得很啊!”将走到城门边,那驴子一个前失,延四爷冷不防从车上掉了下来。恰恰旁边走过一个行人,把他扶住。延四爷定睛一看,原来是旧朋友桂林倪鸿,忙问:“吾兄何来?”
  要知倪鸿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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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19:21:41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回 错里错刘赶三蒙赏 侠中侠徐小香焚券

话说扶住延四爷的,正是前几回书中讲的那个倪鸿。延四爷同他本是旧相识,不觉大喜;恰好倪鸿也要进城,延四爷即让他一同上车。倪鸿也不谦让,便跳了上去。延四爷问他:“近来做些什么?”倪鸿道:“我现在内务府大臣明善家当书启。”延四爷道:“他的书札,不都由教书先生兼理吗?”倪鸿道:“只因他家那位教书的刘恩溥好耍笔头,挖苦人,东家怕得罪朋友,才找了我去。”延四爷道:“刘湘泉我也认识,笔墨实在滑稽,这人要做了言官却了不得。你今日何事出城?”倪鸿道:“我同一个朋友,金老四,到戏园听戏,不想走了水,眼看他被火烧死。我真是虎口余生。这金四最爱武戏,同春台的沈小庆拜过盟。听了一生的戏、到底以戏结局。”延四爷道:“实在可怕!你我还算侥幸。只是明善家一个月里头,至少要唱二十来天的戏,怎么倪兄还出城看戏?”倪鸿道:“这也是偶然。”二人说话之间,又过了几条街,倪鸿下车去了,延四爷也自回家。
  倪鸿在别处访问了一家朋友,才回到秦老胡同明善宅中。次日,接到了金四家的一张报丧条。倪鸿道:“这也。是礼不可废。其实,这人是我眼看着他死的。”过了两日,又接到讣闻。到了伴宿之期,倪鸿带了份子,往金家吊奠。走至大栅栏,遇着庆和园失火,那水会上的人拦住去路,倪鸿只得绕道而行。到了金家,遇着几个梨园中人,听他说道:“这日庆和园是和春班的转儿,起火之时,场上又演的是《拿火龙》。这把火比上次更大,不但烧了庆和,连庆和后面那个同乐轩,也烧成一片焦土。这都是咱们戏班自己找的,无缘无故,要拿什么火龙!把火龙给拿翻了,才有这两回亮子。”倪鸿听了,暗暗好笑。当晚,倪鸿回城。次日因起晚了,不曾出来出殡。
  光阴似箭,看着新春已到。这年是咸丰皇帝三旬万寿。元旦颁下沼旨,命内府预备一切。这明善是总管大臣,他儿子文索,是堂郎中,父子都是要紧人员,终日忙碌。不觉已是六月初间,皇帝驾幸圆明园。明善父子都随了去,文索离不得倪鸿,约他同行。那圆明园左近的寺观,并那高大的民房,都被一班祝寿大员占了。明善等一班儿都有别业,却不消去扰旁人。倪鸿求文索,要私入园中参观,文索应了。到了初九日万寿正日,倪鸿带个红帽,混在内府人员队里,同进御园。
  却说圆明园这个地方,在挂甲屯之北,畅春园在其南,清漪园在其西,长春园在其东。原是世宗皇帝做藩王时的别第,后来御极,更改作园子。历朝都把这去处当作游幸之所,世宗、高宗均有御制文字,记述此园的始末,果是个庄严尊重的去处。
  
