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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轶事] 古代人物传记---帝王权臣传 --- 宣统皇帝(第三章 复辟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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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37:10 | 只看该作者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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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话过分了!”端康道,“这样大的事,要大家说了算的。”
  陈师傅却道:“这样的事——再大的事情,皇上说了,就算,皇上可以决定一切的。”
  内务府对庄士敦已恨之入骨,他们知道庄士敦除痛恨太监外,其次就是他们了;而且现在居然管到内务府的财务上来了。至于陈宝琛,觉得庄师傅的人品还是中正的,尽管皇上戴眼镜他也认为有违祖制,但对皇上的眼睛终归是好的,所以既然皇上自己也愿意戴眼镜,这事就无可厚非了。至于端康太妃说皇上对有些事不能说了算,陈宝琛是非常反对的,皇上年纪已大,可以亲政了,皇上的话怎能不算!何况后妃干政,是他坚决反对的。
  庄士敦并不理会那些反对的意见,于是给北京协会医院的眼科主任霍华德教授写了一封信,请他到紫禁城来作一次业务访问,为皇帝检查眼睛。
  “皇帝陛下,”霍华德教授和其助手李景模大夫检查完溥仪的眼睛对溥仪道,“皇上患有严重的进行性近视,又有其他眼病,应抓紧治疗,不然后果非常严重。”
  他为溥仪配了眼镜,道:“这是有关保护眼睛的小册子,改日我还会送来关于眼睛构造方面的图形说明,看来皇帝陛下这方面的知识是缺乏的。在美国,小学生都知道样保护眼睛,在中国,大部分的学堂也都有这方面知识的介绍。”最后,霍华德说:“过一段时间后我们会来复查。”
  溥仪笑道:“教授大概不会知道,为给我配眼镜,大家争吵得天翻地覆。”
  于是庄师傅向霍华德教授介绍了为皇上治眼而争论的大致情况。
  霍华德和李景模非常惊讶。
  “真是难以置信。”霍华德道。
  “这宫中和偏远的山区没有什么两样,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我不会相信在宫中是这样的。”李景模道。
  这句话深深地刺向溥仪的心里。
  一连许多天,溥仪都闷闷不乐,虽然时而有人还在说起张作霖图谋复辟,虽然报纸上仍在登着张作霖要复辟并筹建“满洲国”的消息,但是溥仪的脑海中,全被先前陈宝琛师傅的话占据了。张景惠曾亲口向他说过“大帅”要到宫中向皇上“请安”,可是,结果怎样?张作霖还是没有作任何解释地退回关东去了。
  溥仪感到生存的危险,现在已经被暗夜,已经怕黑影,不敢一个人单独走动。现在已经怀疑每个人的忠心,怀疑每个人都是在利用他,甚至怀疑有人时刻要谋害他。
  可是,他又跳不出皇宫,不能走出这高墙一步。
  “溥杰,你真幸福,我们是一母同胞,你就能到其他的地方去,可是我却不能。”
  看着皇上忧虑的样子,师傅们都很担心。
  一天,庄士敦突然说:“皇上,可以有一个不出宫就和外界联系的办法。”
  溥仪高兴地说:“快讲,是什么办法。”
  “在宫中安电话。”
  “对,”溥杰也说,“安上电话,就可以和宫外的人通话。”
  “真的?”
  “和对面说话一样!”溥杰道,“我有时也和外面打电话,只是很少而已。”
  “安!马上安!”溥仪道,“传内务府绍英来。”
  此时世续已久病卧床不起,没有非常重大的事,是不到宫中来的,内务府的事,就由绍英和耆龄一起管了。
  绍英来到毓庆宫,道:“万岁爷唤奴才来有何吩咐?”
  “给我安个电话,就安在养心殿里。”
  绍英立时变了脸色,但是并不敢顶撞皇上。
  “嗻。”
  绍英退出毓庆宫,找到陈宝琛和朱益藩,说:“皇上要安电话,我是不可能功谏皇上的,我想还是两位师傅劝说一下,你们的话,他总是听的。”
  师傅们并不明白绍英让他们劝驾的真正用意。内务府最怕的不是冒犯天颜,而是怕皇上经过电话和外界有更多的接触从而知道内务府腐败贪黩的黑幕。北京的报纸上每月都有内务府辟谣的声明,不是否认清室和某省当局或某要人有来往,就是否认清室最近又抵押或变卖了什么古物。皇上在庄士敦提醒下屡次询问那些抵押和变卖的事。有一次,宫中修了一段路,内务府拨了八十万元,可是到了施工队的手里,只有八万多元了。溥仪问:“其余的钱哪里去了?”内务府的官员们张口结舌,说不出来。内务府的人们觉得,有报纸和庄士敦作溥仪的耳目,已经弄得他们手忙脚乱,若是再添上个电话,内务府岂不是防不胜防?
  师傅们并不知道这些情由。陈宝琛向溥仪说道:“听说皇上要安电话,这是祖制向来没有的事。安上电话,什么人都可以和皇上说话了,祖宗也没这样干过。这些西洋奇技淫巧,祖宗是不用的。”
  溥仪道:“陈师傅,我身后靠墙站着的是什么?”
  “自鸣钟。”
  溥仪又一指天花板道:“那是什么?”
  “电灯。可是……”
  “陈师傅别说了,宫里的自鸣钟、洋琴、电灯都是西洋的玩艺,祖制里没有过,不是祖宗也用了吗?”
  陈师傅道:“外界随意打电话,冒犯了天颜,那岂不是有失尊严?”
  “外界的冒犯我从报上也看到了不少,眼睛看和耳朵听不是一样吗?”
  陈师傅见自己说不过皇上,道:“还是由皇上自己决定吧,老臣实在担心外界对皇上的干扰太大。若是真地安了电话,皇上可要慎用,不要随便和一些来路不明的人通话的。”
  “这个陈师傅放心。”
  陈师傅退出后,庄士敦道:“皇上现在的口才师傅们是轻易驳不倒的。”
  “他们并不敢辩驳,总是一再地陈述理由,辩驳的是我。”
  “反正都一样,”庄士敦道,“陈师傅明显是受内务府的鼓动才劝谏皇上的。估计王爷马上就要到了。说句不该说的话,王爷也成了彻底的维持现状派,只要皇上能老老实实地住在紫禁城里,每年他照例能拿到他的四万二千四百八十两岁银,他便一切满足了。他生怕有任何乱子,所以最容易受内务府摆布。这样说王爷,皇上不会怪罪我吧。”
  “庄师傅的话句句在理,我有什么可怪罪的。不过,只要只是王爷自己,我就有办法。”
  话音刚落,王爷来了。
  溥仪道:“只王爷留下,其余的人都退下去吧。”
  庄师傅看着跟王爷来的内务府总管和几位王公,道:“走吧,皇上已经命令了。”
  众人退出后,载沣道:“听听听说皇帝要安电话?”
  “王爷府上不是早安上电话了吗?”
  “那是……那是,可是……可是跟皇帝并不一样。这件事还是过两天再说……”
  没待王爷的话说完,溥仪大声道:“王爷早早地剪了辫子,却不让我剪;早安上电话了,却不让我安;前次不让我买汽车,可自己早买了。你在府上接待过孙文,若是我邀请孙文,王爷恐马上就会同意的,是不是?”
  “是。不是,不是……”
  “皇帝怎么不一样?我就连这点自由也没有了?不行!我就是要安!”溥仪回头叫太监,“传内务府,今天就给我安电话!”
  “好,好!”载沣连忙点头,“好吧,好吧,那就安……”
  电话安好了,随电话机,电话局送来了一个电话本。溥仪高兴极了,又蹦又跳,乐了一阵子,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他见电话号码上有个名子很怪,叫“徐狗子”,往下看,原来是个杂技演员的绰号,于是便拨通了电话。
  “喂,”对方问,“你是哪一位呀?”
  “徐狗子!”溥仪大喊一声,连忙扔下电话机,跳下桌子蹦跳着,许多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
  卷了一圈,觉得满好玩的,又在翻弄那电话本,见有响满京城的京戏名角杨小楼的名子,于是拨了电话。
  “喂。”对方答。
  “来者可是杨小楼啊。”溥仪学着京剧中道白的腔调念道。
  “是啊,我是。您是谁呀?哈哈……”
  不等杨小楼说完,溥仪又把电话挂上了。
  溥仪开心极了,仍觉不过瘾,又给东兴楼庄打电话,冒充一个什么住宅,叫他们送上一桌上等酒席。
  这样玩了一阵,溥仪突然想起庄士敦平时经常提起的胡适博士。庄士敦选了一些胡适写的中文文章以及胡适及其友人经常为之投稿的一些报纸送给溥仪阅读,又给皇上带了一本《尝试集》。溥仪觉得这些诗很好笑,什么“匹克尼克来江边”也能入诗,文不文,白不白,洋不洋。看这博士用什么调儿说话!溥仪在电话簿上找着胡适的名字,果然找到了。
  “喂。”对方道。
  “哈啰,你是胡博士吗?”溥仪拿腔摄调地说。
  “耶丝,您是谁呀?”
  “你仔细听听,猜我是谁?”
  “您是谁呀?我怎么猜不出来呢?”
  “哈哈,别猜了,我说吧,我是宣统啊!”
  “宣统?……是皇上?”
  “Yes!我是皇上。胡博士呀,你说话的声音我听到了,可是你是什么样儿我还不知道。你有空到宫里来,让我瞅瞅吧。”
  宣统帝本是个无心的玩笑,胡适可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找到了庄士敦,他们都是“文友会”的会员,第一任会长是庄士敦,第二任会长是胡适。
  “皇上打电话要我到宫中,进宫都有哪些礼节呀。”
  “博士不要担心这个问题,相互鞠躬握手就行了。”
  “真的不要行跪拜礼?”胡适如释重负地说。
  “根本不需要,宣统帝是很开明的。”
  胡适道:“皇上对我了解吗?”
  “你的中文文章他大都看过,你的许多诗他也读过。我曾送给皇上一本《尝试集》,他对你的诗可是有点感觉。”
  “可以理解。这样看来,电话真的是皇上打的,我还怕是谁开玩笑呢。”
  胡适到了神武门,和护军们发生了争执。
  “我是皇上约来的,你们为什么不放我进去。”
  “连内务府都不知道,没有告诉我们有人要见皇上;皇上自己也没有通知我们,你怎么可能是皇上约来的?”
  “皇上是打电话约我来的,我和庄士敦是老朋友,我怎么可能说瞎话?我是说瞎话的人吗?”
  护军道:“胡先生的名子我们都知道,不过,这事确实没有谁关照我们一声。”
  “现在可以再问皇上吗。”胡适道。
  护军们半信半疑,让奏事处寻问皇上,奏事处太监来到养心殿,道:“万岁爷,外边有个叫胡适的人纠缠着要进宫,说是万岁爷约来的,有这个事吗?”
  “嘿,他还真当真了——我早忘了。好吧,有这回子事,让他进来。”
  溥仪便在东暖阁里坐好,坐正了,想了一些词儿,等着他。
  太监一掀厚厚的门帘,胡适进来了。皇上看这胡适,西装革履,身体笔挺,有如庄士敦平时的穿戴。戴副眼镜,镜片后大大的眼睛透出深邃的目光。脑门又高又大,头发梳理得丝纹不乱。
  溥仪从宝座上走下来,不急不缓地迈向胡适,道:“欢迎,欢迎,欢迎胡博士光临。”
  胡适向溥仪恭恭敬敬的鞠过躬,道:“荣幸荣幸,得蒙皇上召见,真是三生有幸。”
  “坐吧。”溥仪指着一个铺着蓝缎子的大方凳子说。
  “谢谢。”
  “博士提倡的语文,能说说白话文的好处吗?”
  “当然可以。今日白话是一种话的语言,文字却是半死的文字。白话并不鄙俗,俗儒乃谓之俗耳,文言有时不能达意的,白话却可以说得很优美。比如说:“赵老头回过身来,爬在街上,扑通扑通的磕了三个头,”很形象生动,若是译成文言,更有何趣味?白话文并不是文言文的退化,乃是文言文的进化,其进化之的轨迹略如下述:(1)从单音进而为复音,(2)从不自然的文法进而为自然的文法,(3)白话表义明确,语法严密。以‘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说成白话,就没有歧义了。白话文可以产生中国第一流的文学,诗经,乐府都是。小说、戏剧、语录,就更不用说了。另外,文言的文字可读而不可听。演说、讲笔、笔记,文言绝不能应用。总之,文言已成为阻碍社会发展的东西。”
  溥仪道:“是的,书面语和平时的说话应该是统一的,不统一,弊病就多了。”
  胡适大喜道:“皇上竟有这样高明的看法,在下实未料到。”
  溥仪道:“我读过博士的《蝴蝶》: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远,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这是非常寂寞的感受,犹如我深锁宫中的心情。只是博士的‘匹克尼克来江边’有点莫名其妙——这样说,博士不会介意吧?”
  “皇上批评的很恰当,我对于白话诗,只是在尝试之中。”
  溥仪道:“外国的东西、古代的东西都要吸收,大家都这样看,但这要纳入新的体系中,如‘匹克尼克’,就要符合白话文的规范,否则就是不伦不类,是这样吗?”
  “高明!皇上高明啊!皇上的观点,比现在社会上腐儒高明多了。——没想到,绝没想到在深宫之中,有这先进的见解。”
  “咳,”溥仪道,“我梦想冲出宫中,翻出高墙,可是……我并不在乎什么优待条件,我渴望进新的学校,到外国念书,做个有为的青年,可是,我,与博士不同,我不能做我自己的主人,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胡适听了这一番话,大为感动,站起来道:“这里是封建意识最集中的地方,皇上的苦恼我能想像得出。”
  “不过我在宫中也能读到许多新东西,“溥仪指着炕上放着的《新青年》道,“这种杂志,也能看到。”
  “皇上真是开明,真是开明!前途有望,前途有望!”
  二十分钟的会见结束了。
  不久,庄士敦接到胡适的信:
  “……当我应召入宫时,皇帝对我非常客气,且以礼待之。我们谈到新诗和新的青年诗人以及其他文学等问题。因在神武门的耽搁,消耗了原拟在宫中停留的一部分时间,再加上我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约会,没有多久我便向皇帝陛下告辞了。我本来不打算让新闻界知道这次会晤的事,但是不幸的很,一些我并不经常读的报纸却把这件事报道了出来,这对他们来说,似乎有着重要的新闻价值。我必须承认,我为这件小事而深受感动。当时坐在我国末代皇帝——历代伟大君主的最后一位代表——面前的,竟然是我。”
  胡适这样的新派人物竟被皇上召进宫内,引起宫内外的一片非议。端康太后趁王爷、内务府乃至师傅们对溥仪这一做法的普遍不满,对皇上重又加强了控制。每天,她又派两个太监去“侍候”皇上,溥仪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端康的严密监视。
  “皇帝,你又到御花园去了,到那里去干什么?”
  “回皇额娘,这只是去玩儿,平时去的很多的。”
  端康脸一寒,道:“这是什么话!平时都是这样的,难道就对了吗?过去你年龄小,现在年龄大了,也能私自召见像胡适这样的鼓吹邪说的人了。你的做法要检点些,玩儿也和以前要有所区别。”
  “是,谢皇额娘教诲。”
  又有一次,端康坐着肩舆,来到上驷院,在肩舆上哈哈地乐着。原来他看到小七儿在骆驼上那俊俏的样儿,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恰在这时,溥仪也来到这里。溥仪本来不想看见她,但此时已躲闪不及,只得上前给端康请安。见到了溥仪,端康顿然变色,道:
  “皇帝不好好在御书房读书,到这里来干什么?”
  “皇儿来这里骑骆驼骑马。”
  “你该检点一下,不该这么做的。”
  溥仪道“祖宗们都会骑猎,我到这里有什么不检点的呢?”
  端康见溥仪顶嘴,怒道:“你也能去打猎吗?能有祖宗那样的本事吗?这个时候提起祖宗了。配眼镜时为什么不提起祖宗?安电话怎么不提起祖宗?”
  溥仪气得脸发白,见小七儿在骆驼上的那自在样儿,更是忿愤已极。
  “您疼小七儿,比对我还强呢!”溥仪一甩袖子走了。
  人们又听到了皇上的这句话,不禁也替皇上抱不平,又多了许多猜疑。
  张谦和道:“她只不过是个姨太太,大字不识一萝筐,何德何能也学起慈禧老佛爷对光绪老爷子的那种样儿来?”
  阮进寿道:“她对小七儿那么疼爱,不知安的什么心眼儿,一个小奴才,难道比皇帝万岁爷更重要吗?”
  永和宫的太监在皇帝身边值班,把溥仪的一举一动都向端康报告,久而久之,陈宝琛师傅也大为不满。现在见端康瑾妃竟然宠爱一个小太监而不让皇上去骑马骑骆驼,也忿忿不平。
  毓庆宫书房里,陈宝琛看皇上咬牙切齿的样子,道:“自古后妃不得干涉国政,不然,必出事端,初汉初唐就是明证,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之间也是如此。皇上已面临亲政年龄,她去更加紧密地监管皇上,其居心是不良的。自古嫡庶分明,她一个偏妃就这样束缚皇上,是不合祖制的。”
  一席话更激起溥仪心中的怒气。
  不久的一天,在毓庆宫中,溥仪上过陈宝琛的课,接下来是朱益藩的,朱益藩看了看溥仪道:“皇上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吗?”
  溥仪说:“看了。”
  “谁?”
  “范大夫。”
  “这我就放心了,太医院里数范大夫高明。不过他是专给端康娘娘看病了呀。”
  “是我偶然遇见了,他也像朱师傅这样说,于是我便让他把了脉,开了药。”
  “噢,是这么回子事。”陈益藩于打开书本。
  站立一旁的太监却道:“万岁爷说的是主子宫中的范一梅大夫吗?”
  溥仪道:“正是。”
  “他昨天被主子辞了。”
  溥仪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
  “这个,奴才就不晓得了。”
  “千真万确吗?”溥仪又问道。
  “张老爷也是知道的。”那太监道。
  溥仪传张谦和过来,张谦和道:“范大夫是被辞掉了。”
  陈宝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来,道:“身为太妃,专擅未免太甚!”
  张谦和道:“万岁爷这不就成了光绪爷了吗?再说,太医院的事也要万岁爷说了算呀,连奴才也看不过去。”
  溥仪的怒气腾地冲上来,他一转身跑到永和宫,见端康正与赵荣升、王久安等几个人正在打牌,他也不打招呼,高声叫道:“反了!反了!”
  牌桌上的一群惊讶地望着皇上。
  溥仪指着端康道:“你,你凭什么辞掉范一梅?你太专擅了!难道我不是皇帝?这宫里谁说了话算数?真是专擅已极!……”
  “范一梅是我宫里的,他专为我看病,我辞了他,与皇帝不相干的……”端康气得脸发白,在那里争辩。
  溥仪一点也没有听到端康太妃说了些什么,只顾大嚷大叫:“……你想学武则天吗?你想学学……”——“想学慈禧老佛爷”的话未说出来,溥仪一甩袖子跑了。
  回到毓庆宫,几位师傅正在那里学着他,听了随侍太监的报告,师傅们赞不绝口,齐把皇上夸了一阵。
  陈师傅道:“太妃肯定还会找王爷和内务府的人,这个皇上别怕。”于是教了溥仪几句。
  果然,端康把载沣、载涛、载泽、溥伦和内务府的大臣们都叫了去。
  端康的肉脸上挂满了泪水,她嚎叫着:“他说我反了?我为了什么?到底是谁反了?”她哭喊了一会儿,道,“你们拿个主意吧,看这事怎么办?要不把我的名号撤了。”
  王公和内务府的总管们伏在地上,不说一句话,谁也不敢给她出主意。
  “怎么?皇帝是你们指派看来的,是不是?都不说话了?载沣,你说是不是?”
  “不不不不,没没没有……”载沣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才好。
  “载沣、载涛,你们俩说怎么办吧。”端康点出他两人来。
  “皇上是有点过份了……”载涛道。
  “那——怎么办吧。”端康道。
  怎么办?——大家都闭口不言。
  停了一会儿,端康哭道:“你们都合伙欺负我,我……我……还不如随先帝去了……”说罢转身回寝宫去了。王公们吓坏了,忙令太监好好服侍太妃,便出去。
  他们个个束手无措。
  溥仪知道了消息,却先一步把他们召到上书房,训斥道:“她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妃。本朝历代从来没有皇帝管妃叫额娘的!嫡庶之分要不要!如果不叫,怎么溥杰不管王爷的侧福晋叫一声呢?凭什么我就得叫她,还要叫他的呢?”
  说得大家张口结舌。
  “王爷,你说是不是?”溥仪问。
  “是……是……”
  “皇叔贝勒,你希望我像光绪帝那样吗?”
  载涛本来要为端康说句话,见皇上这样问,满头汗,只是缄口不言。
  其余的人也就什么话也不说了。
  回到养心殿,敬懿太妃来了,道:“皇帝可要小心,听说永和宫要请太太、奶奶来,皇帝可要留神。”
  永和宫正殿。
  “皇帝就是这样对待我的!”端康太妃哭着嚷着,“他说我反了,说我专擅,我……我……怎么做人!”
  刘佳氏和瓜尔佳氏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后,都吓坏了。跪在地上。
  刘佳氏脸色焦黄,哆嗦着,道:“主子息怒,主子息怒……”
  瓜尔佳氏把头也嗑青了,道:“主子,奴婢们一定要让皇帝向主子赔不是,主子息怒。”
  端康仍哭叫个不停,听到瓜尔佳氏的话,道:“他能听你们的吗?王爷的话他都不理。”
  瓜尔佳氏道:“他要不听,奴婢就碰死在他的跟前。”
  “试试看吧!看看这个把胡适都叫进宫里来的皇帝!”
  溥仪随醇王府和永和宫的太监来到永和宫的配殿,听到在正殿里端康太妃仍在叫个不停。
  “我倒要去听听她怎么说。”溥仪要往正殿去和端康争吵。
  “皇帝,看在我们的面子上,说什么也别去了。”
  瓜尔佳氏泪流满面,拉着溥仪。
  “皇帝,老身一大把年纪了,就求你这一次,别去了,若去的话,给她赔个不是。”
  “听老福晋的话,去给她赔个不是。去吧,要是不去,老福晋会生出病来的。”
  经不住祖母和母亲的苦苦哀求,溥仪答应了她们。
  溥仪来到正殿,走到端康面前,看也不看端康一眼,给她请了安,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道:
  “皇额娘,我错了。”
  端康抽泣着,耸动着肩膀,也不答话。皇上见她不吱声,也没有说第二句,就出来了。毕竟有了面子,端康停止了哭泣,可是见到溥仪那态度,心里还是气恼。
  配殿里,瓜尔佳氏见溥仪这么快就回来了,道:“皇帝,怎么回来这么快?没向她赔个不是吗?”
  “道歉了。”
  “她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
  “可皇帝怎么就回来了!”瓜尔佳氏道,“虽然她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可却有养育之恩啊。太后故去后,她就抚养你,对你讲过多少纲常大义!说你几句,管的紧点,还不都是为了皇帝好。我知道,她心里有气,多半是因为我。她宫中值钱的东西都送了奉军,还不是为了使皇帝复位?至于不让你和胡适见面,我也会这么做的,王爷和师傅也会这么做的,这些人你都记恨吗?无论如何,她是你的长辈,以后要尊敬她。在宫中,要尊敬任何人——王爷、师傅和主子们,千万要听他们的话,啊——凡是要三思,不要莽撞。”说着说着,瓜尔佳氏流出了眼泪,“皇帝,无论如何,记住,要恢复祖业。帮你的人少,又有许多奸诈的人,皇帝你要处处小心,到处都是陷阱……溥杰整日在你身旁,要好好教育他,看待他。几个妹妹,也要经常教诲。王爷懦弱,办事没主见,凡是多请教你七叔。七位师傅,连庄师傅在内,都是中正高洁的人,多听他们的话,他们都是忠心的。只是庄师傅是洋人,他虽秉忠心,但是做事都是他们的那种思路,和咱的实际是有出人的,皇帝要慎重选择行事。”
  瓜尔佳氏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端康已派人传她过去,让老福晋休息。
  瓜尔佳氏来到端康面前,给她请了跪安。道:“皇帝年少无知,气盛浮躁,主子以后仍要多加管教,奴婢在这里先谢过主子。”说着,跪在地上,咯咯咯不知嗑了多少个响头。
  端康道:“看样子,他是不会听我的话了。唉,当初,要是咱的珍宝都真的能送到张作霖和他手下的手中,他也不会不到宫中来一趟吧。”
  “这都是奴婢的疏忽。”
  “……唉,不然,复辟虽不一定已经实现,可能也就在眼前了。可是现在……若是再与奉军联络,已有了猜疑。”
  “这都是皇帝福浅。”瓜尔佳氏道。
  端康听了这话,又来了气——“福浅”,我的福也浅了!于是端康道:“咱娘们没有对不起你的,可是咱交你拿去赏张作霖的字画,怎么在地安门古玩铺卖出去了?咱知道你会花钱,醇王爷也没法子,可是……”
  端康还说了些什么,瓜尔佳氏再也没有听到,她的脑子嗡嗡作响,犹如五雷轰顶。
  回到醇王府,坐在寝室中,瓜尔佳氏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扑籁籁不住地落下来。
  炕几上放着慈禧太后、荣禄、载沣、溥仪和溥杰的照片,泪水溅在照片上。她对着荣禄和慈禧的照片磕了几个头,道:“大清已经退位了,复辟无望,宫中又人心不齐。不是你们的女儿无用,是我太无能为力了。”
  她又把溥仪和溥杰的照片揣在怀中,望宫拜了几拜,又脆地磕了几个头:“上天保佑他们平安!不能复辟也罢,他们小小的年纪,上天就不能保佑他们平安吗?”
  瓜尔佳氏吞下鸦片,又喝了酒,然后躺在了炕上。
  溥仪终于走出了紫禁城,可却是去参加亲生母亲的丧礼!