   倪鸿这番进去,真似孙大圣乍到天宫一般,一些头脑也摸不着。他却无有孙大圣的胆子,只谨谨慎慎,跟着鬼混。好在有明善父子的关照,料是不得闯祸。到了门前,只见那去处搭了几丈高的牌楼,满扎黄彩,挂满宫灯。有个太监,穿着蟒袍,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旁边站着十几个小太监。又有许多侍卫,排列两旁。见这些人是内府当差的,问也不问,放进里面。那些各部大臣,都被阻住不能就人,候了多时,才鱼贯走进。倪鸿一面走,一面抬头观望,东西两面是湖,湖里满是荷花。那时朝曦未逗,好花正开,一阵阵的香气扑入鼻孔,带着露珠儿的荷叶翠盖因风招展,倒象是迎人的样子。倪鸿站不住,随众向东迤逦行去。走入清晖阁,只见北壁上挂着圆明园全图,乃乾隆二年画苑郎世宁、唐岱、丁观鹏等合绘,高宗御题“大观”二字,画笔工细,全图了如指掌。中间挂着一副对子,道是:稽古重图书,义存无逸三宗训;勤民咨稼穑,事著■风七月篇。亦是高宗御制。倪鸿等走上松云楼来,见楼下排列着五棵大夫松,风过处谡谡有声,仿佛欢呼万岁似的。远远望着,那边搭着百十座寿棚,东西排列,甬道上,百宫朝衣朝服纷纷退出。倪鸿知道是朝贺毕了。走过清晖阁,向西北行,转到正大光明殿。但见殿高十一丈,满覆着黄琉璃瓦,上出重霄;殿前露台,列鼎十有八,铜龟铜鹤各二,日晷嘉量各一。丹墀为文武官行礼位,范铜作山形,镌正从一品至九品,东西各二行,行行十有八,列於御道两旁。十六扇金锁窗,豁然洞开。殿东壁悬着高宗御书的《无逸篇》,西壁悬着宋代马和画的《幽风图》。中间设一宝座,御炉中香气氤氲,尚未散尽,十几个内监正在殿上洒扫。过了宝殿,又向西南而行,经过了许多的重廊曲槛,石径虹桥,方到澄虚榭小憩。远望福海中央,蓬洲三岛,上面楼阁玲珑,五云叠起,苕苕亭亭,正象仙人洞府。壁上都挂着万寿无疆灯牌,虽是日出之时,那灯烛并不止熄。忽地一派笛声,从水面上直送过来,悠扬可听。倪鸿跟了众人,依着笛声,一路行来,经了几处胜境,都是铺设华丽,气象堂皇,摆的面鲜儿足有好几万。又过去,却转入一派幽境,但只见面临翠■,西山佳色,扑人襟袖。也有几处悬崖瀑布,冲击石罅,■琮自鸣,宛与笛声相和。园中美景,果然观之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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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19:22:17 | 只看该作者
最后过长春仙馆,出寿山口,方见戏台。按其方向,演戏所在,乃在万方安和的西南,前带河流。这些杂项差役的官员,不能到面前,只和梨园子弟同进后台。那时台上锣鼓齐鸣,正唱武戏。问起唱戏的,方知是《昭代萧韶》,杨家将的故事。倪鸿在明家看过脚本,晓得这本戏虽是昆曲,却无意味,便不去听它。欲待向台前望望,那些人又禁止不许,只得同几个素日相识梨园略为周旋,却不敢高声说话。那前台更是整齐严肃,静悄悄无一人咳嗽。
  《昭代萧韶》底下一出是《拿火龙》。等到火龙拿完,就是刘赶三同八十二的《送盒子》。八十二绰号狐狸精,扮相艳丽,妖冶动人。赶三儿更是诙谐百出,妙趣环生。演到腊梅问他:“为什么送礼?”赶三儿不觉脱口而出,说道:“今日是个万寿,干吗不送礼啊?”这句话,直把皇帝JN混成一气,当时在座的王公大臣,个个面容失色,就是后台人听见的,也丧胆亡魂。
  不多时,便有一个内监走到后台,高声问:“哪个是赶三?”此时赶三也吓傻了。谁知内监口宣旨意,道:“主子道,赶三说话有趣,赏给他个六品顶戴,快去谢恩!”赶三儿忙同内监去面圣叩头。后台都说:“这小子真有造化!”
  须臾,赶三儿回来,众人都给他道喜。倪鸿也掺在里面捣了一阵乱。
  等到戏完,众人都退了出来。倪鸿仍旧逐队散归。明家父子也都回来,倪鸿过去相见。文索问道:“倪先生逛的如何?”倪鸿连声道:“好!”文索道:“在你一边说总算开了眼了,其实那里面好地方还多着呢!还有西湖十景,全和杭州一样。虽是人力造作,那巧妙也不亚于天工。”倪鸿道:“不消多逛,这一点已经够我许多话料了。”文索又问:“看戏了没有?”倪鸿道:“戏是不曾看见,只听得锣鼓喧天,武戏未免太多。”文索道:“主子最喜武戏,御制了二十八路刀法,十八路枪法。所以内府多派武戏。”倪鸿道:“方今海内多事,天子尚武,也是时势使然。”明善点头:“这话不错!”当下倪鸿退出。
  过了几日,文索奉旨先回城内,倪鸿自然跟在一处。文索每日除了公务,便是应酬宾客,十分忙碌。倪鸿在馆无事,只有看书消遣。这日,忽从乱纸堆中检出几本小书,面上题着《京尘杂录》四个字。倪鸿正在展阅,刘湘泉走将进来,问:“倪先生看什么书呢?”倪鸿道:“这是一部小品,是我一个旧朋友杨掌生作的,专谈的戏剧。”湘泉道:“杨掌生,莫非别号蕊珠旧史吗?”倪鸿道:“正是他。这书虽及不得《金台残泪记》,却正实在可传。”湘泉道:“我是不懂戏的,此书我不敢赞一词。”说着走了。
  倪鸿把那部书翻了一遍。次日带着书到狼家胡同来找延四爷。门上的请了进去,将到院中,便听得有人唱昆曲。却是延四爷自己在那里,对着一本曲谱,按拍高歌。旁边一个人坐着吹笛,见倪鸿进来,遂即停住。倪鸿同延四爷相见毕,延四爷指着那吹笛人问道:“倪兄可认识这个人?”倪鸿道:“向未识面。”延四爷道:“这是北京著名的曲师戴锦江,是梨园第一流吹笛子的。你在明善家天天听戏,只看戏不看场面,所以不认识他了。他和缪三套都是京中不多见的好笛工。缪三套不拘什么曲子,至少也能制它三套谱,唱法不同,都合声律,所以叫做三套。你在京这些年,也算爱听戏的,不认识他们,真正贻笑大方。”戴锦江道:“四爷太捧场了,我怎当得起!”当下延四爷也给戴锦江引进了倪鸿。倪鸿问:“四爷唱什么曲子?”延四爷道:“这一本曲谱是梁敬叔新制的,叫作《昆山玉屑》,只有曲词并无宾白,同《纳书楹》是一样的。我从万尚书家借来,请这戴先生来品一品他的是非。谁知他大半全袭用的《纳书楹》旧谱,没甚新鲜腔韵。”倪鸿道:“梁三先生的著述,大半有这个毛病。他那一部《劝戒录》,可算大部头,到了四录以后,便把别人的说部大抄特抄,如那场汤氏的《翼■稗编》,还有什么《坐花证果》,都几乎全部收入。何况游戏小道,更不必尽出自己的心裁了。”延四爷道:“我是唱惯戏曲的;他这是清曲的谱子,好生拗口。”戴锦江道:“不但四爷唱不惯,有些地方,我也实在吹不来。”倪鸿道:“现在昆曲不甚时兴,是什么缘故?”延四爷道“总是它太久了,俗人听不懂,戏园不卖钱,所以都换了二黄。”倪鸿道:“这又不然。那明朝三百年,怎的昆曲又站得住?”延四爷道:“明朝戏班,都是阔人自家拴的。记得有位大老的太太,不通文话,人家夸他家的梨园,他说我家园中只有枣树并没有梨,因此人都叫他家戏班作‘枣树班’。可见那时梨园都是家乐了。自从我朝桐城张文端公崇尚俭节,不蓄家伶,士夫文人效法,不拴班子,单靠内府和王府。虽是天家势力,到底养不了那许多的人·戏园内只论挣钱。所以昆曲渐渐少了。”倪鸿道:“这是一层。依我看,也因近年长毛乱起,南北道阻不通。吴中曲师无从北上,苏扬稚子亦不复贩鬻人都,唱昆曲的人没有来源,一天比一天少,所以昆曲更衰。”延四爷摇头道:“你这是替南方瞎吹的话!