  民国和护军的马队走过,是警察署的汽车,随后是溥仪租来的汽车。汽车来到醇王府前,府前的人们跪了一地,高高的牌坊耸立着,上面扎满了白花和蓝花。
  溥仪在两边跪拜的人前走过,走向府门,溥杰在那里跪接、磕头,溥仪把溥杰扶起,四目相对,二人抱头痛哭……
  长筒喇叭和唢呐的声音撕扯着铅云,直入云霄。
  溥仪来到银安殿,载沣站在殿前,早已泣不成声。
  溥仪在母亲的灵前磕了四个头,站起来,亲眼见母亲的遗体被盖上陀罗经被……
  “娘……”
  刹那间,溥仪似乎回忆起十年前离开醇王府的情形,当时老福晋哭昏了,瓜尔佳氏紧紧地抱着溥仪不愿放下,而溥仪只知哭叫,哭声和搅天的大风混在一起。
  下午,溥仪回宫,尽管自己仍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之中,但是他都贪婪地望着街上的一切。沿街布满了警察和民国的军队,尽管如此,街上还是挤满了人,人们都引颈看着这个年轻的已经退位的皇帝,眼睛的表情是怪异的,想诉说什么,溥仪一点也看不懂。街上的人们只是观望着,寂静无声,侍从们的小汽车有时按着喇叭,溥仪讨厌这种声音,讨厌这些围着自己的小汽车,心想,要是能和街上的人们说上几句话该有多好。可是,鼓楼到了,景山到了,神武门到了,溥仪不得不走下汽车,回身仁立良久,望着神武门外发呆。
  端康已痴呆了许多天,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瓜尔佳氏会服鸦片自尽。虽然有许多人来劝解她,可是瓜尔佳氏的死去与她有关这是肯定的,直截了当的。
  “主子,别这么自责了,”赵荣升眉斜人鬓,目如朗星,唇红如润,按摩着端康的颈项道:“主子试想,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奉军身上,结果奉军不能帮她圆复辟的梦,以她的个性,她能坚持得住吗?何况与奉军联络的,又是荣禄的部下,这种对她的背叛,对她的刺激已经够大的了。”
  端康只是长叹,她也看到了灰暗的前途。今天瓜尔佳氏死了还有这么隆重的丧礼,他年端康将会有什么结局呢?
  “荣升……”端康躺在赵荣升的怀里。赵荣升似乎看透了端康的心思,道:
  “人生就是这样,无常不定,还是寻着乐子,享受今日,莫问明天——把烦恼都丢开,也不要去硬争什么,什么都是命,争不来的。”……
  从此,端康日日和赵荣升、王久安在一起,再也不问溥仪的事了,对宫中的一切人,除了笑脸,还是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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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以修身 俭以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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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47:44 | 只看该作者
四、振翅欲飞 翮断梦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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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溥仪看了新娘子一眼,只见婉容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盈波,心中一动,这位大婚前的少年天子,竟也未能脱俗,周身不由自主地热燥起来……
  “起火了!起火了!”溥仪猛然回头望去,只见西北方向烈焰冲天而起。那正是宫中藏宝最多的建福宫!溥仪心头一紧,这场火,将烧掉多少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望了最后一眼紫禁城,溥仪低头钻进了汽车。是啊,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取消了皇帝尊号的他,还能再成为那团龙金椅的主人么?……
  随着亲生母亲的去世,快满16岁的溥仪终于冲破了束缚他日常生活的一些习俗和礼节。什么时候学习和什么时候玩耍,都可以由他自己来决定。他宁肯自己从宫中的这座庭院走到那座庭院,或者是从这条长街跑到那条小巷,也不愿坐那顶大黄轿。在宫中的官员们看来,宫廷礼仪,接见礼节和庄严的周年纪念仪式乃是皇上生活的全部内容,而溥仪对这许多事情却漠然置之,不屑一顾,其左右无不为之震惊。溥仪完全理解自己这种名不符实的皇帝地位,他不愿把自己看成是真的皇帝,也不愿把身边的王公大臣看成是真皇帝的左右,这使他身边的王公朝臣们非常烦恼。溥仪对那些赤裸裸的阿谀奉承深恶痛绝,又对那些对他稍有不恭的人大打出手,身边的太监时常被他打的皮开肉绽,而有时,却被他疼爱得死去活来。
  他从庄士敦的画报中看到了许多洋狗,于是,养心殿简直成了狗窝。随他出行的,太监少了,代替太监的是形色各异的狗。
  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外,他认为人们都是虚伪的,都在骗他,只有那些狗对他忠实,他喜爱这些狗,绝对超过了身边的那些太监及宫内外的王公大臣们。
  这一天,7点多钟,天已黑了,溥仪带着一群小哈叭狗溜跶,突然,见前面有一个黑影,溥仪一跺脚,一群哈八狗汪汪汪直奔黑影而去。
  “娘的个*!敢咬老子!”那黑影手中有个扫帚,便舞弄起来,狗叫的声音不再是“汪汪汪”而是“昂昂昂”。
  溥仪迅速地赶到,一声口哨,狗停了下来,围在溥仪的脚边。溥仪看前面的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便道:
  “你为什么打狗!”
  “这真是怪话,哪有狗咬人不许打的。我不打,就让他咬死啦!”
  那小太监有挥舞着扫帚,小狗们直往溥仪身后躲。
  “你你这叫冲撞皇上!”
  那太监把扫帚一扫,扑嗵跪地:“俺的娘,你你是万岁爷呀……”咚咚咚就是几个响头。
  “明儿个听信,你走吧。”溥仪刚转身要走,想起了还没问对方名字,“你叫什么?”
  “俺叫春喜儿,河间府的。”
  春喜回到住处,一群太监围着他,七嘴八舌,都以为他要大祸临头。
  春喜儿哭了半夜,第二天一早,一道圣旨下来,他却成了皇上的御前太监,大家都为他庆幸,庆幸他因祸得福。
  春喜儿奉旨来到养心殿,离殿门还有老远,就见一群狗汪汪汪地跑来,这下春喜可吓坏了,转身就跑,旁边一个太监大叫:“不许跑,万岁爷的狗撵来了,能跑吗?”春喜儿面如土色,站着不敢动了。又听见一声口哨响,围他汪汪直叫的狗又回了养心殿。
  “喜儿,过来吧。”
  春喜回头,见溥仪和另一个和他长得一样的少年正站在殿前,微笑着看他。
  春喜儿走上前,给万岁爷请了安。溥仪道:“给二爷请安。”
  春喜又脆地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给溥杰请了安。
  “春喜儿,把包裹放在这儿——帮他拿进去,”溥仪回头叫了一声,有太监躬腰跑过来,拿过春喜的包裹,溥仪道,“随我们来吧。”
  走了没有几步路,溥杰问道:“你来宫中多长时间了?”
  “一年。”
  “原先在哪里?”
  “在贝勒爷府上。”
  “在哪里几年?”
  “也只两年。”
  “你这么大的年纪,怎么会净身呢?”
  春喜道:“待净过身,才知道早已是民国了,宫中府中不收太监。好不容易托门子到了贝勒府干了两年,可府上用度不够,就到了宫里,在这里,我是‘黑户几’,内务府中名册上没有名儿的。”
  “在宫中干啥?”
  “别人叫干啥就干啥。在景仁宫干的活最多,总是为他们加火买烟,有时也帮他们打扫,那里总是一天赌到黑,两天赌到晚。”
  溥杰道:“皇哥哥说的对,这宫中的太监,是祸害的根源,开赌局,开鸦片烟店,偷东西,什么事都干,确实是该整顿一下。”
  溥仪对春喜儿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到身边吗?”
  “奴才不知道。”
  “我看你憨直,才这样的,我最喜欢直来直去,忠心事主的人。”
  溥杰道:“不许把万岁爷的话往外说。”
  “奴才知道了。”
  说着话,溥仪兄弟、春喜儿和一群狗已经来到御花园,溥仪兄弟站在假山上,久久地望着喧嚣的街市。
  溥仪忽然道:“有人说站在这里能望见对面景山上朱由检上吊的地方,你说能吗?”
  溥杰迟疑道:“不知道,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溥仪走下假山,道:“历代最末一个帝王,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像我活到现在,又是这高墙之内的主人,真是个奇迹了。杰弟你说,这能久长吗?”
  溥杰道:“即便能久长,还不是龙落池塘遭蝦戏,总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才好。”
  “出去怎样最好呢?”
  溥杰道:“出国留洋最好。”
  “我也早就有这种想法,我总不想困死在这紫禁城。”
  “咱们试试看吧,皇哥哥先和阿玛商量一下。”
  第二天,在东暖阁里,皇上单独召见了王爷,旁边,只有一个春喜。
  “阿玛。”
  载沣愣了起来。
  “阿玛。”
  载沣张口结舌,只是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难道不是我阿玛吗?难道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吗?”
  “皇帝,”看着溥仪已滚出泪花,载沣早已泣不成声,“皇皇帝,我知道我无无能,没有守住祖业,可是,大义不能改改呀。皇帝有什么话就说吧。”
  溥仪道:“咱放弃那优待条件不行吗?”
  “那怎么行?帝王的尊号如果不在了,祖业还还怎么恢复?”
  溥仪道:“总是恢复祖业,恢复祖业,可是报纸上登的消息明摆着,奉系与直系已水火不容,刀兵相见的日期不远了。政局如此不稳,当局会不会加害于我?哪里还能谈什么优待条件,不是早已过时了吗?”
  “优待条件载在盟约,为各国所公认,不不可能不承认的。”
  溥仪道:“庄士敦师傅告诉我,中国一切政局的变化,没有一次不是列强在外面起作用。如果有一个和我势不两立的人登了台,再去想办法,怎么能来得及?成汤放夏桀于南巢,商纣自焚于鹿台,幽王被弑于骊山之下,就是离咱最近的朱由检,就吊死在对面的煤山上。历代的纷乱时期的君主有一个有好的下场吗?既然外国人能左右时局,何不直接去找外国人而在这里坐以待毙呢?”
  一席话说得载沣战战兢兢,毛骨耸然,他道:“皇帝要怎怎怎样呀?”
  “我要出洋留学,和溥杰一起。”
  犹如晴空打了个霹雳,载沣差点昏倒,半晌,才说道:“完完了,这样一切都完了。”
  “我和溥杰是你的亲生儿子,出了洋,就有了外邦的支持,我们自己的安全就有了保证,我们就能学到各种知识,获得各种能力,就是不能恢复帝位,也能竞选总统。就是不能做总统,也能有什么别的方面的成就。可是在这里,我们能学到什么?得到什么?我们手里有什么呀?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困死在这里吗?”
  “我我我在和别人商量一下。”
  “你自己怎么看?”
  “我我……”
  溥仪见情理都打动不了他,一股悲愤从心底升起,道:“我早已没有了父亲。”说罢甩手出去了。
  载沣号陶大哭:“为什么要选我的儿子当皇帝?为什么要选我的哥哥当皇帝?老天爷啊!你你你捉弄人,我们犯了什么错?”
  溥仪来到毓庆宫,眼泪仍在流着,见了庄士敦,道:“王爷为什么这么固执呢?”
  “怎么了,皇上!”庄士敦吃惊地道。
  “他什么事都犹豫不决,在我出洋留学的事上,一点也不通人情。”
  “存天理灭人欲,已成中国的信条;这且不说,即是从人情上,在王爷看来,在宫中总是安全的,这样过安稳的日子,在他看来是再好也不过的了。一般的中国人都总是安于现状,何况像王爷这样处在动乱危机之中的人。”
  “嗨,难道眼睁睁地就这么完了?”溥仪停了一会儿道:“庄师傅,你是真心对我吗?”
  “皇上,臣是绝对忠心的。”庄士敦连忙说道。
  “我不是皇上,我现在是你的学生,对你的学生,你难道不全力帮助吗?老师,是天下最伟大的人;老师为学生,可以做一切事情的,不是吗?”
  “当然是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帮助我出洋呢?”
  “这,”他望着溥仪渴望的目光,“这当然也是可以的。”
  “庄师傅!”
  溥仪扑到庄士敦的怀里紧紧地拥抱,二人的心跳在一起。
  第二天,毓庆宫中来了许多人。师傅们都来了,内务府连世续也来了,他喘得很厉害;王爷不用说,其余是载泽、载洵、载涛、溥伦;三位太妃也一齐来到——庄和太妃已卧病在床。
  世续先说道:“万岁爷,只要您一出城,就等于是……放弃了……优待条件。既然民国都……没有取消,您又何必自己……偏要放弃而出洋呢?”
  世续说完话,差点憋了过去,再看其他的人,个个脸色凝重。
  溥仪看到这种阵势,知道再解释也没有用,于是不再说在养心殿东暖阁与王爷说过的话,道:“我不要什么优待,我要叫黎民百姓和世界各国都知道,我不希望民国优待我,这倒比人家先取消优待的好。”
  陈宝琛道:“优待条件载在盟约,各国公认,民国倘若取消,外国一定帮助我们说话。”
  “外国人帮我们——那么我直接到外国去不更好吗?难道他们见了我本人不更帮忙吗?”
  载泽道:“孙文的党徒遍布世界,皇上出去,必定危险得很,我们在座的有几位都遭到过暗杀,只是上天保祐而躲过劫难。那么,只身走出宫墙,汇入不可知的人流,后果不可想像。外邦就是想帮助,但对他们的暗杀手段,又能怎样呢?”
  这时,三位太妃高度团结,齐声较言相劝。
  “我……不会走的。”溥仪差点窒息了,两眼失去了光彩。
  众人退去了,好久,溥仪才觉得心情舒畅些。
  庄士敦瞅室内无人,悄声对溥仪道:“皇上,载贝勒倒像是开明一点的,不如探探他的口风。”
  “好吧。”
  养心殿东暖阁里,溥仪又屏退众人,只和载涛对面坐着。
  “皇叔,我愿做你的侄儿,不愿做你的皇上。”
  载涛脸色大变,忙跪倒在地上:“奴才做错什么了!”
  溥仪却摇头笑着,拉起了载涛,道:“我真是这样想的,皇叔不要惊慌。”
  载涛的心仍在突突地跳着,疑惑地看着溥仪。
  溥仪道:“直奉交战在即,南方孙文势力又起,我在这宫里真的很安全吗?”
  “皇上,奴才愿效犬马之劳。”
  “皇叔——”溥仪道,“快起来坐下,快——难怪庄士敦师傅说,中国的礼法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实,真的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把人都弄得生分了。我们多点亲情不好吗?”
  载涛这才觉得溥仪今天是有什么事要和他说,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才稳下心,擦掉头上的汗。
  “皇上真把我吓死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乱说了。”
  “好吧,”溥仪道,“我在这安全吗?”
  “要是很安全,当初我怎么给皇上请洋师傅呢?”
  “与其请洋师傅,不如让我走出去。”溥仪定定地看着载涛。
  载涛道:“我也这样想,可除我之外,就再没有别人了——皇上叫我来,原来是为了这事呀。”
  “是的。皇叔能帮助我出洋吗?”
  “我起不了作用。这事还是请洋师傅,他们也为自己的安全着想,所以一说就通了。可是要皇上出洋,就是放弃了优待条件,就等于宫内外的人都没有了生存的依靠,他们怎么活下去?所以肯定说不通。”
  溥仪道:“我也知道说不通。”
  “那——怎么帮呢?”
  “帮我逃出去。”
  载涛坐在那里,如木刻一般,半天,才说道:“是可以试一试,可是出洋要钱,皇上要先筹钱。另外,这事,别走漏了风声。不然,我——”
  “我知道,这个你放心,没人知道你参与这事。”
  “好吧。”
  不久,溥仪、溥杰兄弟又在御花园的亭子议论了半天。溥杰道:“七叔说可以先在天津的租界买房子,以备急用。”
  “他想的很周到。他有没有提让溥佳和我们一起干?”
  “我这样和他说了,他说不行,若是溥佳参与进去,人们一定会疑心的。”
  他们决定,第一步筹措经费,把宫里最值钱的字画和古籍,以皇上赏赐溥杰为名,运出宫外,把这些东西存到天津的房子里,然后卖出。之后,想办法逃出宫。
  于是,载涛去了天津,不久,溥杰告诉溥仪,房子已准备好了,绝对可靠。
  溥仪、溥杰和他们的七叔载涛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一天,太妃有谕,让皇帝不要上学了,在养心殿东暖阁里有大事要说。溥仪心里忐忑不安:怎么,我们的行动被别人发觉了?
  这一天,东暖阁里除了太妃、王爷、师傅、内务府、宗人府的大臣外,另有十位王公也来了,看见这阵势,溥仪的心里有些发抖,停了一会儿,心想,他们如果真的发觉了我们的事,我将和他们大吵大闹,看他们能怎么办!
  可是,端康太妃的话却打消了他的顾虑。端康太妃道:“皇帝已到了大婚的年龄,今天让大家聚在一起,就是商议这个事的。”
  敬懿太妃道:“是的,皇帝春秋已盛,宜早定中宫。”
  大家一致同意,纷纷说这事确实应该办了。
  原来,太妃和王爷见溥仪三番五次地要出洋留学,又要做一些其他出格的事,觉得不如为他筹备婚事,结了婚,皇帝大概就老实了。几位太妃意见一致,和王爷一说,一拍即合。太妃、王爷又把这事和陈宝琛师傅商量。陈宝琛认为,皇上大婚后就可亲政,太妃就不会再干涉皇上的生活。皇上成*了,思想也许会有所转变,所以也督促早定大婚之事。今天的聚会,是在已酝酿的差不多了才召集的。
  溥仪心想,这个时候怎么能谈大婚的事情呢?便说:“虽说我年龄已大,可离结婚的年龄毕竟还差了一些,这时议这事情,未免……”这时,他看到载涛在向他示意,在摇头,便继续道,“未免早了些。”
  陈师傅道:“有典可查的,一点也不小,何况这中间还要有段时间。”
  “那……就这样定吧。”溥仪道。
  于是大家便激烈地议论起来,最后观点比较一致的是,像祖宗那样选秀女是不可能进行的了,那么就通过看照片来进行。请示了皇上,溥仪点头道:“可以,就这么办。”
  会议散了,溥仪留下载涛,道:“皇叔,现在怎么能办这事呢?”
  载涛道:“这样,大家便把目光都集中到了大婚上,有谁还会注意皇上,这不正有利于咱们的行动吗?”
  “好!好!”溥仪也乐起来。
  第二天,见到了庄士敦。庄士敦道:“皇上应该同意大婚。在中国,皇帝大婚了,就等于成年了,自己就能主政了。那么王爷和太妃对皇上的管束也就自然地解除了。”
  “这太好了!”溥仪还不知道大婚有这么多的好处。
  一天,放学了,毓庆宫书房里只溥杰和溥仪两个人。
  溥仪给溥杰系好包袱的带子,道:“我今天赏你的是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墨迹《曹娥碑》和《二谢帖》,还有阎立本的一卷画轴。”
  溥杰笑道:“谢皇上恩赏。”
  溥仪道:“东西都很安全吗?可别像太妃和福晋那样把东西都丢失了。”
  “放心吧皇哥哥,这些都是我和七叔亲自办的,都亲自存放在天津租界里,万无一失,谁也不知道。”
  “这就好,这就好。”
  “还有好事呢。”溥杰诡秘地笑了。
  “什么事?”
  “外面对皇哥哥大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阿玛和七叔那里有两位特漂亮特俊俏的两张姑娘的照片,皇哥哥看了,一定心花怒放。”
  “别开玩笑了,这我一点也不感兴趣。”
  “我要是说出这两个姑娘父亲的大名,你肯定就有兴趣了。”
  “还能有谁?”
  “皇哥哥肯定猜不出,你猜是谁?是徐世昌总统和张作霖将军的女儿?”
  “什么?”溥仪哈哈大笑,“我都要了,有了这两位岳父,还怕什么。”
  “皇哥哥当真吗?”
  “笑话!他们算什么东西!”溥仪恨恨地道,“真是天道变了,像这样的政治流氓和土匪军阀也配和真龙天子结亲!”
  溥杰流泪道:“皇哥哥有所不知,他们还想让我也娶张作霖的女儿呢。皇上可能挣脱掉,我就不一定了。”
  “那,咱就快一点。”
  溥杰又破涕为笑,道:“他们忙他们的,我们忙我们的。”
  溥仪道:“这样最好,再没有谁注意我们。”
  这样,溥杰每天放学回家,必带一个大包袱。运出的字画古籍,都是出类拔萃、精中取精的珍品。王羲之、王献之的字不必说,有钟繇、怀素、欧阳洵、宋高宗、米芾、赵孟頫\、董其昌等人的真迹,有司马光的《资治通鉴》的原稿,有王维的人物,马远和夏珪、马麟等人画的《长江万里图》,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还有阎立本、宋徽宗等人的作品。古版书籍方面,乾清宫西昭仁殿的全部宋版明版书的珍本,都被溥仪和溥杰兄弟偷运出去了。运出的手卷字画、挂轴册页、古版书籍,不计其数,而且还在继续偷运着。
  在溥仪、溥杰偷盗正忙的时候,北京城外,炮火连天。吴佩孚、曹锟要建立亲英政府,张作霖却要建立亲日政府,最后只有用枪炮说话。张作霖很快退回关东,北京政府完全控制在直系手中,徐世昌总统见左右不了形势,仓皇出逃。而庄和太妃也在此时升天。
  这一夜,月色特别好。
  “万岁爷,不如出去散散步,闷在屋子里许多天了,对身体不好。”阮进寿这样劝着皇上。现在溥仪特别害怕暗夜,就是在一群狗和一大群太监的护卫下也不敢出去。许多天过去了,连白天溥仪也蜷在养心殿里,很少到毓庆宫去读书。
  听了阮进寿的话,溥仪往外面看了看,月光如水,苍天澄明。便说:“好吧,去去就回来,不要走远。”
  溥仪带着他庞大的狗的队伍,又在一大群太监地簇拥下才走出养心殿。穿过月华门,眼前骤然开阔,溥仪的心里也舒畅起来。不知不觉穿过日精门,信步来到景仁宫旁。
  突然,啪地一声脆响,随后是一句:“我要杀了你!”
  “啊——”溥仪大叫着,抱头就往回跑,一群狗汪汪汪地叫着,太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随着跑,一气跑到上书房,溥仪脸色青紫,嘴唇发黑,阮进寿见皇上恐怖成这样,问:“万岁爷到底看到了什么?”
  过了许久,溥仪才说道:“我听到有声响,随后是一个人喊‘杀’,要谋害我。”
  阮进寿明白了,那“啪”的一声,必定是麻将的声音,随后的“杀”则是“通吃”的意思,万岁爷耳朵尖,恰恰就听到了。
  阮进寿道:“直奉开战,徐世昌出逃,万岁爷可能受了刺激。今晚上听到的,是万岁爷的幻觉,万岁爷,没有什么,休息去吧。”
  “我明明听到的。”
  “到现在宫里不安静的很吗?绝不会有什么的。”
  “他们藏在暗处,要谋害我。”
  “万岁爷多虑了。曹锟、吴佩孚和英国人好,庄师傅又是万岁爷的老师,他们能不千方百计地保护皇上吗?别多心了。”
  这句话却真地消减了溥仪的恐惧心理,但嘴里仍喃喃地道:“我明明听到的。”
  在上书房停留了一个时辰,乾清宫到养心殿站满了人,溥仪才走出上书房。乾清宫前的广场更显得空荡荡的,溥仪越是不想往四周看,可是眼睛却越是不听使唤,尽看一些他不愿看到的东西。
  突然,又是一阵稀哩哗啦,乒乓啪啪的声音破空传来,夹杂着叫骂声,争吵声。溥仪心里发紧,也不吭声,回到养心殿,也不再愿去长cg。
  第二天,他找来绍英,问:“昨天晚上的叫骂声是怎么回事,你快查清楚。”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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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儿,绍英回来报告道:“是庄和主子宫中在分东西。”
  “分东西?分什么东西?”
  “这……一向都是这样的,如果哪一宫的主子升仙了,她宫中的人就会分她的东西。”
  “岂有此理!”溥仪嚎叫道,“严办!严办!”
  “嗻,嗻。”
  可是几天过去了,并没有对那些抢东西吵嚷的太监进行处理。
  “春喜儿,你和虎子、豹子就睡在我的床边,不要到哪儿去。”
  溥仪对太监厌烦透了。
  这天,在养心殿里,溥仪无心看那些报纸,心里烦燥得很。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后,牙一咬,给庄士敦打了个电话。
  “喂,是庄师傅吗?”
  “皇上!皇上有什么事吗?”
  “你今天下午三点钟到养心殿来见我。还有,你准备两部汽车,在东华门外等候。”
  “有什么事情吗?为什么带两部车子?”庄士敦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非常疑惑。
  “这个你别问,来了就知道了。不过,这件事,绝对不准向外人讲,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
  “好吧。”
  下午,庄士敦按溥仪的吩咐开了两部车进宫,两部车子都停在东华门外。
  庄士敦骑马来到养心殿,东暖阁里只有溥仪和他,没有第三个人。
  “皇上,出什么事了。”
  “庄师傅,我已下定决心冲出这牢笼,你现在就带我到英使馆去,从那里我出洋留学。”
  庄士敦惊讶万分。
  溥仪又道:“一旦到达使馆,我就通电全国人民,说明我对继续留在无所事事、只领国家津贴的这个位置上感到羞耻,我要放弃民国政府的每年四百万元的津贴,我要放弃帝号包括占据皇宫的一切特权,声明后,我请庄师傅与英国政府疏通,安排我出访欧洲。在出国施行的必要事项还没有办妥之前,还得麻烦英国公使予以接待。”
  溥仪静静地望着庄士敦,见他不说话,便急起来,在里面转着圈子。
  “皇上,此时不能走。”
  “什么?”溥仪听了庄士敦的话很惊讶。
  “皇上此时不能走。”
  “你,你不是整日地劝我离开这宫中,离开这庸俗的人群,腐败的环境吗!今天我作出了决定——这也是你平时督促我的——你怎么竟然不同意我走出去!”