其实,南方昆曲真传,从乾隆年间就到京里来了。南方的嘉兴派,自以为高明,简直听不得。”倪鸿道:“你这是京里人的议论,我也不能附合。”延四爷道:“乱弹戏也是昆曲变化出来的,哪一天唱戏场面上离的开昆曲的牌名儿?可见昆曲是颠扑不破的。我敢断定,将来必有复兴的一日。”戴锦江拍手道:“实话实话!”又谈了一会,锦江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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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19:22:32 | 只看该作者
倪鸿取出《京尘杂录》道:“这是旧友著作,请四爷看一看。”延四爷道:“这书我曾见过,掌生,我是认识的。他这部书当小说看,原也使得,只是有些不在行的话。比如说当年旦角扎网子,所以叫作‘包头’,如今都梳水头,便不能叫作包头。要晓得贴水鬓也还要带网子,怎说不算包头呢!再者,他用的笔记体裁,依我说,不如作平话的好。作平话可以发展自己的笔墨,人名,地名,官名,年月,都可以不必十分认真。即如你,今日不在我这里,我也可以写作你在我这里。你不认识明家,也可硬派你在明家作幕。只要事迹有趣,文字新奇,不必去考较真伪。即如现在关帝庙里关夫子的像,都塑赤面,何尝是正史上的话?不过演义里的点染罢了。大凡看平话讲考证,我只认他是个笨伯。若用他这体例,便板滞而不灵便,难下笔了。他对于京中之事,多问的安次香。其实安次香也是个半瓶醋。他这书虽只四卷,实分四种。依我看,除了这《梦华琐簿》一卷还可以考些佚事,其余都是些象姑传,总算枉费笔墨。掌生这人对于听戏外行太甚。天下断没有不能听戏,却能谈戏的,但要真算个听戏的,也非得与我一样认真学戏不可!”倪鸿道:“若听戏人都象四爷,这些名伶早就没这大的势焰了。依我看,听戏还是外行多,他们唱着才舒展呢!”
  二人正谈得高兴,只见看门人走来,说辛老爷催请。倪鸿便要告别。延四爷道:“今晚辛励斋请我吃象姑酒,你若无事,何妨同去。好在励斋也是熟人。”倪鸿道:“不知是哪一家?”延四爷道:“是岫云堂。徐小香新收的徒弟,叫梦蕉,比着五云都强。”倪鸿道:“既是如此,我便作个不速之客。”
  二人同行,直到岫云堂。一声“客来”,辛励斋搀着个妙龄象姑早在廊檐下笑脸相迎。大家见面,彼此作揖。那象姑向各人面前请了个安。倪鸿料是梦蕉,也不多问。梦蕉将三位让到屋里,跟包的拧上手巾,献茶,不必细说。
  倪鸿看那室中,彝鼎图书,十分古雅。中间悬着一张“五云深处”的横额,跋语道是“蝶仙有弟子五人,皆以云名,因戏题为五云深处”,乃是万藕■尚书的手笔。倪鸿心想,藕■从前常与自己吃象姑酒的,如今他已显贵,就不易见面了。这时励斋见枯坐无聊,便同延四爷下棋。
  梦蕉走到倪鸿这边来。倪鸿仔细一看,丰姿雅丽,骨重神清,不露半点轻狂,颇有大家风度。遂笑问道:“你今年十几了?”梦蕉道:“十三岁。”倪鸿道:“你念过书吗?”梦蕉道:“念过几年书。”倪鸿道:“你是哪里人,家中还有父母吗?”梦蕉道:“是天津静海县人,若有父母,我不至于到此地来了。”说时眼圈一红,几乎滴下泪来。倪鸿想起有个窗友,姓江的,中过己酉一榜,也是静海人,面貌却与梦蕉相象。接着问道:“你姓什么?”梦蕉道:“姓江。”倪鸿心中一动,举起笔来,写着他窗友的名字道:“这位是不是你一家?”梦蕉见了,低声说道:“这就是先君。倪老爷,这件事求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是有辱先人的。”说罢,背过身子,拿手帕不住擦眼,却是哭了。倪鸿不觉大吃一惊,略定了定神,跟着问道:“谁把你卖到这儿来的?”梦蕉道:“是我舅舅骗我到这里来的。事后听人说,他使了二百两银子。”倪鸿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梦蕉道:“静海县还有几家本家。”倪鸿点头不语。忽的,延四爷大声说道:“倪兄,你悄言密语的给梦蕉说体己话儿,不怕主人家吃醋吗?”倪鸿道:“我知道主人不是这等样人,才敢给小友闲谈。”说时,就同着梦蕉过来。
  一局棋罢,励斋负了半子。吩咐摆席,又催着人叫条子。倪鸿道:“我免了吧,如今没有熟人。”延四爷道:“本堂度云,昆曲唱得甚好,何妨就叫他呢?”倪鸿依了。延四爷叫了印雪堂的鸿宝。宾主入席,一张花梨圆桌子上,三人各占一面,空了下边,甚是宽绰。梦蕉上来敬了一巡酒,励斋叫他在旁边坐下;举起酒杯来,说声“请”,二客齐声道谢。励斋道:“象姑酒是没有什么可吃的,实在不成敬意。”延四爷道:“这儿有二十四个碟子,蝶仙固然好客,也足见主人的面子不小。若在别家,不过十六个碟子罢咧。”梦蕉过来,又给延四爷斟酒,延四爷问道:“你会唱吗?”励斋道:“他来这里不久,才学唱呢!你要听唱,会唱的人来了。”延四爷举目一看,只见度云掀帘子走来,照例请安毕,励斋把他推到倪鸿这边坐了,说道:“延四爷要听曲,你快来吃杯酒,润一润嗓子。”度云道:“四爷是唱曲子的内行,我怎么敢班门弄斧!”延四爷道:“不妨,你只管唱,我来吹笛。”便从壁上摘一支笛,吹将起来。度云才轻启朱唇,唱了一支《游园》。唱毕,延四爷道:“唱得甚好,果然名师必出高徒。”度云道:“我有好几处唱得不玲珑,亏得四爷的笛带得真好。”延四爷一时高兴,叫度云吹笛,自己唱了一出《八阳》,悲壮苍凉,声裂金石,果然比度云高得多。梦蕉、鸿宝各人打了一个通关。等到伺候人端上点心,鸿宝方才告假,度云、梦蕉一齐送出。倪鸿从怀中取出个字条儿,向二位悄悄的说了几句话,二位一齐点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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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19:22:47 | 只看该作者
度云、梦蕉回到屋里,说道:“师父来了。”三位看财,果见小香走将进来。他同延、倪二位俱是熟人,只有励斋是初次见面,少不得上前施礼,说了几句套话,又向倪鸿说道:“方才我在秦老胡同伺候唱戏,明大人从园子回来,同文大爷不知说了些什么,便把戏止住。好象国家有什么事一般。明大人忙忙的又往园子去了,不知是何原故。我那时不曾见着倪先生,想不到倒在我家里。”倪鸿道:“蝶仙,你来,我给你有话说。”遂拉了小香走到东屋里间,坐下,说道:“你知道你徒弟梦蕉的来历吗?”小香道:“不知道。”倪鸿取出一张字纸,指着说道:“这个人是梦蕉的父亲,己酉的孝廉,和我是老朋友。他实在是好人家的子弟。据他说,静海县还有本家。如今我们几个人打算拿出钱来,替他赎身,还把他送回原籍。不知道你可以不可以。”小香笑道:“这是什么难事!”便同倪鸿又走到这边来。