  “皇上,让我慢慢讲,不错,我时常劝皇上早下决心,毅然离开这扼杀生机的宫廷,但是现在的时机却不好,现在徐世昌总统刚刚逃离北京,皇上在这时出去寻求外国的庇护,那么,这两件事情将会自然而然地被新闻界和舆论界看作是一种默契,即皇帝和总统的命运乃是神秘地联系在一起的。这样,对徐世昌总统的谴责乃至攻击,就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或更多地指向皇上。还会有人认为,徐世昌总统在和皇帝一起搞什么阴谋,皇帝的逃离是由于内心受到谴责,心虚才这样做的,另外,皇上放弃帝号也不会消除舆论界的怀疑,只会证明皇帝之所以作出自愿放弃不久以后无论如何将被迫减少的权利的表示,只是为了保全面子而已。”
  “我……我不是这样的,你是明白的,我的这种帝位让我感到耻辱,我的臣民是谁?是谁?我不愿要这个帝号了。我也清楚我的臣民都是在靠我的四百万生活,他们附在我的身上,如同一群蚂蚁叮在一块香糖上,他们关心的肯定不是我——没有人真正地关心我,而只是关心他们自己。他们把我当成摇钱的树,挣钱的幌子。庄师傅,我要离开这里,何况,这些军阀们,在一夜之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荒唐不测的事情来。”
  “皇上若现在真的逃出宫中,皇上的初衷是肯定会被误解的。至于皇上的安全,我可以向大使先生提出要求。”
  溥仪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庄士敦,仿佛万念俱灭。
  看见溥仪这样,庄士敦也惊慌起来,劝溥仪道:“皇上不要耽心,我这就到使馆去。”
  溥仪神情痴呆,也不回答,庄士敦什么时候出去的,他似乎也不知道。
  庄士敦来到英国使馆,办公室里,比尔比·阿尔斯顿爵士和他握手坐下。
  庄士敦道:“大使先生,如果中国政局混乱,发生了危及我的学生——中国已退位的皇帝——的安全的话,爵士可以给他提供安全的地方吗?大使馆会不会接待他?”
  阿尔斯顿笑道:“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的学生来这里居住当然是可以的。就英国政府来说,对逊帝宣统并没有恶感,甚至非常同情。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其政治的倾向并不明显,所以我们可以庇护他。”
  “太谢谢爵士先生了。”
  比尔比·阿尔斯顿爵士道:“不过,此事要能确认皇帝有危险才能这么做,我们不愿为中国的政局再节外添枝。另外,避难的方式也是要注意的。庄士敦先生你可以在大使馆这里拥有一间房子——即我们给博士先生在这里提供住处。万一有事发生,你的学生到老师这里来听课,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爵士先生考虑得太周到了,谢谢,谢谢。”
  庄士敦把在英国使馆的谈话告诉了溥仪和陈宝琛,二人都很高兴,溥仪的恐惧心理略微减弱了一些。
  溥仪除了忙于偷运那些古籍字画外,平时闲来无事。在养心殿里,除了逗逗狗,就是看报纸了。忽然他看见一份报纸上写道:
  “襄岁本有人提议,以今大总统徐东海之女公子许配宣统,以东海名门与全国惟一无二之老世家,结秦晋之欢,本属门当户对,乃荏苒敷年,尚无定局。”
  溥仪洒然一笑,心道:看样子我还有点价值,还能成为新闻的热点;不过这位记者也太迟钝了。
  溥仪之所以觉得那位记者迟钝,是因为徐世昌也好,张作霖也好,已绝对不可能和紫禁城结为亲家。一个逃离京城躲到租界,一个退到关东,哪里还有可能与退位的皇上结上连理。
  一年多来,为后妃的事宫内外你争我斗,热闹非凡,溥仪觉得可笑,就由着他们去斗去吧,他自己干着他早已准备的事情。
  但是,漩涡最终还是要卷来,溥仪还是要成为漩涡的中心。还在他庆幸能置身事外的时候,一向不太交往的载洵来了。
  “六叔还认得养心殿的门哪。”溥仪笑着对载洵道。
  “皇上,六叔我不中用了,就如当年的海军一样。可我该‘放炮’的时候也要‘放一炮’。”
  “皇叔有什么‘炮’放。”
  “还不是那件事,我说皇上,端恭的女儿有哪点不好?虽说家境贫寒了点,可最重要的是人品哪,皇上说是不是?”
  “是,是。”
  “那就选她吧。”
  “这——我哪能说了算。”
  “这事,就得皇上说了算,别人不应多说,多插嘴。”
  载洵在这里纠缠了一会儿,临走时,仍然念念不忘:“皇上,可要有个主心骨儿,这事儿,皇上自己做主!”
  六叔载洵前脚刚走,七叔载涛后脚进来,道:“皇上,我看还是选荣源的女儿要好一些,荣源家境殷富,在这种时候,是起大作用的。”
  “七叔,咱们正进行着那事,若是成功了,这选后的事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事就放下吧,还是我们和溥杰干的那事当紧。”
  载涛道:“两件事都要紧,都是一生的大事,绝不可轻率的。”
  溥仪笑道:“你们‘陆军’真的和‘海军’干起来了,当年在摄政王面前一个强调陆军,一个强调海军,大概就像今天这样吧?”
  载涛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大事情,不可草率的。”
  载涛和(王董)太妃一派,载洵和敬懿璟太妃一派,两位太妃互不相让,两位皇叔也是一争到底,而溥仪根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荣源和端恭的家属都住在天津的租界里,于是载涛和载洵连日仆仆风尘于京津道上,匆匆忙忙出入于永和宫和太极殿。
  两派争持不下,载沣出了个主意:拿照片让皇上钦定。大家都同意,于是送过来四张照片在溥仪面前。溥仪看这照片上的人,四个人都是一个模样,身段都如纸糊的桶子。每张照片的脸部都很小,实在分不出丑俊来。选谁呢?怎么比较呢?溥仪看了半天,突然有了主意:比一比旗袍的花色,看谁的特别些。他见一张照片上的旗袍不是大花而细碎的小花,觉得新鲜、素雅,便拿起铅笔,在这张照片的背面上画了记号。
  皇上选的是满洲额尔德特氏端恭的女儿文绣,又叫蕙心。这一下敬懿太妃和载洵心花怒放,而端康太妃和载涛则十分沮丧。端康太妃更是不满意,叫来载沣道:“必须选荣源的女儿。”
  载沣道:“可是皇帝已经圣裁过了,怎能再改?”
  “那是皇帝随便了一些,没有慎重。皇帝是咱们家的孩子,不同别人,选后的事,是不能草率的。”端康以载湉妃子的身份出现,和这位五弟说话,自然要主动一点。她继续劝道:“王爷,婉容这孩子是出名的大家闺秀,旗人中闻名遐迩,相貌举止,谈吐仪态,都是有口皆碑的。就才气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教养,懂闺范。皇帝年轻,不知道哪些东西是重要的,就随心轻率地作了记号。别的事可以同意,这事却不可。”
  载沣被他说动了,载涛又来加把劲。载涛道:“五哥,这荣源的祖父曾是吉林将军,荣源自己也一直管理着祖上的房地产,在北京的宅地五哥是能看到的,就是在吉林,也有三千垧地。荣源的夫人又是毓朗贝勒的次女,婉容的身上流着咱皇家的血,她若为皇后,这是亲上加亲,哪一点不比文绣好?”
  载沣和载泽商量道:“大哥,你看这事怎么办?”
  “七弟说的也有道理,文绣是太小,婉容的年龄合适些。从家境到个人条件,还是荣源的女儿好一些。”
  载沣说:“那就荣源的女儿吧。”
  于是载沣和端康太妃又找来溥仪,把婉容的好处说了一遍。溥仪本来对这事无所谓,也就同意了。
  敬懿太妃在载沣面前大叫起来:“你和永和宫是叔嫂,我们远了一些。可这事也不能做得这样没有道理,分明是掩人吗!”
  “这……这……我……”载沣面红耳赤,张口结舌。
  荣惠太妃道:“这样吧,既然皇帝圈过了文绣,她是再不能嫁给臣民了,可以把她纳为妃子。”
  “好!好!”载沣道。
  敬懿太妃见闹不出什么,也就不再吭气,默认了荣惠太妃的说法。
  话传到溥仪这儿,他又不愿意了:“什么时代了,还要纳妾,我不干!”
  他想,一个老婆他都不想要,怎么一下子还要两个呢。
  载沣和载泽来到养心殿,载泽道:“皇上哪有没有后妃的?有后必有妃。再说,文绣是皇上圈过的,怎能再嫁别人?皇上就答应了吧。”
  载沣道:“皇帝也要看看在六叔和太妃的面子上。敬懿太妃已经说我们有有厚此薄彼的想法了。”
  溥仪不想为这事*心烦恼,道:“好吧,就一后一妃,婉荣为后,文绣为妃。”
  “皇上,你真的想在这宫中过安稳日子了?”庄士敦在讲完课后问溥仪。
  “是这样——还有什么办法?”
  “皇上,我觉得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如果皇上有决心,我可以帮助想办法。”
  溥仪一蹦跳了起来:“你是认真的吗?”
  “这种事还能开玩笑吗?”
  “庄师傅认为怎样做才好?”溥仪的目光中充满了渴望。
  庄士敦却笑道:“皇上既选后,又定妃,我以为真的要过安稳日子了呢。”
  “别打叉,你有什么安排?”
  “我觉得皇上应该和公使团的首席公使荷兰的欧登科联络好,让他事先有所准备,事情就好办了。”
  “那好吧,你先给公使先生捎个信,这样会稳妥点。不然,我贸然地和他联络,会有误解的。”
  “就这么办。”庄士敦说完就走了。
  溥杰走进书房,溥仪高兴地道:“时机来了!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
  “出洋。”
  “怎么回事?”
  “庄士敦答应帮助我们,他愿意先和公使团主席荷兰公使欧登科联络一下,此事若能成功,我们许多的心血还是没有白费的。”
  溥杰道:“还是和七叔商量一下,把天津的东西卖一部分,好筹一笔经费。”
  溥仪道:“好的,就交于你了。”
  溥仪、溥杰异常兴奋,待到重又展开黄色的包袱,溥仪道:“今天多带一些,这样的日子快到头了。”
  这一天,溥仪一下子就“赏”了溥杰十本宋版书:
  毛诗 四册
  韵语阳秋 一套
  玉台新咏 一套
  卢户部诗集 一套
  五经 一匣四套
  篡图互注南华真经 一套
  和靖先生文集 一套
  御题尚书详节 一套
  帝学 一套
  孙可之文集 一套
  包袱不行了,就装满一箱子。溥杰兴高采烈地带走了。
  “从你说的情况看,我本人对这位皇帝深表同情,我觉得,我们可以接受他到这里来。如果情况需要,我甚至愿意陪他去天津。”
  听了欧登科的话,庄士敦非常高兴,道:“大使阁下这样做,是拯救了一个人,体现了伟大的人道主义精神。皇帝陛下会亲自给你联络的,一些细节问题就由你们决定吧。不过,此事我还是在幕后为好,我与大使阁下联络的事,还请大使先生保密。”
  “可以。不过,这要皇帝本人到公使馆来并发表声明我们才好接受他的要求,不然我们的美意会被别人误解的。”
  “那么,我回去把今天的谈话告诉皇帝,看他有什么具体的步骤。”
  庄士敦离开荷兰公使馆,来到毓庆宫,溥仪已等得非常焦急,见庄士敦来了,忙问:
  “事情如何?”
  “他愿意帮助。”
  溥仪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养心殿里,溥仪拨通了欧登科的电话,说道:“大使先生,你的美意庄士敦师傅已向我说了,对此,我深表谢意。”
  “庄士敦博士向我们详细地描述了皇帝的生活环境,也介绍了皇帝的性格,我们觉得有义务,有责任帮助皇帝陛下过高尚的生活,过有意义的生活,过自由的生活。”
  “大使先生,我和弟弟出逃宫禁的目的是要留学西洋,获取新知,增强能力,这些都请大使能提供帮助。”
  “可以,我可以完全负责。不过,皇帝陛下如何才能出紫禁城?出城后的经费如何办理?这些都有准备吗?”
  “这些问题,就让溥杰殿下到大使先生那里去详谈,在电话里说不方便,也说不清楚。”
  “那么我就恭候溥杰殿下的到来。”
  第二天,溥杰到了荷兰公使馆。
  “我本人,也代表皇上,向大使阁下表示由衷的谢意。出洋留学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大使先生是知道的,我们这种合理的愿望却根本就不会被理睬,更不用说得到理解和支持了。大使先生能把我们拉出火坑,我们一定会使大使先生因有这一义举而自豪。”
  “这是我们应负的道义上的责任。怒我直言,你们的经费解决了吗?”
  “这个大使放心,我们在天津已有筹备好的款项,足以应付各种费用。”
  “我对此表示怀疑。皇帝陛下不出宫,而殿下出入也引人注意,又不常到外面走动,能筹下这么多的款项吗?”
  溥杰笑道:“事实上还有一位亲王支持我们,对大使先生也没有什么保留的,这个人就是七叔载涛。”
  欧登科这才释然一笑:“这就合理了。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皇帝陛下自己如何离开紫禁城了,只要能溜出那个大门,那就一切不成问题,从皇帝陛下第一天的食宿,到皇帝陛下脚踏英国的土地,进入英国学校的大门,我都可以安排好,我全部可以负责。”
  于是二人计议,由欧登科把汽车开到神武门外,溥仪设法溜出神武门,只要是进了欧登科的汽车,一切就都完成了。
  于是他们定下了出宫的具体的日期和钟点。
  御花园里,在一群狗的包围中,溥仪和溥杰站在亭子里计议着。
  溥杰道:“我身边有一群太监,各宫门有各宫门的太监。你看,宫廷外围是护军的各岗哨,神武门外,还有民军步兵统领指挥的巡逻卫队,我们怎么走出这重要的包围呢?”
  溥杰道:“我看,最关键的是皇上身边的太监和宫门太监,只要这几关打通问题就不大了。皇哥哥有什么办法打通关节吗?”
  “有!他们爱财,花点钱就行了。”
  “不一定吧。”
  “我最了解这些太监,他们为的就是钱。以前还想着地位,想着权力,以此找回男人的尊严。可是现在,我是个逊位的皇帝,他们追求的就只有金钱了。”
  计议已定,溥仪便在太监们的身上大把大把地花起钱来,拿到钱的太监都欢天喜地地谢恩,表示绝对忠于万岁爷。溥仪内心暗自高兴,认为万事俱备,万无一失了。
  约定出宫的日子到了,溥杰早早地来到宫中,进了养心殿。溥仪通知师傅今天放假,于是兄弟二人躲在养心殿里焦急地等着那一时刻地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钟摆地晃动是如此地缓慢,秒针的嘀嗒声,声声敲打在二人的心上。
  到了!时间到了!
  溥仪、溥杰往养心殿外走去。
  “万岁爷,二爷请留步,王爷下了严令,叫奴才们不让万岁爷、二爷离开殿一步,令各宫门一律断绝出入,紫禁城全部进入戒严状态。”
  “胡说,我是皇上都不知道,哪有这样的命令!”
  “万岁爷看殿外面,护军已到了内延了,这是王爷刚下的命令,还没有一分钟呢。”
  完了,全完了!溥仪、溥杰一下瘫坐在椅子里,面面相觑。
  过了不大功夫,载沣气急败坏地来了,到了皇上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听听听听说皇帝,要要走走……”
  看着他那副狼狈的样子,做错事的倒像是他,溥仪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有那么回事。”
  “这可不好,这可怎怎么好好……”
  “没那回事!”溥仪矢口否认。
  载沣把目光移向溥杰,溥杰吓得连忙低下了头。
  “随我回回府去。”
  溥杰低着头,跟载沣走了。
  “你们,你们是谁把事情泄露出去的?”溥仪暴跳如雷。他从敬事房拿来竹鞭,疯狂地打向他们:“拿了我的钱,还要坏我的事!可恶!可恶!是你吗一是你吗!”他一一问去,一一打去,没有一个太监吭一声,任由他打。“我我要是查出来是谁告的密,我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割他的舌头!挖他的眼珠子!”
  他不可能查出告密者,他对太监又多了层恨。
  “监狱!监狱!监狱!”
  他诅咒着,从此以后,最怕看见高墙。
  本来溥仪只是晚上在长cg就寝,而且近年来有时晚上也在养心殿居住,可是现在,他却躲在长cg里不愿出来了。以前,白天的时间都是在养心殿和毓庆宫书房度过的,现在他却不愿到养心殿去,对那些报纸他也失去了兴趣,只是那一百头狗,他带了几十头在长cg。
  所有的太监都怕见到他,他一会儿能把你疼死,一会儿能把你打死;他疼你的时候,你是心惊肉跳地笑,他打你的时候,则是忍着剧痛去笑。连张谦和与阮进寿也被他打得遍体鳞伤,总是躲着皇上。
  张谦和向内务府说了,绍英和春龄一声不吭,不得已,张谦和又把这事向瑜太妃禀报,敬懿太妃道:“还是找永和宫吧,这年头,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张谦和又硬着头皮来到永和宫。
  “奴才给主子请安。”张谦和跪在端康面前,赵荣升正在给端康挖耳朵,端康太妃正在自在,见到张谦和,很感讨厌,道:“什么风儿把大总管给吹来了呀?”
  “主子,现今万岁爷脾气大得很,养心殿长cg的人被他打了一遍了。”
  “连你这位罕达他也敢打吗?”
  “回主子,奴才的手指都被他打劈开了。”
  端康坐正了身子,道:“你怎么不到太极殿去呀,你不是一向都是把话往那里说的吗!”
  “主子的话好像巴掌扇在奴才的脸上,奴才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主子尽管打就是。”
  “你年纪也不小了,谁也不会计较你,你以后走正道就行了。”
  “奴才谨听主子吩咐,奴才的心可以掏给主子。”
  端康道:“好吧,皇帝闹得很厉害吗?”
  “确实是有点过分。”
  端康道:“这话,也只有你敢说了。不过如今我不大好管皇帝的事,这你是知道的。自从福晋仙升后,我内心愧疚,皇帝的事,不再好过问。现在皇帝正在气头上,就让他闹去,让他败败火,他总不会一直这样下去吧。”
  张谦和道:“主子总要想个法子给万岁爷败败火才好。”
  端康道:“总不能像他小时候那样关他禁闭。他的脾气,你们最晓得,有什法子你们不好做,可以禀告我——这法子终归你们想。”
  张谦和见端康又把球踢给了自己,叩了头,回养心殿去了。
  赵荣升道:“这老儿,也该受点打才能乖。”
  端康笑道:“升你为大总管;到皇帝身边去吧。”
  赵荣升搂着端康道:“就是主子舍得我,我又总能舍得主子呢。我要服侍主子一辈子。”
  “你呀,就是嘴甜。”
  “奴才的嘴还香呢。”
  “什么法儿。”
  “只怕说出来主子会治奴才的罪。”
  “说出来看看,你知道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赵荣升道:“万岁爷既然不喜欢太监,宫女也许喜欢,旁边安几个宫女不是很好吗?”
  “这,可是有违祖制的呀。”
  “皇上做了多少有违祖制的事呀,何况平了皇上的怒气,宫内宫外都会说主子的好处,谁还会怪主子不成?”
  “行,就这样试试看。”
  赵荣升出来,来到侧殿,一打帘子,里面出来一位宫女,袅袅亭亭,燕声玉润:“怎么这么长时间啊?你和主子干得好事。”
  赵荣升一把把她搂过:“晴儿,我的心肝,我不侍候好她,能有咱们的好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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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49:49 | 只看该作者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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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好哥哥,你轻点,在那边劲还没使完哪。”
  “那边使的是假劲,这里使的是真劲。”
  赵荣升是宫中有名的武生,哪个宫女不想找他配对儿。晴儿长得如花似玉,方能讨得赵荣升的喜欢。虽然赵荣升是个假男人,但是和宫中所有的“配对儿”一样,他们都是聊解饥渴,权作慰藉。多少年来,多少个日日夜夜,这样人就过着这种生活。内务府对此知之不禁,或假为禁止,许多太监和宫女过着夫妻般的生活。也有真有感情地,不以性快乐为目的,出宫以后,竟能组成和美的家庭。但是多数太临,畸形暴戾,讨得女子,只是作性虐待而已。
  一阵风吹来,树抖桃花纷乱。赵荣升道:“晴儿,咱俩这样,我总是惬意,有时身内如猛兽奔突,要折磨你,可我都强忍下了,若果有一天我这么做了,不知你能不能原谅我。”
  晴儿躺在他的怀中道:“我就是死在你的手里,也是高兴的。”
  赵荣升泪如雨下,停了一会儿,道:“晴儿,如果给你一个真正的男人,你会怎样呢?”
  “荣哥哥怎么说出这般话来,我是铁了心跟你的。”
  “我说的是真话,咱俩出宫的日子是有的,你不如在这宫中怀上一个,出宫以后就成了咱的骨肉,咱远走高飞,凭现在的积攒,咱们一辈子的吃喝用度是不愁的。”
  “我是荣哥的人啊,怎能给了别人?”
  赵荣升把她当胸抓起来:“可,可我是个废人,咱哪里能有后代,如你在这宫中真的怀上了,不比在外面领养的好吗?”
  民国以后,逃出的,或带薪出宫、自愿出宫、被遣出宫的太监宫女很多,原来几千人的太监,现在也只有千把人。这些人出去或流浪而死,或出家为道为僧,或过着富豪的生活,有不少人也“娶妻生子”,儿子总是过继的。太监们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人能继承自己的香火,所以千方百计地积攒一点钱收养个儿子。赵荣升说了上面的话,晴儿深深地理解,道:“我何尝不知能有人承香火是你的平生之愿。可是我若这样做了,我……我……成了……”
  “别说了,不做也罢。”
  “荣哥,我什么都愿意做。——只是在宫中,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呢?”
  “皇上。”
  晴儿大吃一惊:“你是做梦,还是疯了!”
  赵荣升把近来皇上的情况说了,最后,他道:“皇上都惊恐万分,树倒猢狲散的日子不远了。咱做这事,天不知地不觉,咱一生的幸福,都押在这上面了。晴儿,只是委屈了你。”
  “荣哥……”
  二人相抱而泣。
  端康太妃下谕:鉴于养心殿,长cg太监服侍皇帝不周,令皇帝不快,特从永和宫中调出宫女服侍皇帝,所有人仍各就各职,不得玩忽亵怠。
  溥仪看了端康的这个谕令,顿觉清爽了许多,待见到几个宫女袅袅地在面前拜下,莺莺燕燕地为“为万岁爷请安”,早已心花怒放。已近十七岁的溥仪平时没少注意过女人,也曾莫名其妙地做过那种春光旖旋的梦,以致下面流了许多秽物,每当如此,他都惊恐地看四周,看有没有盯着自己。而对收拾他衣服的太监、老嬷子,总是留心他们的反映,却发现他们神情漠然,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四个妙龄女子离自己这么近,向自己请安,在下人面前,溥仪第一次感到慌张,有点不好意思,而内心里有在渴望什么,血管里在涌动着令人颤慄的潮流。
  太监们不再靠近皇上,皇上也不再呼唤打骂他们。
  “咱们给端康主子磕几个响头吧。”几个伤体未痊的太监跪在了地上。
  “是端康主子救了咱们。”另几个太监道。
  所有的太监都如释重负,犹如脱离了魔掌,走出了死地。
  “主子,奴才们都感谢主子的大恩大德。”张谦和来到永和宫向端康太妃传去养心殿、长cg中太监们的话。
  端康得意地笑了。她想:不久皇帝大婚,这几个宫女就留在那里,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耳目,而太监们也都心向着永和宫——这真是天赐的美事。
  几天的时间,几个宫女与溥仪已很熟悉了,溥仪恨不得在十年前就与她们泡在一起,她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乃至一股股的喘气声都让他心醉。特别是是晴儿的眼波和她身上散发的特有的香味更是让溥仪心荡神摇。
  一天午睡,是晴儿服侍她。正值初夏,晴儿穿得很单薄。弯下腰来,如柳枝轻拂;直起身来,玉乳高耸。溥仪的心内扑扑直跳,目光与晴儿的刚一接触,又马上闪开了。
  “万岁爷,晴儿身上有什么呀,万岁爷这样看晴儿,晴儿……”接下来是“嗯嗯”的扭捏声。溥仪更是不能自持,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
  “奴婢给万岁爷解衣宽带吧。”
  晴儿的手在溥仪的身上有意无意地触摸着,一件衫褪去,又一件衫褪去……最后:
  “万岁爷,这儿怎么湿沾沾的,从哪儿流出的呀?”
  溥仪再也把持不住。“晴儿。”他低声叫了一声,一把抱住她。
  “万岁爷,可不能,可不能……”可是她的手,仍停留在那湿的地方,摸着那硬硬的男人的骄傲——赵荣升最感伤心的自卑的东西。
  “晴儿,来吧,咱们来吧。”
  “主子知道,不打死奴婢才怪。”
  “没事,这儿没人,没人知道。有我呢,有人知道,也没什么。”
  “万岁爷……”
  晴儿热烈地响应着她,又号召着她,引导着他。
  晴儿闭着眼睛,把溥仪想像成赵荣升,不顾阵阵的裂痛,欢乐地叫着。一会儿,女人的快感升起,溥仪血气方刚,威猛逞强;晴儿欲火燃起,以假当真。
  一阵狂风雨骤,两人大汗淋漓。
  “晴儿。”
  溥仪无限温柔地搂着晴儿雪白的颈项。晴儿把他的手推开,娇弱无力,但仍是抽出身下的绸子,拿起来,是鲜红的血。
  溥仪大吃一惊:“怎么了!”
  “万岁爷不懂这事儿,这叫‘女红’,处女第一次都有的。”
  “你怎么知道?”
  “听别人说的呗。”
  二人又卿卿我我,搂抱了一会儿,溥仪沉沉睡去。
  晴儿穿好,梳洗好,揣着“女红”,来到永和宫,见了赵荣升,向他使了个眼色。一会儿,两个人在赵荣升的住处会面了。
  “荣哥……”
  晴儿哭倒在赵荣升的怀里,掏出那洒满女红的绸子,赵荣升一下明白了,也刷的地流出泪来:“我的晴儿,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一天,一个宫女道:“我看晴儿和老爷子有点不对劲儿。”
  “我早看出来了。”
  “我也是。”
  “咱们今天一起去看看怎么样?”