  倪鸿不知他是什么心思,倒觉不得劲。小香向延四爷道:“我这徒弟梦蕉的出身,四爷晓得吗?”梦蕉在旁,冷不妨师父问出这样一句话,早羞得低下头去。延四爷道:“我是将才晓得。”小香道:“他既是书香子弟,我决不以良为贱。他家只用了我二百两银子,这孩子也给我赚回些来,不全赔本。我姓徐的有心放他出去,要四爷作个证明人,免得他那些不讲理的本家亲戚来讹诈我。”延、倪、辛三人听了,一齐拍手叫好。那梦蕉已经哭了。延四爷道:“蝶仙既有这宗义举,我辈理应赞同。”小香走了过去,取出梦蕉卖身文契,当着大家立刻烧了。梦蕉忙向众人磕头,大家还了个揖;又向小香磕头,小香也跪下还礼道:“你如今已不是徒弟了,我怎能受你的礼?你既是书香门第,回府之后,还盼望你读书上进,显亲扬名。”梦蕉含泪答应。小香道:“他如今已是良人,不可再住在我这里了。”延四爷道:“今晚谅是搬不出去,明日叫他先到我那里,然后设法送他回去。”小香道:“是。”延四爷又对梦蕉道:“从前何太史少年,曾被歹人拐卖到戏班中作了旦角,唱的很红。后来被他叔父撞见,告到官里。那官见这小旦有些斯文气象,问他可会做诗?何太史答应道会做,那官儿便指阶下柏树,要他题诗一首。何太史随口念道:‘柏本栋梁器,初生不自全;若蒙扶持力,一劲直参天。’官儿大喜,把他留在署中攻书,后来果然成名。你师父这番举动,真不让似这位长官。只不知你可赶得上这位太史公?”说笑一回,大家各散。
  要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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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19:24:12 | 只看该作者

第八回 论果报尘世泄天机 发慈悲活人饶鬼命

却说倪鸿从徐小香家回到秦老胡同,见着文索,方知朝廷同英、法两国失和,外面用兵颇不胜利;所以明善回来,吩咐家中:这些时不可唱戏、请客。
  倪鸿道:“我们两广的人,颇晓得西洋的国事。这些年来,民富国强,同他打仗,怕是没得便宜。”文索道:“不然。西洋强煞,也是个下邦。我天朝何等洪福,难道还弄不过他?”倪鸿不敢再言,回转自家房里。过了几日,外面风声越紧。京中大小人家,都忙着迁移,到乡里去躲避。明家是有钱的,益发害怕。明善终日在园子里随驾,不能回来。文索也常常出城。明太太十分着急,便带了几个亲人,搬住西山。倪鸿甚不谓然,不免背地发些议论,说:“大臣是小民的表率,岂可这般举动!”文索听知也有了气,即将倪鸿辞退。倪鸿搬出明家,到狼家胡同延宅暂住。
  不多几日,西洋兵已到京师。天子驾幸热河。洋兵放火,把圆明园烧了。明善从安佑宫中抢出圣祖、世宗两幅御影,背在身上追驾去了。
  那时城门昼闭,却是尚书周祖培出的主意,怕洋人攻城,尽开九门,把他放入,少不得京中有一番扰乱。等到九月初九日,恭亲王奕■与英法联军议定和约,京城人心少安。
  倪鸿对延四爷道:“我在你这里,不是了局。我同袁午桥是多年相识,他现在督办安徽军务,我不如前去找他。”延四爷应了,即送了五十两银子盘费。倪鸿随即起身,前往安徽。也不用车马,只是单身步行。