  “行!”
  “不好意思的呢。”
  “什么不好意思,你整日地不想着那事呀,我可想疯了。”
  三个人一起来到长cg,大殿里的太监有的在玩牌,有的睡了。到了通向寝宫的走廊,已没有个人影儿,这在平时,都是住着太监的,可是太监们现在都不敢接近皇上,远离他又能逍遥,谁还在这里讨晦气。
  通过长长的走廊,揭开厚厚的帘子,是一群狗守着大殿。往右走,进入西门,三人静静地听着,见门前也卧着狗,可是这些狗与这几位宫女早已熟悉,随之摇摇头,就是摆摆尾,没有吱声的。
  “你听——”一个宫女道。
  果然,里面是男女欢爱之声,快活得要死的声音。
  三位宫女目光朦胧,色韵流动,嘴巴张着,玉泉不觉酸兮兮的,玉乳知觉也胀胀的,哪里还能熬得住。
  一个人掀帘进去了,后两个人也就跟了进去。
  到了床前,见溥仪和晴儿骑在一处,眼睛紧闭着,舌头互舔着对方,手不住地摸着对方,身子不住地迎合着对方……
  那个年纪较大的宫女一下把袍褂全脱下来,又脱去了内心,跨上床,抱住了溥仪,溥仪一激凌,打了个冷战,睁眼回头一看,见一个宫女正抱着自己,手已伸向自己的下体。他哪里还能辩解,那个宫女已翻过身来,仰面躺下,一把搂过他……
  “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晴儿,这就不够意思了,只顾你自己快活,不顾我们……”
  溥仪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不一会儿,一泄如注,瘫在床上。
  那个宫女余兴未尽,仍舔着他,从身也抽出绸子,道:“皇上,看看奴婢是黄花闺女呀。”
  “我也是。”
  “我也是。”
  二人上床来,晴儿却穿衣起来道:“让老爷子歇会儿吧。”
  “哼!”
  三个女人对她虎着脸。
  “好,我到外面给你们把把风。”
  “这还像话。”
  那位不尽兴地宫女,已打熬不住,对另一个道:“你给姐们儿解了吧,不然我这罪受大了。”
  于是几个人又互慰起来,过了半个时辰,一个宫女道:“我也受不住了,皇上可以了吧。”
  溥仪醒来,见一个玉女跨在自己身上,拿着他的双手按在自己的双乳上,就要挺起身,可哪里还能挺起来,看她星目微睁,起起坐坐,目光往下一滑,又是一惊——血!停了一会儿,那玉女终于颤抖抖地几声嘤咛,停住了。
  一会儿,她道:“我的‘红儿’都在万岁爷身上啦。”
  “红——女红——红儿——”溥仪的脑子里嗡嗡直响,一阵恶心,一点也没有了第一次和晴儿时的那种感觉。
  一天,一个宫女道:“看皇上的身子骨儿,精神劲儿,嫩了点儿,弱了点儿,怎么办?”
  “我有个老乡在永和宫药铺里,向他讨点那种药不就行了?”
  “这个办法好,不过,那位恐怕不是你的什么老乡,而是你的老公吧。”
  “我撕了你的嘴!”
  “看,我说对了不是!”
  几个宫女仍纠缠不休,溥仪早已厌倦,又不愿向瑞康和内务府开口。
  一天,他走出养心殿,顿觉一阵眩晕,一头栽下来,待宫女把他扶起,交给太监,他仍眩晕不止,眼冒金星。
  到了毓庆宫,朱益藩把脉,大吃一惊:“皇上虚弱如此,怎么会是这样!”便立即叫来其他几位御医会诊,几人面面相觑。
  当天,王爷见端康太妃道:“皇帝马上就要大婚,婚前要举办各种礼式,还是不要让宫女伴他左右吧,这这这这样会让外外人说闲闲话。”
  两人议了一会儿,端康见王爷态度坚决,就撤回了宫女。
  忽然,端康冷汗淋漓,脸色腊黄。
  载沣道:“怎怎么了!”
  旁边的小七儿也道:“老爷子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
  载沣退去后,端康传谕:“让晴儿来见我。”
  一会儿,长cg的三位宫女来到永和宫。
  “晴儿呢?”端康急不可待的道。
  “晴儿?不是早回永和宫了吗?”
  端康一下子瘫倒在椅子里:因为赵荣升和她请假,也出宫多日了。
  “王久安。”
  “奴才在。”
  “这三个人就交与你了,先禁在宫内,除你之外,不许见任何人!”
  “嗻。”
  三位宫女吓得哪里还能说出话。
  第三天,三位宫女暴毙,不知得了什么急病。没有一个人问起此事,好像紫禁里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儿一样。
  溥仪的身边又多了太监,但是他的身心和以前已有很大的不同。身体孱弱无比,好像一股风就能把他吹到天上;而头脑里不知道装了些什么,整日沉默不语。似乎不知道白天和黑夜的区别,多在早晨睡觉而在晚上起来。
  “庄师傅,”陈宝琛见到庄士敦道,“咱们不能眼见皇上这儿消沉下去。皇上很听你的话,你开导开导他吧。”
  庄士敦道:“我已失去了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说实在的,对皇上我很内疚,到了今天这种程度,我是有责任的。”
  陈宝琛道:“看来,我们可能是错了。但是,如今庄师傅更要想出办法才好。”
  “我正在努力,正在想办法。”
  “这就好。”
  庄士敦思来想去,脑海里突然一亮:“对,让他再和外面的世界接触,和面的世界联系起来?”
  庄士敦来到养心殿,直接来到溥仪的卧室。溥仪似睡非睡,在太监的呼唤仍眯着眼睛。
  “皇上,起来吧,我有要事。”庄士敦对着溥仪的脸道。
  溥仪翻开眼皮道:“有什么要事?”
  “有一位世界上现如今最闻名的思想家要到宫中来。”
  “噢。”溥仪的眼睛睁得大了点。
  “他的名声还在现在的法美总统之上,其他的国家元首就更不用说了。”
  “是谁?”溥仪坐了起来。
  “是罗素。”
  “他不是来了好几个月了吗?记得是梁启超邀请的。”
  “是的,皇上,可他还在中国,没有走,他不见到皇上他是不走的,他说若是这样的话就等于没来中国。”
  溥仪在以前埋于报纸堆中,是知道罗素的,他来中国引起了中国的轰动,那时候,不论大报小报,都报导罗素的行止,他的学说被广泛介绍。今天听庄士敦说他要到宫里来,不能不说这是一针兴奋剂。
  “庄师傅,这事是你安排的吧?”
  “说对了一半,这主要是罗素的意愿。”
  “何不早说?”
  “可是——皇上最近身体不太好,精神也很——颓唐,所以我就没有和他联系。”
  “现在行了?”
  “皇上还是要再振作点。”
  “好吧。”
  皇上又改变了原来这些日的生活习惯,又到毓书房读书了,师傅们很高兴。
  “听说有个叫罗素的要来,是怎么回事?”端康问载沣道。
  “我已问过了陈师傅和庄师傅,罗素的名声很很大,能来宫中拜拜拜见皇帝,也是咱们的荣荣荣耀,陈师傅说,这对皇帝养身子也有好好处。”
  端康太妃道:“既然陈师傅这么说了,那应该是妥当的。不过,我听他们读报时是经常读到他的名字的,这个人主张什么‘社会主义’,要什么‘自由’,会不会对皇帝有不好的影响呀?”
  “陈师傅说过这事了。说这罗素主张在中国社会主义是不能实现的。又说,这罗素反对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罪罪恶。”
  “这话倒是对的——什么‘社会主义’皇上也不懂吧?”
  “不会懂的。”
  端康太妃道:“那好,宫中要好好接待他。”
  罗素访问紫禁城,受到上自太妃王爷皇帝,下到内务府、宗人府、师傅乃至太监们的欢迎,这在紫禁城的历史上是少有的——因为他是个有争议的人。
  御花园的楼阁上,溥仪端坐着,他的面色由于兴奋而有些红润,眼睛也有了神采。他头戴瓜皮黑帽,戴着眼镜,穿着一般的袍褂,显得很朴素。
  不一会儿,罗素到了。
  “皇上,这位就是伟大的哲学家罗素博士。”庄士敦指着走在前面的高个子长脸大脑门的英国人道。
  “欢迎欢迎。”
  溥仪站起身,往前走几步。罗素忙上前握住溥仪的手道:“庄士敦师傅过奖了,不过,他在皇帝陛下面前这样夸奖我,我是非常高兴的。”
  “先生来中国已很长时间了,在中国引起的轰动,我是知道的……”
  “皇上,”庄士敦道,“还有其他客人呢。”
  溥仪笑起来:“我和罗素先生一见如故。”
  庄士敦介绍了同行的人:勃拉克女士、赵元任教授,孙伏园教授、蒋白里教授,还有……
  溥仪道:“这位就不用介绍了。”
  “梁启超叩见皇上。”说罢,他跪下来。
  溥仪连忙道:“快起快起,这样太不好了。”
  梁启超站起身来。溥仪道:“以后就不要行这些礼节了,不然,还以为我又怎样怎样了呢。”
  梁启超道:“我永远忠于皇上,是臣子!”
  溥仪道:“坐吧。”他转身向罗素说道:“先生见此,有何评价?”
  罗素道:“犹如我见到了女王陛下,自有崇敬之情。”
  说得溥仪喜滋滋的,道:“我哪里能和女王陛下相比,犹如太阳和星星。”
  “皇帝陛下,我从你的气色身体,看到陛下的高贵,也看到了陛下的忧郁,甚至还有恐惧、自卑,等等。刚才陛下的话也反映了这一点,我是不是说的太过份了点儿?”
  “我从庄师傅身上早就学会了直率。”溥仪面向其余的人道:“各位学界泰斗都是学贯中西的,恐怕都不喜欢‘曲径通幽处’的那种谈话方式。”
  大家笑起来。
  赵元任道:“我确没有想到皇上秉赋有如此高的才华。”
  梁启超道:“中国若没有奸贼纷乱,不至于到此地步。”
  溥仪道:“罗素先生对中国有何看法?”
  罗素道:“对中国,我还是一贯的看法:对中国,不适合社会主义,当开发中国资源,社会主义只适用于实业已发达的国家。我更反对所谓的阶级斗争,今日的世界,最危险的两件事体,就是爱国主义与阶级斗争。”
  “可是中国却四分五裂,干戈四起。这种局面,恐怕还会愈演愈烈。”溥仪道。
  罗素道:“从根本上说,中国没有更先进的思想,人们沉迷在低层次的欲念之中,想的是吃、喝、住、穿和女人。人类应放弃为私人幸福所作的争斗,按去短暂欲望之一切热心,带着热情,为永恒的事物而点燃自己——这就是自由人所达到的精神美的境界。可是在中国,不仅不能放弃个人的私人的幸福,而且,对幸福意义的理解是原始的,是低层次的。中国正在倒退,其思想境界,远不如几千年前。”
  “我也赞成这种说法,”庄士敦道,“孟子就有许多很自由很民主的思想,可是现在,在中国却人欲横流。”
  “那么,”蒋臣里道,“用鸦片叩开中国的大门是什么层次的欲望呢?”
  庄士敦笑道:“也不是什么高层次的欲望。”
  罗素道:“还是不谈这些吧。我想说的是我刚才说过的话,皇帝陛下确实生活在恐惧、犹豫之中——庄博士,你给皇帝陛下讲过生命的本质吗?我想,在中国师傅那里,恐怕不会有科学的解释。”
  庄士敦道:“我并没有讲。”
  “那么,皇帝陛下,看到你这样,我要多说几句。在无从计算的时间里,灼热的星云产生的太阳系——喏——天下有千千万万个太阳,这是一个系统……”
  “这个皇帝陛下是知道的。”庄士敦道。
  “那么,好,有了太阳系,又产生了地球,地球上的生灵。人是多么渺小呀——中国的庄子也说过这种话。人面对的是一个陌生而无情的世界,在行动上、欲望上,人不得恒久地驯服于外在世界的暴虐踏践之下;但是,人的思想却是自由的,我们的思想中,充满了对外在世界狂暴力量的反抗。我们每个人都面对过死亡、痛苦、贫乏或责任,我们要明白的是,当不幸降临时,我们要用勇气去将心思从无用的悔恨、恐惧中扭转开来,而不必抱怨希望之幻灭。我们人类自被上天所创造之日起,就面对着残酷的外在世界,问题是,人类总是在进步!为什么?因为人类用勇气将他们的思想,从徒劳的惧怕悔恨中扭转开来!”
  大家鼓起掌来,罗素道:“我说的话看样子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梁启超道:“我就是在痛苦中活到现在的。听了先生的话,我会鼓起勇敢的风帆,在生活的苦海中继续前行。”
  罗素见大家来了兴致,自己也滔滔不绝地道:“人的生命,是短暂而虚弱的;命运早晚会将无情和黑暗降临到他身上。在善恶上盲目的,对毁灭上漠不关心的全能者,在它的冷酷之途上进行着;对人说来,今天他注定要失去他最挚爱的人,他自己明天就要经历黑暗的门扉。在不幸早晚降临前,能使他们短暂的生命显得高贵的高做思想,有待珍惜。要藐视命运的奴隶之懦怯的恐惧,崇拜自己亲手所建的灵地;不沮丧于机运的主宰,而从主宰我们的外部世界的反复无常的暴虐中,存有心灵的自由。人类要不屈不挠,独自撑持着他自己的理想所铸造的世界,不顾那无意识力量的蹂躏行进。”
  众人谈话的兴致越来越高,以至丰盛的筵席,又成了讲演的宴会。
  罗素的来访犹如给溥仪打了一针强心剂,他又增了些活力,添了些生活的勇气,多了些开朗。
  紫禁城内外都长出了一口气,对庄士敦的评价也逐渐好转。
  “皇上,我计算了一下,即便遵照皇上的旨意,以最节俭的方式办理,大婚也须四十万元才行。”
  载涛是皇上大婚典礼事宜的总办大臣,以绍英、耆龄为副。大家非常可惜世续在几天前去世而没有看到他渴望已久而又在即的皇帝大婚盛况。
  “不能再俭了吗?”溥仪道。
  “再也不能少于这个数字了。”载涛道。
  “就按这个数字办吧。”
  绍英道:“可是内务府是一元也没有了,亏空得厉害,怎么办?”
  溥仪大睁着眼睛,他不知道紫禁城竟窘迫到这种程度。
  载涛道:“民国政府从来也没有履行过他们在优待条款中许下的诺言,现在可以向他们要一些了。”
  载泽道:“怎么可能要来,他们一仗接一仗地打,总统一个接一个地换,政府?谁的政府?是什么政府,样式而已,哪里还有钱。他们的国库和我们也差不多。”
  载沣道:“问题不在这里,我们去要钱,总是理直气壮,他民国政府,总不能不表示吧,就是在其他方面,也要讲点体面。”
  “这么说是对的,”陈师傅道,“在其他方面他们民国政府还是应该给以帮助的,优待条件,载在盟约嘛。”
  载沣道:“可咱们的钱钱倒是怎怎么筹措啊?”
  “既然民国政府不愿把他们欠我们的款拿出来,那么我们怎么做,他也就要睁只眼,闭一只眼了。还是老办法——抵押。”载涛道。
  载沣道:“这么多的钱须要很多东西,抵押出去,会会不会引起政府和各各各方面的反对起起哄?”
  载涛道:“政府倒不怕,他们欠咱的,就不会多说。不过其他方面的反映可能很强烈,咱要用一些法子,避开报纸,可以做得秘密点。”
  绍英道:“怎么可能避开,平时内务府多么一点小小的东西都弄得满城风雨。”
  耆龄道:“那就只说抵押,决非拍卖,一俟民国政府的欠款拨到,即行赎回。”
  载涛道:“这样最好。”
  于是由绍英向北洋政府交涉,当然政府回以“国库亏虚”。而另一方面,载涛则找到英国汇丰银行,由钟凯经手,将咸丰、同治年间的金银器皿,一共装了四十多个大木箱,又另加两箱瓷器和玉器,抵押了出去。
  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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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50:2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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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源的府第在帽儿胡同,本来就很大,现在更是经一番整修、扩建,面貌一新,帽儿胡同也热闹起来,来这里的人们络绎不绝。帽儿胡同的人们,也似乎忘了自己的胡同叫“帽儿”,自荣源被封为承恩公后,胡同的人都说:“咱住在‘荣公府’胡同。”
  胡同的马路也已整修一新,几间太破的房子也整修了,这几日,胡同的人们正在为一家作坊发愁呢。
  原来,帽儿胡同12号是一家炸麻花的作坊,每日不分昼夜地工作。有一天,一位外地的来到胡同,看到作坊,说:“我们是专程来看皇后娘娘的府院的,一切都好,就是这家作坊不好,那里天天冒烟,油烟到处乱飞乱熏,弄得这一带气味难闻,皇后娘娘闻了,不知是什么样儿呢。”
  帽儿胡同的人平日很和气,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根烟囱,经这位好事者一说,顿觉那烟囱扎眼,烟味刺鼻。
  “让他搬走。”街坊们议论道。
  “可不行,住了几辈子了,说搬就搬了?”
  “你不嫌难看?”
  “那倒是,是难看难闻。”
  “这不就得了。”
  “可怎能叫人家搬走呢?如今约法上是保护人们的居住权的。”
  “哟,你还真听了许多人的宣传了呢!你太那个了吧!”
  立即这个人遭到围攻,也就不说话了。
  胡同里的人便为这烟囱整日地发愁,眼见就要行各种典礼了,这不影响咱帽儿胡同的形象吗?
  这事不知怎么让溥仪知道了,他想,要是烟真的熏了皇后的头脑怎么办?于是密谕内务府,令优给麻花作坊迁移费,劝其另处营业。结果两家欢喜。帽儿胡同的居民也非常高兴,自豪地望着身边的一切,到了外边,道:“咱是荣公府胡的,胡同可繁华了,皇后可漂亮了,全北京城谁能得上!”
  其实,皇后是住在天津的洋房里。自辛亥革命后,北京的王公及满蒙汉大臣有家业的,除了少有的几家外,多居在青岛、天津、上海和其他地方。婉容在天津已经住了整整十年了,在那里,跟外国人学了钢琴和舞蹈,又跟中国老家学了诗词文章和书画。她真正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琴棋书画全能的才女。
  如今她要搬回北京了,因为不久就要进入大婚的程序。
  进入北京,回到帽儿胡同的这一天,她乘坐的马车所到之处,观者如潮。
  “她就是皇后!”
  “听说美如天仙!”
  “看!看!那影儿!”
  “你能看见吗?啊!什么眼呀!”
  一阵哄笑。
  帽儿胡同更是水泄不通,家家户户全体出动,迎接给他们胡同带来无上荣耀的人。
  一下子,全北京乃至全国都知道了帽儿胡同。帽儿胡同的好事一桩接一桩。婉容回府不久,是她的生日,因是皇后,所以生日就成了“千秋节”。虽未入宫,但礼节如同入宫之后的皇后,荣公府门前当然车水马龙,许多天,帽儿胡同的人奔走相告:“余叔岩、杨小楼来唱戏了!”
  “还有呢,尚小云、梅兰芳也来了!”
  真正大婚的典礼项目开始了!北京人真的开了眼界。
  因为清朝选储的制度及晚清特殊的立君方式,整个清朝,真正行大婚之礼的就几个皇帝。有些皇帝在做皇帝前早已成婚,有的则不是。溥仪虽逊位,但帝号不废,所以能以皇帝身份成大婚礼。
  1992年10月21日(九月初二),是纳采礼的日子。
  上午10时,正使礼亲王诚堃、副使睿亲王中铨由乾清宫出发,城堃骑马在先,中铨徒步持“节”在后。仪仗队手持黄缎龙旗两面以及木牌、木棍等分两边随行。中铨的后面随黄伞一把,白马、黑马各两匹,都是雕鞍锦辔,鞍上盖着一块黄色绒毯。
  队伍的后半部分是采礼。先是黄绸围裹的木亭八座,里面放着玻锦匣,内置金银锞子、各色宫缎、金珠头面和金银花瓶,另有其他珍宝,后随绍兴酒四十坛,干鲜果品、喜饼若干,分装了一百抬。最后是全身染成了红色的绵羊四十只。
  浩浩荡荡的行列走到神武门,步军统领衙门和保安队的三名骑马队在前开路;宗人府与内城守卫队的三起乐队随行演奏。
  所经街道临时戒严,地安门正门此时大开。
  街两边围观的人如堵如潮。
  一个学生道:“真是奇观,二十世纪的中国还有这种东西。”
  另一个道:“这正是百姓们所渴望见到的,他们的高兴劲儿肯定超过了那个皇上。”
  一个外围记者道:“请你们介绍一下这队伍的穿戴服装和仪仗用品好吗?”
  两位学生可被难住了,也被逗乐了;他们也无法描述这倒底是什么样的一支队伍。只见卫队和乐队,全是民国的礼服,扛着洋枪,吹打着洋号洋鼓,后面跟的正使、副使,仪仗队以及一应执事人等,则全是清朝的服装,龙旗飘扬,黄伞招摇,还有一些东西,两位学生也说不出是什么。
  帽儿胡同礼炮响后,爆竹齐放,人群和这火药味儿充塞了整个胡同。
  好不容易正、副使通过了胡同来到荣公府门前,早有荣源带着长子润良在大门外跪迎天使。正副使进了大门,荣源父子又跪迎一次,正副使这才进了大厅;执事人等忙搬进采礼,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几条长桌子上。荣源父子复又叩头谢恩,然后设晏款待天使。“天使”仅稍坐一下,并不动箸,即起身回宫向溥仪“复命”去了。
  第二天,溥仪就看到了京津两地报纸连篇累续地报道纳采礼的盛况。
  一下子成为全国注目的中心,溥仪兴奋异常,他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从来没有见过民众对他仍这样关心——他还以为那样浩浩荡荡、奢华招摇的队伍会受到舆论的谴责呢。
  兴奋之余,宣统帝摇起了电话。
  “喂,是荣公府吗?”
  “是,您是哪一位呀?”
  “我,是宣统。”
  “皇上,万岁爷,您老好!好!”
  “你是谁呀?”
  “我是润良。”
  “噢,是国舅啊,家里都还好吗?”
  “好!都很好。”
  “府上还富裕吧?”
  “谢万岁爷关怀,我们家境一直很好。”
  “那就好,如今花费很多,也要节约点。”
  “是,是。”
  “皇后呢?”
  “她在闺中呢。”
  “能接下电话吗?”
  “行,我就去传旨,就去传旨。”
  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如春天中黄莺的歌唱的声音:“喂,是皇上吗?”
  “是,是皇后呀。”
  “就算是吧。”
  “怎么?如今已是了么。”
  “奴婢就算是吧。”
  “不要用‘奴婢’这样的字眼,这太陈旧了。你是进过新式学堂的,思想比我先进,知识比我丰富,该知道这时‘奴婢’二字的称呼已过时了。”
  “那就你我称呼吗?”
  “好!这样最好!”
  “我也较喜欢那种新式的夫妻关系,喜欢那种新式的夫妻制度。不过,在婚姻问题上,还是传统点好,皇上——你以为如何呢?”
  “我也是这样看,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呀。”
  “嗯嗯……”
  听着电话里不好意思的声音,溥仪大笑起来,道:“I love you。”
  “你说什么?”
  “你不是也有洋师傅吗?怎么不会这句话?”
  “我没学过英文,皇上——你说的是英文吧?那是什么意思呢?”
  “啊——是‘我爱你’。”
  “哟,你……”
  两个人虽未谋面,犹如熟人一般,卿卿我我地说了一半天。
  终于说完了,婉容一旁站着的润麒调皮地道:“姐姐,和谁说得这样热乎呀,羞不羞呀。”
  “听人家说话,看我不撕你的嘴。”
  婉容向弟弟撵去,润麒灵巧地躲闪着,待婉容已是满头大汗,润麒一闪身,钻进了婉荣怀里,道:“姐姐,我下次不听了。”
  “你个小不点,懂得什么呀。”
  电话马上安在了婉容的闺房。三天两头,溥仪总要打电话和婉容聊很长时间。
  大婚的第二项——大征礼——开始了,这是宣布成婚日期的日子。
  大征礼在11月12日(旧历9月24日)举行。睿亲王中铨和郑亲王昭煦任正、副使,礼亲王诚堃持节。和上次纳采礼节一样,几百名马队之后是正副使,然后是执事人等,礼物大致相等而略有不同:黄绸围裹的木亭增加为12座;锦匣中放的除了金银绸缎外,还有皇后所穿的衣冠和珠宝;另加鹅四十只,也都涂成红色。
  众人到了荣公府门口门内,又是一番行礼,礼物放下后,又有一匹马飞驰而来。荣源迎到门外,跪下。来人是庆亲王载振,载振下马,随荣源进入门内,到了院中,载振展开谕旨,荣源跪地接旨。载振朗声道:
  “宣统皇帝奉端康太妃、敬懿太妃、荣惠太妃谕旨:特于旧历十月十二日、新历一九二二年十二月一日迎娶皇后进宫。钦此。”
  “臣接旨。”
  荣源接旨后,又是设宴款待。如上次一样,“天使”们席不暇暖,即告辞复命去了。
  婚礼的日期分布后,礼品源源不断地滚滚流入紫禁城,满蒙的王公旧臣不必说是非送不可的,活佛和高级喇嘛也是长长的一串名单,就是民国和其要员,也都纷纷送礼。
  三落而又三起的黎元洪大总统特从关税中拨出10万元,8万元作清室优待费,2万元算作民国贺礼——这是国礼。黎元洪个人则送了如意、金瓶和银壶;曹锟送来如意和衣料;吴佩孚送来衣料和银元7000元;冯玉祥送来如意、金表和金银器皿;张作霖送来如意和衣料。
  前总统徐世昌送了2万元现金和许多贵重礼物,包括28件瓷器,华丽的龙凤中国式地毯一件;张勋送来1万元;王怀庆送来九柄金如意;康有为除送来磨色玉屏、磨色金屏、拿破仑婚礼时用的硝石碟和银元1000元外,还有他亲笔写的一副对联:
  八国衣冠瞻玉步
  九天日月耀金台
  许多省的要员,许多驻外使节如蔡廷干、颜惠庆、胡惟德等,许多前大臣也都送了礼。像上海的犹太人大资本家哈同、香港的英籍大资本家何东都送了重礼。至于靠清朝发了大财的富豪如陈夔龙、李经迈等,更送来了价值连城的钻石珠翠。
  礼物琳琅满目,上书房、毓庆宫、养心殿都堆积如山。溥仪看着礼单上数不清的名字,看着堆积如山的礼物,逃跑不成后的烦恼、痛苦、恐惧似乎全没有了,他心花怒放,他手舞足蹈:就在这紫禁城中过下去吧,有如此多的人对我仍存尊敬,我怕什么!
  溥仪下令把这些礼物都放进建福宫中,那里有乾嘉两朝堆积如山的宝物,都没有开封,放在那里,保险得多了。
  礼物仍继续的送着,大婚进入第三项——册封。
  11月29日,先册封“淑妃”。说是“册封”,其实也是为文绣进宫举行的一次仪式。这次仪式,既无纳采,也无大征,也没有仪仗乐队。郑亲王昭熙和内务府大臣绍英骑马把册封“宝册”送到端恭家里,册封礼就结束了。第二天,即30日凌晨之时,备了黄围轿车一辆,悄悄地把文绣接到了养心殿。
  载涛福晋扶文绣来到养心殿,养心殿红灯高照,红毯铺地。宝座上,溥仪走下来,迎文绣而去。
  载涛福晋道:“皇上怎么迎来了。”
  “应该的吗。”溥仪笑道。
  文绣跪下磕了头,站起,溥仪就要去揭盖头,载涛福晋道:“皇上别急,过了明天再说。”
  溥仪道:“这是老规矩,就免了罢,过了明天,就是后天了,那也太漫长了。”
  “那好吧,到西暖阁再揭。”
  载涛福晋把文绣扶到西暖阁的床上,文绣坐下,不一会儿,溥仪来了,福晋退出,溥仪揭下文绣的盖头来,笑道:“你这么小呀!”
  文绣扑闪着眼睛,看着溥仪:“原来皇上也这么小呀!”
  “你不知道我刚满17岁了吗?”
  “皇上不知道我才12岁吗?”
  二人相视,都哈哈大笑起来,门外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里面在搞什么明堂。
  “早知你这么小,我……”
  “是呀,你选我干么?本来是选我为后的,又来又成了妃了。不选就算了吗,我也和父亲说过的,可就是没人听。”
  “你的年龄太小了,不过,这正是天真活泼的时候,我喜欢!”
  “哼,别说得太早了,明天那位一来,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不过,听说皇上是很开通的,我倒放心了。”
  “明天迎皇后的事,你就不去了,什么‘后’呀。‘妃’的,都一样。”
  “说过的话可不能更改!”文绣歪着头道。
  “当然。”
  溥仪倒是很喜欢这种率直劲——任何人也没有想到皇上和他的妃子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面,这种谈话。
  11月30日,是册封皇后的典礼。礼亲王诚堃和怡亲王毓麒为册封正、副使。上午10时,正副使从乾清宫内捧出“金宝”、“玉册”,分置于两座黄亭之内,然后上马前行,后面是伞棍旗牌,与以前一样。而后是凤舆一顶,金顶黄轿车一辆。舆车之后,还有黄伞六对,雉尾扇五对,金瓜二对,节一对,黄黑色龙旗各一对。出神武门,除马队外,又加上许多宪兵随行护卫。到了荣公府门前,凤舆只是放在大门之外,并不使用,谓之“亮轿”,车子倒是进到府内。还是脆迎跪送,婉容也到了大厅向“宝册”谢恩。
  大婚典礼的前三项算是“序曲”,真正热闹的大婚礼开始了。
  1922年12月1日零时,乾清宫。
  这里,宫内外,丹陛上下早已站满了人。溥仪坐在宝座上——是第几次坐在这里他已记不清楚了,可是,这一次,是他成年后坐在这里,真正感觉到了权力的魔力。虽然他是个退位的皇帝,由于优待条件在,皇帝的名份在,才有今天大婚的辉煌!
  这是在梦中吗?肯定不是!这是最后一次坐在这里吗?也许!
  溥仪的心里忽然涌动起从来没有的对权力的渴望,对权威的渴望!
  那么多的人出生入死!那么多的人血溅疆场!想得到的是什么?就是坐在这里傲视天下,驱使群雄;父子相害,兄弟相残,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的什么?为的就是坐在这里享受泼天大的荣华,体会万人之上的精神愉悦。
  突然间,他最终明白了为什么身边的人们对孙文、袁世凯这些人是那样的愤恨,突然间他从骨子里对革命深恶痛绝。若不是革命,他今天可能早已主政!可以治理天下,这殿内外站立的文武百官就要听从他的使唤——“我会把国家治理好的!”溥仪在心里念叨着,“我不会像现在的黎元洪,以前的徐世昌那样,我知道人民的重要性,我会干好的!可是——”溥仪不愿再想下去,一抬头,见载涛正看着自己,回首看左边的王爷,正对他说着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听到。不过,他看了看手边的纸,明白了今天的事情,于是一举手,旁边的御前大臣一声高叫:
  “静——”
  于是,整个乾清宫像没有一人的森林一样,静得只有风声。
  溥仪道:“庆亲王载振,郑亲王昭煦。”
  “奴才在。”
  “命你二人为正副使前去迎娶皇后。”
  “嗻。”
  “衡永等。”
  衡永和八个御前侍卫齐声道:“奴才在。”
  “命你们与正副使随行。”
  “嗻。”
  “那彦国亲王,贡桑诺尔布群王,镇国公载泽、贝勒溥信。”
  “奴才在。”
  “你们几位在宫中照料一切。”
  “嗻。”
  “唔唔……”载沣在旁边哭了起来,载涛急步上前把他拉到柱子后面道:“五哥,怎么在这大喜的日子哭起来了?”
  “我我……要是福晋还在该多好呀!”载沣还有半句咽进了肚子里:“要是皇帝没有退位该多好啊。”
  “五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皇上大婚了,咱家会走向兴旺的。”说着也滚出了热泪,马上他拭去泪痕道:“走吧五哥,到前面去,要满面春风,让天下人看看我爱新觉罗氏今天仍风风火火。”
  载沣来到御座边,拿着一柄如意递给溥仪,溥仪把它递与迎娶正使载振,载振派人把如意放进丹墀之上的凤舆里。
  凤舆三天前就已摆在这里了,銮仪卫在乾清宫的院子里抬着它已练了三天。这是三十二人抬的大轿,轿顶涂金,正中有一只很大的金凤凰,凤背上有一个小金顶,金顶周围有九只小金鸾,金鸾嘴里都衔着长长的黄丝穗子。轿围是鹅黄色缎子底,上边绣着蓝色凤凰,抱着红色双喜字,绣工极精致。这是光绪帝结婚时在杭州定制的,这次又重新进行了釉饰。
  迎娶用的是全副卤薄仪仗。伞、棍、旗、牌、金瓜、钺、斧、节、扇,样样俱全;之外又加牛角和大鼓各一百余对。
  迎娶的队伍走向神武门,即风舆发走之后,载涛福晋姜氏与增崇之妻带福晋命妇二人率领女宫来到坤宁宫东暖阁,铺设龙凤喜床。床上的被褥也是从杭州定做的,上绣“龙凤呈祥”图案。铺设完毕,正中又放上宝瓶,瓶内装着珍珠、宝石、金银钱与五谷之类;之后又在四角各放一柄金如意。接着她们又连夜赶往皇后家里,在迎娶的队伍前到达荣公府,在那里给婉容梳好双髻,戴上双喜如意,穿上“龙凤同合袍”,头上盖上绣有龙凤的盖头,手里拿着一个金苹果。一切完毕后,只等迎娶的队伍到来了。
  此时,迎娶的队伍早出了东华门中门、神武门、景运门、乾清门。这些门上皆有门神贴着,彩饰门首扎一大彩场,场柱以黄绸扎作龙形,左柱悬一红纸牌,上书“观礼、庆贺人员均由神武门出入”字样。门之左右,装水月电灯四个,并有军警两排在此守卫。——此时,队伍已走在街上,出东安门北向,往西北进三座门,过景山东街,出地安门中门,正北行走。
  此时大街上的队伍,与紫禁城中的不同,队伍浩大了许多。
  首先是步军统领衙门的马队,其次是警察厅马队,再次是保安队马队。马队之后是军乐两班,往后便是黄缎银轿顶一顶,黄缎银顶车三辆,鸾驾七十二件,黄亭四驾,宫灯六十个。清室官员和民国军警方面照料的人员也在这些仪仗中行进。这些之后,又是警察保安队,步军统领队,又有军乐两班。这些人之后,是正副天使,载振手捧圣旨,昭煦捧着圣节。二人身后,则是三十二人抬的凤舆,凤舆前后左右围着民国军警护卫,更有清官官员三十二名随从。
  队伍进了帽儿胡同了,这里街面狭窄,人群拥挤得厉害,好不容易行到了荣公府。荣公府前,早已扎了彩场。荣源和儿子润良、润麒跪迎大使。
  载振、昭煦进府门后,荣源父子又跪在地上,载振读圣旨迎娶皇后,荣源谢恩领旨,进了大厅,圣旨传进内室。
  十多分钟,福晋姜氏等四人扶皇后婉容踏上凤舆,然后姜氏等各坐进自己的轿子随大队一起向紫禁城进发。
  队伍出帽儿胡同东口,走南锣鼓巷向东,经北皇城根宽街,南行过大佛寺、马市大街,到丁字街向西,进东安门大街渡桥入东华门。其时为下午三点四十分。
  听鞭炮声响,军乐声响,四点钟左右溥仪穿龙袍褂,在乾清宫等候。不久凤舆到来,正副使及衡永等八名侍卫仍带着凤舆来到乾清宫檐下,越过一个大火盆,待凤舆也越过火盆后,溥仪率王公前行来到坤宁宫,凤舆后行,随到坤宁宫前又越过一副马鞍。
  风舆停下,王公轿夫等各退。
  福晋姜氏率四人走到凤舆前,扶婉容下轿。溥仪此时非常高兴,按规矩,新娘下轿时,他要向新娘头上连射三箭。溥仪接箭在乎,就要举箭,福晋姜氏连忙走到皇上面前道:“皇上,你今天没带眼镜就不射了吧。”
  溥仪笑道:“这不是破了规矩吗?”
  “规矩重要还是皇上的皇后重要啊。”
  “好吧,不射了。”
  福晋姜氏又折回,走到皇后跟前,接过皇后手中的金苹果,又递一个宝瓶给皇后。然后,搀扶皇后,前有女宫执珠灯导引,由交泰殿到坤宁宫东暖阁内。
  福晋等又从皇后手中接过宝瓶,把宝瓶、苹果放好。早有人拿着杆秤递与溥仪,溥仪接过,就要去挑盖头。
  “皇上,还是用手吧。”载涛福晋从皇上手中拿下称杆。
  溥仪摇了摇头,任由姜氏摆布,然后用手揭下婉容的盖头。
  “天下竟有这样漂亮的女子!”溥仪脱口道。
  福晋等人轻声笑了起来。
  溥仪见婉容黑发如云,玉肌冰莹,婷婷玉立,不由又道:“报纸上说的果然不是夸饰之词。”
  载涛福晋姜氏道:“别只知说话,坐吧。”
  于是领溥仪坐喜床左边,婉容坐喜床右边。此时宫女端来金盆,金盆内盛子孙饽饽。
  姜氏道:“请皇上和娘娘同食。”
  溥仪拿起吃了一块,婉容玉手捏一块,抿了一下,即放下了。
  然后,福晋等请皇后梳妆上头,仍戴双喜如意,加添扁簪及富贵绒花,戴朝珠。
  有命妇端起酒杯,福晋姜氏道:“皇上和娘娘请饮交杯酒。”
  溥仪和婉容拿起酒杯,四目相对,溥仪心内又是一喜,见婉容眉细如蝴蝶之须,但清雅黛墨,眼波如秋湖之水,闪闪含情。此时,婉容也嫣然一笑,更令溥仪心花怒放。
  窗外,一对结发的待卫夫妇高声唱着交祝歌。
  歌声停止。女宫撤宴桌,福晋、命妇请皇上、皇后坐御龙凤喜床上,向东南方行坐帐礼。一会儿,女官又设金盆在喜床上。姜氏道:“请皇上和娘娘进长寿面。”
  二人吃面毕,福晋姜氏道:“皇上、娘娘,奴婢们这就告退了,祝皇上和娘娘千秋永和,百年谐老。”
  于是,福晋命妇们退出坤宁宫。
  没有了福晋命妇们的笑声,没有了窗外待卫夫妇的歌唱,只剩下的他和眼前的婉容,婉容低眉垂目而坐,溥仪忽然感到异常地窒闷。他又看了新娘子一眼,她仍低着头,好像没有什么表情。看着看着,溥仪只觉眼前一红——一片片全是红:红帐子、红褥子、红衣、红裙、红花朵、红脸蛋、红窗帘、红地毯……好像一摊溶化了的红蜡烛。此时四位宫女进来,轻步止前,悄无声息,一声不语,两个伸手为皇后娘娘去钗解带,两个宫女要为皇上脱鞋去帽。溥仪一阵眩晕;红、红、女红,红……他腾地站起来,推开门,奔往养心殿。
  宫女大惊,没有人敢在此时说话。
  养心殿太监大惊,谁也不往皇上身边去,装作没看见。
  溥仪坐在养心殿东暖阁,还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他充满了对宫女的厌恶,充满了对红的厌恶,充满了对女人那种事的厌恶,他感到恶心,他感到头晕,他感到胸闷,他不能想起与女人间的那种事。好久他才平静下来。
  一抬头,他看到了墙上挂满了写着送礼人名单的绸子,第一位是黎元洪,上书:“中华民国大总统黎元洪赠宣统大皇帝。”下面是礼品的记录,他近视,便看不清了。他一个一个地望过去,难以记数,脑海中又浮现出许多场面:
  民国派来总统府侍从武官长荫昌,对溥仪以对外君主之礼正式祝贺。他溥仪鞠躬后,忽然宣布:“刚才那是代表民国的,现在奴才自己给皇上行礼——奴才永远是皇上的奴才。”说罢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他又忆起报纸上的评论:遗老们如蝗虫一般成群地飞向北京,带来他们自己和别人的现金、古玩等等贺礼。这种浩大的声势,极易引起人们的联想,现在宣统的号召力有多大,他在民众,在政治势力中的地位到底如何?
  “如果不是革命,我就开始亲政了。”溥仪站起来,在殿里盘桓着,什么新婚,什么后妃,他全都抛到脑后去了,“我要恢复我的祖业户走着走着,他在一串外国人员名单前停下了。十几年了,紫禁城内开始有外国人——这么多的外国人向皇帝表示祝贺,尽管是以私人身份来的,但毕竟是外国的官员。这些外国官员本来不应该接待的,内务府几次拒绝都没有让这些外国人灰心,他们执意要送礼,要来参加婚礼,请求要到宫中向溥仪祝贺,在这种情况下,王公们答应了外国人的要求,成了一个招待处,由庄士敦师傅和前外交总长梁敦彦任总招待。
  溥仪踱到炕前,注视着这已几二百多年的炕,心情更是激动:“我一定要恢复祖业?要不是革命,我该亲政了!要不是革命,我为什么非要逃出宫中呢?”
  他心里这么想着,随后高叫:“来人。”
  有太监小跑过来。
  “万岁爷,奴才在。”
  “我今天就睡在这里——没有多少时间了吧?”
  “是的万岁爷,快该和新主子进香了。”
  “那朕今天也要在这儿睡一会儿。”
  “嗻。”
  这太监很少听万岁爷说“朕”,今天这时听到这字,一阵心惊肉跳,忙去张罗去了,片刻,几个太监过来,侍候皇上就寝。
  太监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说什么,在这种时候,说多了会掉脑袋的。
  清晨,福晋和命妇来到坤宁宫东暖阁,向内监执事人等问道:“皇上、皇后梳洗好了吗?”
  领班太监道:“回福晋,老爷子还没回来呢。”
  “什么!”载涛福晋大惊,“万岁爷到什么地方去了?”
  “恕奴才多嘴,老爷子昨儿夜里一宿都在养心殿,到现在还没回来。”
  福晋和几位命妇呆在那里,犹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新婚之夜,帝后分床,不宿一处,这,是什么兆头啊!
  姜氏道:“快去叫万岁爷,此事不准声张,若声张出去,斩首是问。”
  “嗻,奴才死也不敢说。”
  一会儿,皇上来了,福晋姜氏是个精明的人,也不问皇上为什么,只道:“快进去,和皇后娘娘一起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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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50:59 | 只看该作者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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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又命内监和宫女进去。姜氏和命妇们便坐下来。
  内监来报:“奶奶,万岁爷和娘娘千岁梳洗好了。”
  载涛福晋姜氏便带命妇来到东暖阁帝后的龙凤喜床前,呈进果茶。福晋和命妇看那婉容,早没有了昨日情不自禁的欢容。待用果茶毕,福晋和命妇便率女官伺候皇后冠服,然后出东暖阁,请皇后捧柴,由福晋交结发给萨满收存。
  捧柴收结发过罢,溥仪着龙袍龙褂。这时,内务府早已摆放好天地桌,上面陈设着如意,供着香烛、香斗、苹果;在这明殿内,向北又摆放着喜神桌,向东北方喜神方位如意供香烛香斗。桌前都有拜褥。福晋、命妇伺皇上、皇后到天地香案前上香,福晋递香。
  上香毕,皇上同皇后向天地案前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到喜神桌上香,同行三跪九叩大礼。
  拜过天地和喜神,福晋和命妇侍候皇上、皇后到东暖阁稍坐。内监把香案撤去,另设灶君香案,上设香炉,又请皇上皇后同到案前行三跪九叩大礼,这样就拜过了灶神爷。
  这一切完了之后,内茶膳房预备团圆膳桌于坤宁宫殿门外,女宫恭进膳桌。福晋、命妇请皇上升东暖阁北床上居左,皇后升东暖阁北床上居右,平座,共进团圆膳,到此,第二天的婚礼也就结束。
  “万岁爷,我们走了,可别像昨天了,洞房花烛夜,正是人间最美的事。”载涛福晋对溥仪交待了几句,其余的人便退去了。
  “皇上,人生哪三件美事呀?”婉容道。
  “刚才福晋说的就是一件。”
  “可是昨夜洞房花烛,皇上哪里去了?”
  “我……到养心殿去了。”
  “奴婢不称皇上的意吗?”
  “不不不,皇后想到哪儿去了,皇后比传闻更漂亮万倍,风神不说绝代,也是国色天香呀。”
  “可是昨夜……”
  “这事以后详说,一言难尽。”
  婉容道:“皇上经常与我打电话,你我虽未谋面,彼此早已熟悉了,昨夜洞房孤冷,确是我做梦也没想到的——你该不会是跑到淑妃那里去了吧。”
  溥仪慌张起来:“绝不可能的事,绝不可能的,皇后不要多疑了。”
  “我在电话经常听皇上说喜欢新规矩,新习惯,可是一夫二妻可是旧得很哪。”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在电话里说过的,我实在拗不过太妃和王公们,只得答应纳妃。”
  婉容道:“可是我进宫的时候,是没有见到她来拜见我呀。”
  “你不是学堂走出来的吗,我以为你是赞成这事的,所以就下旨取消淑妃的跪接皇后的礼节。”
  “待回儿拜见太妃我也不去了。”
  “太妃是我们的额娘,怎能不去呢?”
  “那都是旧规矩。”
  “天地父母夫妻的规矩是永远不废的。”
  “我可主张男女平等,你不要有些依规矩,有些不依规矩,这个,谁能适应得了。”婉容说罢,把头扭向一边。
  二人相对独坐了一会儿,渐渐又到天黑更深。
  婉容道:“皇上昨夜既不在这儿,今夜就也到别处去吧。到处都有温柔甜蜜的地方。”
  溥仪于是起身又回到养心殿。
  次日是婚礼的第三天,也是最热闹的一天,婉容作为皇后身份第一次与外界见面的一天,是要举行“受贺礼”的一天。
  景运门外早已搭好了两座大席棚,一二百张大圆桌摆放在那里,由北京饭店定购的丰盛的冷食、糕点和法国香槟酒已经摆好,另外一些食品佳肴正在准备之中。同时,这里临时准备了一百余台二人肩舆,供外围观礼者及民国、王公大臣祝贺婚礼者乘坐。
  乾清宫外,陈列着静鞭和各种乐器,临搭了一个大牌坊,上面挂着各色彩绸。
  上午10时,乾清宫门外一声鞭响。宫内外黑压压的人群静下来。
  有御前侍卫高叫:“受贺礼开始。”
  由于考虑到溥仪是退位的皇帝,所以接见外国人来祝贺这一礼节并没有安排溥仪坐在宝座上,而是在西暖阁进行。
  英、美、法、意、荷、比等国公使及官员侨民三百多人早已等在门外,听到宣叫,便依次走进乾清宫。
  在光线稍嫌暗淡的大殿之内,横摆着长长的西式几案,上面陈放着美酒佳肴。在大殿的右侧,有一面非常高大的镶嵌着明镜的朱雕屏风,参加贺礼的人们便由这屏风后鱼贯徐行,进入西暖阁。房间里并没有多少华丽的陈设,只有临窗的炕上摆着黄色的坐褥。
  溥仪和婉容向门而立,四五位王公站在他们身后,庄士敦师傅今天是特别显赫的人物,他身着阿斯福大学硕士服,站在皇帝的身旁,介绍着来宾的姓名和身份。
  溥仪身穿白色锋毛的红青袍褂。与溥仪的龙袍相比,婉容的旗袍和两把头高髻更受到外宾的称赞。外国人当众当面称赞着皇后的美丽,服饰的典雅高贵。
  外宾一一向皇帝、皇后鞠躬。当溥仪看到向自己鞠躬的一个人正是给自己看病的YS时,高兴地招呼:“狄YS。”他用的是英文,声音虽不大,似乎全场的人都听到了,人们都注目这位狄YS。当一位女士来到皇上皇后跟前时,皇后微笑着叫一声师傅,这是她在天津时的女教师英格兰女士。
  外宾们小声地议论着皇上、皇后所受到的高贵教育,议论着他们渊博的知识和杰出的才能。
  有一句话溥仪和婉容都听到了,尽管声音很小:“他们俨然是一对在位的皇帝、皇后,也应该是。高贵的风度远远超过了那些军阀式的总统总理们。至于皇后,那更是那些政客们的夫人所无法相比的。”
  外宾一一鞠躬后,梁敦彦用英语说道:“皇帝陛下将要向诸位先生致辞。”
  随后,溥仪率领王公和侍卫来到大厅宝座前,从衣内拿出纸张,用英语读道:
  “朕见各国代表威集于此,甚为欣悦,热烈欢迎女士们先生们光临紫禁城。朕祝各位女士先生同享健康与幸福!”
  说完,举起斟满香槟的高脚酒杯,对宾客们致意。
  接见完外国使节,溥仪又坐上了宝座,首先接见了黎元洪大总统的致贺专使黄开文。黄开文读着贺词,溥仪五内翻腾:“我若不退位,任何人——外国人除外——都应是跪着说话!黎元洪又怎能只派一专使前来!”
  王公们见总统专使前来鞠躬致辞,欣慰了许多,与溥仪想法不同:优待条件载在盟约,为各国所公认,谁也改变不了——这种陈宝琛的腔调,已深入王公们的心中。
  黄开文退出,接着是接见北洋政府文武官员和各省军阀代表。有颜惠庆、孙宝琦、吴毓麟、王怀床、聂宪藩、李准、王廷桢、哈汉孪、袁金凯等共四十多人。之后,是张作霖的代表张景惠。再后,是曹锟及吴佩孚等人的代表。礼毕,是满蒙王公、旧臣遗老的拜贺。这些人黑压压地跪满了殿内外,向溥仪行三跪九叩大礼——
  “噼啪——”响亮的鞭声回荡在紫禁城的上空。
  御前侍卫高叫:“跪——”
  黑压压的一群跪下去……
  “起立——”
  黑压压的一群又起来……
  “跪——”
  一阵衣袂之声……
  “起立——”
  紫禁城在为之倾斜。
  “跪”“起立”,简单的词汇,勾起溥仪朦胧的回忆:天寒地冻、冷风呼啸、紫禁城万分肃穆,比这更庞大的文武百官队伍“起立”又“跪”下,“跪”下,又“起立”,之后又是……
  “我要恢复祖业,我结婚了,要不是革命我该亲政了!”
  王公道臣们拜贺后,受贺典礼结束。
  所有的驻华使节、王公旧臣和遗老遗少等,一齐来到景运门外那两座大席棚内,一二百张大圆桌全被挤满。
  人们大吃大嚼之后,还有更精彩的享受:即日起,紫禁城内演戏三天。
  京津沪所有的名演员全请到了:陈德霖、田桂凤、王瑶卿、王凤卿、梅兰芳、杨小楼、余叔岩、侯俊山、尚小云、余振庭、龚云甫、裘桂仙、钱金福、王长林、马连良、李万春、盖同香、侯喜瑞都请来了。
  太妃、皇后、淑妃、福晋、命妇等,都坐在漱芳斋的屋内看戏;溥仪、溥杰、溥佳、毓崇几人坐在廊内,满蒙王公、旧臣遗老、北洋政府的大员和各省代表坐在院内搭的一座暖棚内。
  溥仪入座,台上首先演了一出《万年欢》的曲牌,然后开锣,上演马连良、茹富云的《借赵云》。随后是杨小楼的《状元印》、梅兰芳的《汾河弯》。之后是许多演员反串的《八蜡庙》,梅兰芳演黄天霸,杨小楼演张桂兰,余叔岩饰朱光祖,王凤卿饰关太,十一二岁的李万春演贺红杰。
  演到精彩处,载洵一声高喊:“好!”大家齐齐看去,见是皇上的六叔,也就不说话了。不一会儿,溥仪看到高兴处也鼓起掌来。宫里规矩,看戏不准喊好,不准鼓掌,有些人急得早已难耐,见皇叔和皇上带头喊“好”鼓掌,于是其他人也敢高声叫好,也敢鼓起掌来。
  已经很晚了,过了十点,可是所有的观众都不愿离去。开戏第一天,宫里的人也想多看几出,毕竟,这样的繁华在紫禁城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了。
  有人道:“听说梅兰芳、杨小楼新排了一出《霸王别姬》,不知怎么样。”
  此言一出,大家心痒难熬,都想先睹为快。
  可是有人道:“皇上大喜的日子,怎能演这出戏呢。”
  人们也就遗憾地叹气:“那就以后再看吧,不过,不知道是否有机会看得上呢!”