  倪鸿将出京门,忽地道旁站着一人,叫声:“倪老爷!”倪鸿定眼一看,乃是个英俊的少年,有些面熟,问道:“足下尊姓?怎认识我?”那少年道:“我是春华堂的王小玉,倪老爷怎么忘怀了?”倪鸿道:“你莫非是羊毛笔的徒弟吗?”小玉笑道:“倪老爷连我师父的绰号都知道,还推不认得我,我在明大人家屡次伺候的。”倪鸿道:“你不在师父家做买卖,在这里做什么?”小玉道:“我师父朱韵秋,享了二十年的名,很有家财。这次外国兵进城,连圆明园都烧了。我师父有些害怕,要想回南,把我同芷秋、芷芳等一班徒弟都遣散了。我本是唱武生的,好习拳棒,得过董海川的真传。如今要到安徽投军效力去。那里袁大人营中有位侯道台,本是我的旧相识。”倪鸿道:“事有凑巧,我也是往安徽的,就此同行吧!”于是二人结伴同行。
  行了数日,倪鸿接着京中转来的家信。拆开一看,原来老母病重。倪鸿急了,遂赶个破站,回转桂林去了。剩了小玉一人,仍往前进。路上晓行夜宿,非止一日。那日走到一个镇店,日光渐渐的沉了下去。小玉怕错过宿头,正在发急,忽见一道短墙上写着“王家老店”四字,遂走进店去,店伙上来招呼领进客房,随后端上一盆脸水,沏上一壶茶,退出去了。小玉一瞧这间屋子,墙上字迹甚多,尽是过客题壁,差不多把四壁粉墙加上了一层黑漆。还有几处砖泥剥落,蜗篆蛛丝,触目可厌。靠墙搁着两张铺,铺上这条芦席倒还干净,心里舒坦了许多。他走了一天的路,有些乏倦,就躺在铺上养神。
  这时节天色已经黑透。那店中一帮一帮的客人,陆续而来。只听有个天津口音的人嚷道:“既然住不下,干吗不关门?现在我进来啦,就该替我找屋子。要是当我孤客可欺,那就瞎了眼啦。”又听店伙说道:“没有的话,一客全是客。咱们敢把财神爷往外推吗?你老要单间,可实在没有啦。不信?你老可以到各间屋里去瞧。”那人道:“就算没有单间,难道说跟别位并住一间,还不行吗?”店伙道:“这个,也得跟别位客人商量商量。”小玉听那人声音宏亮,象个叫驴一般。走到屋外一瞧,只见那人二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气概轩昂;穿一件灰色棉袍,肩上背着一个被套,腰间还挂着一个刀鞘,不象是个匪人。上前说道:“这屋现有空铺,长兄不嫌,就请同住。”那人一瞧小玉,面色略黑,却另有一种英姿飒爽的气概,连声道:“好!”二人进得屋子。
  那人先问了小玉名姓,小玉转问那人。那人道:“兄弟姓孙,只因身躯长大,人家顺口儿,都叫我孙大个。是个武秀才,往江南大营去投军的。走到中途,听说江南大营已经失陷,苏常都被长毛占了,只得且回北方,再作计较。”小玉道:“老兄这等人材,哪里不是替国家出力?兄弟是往安徽袁大人营中投军去的,老兄何妨也到那里,看个机会。”大个想了一想,随即应了。两个免不得说些枪棒武艺。大个口如悬河,说得十分热闹。又说营中熟人最多,什么张提督、李副将,都是多年相好。小玉听得呆了,和大个儿真是相见恨晚。说来说去,渐渐说到戏上,大个便直着嗓子,唱了起来。满店里的人,都围着来听。那大个的嗓音,十分阔大,只震得盆瓮皆鸣。大个唱毕,众人散去。小玉道:“长兄嗓音极好,只是板眼尺寸还欠讲究。”便把他错误之处,订正一番。大个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料老兄倒是这老在行。”小玉道:“我本是唱戏的出身,又焉能不在行?”便把自己的履历说了。大个才知他是梨园子弟。因爱他爽利,定要同他换帖,小玉也甚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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