  大家的议论被溥仪听到了,溥仪传话过去:“这出戏可以上演,没关系。”
  “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下面“万岁!万岁!”响彻云天。
  本来这是大家庆贺自己终于能看到梅大师和杨大师两位绝顶高手联袂出演而一饱眼福,可是这喊声听在溥仪耳里,却不同了,他感觉到人们对他的感恩,对他的崇拜,对他的爱载。
  舞台上锣鼓喧天,两位大师演得真切动人,演到虞姬自刎的场面,婉容和淑妃都流下了眼泪。
  戏终于散了,政府大员和各省代表满意而去,而王公大臣,遗老遣少则仍沉浸在《霸王别姬》的剧情中久久不能平静,这种悲凄的心情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散去。
  “唉——”
  许多人长叹着离开皇宫。
  戏,只是开始。在紫禁城里,热热闹闹地演了三天戏。三天后,所有的大婚典礼结束了,紫禁城又归于平静。
  不久,宫门抄上登出上谕:赏载洵、载涛穿亲王补服,赏溥杰、溥佳、溥侁、毓崇穿辅国公补服,陈宝琛赏加太师衔,朱益藩赏加太傅衔,庄士敦赏穿带膆貂褂……
  冬天到了,雪花纷纷地飘着。
  溥仪近来心情很好,很少见地把窗帘打开,养心殿里在洁白的雪光的反照下,显得很明亮。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爱好,仔细地品味着每张报纸。虽然许多天过去了,但报纸仍把大婚作为吸引读者的话题,像数头发似的一一理得清清楚楚,不漏掉一点细节,不漏掉一点事情。报上也登了北京乃至普天之下的人仍都沉浸在皇上大婚之中的短评,对北京街头袍褂又流行起来、甚至龙旗又打出来也作了正面的评论。
  除了皇上的大婚,就没有什么令人高兴的报导了。所有的报纸都在讲述着百姓凄惨的生活,所有的报纸都在揣测着中国时局的变化,所有的报纸都在攻击着道德的堕落沦丧,似乎只有溥仪的大婚才是报上惟一的亮色——可也是过去了许多天后的袅袅余音!
  报上登着孙中山和宋庆龄在上海的消息;登着绿林攻陷阜阳、把全城洗劫一空、知县和各界被绑架数百人的消息;登着中共代表陈独秀、刘仁静等出席共产国际大会的消息;还登着滇、粤、桂联军誓师讨伐陈炯明的消息;还登着各地工人大罢工、向警予号召大学生支持工人罢工的消息;还登着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是否变节的讨论……
  “唉——”溥仪长叹了一口气,一股白烟从他嘴里冒出,飘散了许久。溥仪看到这些报道,只觉得中国在凄风苦雨的笼罩之下,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真是群魔乱舞。中国纷乱如此,真是国将不国。若是……”他又叹了口气,心想,“只有朕才以天下苍生为念,只有君主制才能结束中国的分裂纷乱。若是……若是自己没有退位,现在亲政,怎么会发生这些事情!罪魁祸首仍是革命,仍是孙中山。”
  溥仪在养心殿里自言,不由想起早些天孙中山和宋庆龄在日本结婚的消息,他又拿出刚才登孙中山携宋庆龄到上海的报纸,看了看那上面登的孙中山和宋庆龄的照片——
  “人长得还是较方正大方端庄,只是孙文你标榜新思想,标榜革命,都这么大年纪要一个像婉容那么大年龄的姑娘——这,难道就是革命新思想的体现吗?”
  蛊惑人心!
  溥仪给孙中山的学说下了四字评语。
  “皇上在说什么?”
  “庄师傅,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来了多时了,见皇上聚精会神,就没有打搅。”
  “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收到了吗?”
  “谢皇上恩赏,我收到了。”庄士敦脸色一变,又说道。“只是别让那些穿着长袍、坎肩、搭包的人给我送东西。在今天的世界里,大概只有紫禁城内还保留着中古时代的太监制度。我看到unuch的动作和那种穿戴,心里就感到厌恶。”
  “万岁爷,二爷们来了。”御前太监在门外叫道。
  “我们到前殿去吧。”溥仪道。
  到了前殿的明殿,见溥杰、溥佳、毓崇几个伴读的走来。
  溥仪道:“圣诞快乐!”
  其他三人也道:“圣诞快乐!”
  几个太监平时跟皇上也学了不少东西,听到圣诞节到了,便走到庄士敦面前叩头。
  “祝庄师傅圣诞快乐!”
  庄士敦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溥仪解围道:“庄师傅知道了,下去吧。”
  不料,一会儿,溥佳道:“庄师傅,几个太监托我向师傅要‘节赏’呢。”
  “什么!”庄士敦大发雷霆,大骂道。“太讨厌了!你告诉他们,我并没有叫他们给我叩头,我不能给他们钱。”
  美好的圣诞节是这样开始的,却令大家十分沮丧。
  不一会儿,溥仪订做的圣诞树搬进了养心殿,电工太监把彩灯接亮,五彩灯光,斑斓耀眼,溥仪和大家齐声赞好,心情又好转过来。
  “夜晚肯定更好看。”溥杰道。
  “那就关上开关,到晚上再打开。”溥仪说完,赏赐给了溥杰、溥佳、毓崇三个人圣诞礼物。三人叩头谢赏,又拿出了自己的供奉。
  庄士敦道:“我给皇上带来一件礼物。”说罢,打开身边的大盒子,盒子打开,大家欢呼起来,原来是一件圣诞老人的全套服装。
  溥仪兴高采烈地急忙穿上,拿起英文画报,走到大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又看看画板上的圣诞老人,高呼:“太好了!太好了!太像了!太像了!”
  溥杰等也为皇上的打扮而开怀大笑,围着他舞蹈。
  “这是啥呀?”
  “咱也不知道,万岁爷怎么像扑克牌上的那小丑呀?”
  “不是,你不听几位爷还在说是圣诞老人吗?”
  “圣旦?还是圣诞?可能是西洋的皇帝?玉皇大帝?”
  几位太监看着猾稽,低声议论着。
  庄士敦师傅和几位学生围坐在一张圆桌旁,订购的大蛋糕已插满蜡烛,圣诞树灯光齐放。此时天气已黑,烛光灯光辉映,养心殿明殿一片灿烂。
  太监们从来没见到这种五彩绚丽的灯光,而且一一地结在松树上。高大的松树直达屋顶,那光辉也就由大树放射出去,照亮了大殿的每个角落。太监们也欢呼起来,远远地围着观望,几个御前的太监感到无比的自豪,烛光灯影中似乎自己也亮丽了许多。
  溥仪等人正吃着蛋糕,庄士敦忽然说道:“这在中国叫‘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皇上,为什么不与皇后共享此宵呢?”
  其他的几位学生一怔,互相看着。溥杰道:“是啊,皇上,我们离去了,此时此刻,该是和皇后和淑妃娘娘共度的时光。”
  溥仪道:“那么,我让她们来,你们留在这儿。”
  溥佳道:“还是我们走了好。”
  于是庄士敦和溥杰等向皇上谢恩告辞而去。
  溥仪也觉得这样的蜜月时节有点太冷落了皇后和淑妃,于是便派人传旨接婉容和文绣到养心殿。
  不一会儿,倒是文绣先来了,见了溥仪,并没有跪拜,欠身道:“奴妾给皇上请安。”
  “文惠,看我穿一样东西给你看。”溥仪说罢,穿起了圣诞老人的服装,文绣笑个不住,道:“皇上,这真像扑克牌上的小丑,这是什么服装啊?”
  “这是圣诞老人!”
  “什么是圣诞老人?”
  “随我进殿吧。”
  文绣跟他进了大殿,见一株大松树上缀满了五彩的灯泡,灯光闪烁不定,如同神话中的境界,不禁惊异道:“噫,这里真如仙境一般,我懂了,圣诞老人是位神仙。”
  “说的也对,”溥仪道,“你有什么要求吗?”
  “什么意思?”
  “今天是圣诞节,你若需要什么东西,圣诞老人会答应你的。”
  文绣扑闪着眼晴,脸上现出阴郁的神情,道:“皇上说的当真?”
  “那是一定的,说罢,要什么?”
  文绣想了又想,手指在嘴唇上摩挲不停。
  溥仪学着老人的声音,拉着粗粗的嗓子道:“我的孩子,我是圣诞老人,在这美好的夜晚,孩子,你有什么心愿,请对我说罢,我一定会满足你的。”
  “神仙老爷,”文绣双手合十,神情凝重地道,“臣妾只愿皇上能多去我的身边。”
  “这……”溥仪回到原来的腔音。
  “怎么,神仙老爷,不能答应吗?”
  “会的,他一定会的,我的孩子,你放心吧。”
  “神仙老爷,谢谢你!”文绣扑向“圣诞老人”,抱住了他。
  旁边的人无不咋舌!
  恰在这时,婉容进来了。见文绣抱住扮作圣诞老人的溥仪,心里酸酸的,俊面含霜,来到溥仪面前。
  “皇上,圣诞快乐!”
  文绣和溥仪顿时松开,转向皇后。溥仪高兴地道:“伊丽莎白,你也知道圣诞节呀——我晓得了,你在天津也有过洋老师教钢琴的,你曾进过学堂的……”
  “奴婢见过皇上。”溥仪还没说完,婉容跪在地上行起礼来。
  “说得好好的,行什么大礼呀,亏你还是上过新式学堂的。以后这么重的礼,免了!”
  “圣诞老人,给我们准备的什么礼物呀?”婉容起身笑着对溥仪道。
  溥仪又学着老人的腔调道:“孩子,你的心愿是什么,告诉我吧。”
  “我……圣诞老人,我想让皇上……”
  “常留你的身边——我知道,我会让皇上那样做的。”
  “皇上……”
  婉容情不自禁地靠近“圣诞老人”,圣诞老人轻轻地握了一个她的手,又轻轻地搂了一下她的腰肢。
  一股暖流涌上婉容的心头,她喃喃地说道:“圣诞老人,在这大雪飘飞,宇宙洁净,圣诞树大放五彩的时节,请您帮助我,请您满足我,让我实现我的愿望吧。”
  “老爷子,”一个太监进来报告,“看,是什么东西抬来了。”
  众人望去,见四个人抬一大块蛋糕进来。蛋糕比圆桌还大。
  溥仪惊喜地问:“这是谁送的?”
  太监报:“是刚走不久的庄师傅及几位爷特地用大车送来的。”
  “太好了!快,快插蜡烛。”
  婉容拿起红红的蜡烛插起来,她兴奋异常,竟唱起圣诞歌来。
  溥仪大喜过望:“伊丽莎白,你会用英文唱吗?”
  “当时师傅曾教过,没有学会,只会用汉文。”
  “我给你请英文教师,”他一转身,忽见文绣一个人木然地呆在那里,道:“惠心,快过来呀。”
  文绣还愣站在那里,她被刚才皇上和“伊丽莎白”的亲热劲惹生气了。
  “过来呀。”溥仪拉她到大蛋糕旁,递给她蜡烛。文绣有了面子,嫣然一笑,就插起蜡烛来。
  那边的婉容见了,心道:“好亲热,叫什么‘惠心’,可叫我总是‘皇后’,用官称,我的‘慕鸿’他就从来不叫。”
  两位御前太监也帮着插,高大的蛋糕上顿时层层地烧起红烛。
  “真像童话般的世界。真如神仙般的境界。”婉容拍手叫道。
  “惠心刚才说过了。”溥仪道。
  笑容僵在婉容的脸上。
  文绣笑道:“皇上,对着这五彩的灯,对着这圣洁的烛光,你没有什么心愿吗?许下个心愿吧。”
  溥仪脱去圣诞老人的衣服,道:“惠心说得对,我应许个心愿。”
  溥仪双手合十,二目微闭,神情庄重,真地表达了他的意愿:
  “圣诞老人,帮我恢复祖业吧!我要的礼物就是这。”
  婉容道:“皇上,许的什么愿哪,说给我们听听,要的什么礼物,快说说看。”
  溥仪道:“心与神通,说便不着。”
  “那我刚才……”
  婉容和文绣同时说出“那我刚才”,见说的一样,互相看了看,脸上都满是失望。
  溥仪观察到两人的表情,笑道:“我就是圣诞老人,我说的话当然算数,你们的心愿,定能满足,至于我——是皇上,许下的心愿,当然不能轻说了。”
  婉容与文绣见他这样解释,也就轻松了一些,脸上又浮现出笑容。
  “慕鸿,让我们一起教惠心唱《圣诞歌》吧。”
  “好!”婉容听到“慕鸿”二字,心里高兴,拉起文绣的手道:“淑妃,很好唱的,你的琴弹得那么好,肯定听一遍就会了。”
  果然,文绣听了一遍便全学会了。
  一夫二妇,在歌声中,在烛光和彩灯的梦幻中,过了一个欢乐的圣诞夜。
  只是,快近天明的时候,一宿养心殿,一宿储秀宫,一宿重华宫。
  溥仪一觉醒来,正是11点多种。梳洗穿戴已罢,开窗望出去,紫禁城被白雪覆盖,成了银白色的世界。
  用膳毕,溥仪浏览完几十份报纸,见内容与过去大同小异。突然,一张报纸的标题引起他的注意:
  “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
  溥仪看那文章写道:“看来东方的神和西方的神都接受富家豪绅的贿赂,他们享用了丰厚的祭品后,都不再保祐穷人。西方人过圣诞节,在这节日到来之际,北京街头饿殍横陈。中国传统的春节将近,相信有更多的会倒卧在冰雪之中。可是这些时候,在官绅富人家里,却是红烛高烧,华灯照耀,肉酒泼洒,笑语盈室。真还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呀。”
  于是溥仪留心起报纸的拐拐角角,发现那些地方登了许多贫民衣食无着的消息,他心里一动,想:这报纸传播的消息这么快,由报纸而影响舆论,作用肯定很大。
  于是溥仪来到毓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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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52:0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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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溥仪成婚后,就算已经成*,已经“亲政”,虽无“政”可“亲”,但是到毓庆官学习的时间就已非常少了。在这大雪天气,天寒地冻,皇上还跑到毓庆宫,令陈宝琛师傅大为感动。
  陈师傅道:“皇上,自古成大事者,都有不可夺之志,懈怠者一事无成。皇上在这种天气还到毓庆宫读书,足见皇上毅坚志远。”
  溥仪道:“志当存高远,士不可不弘毅。我如今也真地体会到‘有不可夺之志,则事无不成矣’的道理。可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何才能做到‘人和’呢?”
  陈宝琛道:“皇上心里一定有了成见,孟子说‘得道’即可‘人和’,这是皇上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了。”
  “什么叫‘得道’?怎样才能‘得道’?”
  陈宝琛道:“施行仁政,与民同乐。这些道理,皇上也是知道的呀。”
  “陈师傅,舆论的作用很重要的,是吗?”
  “皇上,《史记》上讲,‘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当然重要了。”
  “如果夸某个人,大家一齐说,必然起到很好的作用。”
  陈宝琛道:“皇上,咱没有一张报纸,这对咱是不利的。皇上若能利用报纸宣传播扬圣德,对恢复祖业是大有益处的。外国总统议员竞选,凭的不就是报纸吗?”陈宝琛激动地道,“庄士敦师傅肯定也这么认为。”
  “陈师傅,这种事庄师傅不知道也罢。”
  “皇上”,陈宝琛站起身来,“恢复祖业是大势所趋,众望所归。民国已天怒人怨,众叛亲离。皇上是真命天子,心存社稷,心存黎民百姓,若振臂一呼,必云集响应。只是在现在这种艰难的形势下,要审时度势而已。”
  溥仪望着陈宝琛坚定地道:“陈太师,朕一定要恢复祖业!”
  听皇上叫自己“太师”,听皇上称“朕”,听到皇上说出这样铿锵有力的话,陈宝琛老泪纵横,道:“这是老臣有生以来听到的最悦耳的一句话了,皇上……”
  陈宝琛激动地说不下去了。
  于是已“亲政”的溥仪采取了他的第一个措施:利用舆论做宣传——这也是他为“恢复祖业”悄悄地、单独采取的第一个措施。
  不久,在北京报纸的社会版上,差不多天天都有“宣统帝施助善款待领”的消息。根据报纸登载的贫民的消息,溥仪派人把一些银元送到报社代发。有时,他也派人把钱直接送到那些贫户的家里。无论是哪一种做法,过一两天报上总是有这样的新闻
  “本报前登某某求助一事,荷清帝遣人送去×元……”
  这样,既表彰了宣统帝,又宣传了“本报”的作用。为了后者,几乎无报不登吸引溥仪注意的贫民消息,溥仪也乐得让各种报纸都给他做宣传。
  有一天,溥仪看到《平报》上登出一篇署名“秋隐”的文章:
  
  时事小言 皇恩浩荡
  皇恩浩荡,乃君主时恭维皇帝的一句普通话,不意改建民国后,又闻有皇恩浩荡之声浪也。今岁入冬以来,京师贫民日众,凡经本报披露者,皆得有清帝宣统之助款。贫民取款时,无不口诉皇恩之浩荡巴。即本报代为介绍,同人帮同忙碌,然尽报纸之天职,一方替贫民之呼吁,一方代清帝之布恩,同人等亦无不忻忻然而云皇恩浩荡也。成日清帝退位深宫,坐拥巨款,既无若何消耗,只好救济贫民,此不是为奇也。我要反复强调的是:民国之政客军阀无不坐拥巨款。且并不见有一救济慈善者,于此更可见宣统帝之皇思浩荡也。

  溥仪看罢此文,高兴得手舞足蹈。再看其他报纸,又有对皇后婉容歌颂的文字。溥仪机灵地想:若是在这些赈济中再加上皇后,不更是有宣传的效应吗?
  “哈哈,我是个伟大的政治家!”溥仪蹦跳起来,“备轿,到储秀宫。”
  储秀宫是过去慈禧住过的地方,后殿的景丽轩是同治皇帝的出生地。成为太后以后,慈禧把体和殿和翊坤宫也划入储秀宫范围,这样储秀宫就成为西六宫中最大的宫殿,而慈禧也因此而被称为‘西太后”。
  轿停储秀宫,早有太监报告:“皇后主子,万岁爷到了。”
  溥仪下轿,来到储秀宫。今天,他郑重地、神情严肃地看了门楣上的大字:大圆宝镜。那下边的落款是慈禧的印章。
  溥仪看这院子,几株梅花在雪中已傲然开放,暗香浮动,满院因之而显得富有生机。
  “皇上吉祥。”
  婉容已笑盈盈地从屋内走去,看着她雪白的肌肤与这梅花白雪相映,能使梅较雪逊,溥仪不禁看得呆了,身上不由涌起一股热流。
  “皇上,看什么呀,这种眼神。”
  “慕鸿,你真是欺雪傲梅,不知馨香是否胜过梅花。”
  “皇上又突发奇想,要么是过饰之词。”
  “心里话,绝对是心里话。”
  “皇上,外边寒冷,别冻了身子,回屋去吧。”
  二人相继进屋,一进外间,见屋正中的皇后宝座上设了罩子,溥仪道:“这罩子看样子从来没取下来过。”
  婉容道:“取下黄罩子,行人要对它行礼,不方便,所以就没有取下来过。”
  “你倒会体贴人心。”
  二人进了东侧间,这是婉容的寝宫。西侧间两个太监坐在那里,是值班太监。到了东侧间门首,则有两位宫女站在那里。皇上、皇后进来,宫女随手举起帘子,溥仪、婉容先后进去。
  帘子刚一放下,溥仪搂着婉容亲了一口,道:“你真的漂亮极了,绝胜过梅花的风韵,我要闻一闻你身上的香味。”
  婉容情不能已,就势倒在床上,星眼流波,朱唇溢彩,娇喘微微,任由溥仪摆弄。
  溥仪往婉容脖子的颈口下嗅去,那温热的气息吹得婉容浑身都酥了。
  “皇上,怪痒痒的,婉容要受不了了。”婉容扭捏着,脖子往下缩,丰满的胸脯起伏剧烈。
  “似幽兰,又似荷花,也如桂花怡人,只是不似梅花。”
  皇上说着,竟坐了起来。而婉容的欲火却还在升腾。
  “皇上……皇上……”
  婉容轻声地唤着,玉手搂住了溥仪的脖子,婉容的手沁凉滑柔,软软绵绵。刚才在院子里突然升腾的一股热流此时又在溥仪躯体内滚涌。
  “慕鸿……”
  溥仪的双辱吻向婉容的小口。
  “皇……”
  “上”字没说出口,婉容终于等来了溥仪热烈的响应——可这已是一个多月的日子过去了。
  “皇上,”婉容的嘴唇从溥仪的唇下挪出来,“叫宫女们吧,咱们解衣宽带。”
  “什么!”溥仪一下子热情全无,浑身冰冷,推开婉容坐起来。
  “怎么了,皇上?”
  “这……大白天的,咱们,……咱们……”
  婉容很理解溥仪,道:“皇上,那么晚上皇上为什么不来呀,这天寒地冻的,两个人在一块……不更好吗?”婉容的脸上红云彤彤。
  “好……好的。”溥仪敷衍道。
  “皇上,既是夫妻,夫妻间的事做……做……总得做的吧,皇上。”
  溥仪流出些汗来,下意识地让自己的阳物动了动,可它软软的,根本没有坚强的意思,不由得自卑难当。
  “皇上,当然,时间有的是,也不在乎哪一日。”
  婉容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慕鸿,你既名份为皇后,就该是天下之母。可是如今我已退位,囿于宫内,你也……”
  “没有什么,我不还是皇后吗?”
  “可是大有不同。”
  “皇上应极力恢复祖业才是。”
  溥仪激动地道:“皇后真是明大义、识大礼的人。皇后尚能如此勉励我,我怎可有丝毫懈怠。”
  婉容道:“可惜我不能为皇上分担忧愁。”
  溥仪道:“谁说不能?眼下就为我做一些大事。”
  “什么事?”
  “赈济贫民。”
  “这也是大事?”
  溥仪道:“与民同乐,施行仁政,为治天下之本,难道不是大事吗?”
  “我懂了。”
  二人说了一个下午,溥仪在此吃了晚膳,婉容以为溥仪今晚肯定会留下来,谁知用过膳还没洗漱就“拜拜”了。
  婉容心里升起无限的惆怅。
  可是,在孤寂中,她有了事做。溥仪让她赈济贫民,就使她从孤寂中解脱来,而且得到了快乐和满足。
  在溥仪的开导下,她每天阅读报纸,留心时事,以至在春节期间,皇后成了救世善人,成了人间的观音菩萨。
  每天,只要她见有登载贫民求助的消息,或因无米为饮,或因病无钱就医,或因亲丧无力安葬,她一定要指示派人送去捐洋。贫者感恩,路人钦佩。
  一天,婉容看到了一篇文章,简直比溥仪留宿储秀宫还令她高兴:
  
  帝后之善举
  北京临时窝窝头会举办以来,年中蒙各大善士热心捐助,穷苦贫民受惠良非浅鲜。本年贫民十倍于前,拯济之法,仍赖各慈善家大发恻隐之心,协力救助,庶啼饥号寒之贫民,得以果腹谋生,不致冻馁伤生也,此该会成立之本旨,亦为各慈善家热心济贫之同情也。清帝宣统关心贫民,已于昨报言之。乃昨日帝后亦派人持洋六百元,捐入窝头会,足见帝后之恻隐之心。皇后居深宫而能想及百姓苦难,更是令人感动,让政客汗颜。帝后之热心为善不让宣统帝,民间呼为“菩萨”,信夫!略志数语,谨代贫民致谢热忱。

  养心殿里,陈宝琛和朱益藩两位帝师高兴地读着。
  “皇上亲政了,真的亲政了。”陈宝琛眯着眼,就是在大婚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高兴过。
  “是啊,树大自直。今天的皇上,使人难以想像昨天的性情。”
  “其实,皇上的心中始终有着大清的祖业,如今看来,就是要逃出宫去,也还是为着以后的腾达吧。”陈宝琛意味深长地道。
  “陈师傅说得有道理,如今人心不古,忠义礼知信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在深宫中,很难有忠诚——有实力的忠臣——来恢复帝制。到处是群魔乱舞,哪管生灵涂炭。”
  “真是惭愧,眼见皇上振翅欲飞,我们却不能够给他一点风力。”
  “真是惭愧。”
  陈宝琛道:“我已是风烛残年,黄土埋到了脖颈。唉——皇上要有更多的人辅佐啊。”
  “我也想过这些问题,王公们的目光是短浅的,见识是浅薄的,宫中是该有新人辅佐皇上,宫外也要有人赞助才行。”
  “万岁爷到——”有太监叫道。
  陈宝琛和朱益藩来到书房向皇上行礼。
  溥仪道:“今年的春节过得还是挺热闹的,虽然没有大事张扬,但报纸上还是连篇累牍地报导皇宫中的事情。”
  陈宝琛道:“这都是皇上能在普天同庆的日子里能与民同乐,对贫弱无力者施以援手,才赢来了一片赞美声。”
  溥仪道:“我这样一家家一户户的救济,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我心里不安哪。”
  朱益藩和陈宝琛对望了一眼,朱益藩说道:“刚才我还和陈太师议论过皇上势单力薄的事。先不说宫外,就是宫内,也要遴选些有才识有道德的人进来,我和陈师傅年事已高,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年纪,这件事已迫在眉睫。”
  溥仪道:“你们若有人举荐,我定当重用,只是……只是到了这里,前途堪虞,不是十分忠心坚韧之士,都不能保持完节呀。”
  陈宝琛道:“我们会尽快地为皇上物色人才,只是在外面,有实力而拥戴皇上的,放眼天下,没有几人哪。”
  “那些军阀——所有的军阀都是靠不住的。我最恨孙文,但孙文有句话我是同意的,军阀是中国灾难的罪魁祸首,这些人全为自己的权利打算,绝无信义可言,恢复祖业,绝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那么,皇上,咱们哪有恢复帝业的实力呢?”
  一句话把溥仪问住了。
  朱益藩道:“如果能够多筹措些钱,有了经费,皇上在外界的影响也就大了,在外面也能招到忠勇之士。”
  溥仪道:“就依两位师傅所言,先从紫禁城内抓起,稳固了根基,有了人才,再逐渐取得外势。”
  陈宝琛忽然道:“想筹钱也不难,这宫中的财宝早已闻名世界,只说古玩字画,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可是……”
  “陈师傅,可是什么?直说么。”溥仪道。
  “可是这些东西大都没有数目,就是有数目的,也没有人去检查,宫里偷东西的肯定不少。”陈宝琛说出了他极不愿说的话。
  溥仪道:“我也了解偷盗之风的盛烈,可以说是无一不偷,而且是放胆地去偷。我想,在紫禁城内,我就先抓这件事情。”
  陈宝琛道:“皇上抓这件事,老臣极赞同,不过,皇上要慎重小心,对有些事情,也不可过于认真。”
  朱益藩道:“说什么也要采取措施,杜绝盗患。”
  下午,庄士敦师傅到了养心殿,道:“听陈师傅说皇上要清点宫中宝物,杜绝盗患?”
  “是的,庄师傅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我不是早就劝皇上作这项工作了么,好!做得好!皇上知道吗,内务府的人肥得流油,一些太监也富甲天下,他们的财富是从哪里来的?是皇上发给他们的几十块、几百块钱的新水?No!是偷盗,是吃回扣!我住的地安门街上,又新开了许多家古玩铺,听说有的是太监开的,有的是内务府官员开的,而有的则是他们的亲戚开的。陈师傅和朱师傅说的绝对正确,应该清点一下宫中的财物!”
  溥仪于是找到了王爷和内务府官员,道:“我要清点宫中的财宝,绝不能再让这些东西流失!这是恢复祖业的血本!”
  没有一个说话,他们只是“嗻嗻”了两声。王爷见绍英和耆龄不说什么,也就嘟嘟嚷嚷地道:“那那就清点吧。”
  没想到溥仪要清点宝物的打算刚一说出,偷盗更多了。
  这一天,溥又来到毓庆宫,刚坐下不久,一个护军急忙跑来跪地急报:“万岁爷,毓庆官库房门锁被人砸掉了!”
  “偷到我的眼皮底下来了。”
  溥仪起身向库房走去,此时几位师傅已围在库房门口,见皇上来了,急忙闪开。溥仪来到门前,见门上的油漆被硬物砸得剥落一地,厚厚地门板被砸出几个大坑,锁被扔在哪里已不知道,锁环被砸得七扭八歪。
  溥仪气愤已极:“查!查出来拧断他的脖子!快查!”
  “报老爷子,乾清宫的后窗被人打开了,里面少了不少金器!”
  溥仪暴跳如雷:“成了贼窝了!”
  护军和太监们追查着盗案,但新的盗案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了:寿皇殿丢了金钟两个,每个都有一百多斤;宁寿宫丢失了铜器、金器玉器数十件;一天,溥仪发现他刚买的大钻石也不见了。
  端康太妃也怒不可遏:“叫敬事房!”
  敬事房首领太监即刻赶到:“主子有何吩咐。”
  “别的不说,皇帝的新钻石也敢偷,太不像话了,要不查出来,你就走人吧。”
  敬事房都领待组织九堂总管,会审当事太监,动了大刑,以死相威胁,可是一点也没审出来,一点线索也没有。
  一个太监被打急了,道:“我临死之前说句痛快话吧。几个主子哪位不偷?偷了递给她们娘家人,哪个娘家人不富比王侯?就说端康主子,除了赠送奉军的被人骗了外,她宫中还有贵重东西吗?——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上面偷,其余的人也偷。”
  不久,这太监死去。若是他知道了溥仪、溥杰也在偷,他一定会指出来,死个痛快淋漓。
  “皇上,罪魁在内务府,他们比太监还坏,若去了太监,又整顿了内务府,宫中就太平了。”庄士敦对连续的偷盗行为作了总结。
  “我早就注意了内务府,过去李经迈的亲戚在这里干了几天就借故不来了,可能里面有些黑得太历害了吧。”溥仪道。
  大婚之前,在庄士敦的一再要求下,溥仪曾派人清查内务府的帐目,溥仪总觉得现在的开支比慈禧老佛爷那时的内务府开支还大,实在是舞弊到了极点。他想让李径迈来帮他清点,可是李径迈不愿来就推荐了他的一位亲戚,可是那位亲戚在内务府干了几天就请长假不来了。
  “今天我亲政了,我要彻底地整顿!”
  “对,皇上,您有多钱您自己不知道,只有问这些管家,甚至不得不求这些管家,否则就一个钱也拿不到,这样别说恢复故物,就说手里的这些珍宝吧,如果不整顿好管家,也怕保不住。太监放心大胆的偷,就是由于他们是和内务府吃一块的!”庄士敦越说越激动,大声地道:“内务府有个座右铭,这就是——维持现状!无论是一件小改革还是一个伟大的理想,碰到这个座右铭,全是——Stop!”
  “庄师傅,能给我推荐个人才吗?”
  “能,在皇上大婚贺礼的名单上挑就是了,我看郑孝胥最好!”
  “郑孝胥?”
  “对!我在中国二十年最佩服的就是这个人,道德文章,全中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他在哪里?”
  “在上海,卖画度日。”
  “请陈师傅来。”溥仪对太监叫道。
  陈宝琛一会儿的功夫,从隔壁来到书房。
  “皇上,何事叫老臣?”
  “你知道郑孝胥吗?”
  “怎么不知!”陈宝琛高兴地道,“他是我的同事,他在本朝做过驻日本神户的领事,又做过一任广西边务智办,他的才干和魄力,找不出第二个人来,真正是子房、孔明之才。郑孝胥在辛亥时辞官,从此多次拒绝民国的高官厚禄,卖书鬻画为生——不过,其字一字千金,其画一笔连城,在上海,又是同光派诗人的后起之秀,红火得很!”
  “他能到宫中为我所用吗?”
  “皇上,老臣以为这样的忠义之事绝不会忘记旧恩,他一定会来的。”
  “那,就替朕邀请一下。”
  “好!”陈宝琛道,“真是风云际会。”
  庄士敦道:“他一人不行,陈师傅,你对忠于皇上的人最清楚,还有什么人可以招徕吗?”
  陈宝琛道:“我已为皇上物色了一些人……”
  “哪些人?”溥仪急不可耐地道。
  “比如罗振玉、朱海珍、王国维、景方旭、温肃、柯劭忌、杨钟义、商衍殿等人,都是忠于大清的。”
  “这些人我都了解的。特别是罗振玉、王国维,对大清的忠诚,绝对超过了满人!”
  陈宝琛道:“他们又是名满天下的大学问家,这些人集合在皇上的周围不是很好吗?”
  “师傅想的周到!”
  庄士敦道:“不如就让在京的罗振玉、王国维、朱海珍等先清点古玩字画,这些人都是国学大师,必能胜任皇上所给的任务。”
  陈宝琛道:“老臣以为,待时来运转再整顿内务府也不迟,老臣耽心的是会越整越乱,越整越糟——在这种情势下,确是不能再添乱子了。”
  “我整顿内务府、太监的决心已定,不可动摇!”
  几个人还说着话,溥佳上前递来一个信封道:“恰好我这里有一位有识之士的奏折,他托我奏与皇上,我刚好听了师傅和皇上的谈话,我觉得这奏折来的正是时候。”
  溥仪展开奏折,见上面写道:
  奴才金梁顿首于万岁爷膝前,奏事陈表奴才一片忠心。
  臣意今日要来,以密图恢复为第一。恢复大计,旋乾转坤,经纬万端,当先保护宫廷,以固根本;其次清理财产,以维财政。盖必有以自养,然后有以自保,能自养自保,然后可密图恢复,三者相连,本为一事,不能分也。今请次第陈之:
  一曰筹清理。清理办法当分地产、宝物二类。一、清地产,从北京及东三省入手,北京如内务府之官地、官房,西山之园地,二陵之余地、林地;东三省如奉天之盐滩、鱼池、果园,三陵庄地,内务府庄地,官山林地,吉林黑龙江之贡品各产地,晴请楧愕林,汤原鵰棚地,其中包含有煤铁宝石等矿,但得其一,已足富国。是皆皇室财产,得人而理,皆可收回,或派专员放地招垦,或设公司合资兴业,酌看情形,随时拟办。另一、清宝物。各殿所藏,分别清检,佳者永保,次者变价……
  二曰重保护。保护办法当分旧殿、古物二类。一、保古物,拟将宝物清理后,即请设皇室博览馆,移置尊藏,任人观览,并约东西各国博物馆,借赠古物,联络办理,内外一家,古物公有,自可绝人干涉。另一、保旧殿……
  三曰图恢复。恢复办法,务从慎密,当内自振奋而外示韬晦。求贤才、收人心、联友邦,以不动声色为主。求贤才,在勤延揽,则守旧维新不妨并用。收人心,在广宣传,则国闻外论皆宜注意。联友邦,在通情谊,则赠聘酬答不必避嫌。至于恢复大计,心腹之臣运筹于内,忠贞之士效命于外。成刚国家蒙其利,不成则一二人任其害。机事唯密,不能尽言……此密图恢复之大略也。
  溥仪跳行看完信件,只党字字珠玑,都说在自己心坎上。他把信塞进袖中,待回去慢慢细看。
  溥仪道:“金梁来奏,也是谈清理宝物之事,可见人心所向,势在必行,刻不容缓,明天就开始吧。”
  当天,溥仪传谕罗振玉、王国维等人,让他们到宫中清点宝物,他们都欣然领命,次日他们齐到紫禁城,溥仪的上谕也已发下,任命他们为“尚书房行走”和“懋勤殿行走”。
  清点工作正式开始了。
  溥仪道:“庄师傅,建福官的财宝堆积如山,有的府库从来没有开过,咱们去看看”
  溥杰和溥佳道:“我们也去。”
  毓崇在旁边一声不吭,溥仪道:“毓崇,咱们一起去。”
  毓崇高兴地道:“谢谢皇上。”
  几个人来到建福宫,庞大的建福宫内有许多殿屋和府库。
  溥仪一行人来到一座库房门前,叫太监打开。库门封条很厚,至少有几十年没有开过了。走进大库,见满屋都是堆到天花板的大箱子,箱皮上有嘉庆年的封条,里面是什么东西谁也说不上来。
  “打开一个箱子。”溥仪对太监道。
  “嗻。”
  一个箱子打开了,众人惊异地看着里面的物品,原来全是手卷字画和非常精巧的古玩玉器。
  “我晓得了。”溥仪道,”这是当年乾隆帝自己最喜爱的珍玩。乾隆驾崩后,嘉庆帝下令把那些珍玩全部封存,装满了这福建宫一带的许多库房,我们发现的,只不过是其中一库。”
  庄士敦道:“真是骇人听闻,我若不是亲眼看到,真是不敢相信。这里是世界上藏宝最多的地方了,法国的卢浮宫,也难忘其项背。”
  “我们再到其他库看看。”溥仪道。
  “太好了,让我这个外国人饱饱眼福!”
  一行人走了许多库,有的库全是彝器,有的库全是瓷器,有的库是许多金银制品,有的库是钻石宝石制品。最后他们来到一个库中,里面全是名画。
  庄士敦完全被眼前的景物震骇了;满满一库的世界珍品竟都躺在蛛丝网中?
  他们翻看了几幅,只见郎士宁给乾隆画的许多画图。这些写实的图画,真实地记录了那个时代帝王的生活——这绝对是珍品!
  庄士敦灵机一动,道:“皇上,不如把清朝历代皇帝的画像和行乐图取出拍照。这样既可以显示清朝历代皇帝的丰采,又可有一笔丰厚的收入。社会影响和经济收入全有了,为什么不做呢?”
  “太好了!”溥仪还苦于无所消遣,听了这个建议当然高兴,“就交于你办这事情。”
  于是第二天庄士敦便带一位美国摄影师,就在养心殿里拍照,每天拍十来张,拍时到建福宫中去取。
  溥仪跑前忙后,立即和摄影师成了好朋友,摄影师送了他两架照相机,溥仪如获至宝,每天学着拍起照来。
  一天,当摄影师看到乾隆行乐图中的《万国来朝图》时,赞叹不已,对溥仪道:“这真是绝世珍品,皇帝陛下的祖宗在当时的世界上真是威风八面,这种气势,这种宏伟的气象是现在的英国也无法比拟的。”
  几句话把溥仪说得愣愣的。他又看了看其他几幅,是《乾隆赐宴图》、《乾隆南巡图》、《英国使臣马戛尔尼晋见乾隆图》、《乾隆太和殿筵宴图》……
  祖宗的功业多么辉煌啊!可是如今江山已属他人,就是这宫中的宝物——我们爱新觉罗氏的宝物——也面临劫难!
  看着溥仪怪异的神情,摄影师道:“皇帝陛下,我说错什么了吗?”
  溥仪急忙道:“没没有,你继续拍吧。”
  “我这也是为皇帝陛下做宣传呢。以皇帝陛下的家世,在西洋,那肯定是万人仰慕的,即便不是君主立宪的国家:像皇上的家族,在西方也必是金鼎玉食——用通俗的话说,也必然是名声显赫,财富盖世。”
  几句话说得溥仪神往了许久:“我要恢复祖业,我要恢复故物!”他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
  但是溥仪是健忘的,一会儿,他找来溥佳道:“我忽然想起来这后殿的库房里有许多东西没有动过,不知是什么,走,看看去。”
  二人到养心殿后面的库房里,在里面翻找着,忽然,发现里面有许多很有趣的“百宝匣”。
  “这又是老祖宗乾隆帝的玩物。”溥仪道。
  他们搬出几个出来,见这种百宝匣用紫檀木做成,外形好像一般的书箱,打开了像一道楼梯,每层梯上分成几十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是一个玩物:宋磁小瓶、名人手抄的寸半本四书、一个精刻的牙球、一个雕着古代故事的核桃、几个刻有题诗绘画的瓜子、埃及古币、阿拉伯红宝石,等等,无奇不有。
  一个小型的匣子里有几百种珍奇宝物,一个大型的匣子里有更不下上千种。名为“百宝”,举凡字画、金石、玉器、铜器、漆器、瓷器、竹器、牙雕等等,无一不备。
  “我们把他搬到养心殿去!”溥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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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52:3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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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搬到养心殿去,这些东西千万别丢了!”仍在惊讶中的溥佳附和道。
  搬了二天,这四五匣东西都搬到了养心殿里,溥仪和几个伴读终日的“清点”着,沉迷于其中,几天的时间,便玩腻了。于是又叫溥杰、溥佳、毓崇几个伴读的学生到各处游玩。
  一天,几个人看罗振玉、王国维等在整理建福宫中的古物和字画。
  罗振玉道:“看来宫里丢失的珍品不少,有些东西让他们拿来就拿不出来了,而有些东西显然是配套的,却残缺不全。”
  早在十年前,罗振玉就为抢救清室的档案出了名,最近,又倾全家之财花了一万多元把民国博物馆卖到造纸厂的珍贵档案抢回来,他对这些档案的抢救,他的考证,早已轰动海内外。他的话带有权威性,溥仪听到后道:“我这就找内务府,让他们严加盘诘,若再有丢失,让他们自己赔偿。”
  于是溥仪即刻召见内务府大臣和建福宫总管黄进禄道:“若建福宫再有丢失,就拿你们是问:用你们的东西来赔!朕是铁定了心要清点,要防盗,若是有谁敢顶风作案,定斩不饶!”
  说罢,让他们下去。
  所有的人都看出了皇上清点财物的决心,那些内务府的上下层官员,一些中上层太监、一些护卫慌了神。有些东西早在几年前就偷到宫外,有的虽是最近偷盗到宫外的,但是要运回来,那是太难了,何况他们偷出宫去的东西怎能忍心再弄回来?怎能甘心再运回来?更不甘心的是,溥仪这样做,断了他们泼天大的富贵。那些靠紫禁城发财的人整日在思量——
  怎么阻止皇上的清点、整顿呢?
  溥仪发号施令以后,就去玩自己的。结婚以后,到毓庆宫读书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几个伴读的学生,实际上成了他的游伴、玩伴。他们到处游玩,玩厌了,溥仪又叫太监把各宫收藏的古物搬到养心殿玩赏。
  一天,一个太监拿来一个能写“天下太平”的机器人和一个珐琅银质小盒,一按机簧,从盒内跳出一个小鸟展翅而鸣。
  “太奇妙了!”溥仪道,“这宫中不知道有多少稀奇的东西呢!”
  又有一次,几个太监抬来一张八仙桌。这个桌子,由桌面到桌腿全是大小抽屉和门,拉开之后,里面全放着各式各样的玉器和铜器,都是古代的稀世珍品。
  溥仪常想:我究竟有多少财宝?我能看到的,我拿来了,我看不到的又有多少?那些整库整院的珍宝怎么办?被人偷去了多少?怎样才能制止偷盗?——再也不能让那些内务府的人、那些太监,那些护军偷盗我的东西了!盘查要快!清点要快!整顿要快!
  他又接连下了几道谕旨。
  “溥杰,咱们到永和宫玩儿去吧。”溥仪下过圣旨以后,玩心又起。
  “对,咱们到那去玩儿去。”端康最喜欢溥佳,听皇上说到永和宫去玩儿,溥佳自然非常高兴。
  溥杰却道:“我……我……还是不去吧。”
  溥仪道:“怎么,怕在那里见到媳妇呀!”
  众人大笑起来。
  原来,端康把他最疼爱的侄女唐怡莹许给了溥杰,对这个大自己三岁的女子,溥杰虽说不上不情愿,但也觉得不太能合得来。可是,既是太妃指婚,醇王府也不太好再说什么,便定下了这门亲事。
  溥杰见溥仪和溥佳笑他,红着脸,倒不好意思不去了。“要真的能见上她……”溥杰心想,真的在永和宫见到唐怡莹怎么办?他心里渴望见到,又害怕见到。最后说:“咱们去吧。”
  溥仪道:“唐怡莹经常在永和宫,说不定溥杰能误碰到她呢。”
  正说着,外边有太监报:“老爷子,荣公府的二爷来了!”
  “快!快让他进来!”
  原来溥仪最近喜欢上了婉容那个十岁的弟弟,他那种调皮劲儿、那种无拘无束的脾性,总能让溥仪开怀大笑。
  一会儿,蹦跳着进来一个小孩,见了溥仪,一躬身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道:“万岁爷吉祥。”
  “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到永和宫去玩呢,你顺便到永和宫向太妃请安。”
  “那好吧。”
  皇上的小舅子望了望这几居室里的西式地板上空荡荡的道:“这里没有什么好玩的吗?”
  “有,有,”溥仪道,“从永和宫回来后,我带你看百宝匣。”
  “百宝匣?是不是想变出什么就能变出什么的匣子?”
  “差不多哩。”
  “那我现在就看。”
  溥仪道:“有的是时间,回来再看吧。”
  润麒道:“姐姐不要我在这儿长过,这次来,要不是万岁爷想的法儿,奶奶还不放我来呢。”
  原来,溥仪很喜欢这个内弟,可岳母却不放润麒过来,一来怕他顽皮,惹事;二来怕耽搁了他的学业也耽误了皇上的事情。而溥仪则想了法儿:赏赐给荣府几匹马,按礼仪被赏的人必须到宫中谢恩。所以润麒才能被允许来到宫中。
  当下听了润麒的话,溥仪道:“端午节到了,我留你在宫中,再让皇后会亲,你不就留在宫中了吗?”
  “好!还是万岁爷有法子。”
  “走,咱们到永和宫去吧。”
  众人来到永和宫,见端康太妃正在一群太监和宫女的簇拥下正在骑自行车呢。端康胖胖的,骑在车上像一个肥肥的老母熊,笨拙得可爱。
  “皇额娘吉祥。”
  “主子吉祥。”
  “哟,都来了!好!好!今天永和宫可热闹了——快,拿东西给他们吃。”
  自从醇王福晋去世后,端康有如变了一个人,对溥仪对下人都和气了许多。今天见皇上来了,自己的侄女婿来了,自己最喜欢的溥佳来了,又来了个顽皮的小润麒,可把她乐坏了——她平日最喜欢10多岁的小孩,见润麒也跪在那里请安,忙道:“快起来吧,哪有这么多的规矩,到这儿来,不是到其他的宫中,都不要拘束。”
  她拉着润麒的手,道:“我这里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时常来玩。”
  他们来到大殿,早有太监捧着一盘子东西过来。
  太妃道:“随便挑,这是赏赐你们的东西。”
  “皇额娘真疼他们,这些年来什么时候让我随便挑过东西啊。”
  端康道:“怎么,皇帝也和别人争什么来看,那好吧,从今以后,就多弄几件,你们随便挑。”溥仪道:“这样,我还是沾了他们的光。”
  “别逗嘴了,挑吧。”端康道。
  几个人挑过东西,端康太妃看了看道:“还是麒儿会挑,别看他年纪小,还真有眼力,那块彩墨,是乾隆年间的,整个宫中也找不出几件了。”
  润麒笑道:“还真被我误撞上了,有万岁爷在这里,又有几位爷在旁边,我原以为找件最不值钱的,原来这宝贝比那金玉还值钱!”
  “原来如此啊,这是你命好——心好命就好。”端康道。
  正说着,一位宫女捧来燕窝银耳汤,道:主子,该用汤了。”
  端康道:“溥杰呀,在这里我又没有扳过脸,你怎么那么不自在啊,去,活泼点,一块去玩儿去吧。”
  溥仪道:“等到他洞房花烛之后,可能就自然了。”
  端康道:“杰儿太老实,我怕怡莹到时候太活泼。杰儿啊,别怕,什么年代了,我也从报纸上学了许多新的东西,也是‘新派’人物,你就放开点。”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溥仪道:“皇额娘,他们的婚事还是早点办了吧。”
  “正合我意——今年尽快办。好了,你们随便玩去吧。”
  溥仪等人来到东配殿,这里是他们最感兴趣的地方。在这三间大殿里,无论桌椅还是上面摆的瓶盘盆景,以及其他所有的陈设,无一不镶有各种大小不同的钟表。座上所摆的座钟更是可爱,却装饰着各色花鸟人物,钟内也都装有花鸟、人物或音乐许多玩意儿。每当报时的时刻到来,小人翩翩起舞,小鸟展翅而鸣,使人眼花缭乱。
  溥仪、溥佳、溥杰等人来过许多次,犹还兴味盎然,润麒第一次见到,高兴得手舞足蹈,他无法想像宫中竟有这么好的东西!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有这么巧妙的东西。
  “万岁爷,你的百宝匣有这好玩吗?”润麒不由地想起溥仪说过的百宝匣。
  “各有千秋。”溥仪道。
  正在这时,外殿有太监道:“主子,三位格格来了。”
  端康在外殿道:“今天真是少有的热闹——你们就甭行礼了,皇帝、溥杰他们都在东配殿呢,去玩去吧。”
  里面溥仪听得清楚;“喂!喂!”他小声叫道。
  其余的人都把目光转向他,润麒道:“万岁爷,什么事。”
  “你们都不要出声,躲起来!”皇上指了指外殿。
  “太好了!”润麒看出来这是要吓三位格格一下,于是先藏起来。
  溥杰道:“别真的吓着她们。”
  “说什么,快蹲下。”溥仪着急地道。
  于是几个人都躲了起来。
  三位格格进了殿里,见里面空无一人。二格格一向性格外向,道:“主子不是说皇上和二哥都在这儿呀?怎么没有人?”
  韫媖道:“不会吧——皇上别是和我们捉迷藏。”
  “哇——!”溥仪大叫。
  “啊!”三格韫颖吓得钻进了韫媖的怀里。
  溥仪大笑。
  二格格韫和道:“皇哥哥吓不倒我!我一点也不怕。”
  这时溥杰和溥佳都站起来。溥佳道:“二格格就会说大话。”
  溥仪道:“不错,二妹,咱们赌一件东西。你若不怕,我就把今天皇额娘赏我的东西送你;你若怕,就把赏你的东西给我。”
  “行!在这儿有什么好怕的。”二格韫和道。
  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呜哇——”一声,一个老虎冲过来。
  “救命啊!”
  韫和大叫着奔跑。
  哈哈哈……大家都大笑起来。
  韫和跑到门口,只道是受了捉弄,回头一看,大骂道:“又是润麒个小不点儿,哪一次看我不好好的整他一顿。”
  众人又是大笑,韫颖胆怯地看了看润麒,心想:我可要好好地躲着他!
  溥仪道:“我带你们照相去,我跟美国的一位摄影师学的本领,今天露一露给大家看看。”
  “皇上,也教我照相吧。”润麒道。
  “教!一定教会你!”
  此时,端康传谕道:“难逢今天这么热闹,大家聚在了一起,就在这儿用膳吧。”
  用膳后,溥仪带着大家在御花园照相,摆够了姿势,大家又爬假山玩,一会儿又累了,三位格格要回去,溥杰、溥佳也向皇上告辞。
  溥仪道:“天天这样多好!大家都住在一起多好!玩得正高兴,又要分开了。”
  溥佳道:“这又有什么?黑夜过去是白天,月有阴晴圆缺,这是自然之理。明天我们就又聚到一起了么。”
  众人走尽,溥仪道:“润麒,走,看我的百宝匣去。”
  润麒却道:“万岁爷,我还没给皇后主子请安呢。”
  “是……是的,你该到皇后那里去了。”
  “皇上不去吗?咱们晚膳就在那儿吃吧。”润麒觉得皇上姐夫和姐姐在一起吃饭是天经地义的。
  “走,到储秀宫去。”
  正是初夏,柳丝轻拂,杨叶撑圆。储秀宫内,月季吐香,兰草摇翠。婉容挽着高髻,抚着古琴,对着红花翠兰,正在高歌: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鸣鹤,奋翅起高飞。”
  “皇后主子,”润麒道,“我听这声音透着那么多的悲伤,是怎么回事?”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突然到了这里?”
  婉容拉着弟弟,刚才抚琴清歌时的愁绪一扫而空。
  “我和皇上及格格及皇上伴读的几位爷在御花园爬山玩呢。”
  “你自己到这儿来的吗?”
  “不,皇上已进屋里去了。”
  “你们来了多时了?”婉容惊讶地问。
  “是的,听到皇后主子在唱歌弹琴,皇上说不要打搅,他就进了屋里去了。”
  这时有宫女送来毛巾道:“二爷擦把脸吧。”
  “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婉容问。
  “上午就到了。”
  “到这时才来——还是和皇上玩呀,上次你骑在皇上身上玩,却被谁拍下照片来了。你看,这成何体统,以后不许这样,不然,就不让你到宫中来了。”
  润麒接过几张照片一看,笑道:“这有什么,这不也有皇上骑在我身上的照片吗?”
  “唉——我说什么你才能明白,不管怎样,对皇上这样不恭的事不能再发生了。”
  “是,皇后主子。”
  “这‘皇后主子’听了真不是味儿,叫姐姐不好吗?”
  “临来阿玛和奶奶说,如果我要是把皇后主子叫‘姐姐’,就撕了我的嘴,我怎敢叫?”
  “看把你热的,待会儿好好洗个澡。”
  二人进屋,溥仪笑道:“姐弟情深呀,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把皇上也忘了。”
  “皇上吉祥。”婉容向皇上行礼,好像没有听到刚才的话。
  “皇后,今儿个润麒来了,弄点好吃的,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吗?”溥仪问。
  “总是那几样,没什么新鲜的。”
  “传御膳,今儿个储秀宫多备些菜肴。”溥仪对门外喊。
  “嗻。”门外一声应答,有人到御膳房去了。
  “皇上什么时候教我照相,这比吃饭有趣多了。”润麒道。
  “什么?皇上教你照相——我也想学。”
  “那就一起教。”溥仪道。
  “现在就给皇后主子照一张吧。”
  “相机拿到养心殿去了——明天吧,明天我给皇后照几张。”
  溥仪向婉容看去,见她穿着素花旗袍,腰肢窄窄,更衬出她的窈窕与娇美,那眼中也就柔情万种。
  “皇后,刚才的曲子有点太悲伤了。初夏的时节,万物勃发,一派欣欣向荣,皇后怎么选唱那种曲子,那种词。”
  婉容道:“皇上没看见那藤下柔弱的纤黄的小草,只见到花红柳绿,那纤弱的小草整日得不到阳光的抚慰照射,哪来得生机勃发呢?臣妾看到那不得阳光抚照的小草,有感而发,又值黄昏来临,故起凄凉之声。”
  溥仪道:“皇后,你是那怒放的月季,是那饱绽的牡丹,怎能说没有阳光的照射呢?皇后不会自认为是小草——藤下的小草吧。”
  婉容道:“就是那牡丹,月季,更需阳光的抚照,雨露的滋润,不然,别看它今日尽展风采,明日它就会枯萎的。”
  润麒大致听懂了他们的谈话,道:“皇上、皇后,进膳吧,阳光总会……总会……我不说了,我说不上来。”
  晚膳很快进完,润麒调皮地道:“皇上,我到养心殿去了,皇上就留在这儿吧。皇后主子,如今有了皇上了,我自然……自然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了——我懂,我还是早早地走开吧。”
  “说什么呀!看打!”婉容嗔怒道。
  润麒走了,溥仪携婉容进了内室,一歪倒在了炕上。
  “来,来,过来皇后。”溥仪柔声唤着婉容,婉容走到炕边,坐下,溥仪一把搂过她,在她唇上、耳边、项上狂吻起来。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婉容高兴地流出了眼泪,她今天是如此的幸福!
  皇上在她的身上摸着,吻着,一会儿,又紧紧地抱着她,抱得她喘不过气来:“慕鸿,我的慕鸿,我的皇后,我今天让你受到阳光的抚照,雨露的滋润。”
  几个宫女悄声进来,拔去了婉容头上的簪子,脱掉了溥仪的皮鞋,解开了他们身上的纽扣带子……
  火山爆发了,岩浆喷涌而出,四处溢流……
  溥仪的身体好让他羞愧、自卑的阳物一样疲软了,如一滩烂泥伏在婉容香汗淋漓、玉洁丰腴的胴体上。
  “怎么了,皇上……”
  婉客吸泣起来。
  此时,侧房守夜的四个宫女在听到了老爷子和主子的种种声音后,正在相拥着,欢乐地呻吟……
  第二天一清早,令宫女们诧异的是皇上和皇后——特别是皇后,并没有像她们想像的那样很高兴,反而神情沮丧,脸色黯然。宫女们为皇后和皇上穿戴,看着他们俩木然的神情,疑惑不已,当收拾床铺,发现昨夜特意放的白绸子仍光洁而无一点血红时,更是满腹狐疑。”
  宫女们侍侯皇后、皇上穿戴好,退了出去。
  婉容道:“皇上,说什么也要在这里吃早点,我们不要让内监和宫女们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皇后,”看不出溥仪那茶色近视镜片后的眼光,但可以充分体会到他的羞愧,内疚,他说道,“我教你学拍照。”
  “皇上,以后吧,今天皇上不会有什么好情绪——不过,我不希望这样。我们都是有新思想的人,我也进过学堂,我们都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下次我们再试试看——皇上要好好保养身体。”
  回到养心殿,溥仪不想见到润麒,怕又想起昨夜的尴尬,他便一步不停地又到了毓庆宫。
  一路上,所有的人都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美意。毓庆宫中,陈宝琛师傅居然也笑眯眯地看着他,道:“皇上,人之常伦是不可废的,是要遵守的,不然,万物怎能生生不息呢?孔圣人、孟圣人都赞同天地一家春,乾坤合一,阴阳交配的。”
  溥仪更加慌恐:我在储秀宫中过夜的消息真的就这样不翼而飞不胫而走,传得这样快!
  朱益藩师傅进来道:“皇上,臣给皇上配一种药,今天奉给皇上。皇上的身体有点虚弱,要补一补的。”
  “上课吧!”
  溥仪脸色蜡黄,低着眼睛道,声音凉得如天山上的千年冰雪。
  陈宝琛和朱益藩面面相觑,朱益藩知趣而疑惑地离开了。
  下午是庄士敦的英文课,见溥仪来到了毓庆宫,说道:“今天皇上来上课了,为什么不到各处督促清点到处盘查盘查?”
  “一切都安排好了,都在有条不紊地做着,我还是来上课的好。
  “皇上可不能大意,不要以为万事大吉了。今天我经过神武门,见一个护军审问一个拿椅子的太监问他拿椅子干什么去,那太监说是拿到宫外去修。可能护军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就过来拿起椅子检查,结果椅子的坐板有夹层,里面藏了许多珍宝。”
  “什么!大天白日里偷盗,也太大胆了!我亲自看看去!”
  “把他叫到这儿来审问得了。”庄士敦也想参与审问,于是建议皇上把太监提到养心殿。
  太监被敬事房的众太监押到养心殿的院中,溥仪命令把他捆在松柏树上。
  溥仪道:“今天朕问你问题你要照实答,不然,打得你半死,让你在这里喂蚂蚁——看到吗,这里的蚂蚁可厉害了。”
  “万岁爷饶命,奴才再不敢了。”
  “那要看你说不说实话了。”溥仪道。
  庄士敦道:“如果你说了实话,我担保你的生命安全。”
  溥仪问道:“你知道还有哪些在偷?怎么偷?怎么把偷的东西运到宫外的?”
  “奴才家有老母,病得厉害,昨天弟弟从老家到京,说了母亲病重的事,我一时无奈,今天就做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别的人是不是偷,奴才确实不知。”
  “打!”溥仪一声令下,竹鞭如雨一样抽在那太监身上。
  蚂蚁闻到了血气,成群地爬到那太监身上,在血流得多的地方,黑压压的竟滚成了疙瘩。
  “你不说实话,就这样让蚂蚁慢慢地把你吃掉!你知道‘蚂蚁啃骨头’的俗语吗?这些蚂蚁会把你的骨头都啃光的!”
  溥仪恶狠狠地盯着他,拿起竹鞭往他身上猛戳了几十下,那血,更泪泪流出。
  庄士敦道:“皇上,别打了。”他转向太监问道,“你说建福宫库房的门都是锁着的,你是怎么把里面东西偷出来的?”
  “我……”太监又闭上了嘴。
  庄士敦向溥仪使了个眼色,溥仪会意,向其他的太监说道:“你们都回去吧,我和庄师在这里就行了。”
  溥仪和庄士敦目送着太监走出养心殿的院子,突然,树上的太监啊地一声惨叫,溥仪和庄士敦回头一看,见那太监的嘴上满是鲜血,溥仪吓得脸色惨白,大叫“护军!”
  有几个侍卫跃进院子,道:“万岁爷,怎么了?”
  庄士敦道:“看看那太监的嘴怎么了。”
  一个侍卫走上前,用手指拭了拭那太监嘴上的血,道:“这个人不能说话了,他的牙和舌头都被石头子儿砸得稀烂——他也活不长了。”
  溥仪吓得两眼发直,庄士敦骇异得毛骨耸然,道:“怎么可能?刚才院子里空无一人,哪里来的石子这么厉害。”
  庄士敦不太相信护军,大胆地走上前一看,更为骇异,这人的嘴伤得比他想像的要厉害,而一个石子,棱角分明锋利,还在那人的嘴里呢,而地上则掉了几颗牙齿。
  “中国的功夫庄师傅是不懂的。特别是在这大内,更是有许多高手。”侍卫道。
  庄士敦相信了,但是他道:“无论如何,我想,皇上清理宝物的决心是不会变的,对偷盗的盘查会进一步展开——对吗,皇上?”
  “对,我一定要一查到底,一清到底!”溥仪道。
  几天过去了,内务府和罗振玉、王国维等十几人继续清点着建福宫的珍宝,发现丢失的越来越多,本来,这里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清点过,到底有多少宝物,谁也说不清。那么,这里到底丢了多少宝物也说不清。
  一天,溥仪正说着建福宫的事,二嬷王焦氏走来,道:“老爷子已经大婚了,怎么到储秀宫去的日子不多呀。不然,也应去重华宫的。”
  二嬷在前二年曾回家去了,出宫以后,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只活了三个月就已去世。痛哭之余,只叹自己的命苦,便与哥哥在一起过了两年。哥嫂恩爱,二个侄子活泼可爱,令王焦氏心里略微宽慰了些。溥仪大婚时,她知道消息,想到宫中看看,在她的心目中,溥仪虽是皇上,可也是她的乳儿。令她欣慰的是,溥仪在自己大婚的日子没有忘记她,专门派车把她接到宫中,一过就是几个月。大婚的前前后后,王焦氏见溥仪很忙,除了几次短暂的谈话外,没有长时间在一起过。可是渐渐地,王二嬷发现皇上与后妃的夫妻关系不正常,三个人各处一殿而极少在一起,至于到后妃的宫中去过夜那就更是罕有的事。所以,王焦氏见到了溥仪就提起了他应去后妃宫中的事。
  “二嬷,”溥仪道,“如果你那时仍在长cg,不曾回家去,我也就不会是今天的样子……”溥仪说着掉下泪来。
  王焦氏大惊:“老爷子,这是怎么了呀!”
  溥仪抽噎起来;“嬷嬷……我……我在你离开的那年,宫中……宫女……宫女……从此以后,我……就不能行人道了。”
  “啊!”王焦氏听了这话,骇异地如同晴天里打了个霹雳。
  “这话我只向嬷嬷一人说过,就是对皇后也难以启齿。”
  “老爷子,这是后天的病,能治好的,老爷子不妨和YS说一下,和朱师傅说一下也可以……”
  “千万别……千万别说出去!”溥仪惊慌的道。
  “二嬷暗地里留意一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千万别走漏了什么!”溥仪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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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以修身 俭以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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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53:12 | 只看该作者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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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的——不过,老爷子还是要经常到主子们的宫中去,正是年青的时候,就是不能做什么,说说话,玩一玩也是好的。”
  在这宫中,能够完全让皇上照着所说的话做的人,就只有王二嬷了。
  “老爷子,”王二嬷又道,“我在这宫中过的日子不短了,也该回家了。”
  “再过一段吧,过了夏天再回去。”溥仪道。
  “家里还有婆婆没人照应,在这里不太好,再说皇上已大婚过了,我在这里也不太合适。”
  “我也想到这事了,所以才让你过了夏天再走,不然,我就让你留在宫中了——不过,侍奉完婆婆,还是要到宫里来。”
  “好的。”
  溥仪觉得,只有和他的奶妈说话才没有矫情,才能直率到单纯的地步。
  这次谈话后,溥仪给婉容安了台电话,不时地和她通话,对于溥仪来说,这也算是对婉容的一点补偿吧。
  一天,王焦氏来到养心殿,溥仪笑道:“这个时候你一向不来的。”
  王二嬷示意溥仪把太监们斥去,溥仪道:“你们都退去吧。”
  暖阁里只剩下二嬷和溥仪二人,二嬷道:“万岁爷,我在外面讨了点药,说是很灵验的,万岁爷吃吃看。”
  “好吧。”
  午膳时,溥仪真的吃下了药,十分钟后,只觉得浑身燥热,血脉鼓涨,心里升腾起一种强烈地渴望。“也许真的行了!”溥仪高兴地感觉着自己的身体上所起的变化。当他那圣物昂昂而起时,他确认自己是确实可以的——因为当年就是这种感觉。
  “喂——”
  “皇上吗?”
  “是我,伊丽莎白,我要到你那去。”
  “我已午睡了。”
  “好!最好!你等着我。”
  溥仪放下话筒道:“备轿!快!到储秀宫。”
  溥仪在储秀宫门前下了轿子,三步两步进了内室,两边太监宫女的问候他全没听见。
  “皇上——”
  婉客坐起来,黑发如瀑布倾泻在那白玉般的肩背上,玉胸半露,乳沟分明而曲线柔和。
  溥仪觉得自己喉咙发干,热血奔突,一下扑到婉容身上,在她耳畔道:“我今天行。”
  “皇上!”婉容看着溥仪红得如鸡冠似的脸,也觉得皇上今天肯定是行的,于是道:“亨利,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可是别急,慢慢来。”
  溥仪的舌尖轻舔着婉容的玉胸,婉容嘤咛一声,唤:“给皇上宽衣……亨利……亨利……”
  有宫女进来,利索地给皇上脱下鞋子,解去纽扣和带子,溥仪急不可耐地挣掉身上的衣服,向婉容压去……
  可是就在这刹那间,溥仪的胸海里一片血红,骤然间热流从下体喷涌而出。
  婉容陷入了更大的痛苦,她呻吟着,脸上泪水和汗水融在了一处。
  “皇上,以后别这样了,这样我怎么受得了……”
  溥仪没有在储秀宫用晚膳,他回到了养心殿,可是又坐立不安,便走出去。
  “万岁爷,不进膳了吗?”
  “我不想吃!”
  他带着几头狗,走出殿,此时一轮明月皎皎洁洁地挂在空中,碧蓝的天空显得更加深邃。
  一阵风吹过,显得凉爽怡人,远处近处,不知名的虫儿在唧唧地叫着。
  溥仪仰望苍穹,寻着牛朗、织女星座。星光在皓月里很稀、很淡,以至银河都成了一条淡淡的光带。
  溥仪的目光又凝聚在那轮圆圆的皓月上,见她上面的阴影清晰可辨。他知道月亮是一个石头球,那些阴暗的部分是沟,是壑,是谷。可是他仍觉得那上面有桂树、有玉兔,有寂寞的嫦娥。
  溥仪流下泪来,他想起苏东坡的句子;“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溥仪暗恨自己在人间的无能,甚至连一个男人应该能做的最起码的事都不能做——这人间的意味在什么地方?在我恢复祖业恢复故物的努力之中吗?而那也可能是虚无缥缈的呀。
  “起火了!”
  “救火啊!”
  “快救人啊!”
  几声喊犹如旷野中的狼嚎,使得这月朗星稀的夜晚顿时变得恐怖起来。溥仪猛然回头望去,见西北方向烈焰冲天而起!
  “那是建福官!是建福宫!”溥仪叫道,心里一阵阵抽紧,两头发软,两眼发黑。
  御前的小太监忙跑过来扶住皇上,溥仪一阵惊恐后,清醒一些,道:“快!快扶我回养心殿。”
  众人急忙过来把皇上架到养心殿。
  “电话……电话……”
  太监们又把他架到电话机旁。他摇起电话。
  “喂……贝勒爷在吗……我是皇上……宫中失火了……什么?去看戏去了。”
  他啪地放下话筒又摇到醇王府:“王爷吗……快来快来,建福宫起火了……是,是建福宫,那可是宫中藏宝最多的地方。”
  他啪地又放下电话,又摇到京畿卫戍总司令王怀庆的家里。
  “喂,王司令吗……宫中起火了……我是谁,我是宣统,我是皇上……建福宫可是整个宫中藏宝最多的地方。”
  溥仪没有糊涂,他又摇通了警察总监薛之珩、步军统领聂宪藩的电话。
  最后,他忽然想起储秀宫离建福宫很近,急忙打电话过去。
  “喂,是皇后吗?快过来!快过来吧!”
  “谢皇上,我就过去!”婉容觉得在这种时候皇上能想到她,皇上对她还是充满了爱意的。
  烈焰冲天!
  全城的消防车很快全调来了!
  专供宫内照明用的发电厂停止了发电!
  载沣赶来了!载涛赶来了!其他的王公也赶来了!
  王怀庆来了!
  “皇上,”王怀庆来到养心殿旁的空地上对正看着火势的皇上叫道,“宫中没有自来水,又没有多少水井,我把全城的消防队员都带来了,把所有的消防器材都带来了,可是没有办法使用啊!”
  “走!过去看看!”溥仪忽然显出临阵统帅的风度来。
  “皇上,危险,就呆在这儿吧……”
  “不!我要过去。”
  烈焰冲天,人们只好看着大火蔓延。
  溥仪一行人来到长寿宫西门,火就在眼前,烤得人脸上焦痛。
  “吸御河里的水!”不知是谁叫了一声,王怀庆下令赶紧把所有的水龙都接到一起,这样真的把紫禁城外的御河水吸引过来了,可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烈焰冲天,映红了半个北京城……
  眼见着大火由静怡轩一直烧到延寿阁。延寿阁宏伟高大,倒塌时又把正在燃烧的椽梁倒在别的宫殿上,把周围的宫殿一起燃烧起来,顿时建福宫真的成了火的海洋。庭中数百年的参天松柏,此时变成了一棵棵的火炬!一棵棵冲天的火把!
  “这里有人纵火!皇上!”庄士敦大喊大叫地走来,灰头土脸。
  “肯定是有人纵火!分明是看守自盗的人怕暴露在纵火!”溥仪道。
  “不能就这么烧呀!这会连西六宫都烧光的!”庄士敦道。
  “可是确实是没有办法!”王怀庆的头脑衣服都烧焦了,“我们确实尽了最大的努力!”
  火焰冲天,映红了半个天空……
  老百姓也来了!城内的,城外的,商人、学生、贩夫走卒、拉车的卖唱的,等等,等等,都来了,端一盆水,挑一担水,洒进去,如火上浇油,所有的人都乱叫着,进进出出,沸沸一片。
  “意大利的消防队来了!”
  “意大利兵来了!”
  人们叫喊着,溥仪心里一阵振奋。只见意大利的消防车到来之后,一阵喷射,一片白色的烟雾升起,封住了火道,庄士敦过去了,溥仪也跟着过去了,王公们也跟过去……
  “保护皇上的安全!”载涛对侍卫们命令道。
  “放心吧贝勒爷。”侍卫们紧随溥仪,寸步不离。
  载沣则吓得浑身乱抖,哪里还能说出一句话,哪里还能移动半步!
  “拆除房屋,隔断火道!”意大利人高叫着,溥仪和庄士敦翻译着,于是随着意大利的士兵,中国的军人也奋勇争先,爬上屋顶。可是到底比不上意大利消防员个个训练有素,身强力壮,他们个个如龙腾虎跃……
  “中国的士兵若有洋人的一半见识、一半英勇……也不至于受外人鄙视。”溥仪在心里念叨着。
  很快,一条空道被开辟出来,火道被封死。
  这时,一个外国女人扬拳向一位中国消防队员打去,正打在那队员的鼻子上,血立刻溅到那女人的扇子上,那女人仍在高叫:“你敢趁火打劫!你是军人,怎能打劫国家的宝物!”
  “你不也是在偷东西吗?”那消防队员辩道。
  又是一拳,正打在那队员的胸脯,那队员不敢和外国人理论,转身走入人群中。
  那太太来到溥仪面前道:“要制止偷盗趁火打劫!”她伊哩哇啦的叫着,溥仪随即把这位太太的话变成了命令,但是,人人都知道这是徒劳的,因为现场乱成了一团,正如一个蜂窝被谁用石子砸掉了一样。
  也就是在这时,溥仪才发现,里面有许多外国人,甚至许多外国太太,她们有的居然坦胸露脯,披散着头发,在那里忙着救火。
  “除了救火,她们还忙着干什么?只有天晓得!”溥仪在心里嘀咕着。
  “皇帝陛下,我这溅血的扇子还请陛下能为我题诗……我和庄士敦是最好的朋友,皇帝陛下拿去,我会向庄士敦师傅要的。”
  溥仪只有接下她的扇子。
  “这像不像桃花扇的故事?”那外国太太还在聒噪着。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至次日凌晨七点,大火才被扑灭,只剩下股股黑烟向冲中盘旋。
  建福宫一带,包括静恬轩、延寿阁、慧蠗楼、吉云楼、碧琳馆、妙莲花池、积翠亭、广生楼、凝辉楼、香云亭等都变成一片焦土!近四百间房屋一夜之间化为灰烬!这些楼阁建筑都非常宏伟壮丽,里边除供有金佛、金塔,各种法器和藏文经版外,还有清代九位皇帝的画像和行乐图,历代名人字画,古铜、古瓷等稀世珍宝。另外,为了修饰储秀、长寿两宫,这两宫的珍玩也挪过来不少。溥仪结婚时所收的全部礼品,也都储藏在这里。
  这里的奇珍异宝堆积如山!这里是清宫存放珍宝最多的地方!
  调查起火原因和清理火场同时开始。
  溥仪、溥杰、溥佳、毓崇几个走在火场的灰烬上,心如刀割。
  “太监的看守自盗是分明而毫无疑问的了,”溥佳道,“据消防队员说,他们初到火场时,清楚地闻到煤油的气味。”
  许多天来,拘拿审问了许多太监,可是毫无所获。
  溥仪道:“这些可恶的太监!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溥杰道:“损失已无法挽回,外界的报纸也在指责甚至攻击宫里,把国宝先是丢失,后是付之一炬!”
  溥仪的心在哆嗦,溥仪的心在滴血。他颤抖着道:“我对不起祖宗,祖宗留下的宝物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化为乌有了,别有用心的人又拿这作文章打压我们,这……这一切都是这些可恶的太监造成的!”
  几个人愤怒而伤心地谈论着,走在火场上。这里已被内务府派护军严密看守,有内务府大臣轮流到场监视,以防有人把烧残的金银带出宫去。
  溥仪和伴读的学生走在这残垣断瓦上,不时发现有未烧完的珍本书籍及大堆烧得毫无光泽的宝石。他们捡拾着,带到了养心殿。那些金佛、金塔等等,都被烈火熔化,有的成了碎块,有的化成金水流入土中,结成板块。溥仪同几位伴读学生捡拾着残存的书籍,一会儿,不忍再看,便走出火场。
  绍英迎向前来道:“书籍和字画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了。敬慎斋所藏的明景泰年间刻制的大藏经版数千块,中正殿雍正时的全藏真经和历代名人书画都烧了。”
  溥仪道:“问出什么来了吗?”
  绍英道:“那些个太监打死了也不吐露一字,到现在什么也没审出来。”
  溥仪道:“无论如何要犒奖那些在救火中表现英勇的人。”
  “当然,我正想为此事找皇上商量。这里烧过的碎块金子不如重新熔化成金块,再卖给金铺,以作为火灾后的善后开支。”
  “好吧,就这么办吧。”
  后来,内务府拣的碎金块一共化了四百斤黄金。之后,内务府把北京各金店找来投标,一个金店以五十万元的价格买到了灰烬的处理权,从中又拣出金片金块一万七千多两。金店把这些东西拣走之后,内务府把余下的灰烬装了许多麻袋,分给了内务府的人们。许多年后,一位内务府官员告诉皇上,他叔父那时施舍给北京雍和宫和柏林寺每庙各两座黄金“坛城”,直径高度都在一尺上下,就是用麻袋里的灰烬提制出来的。
  “亨利”,婉容在电话里亲热地叫着溥仪,“到我这里吃晚饭吧,娘家送来一些新鲜的蔬菜,都是自家种的,来吧。”
  “好,我就过去。”
  溥仪忙于处理大火的事情,好长时间没有到储秀宫里去,今天婉容打来电话,哪有不去的道理。
  溥仪带着几条狗来到储秀宫,婉容迎出来,手里也拿着狗链子,哈巴狗在溥仪前摇头摆尾,这里嗅嗅,哪里舔舔,亲热得不得了。
  “你也喜欢上狗了?”
  “喜欢极了,寸步不离。”婉容还没有说出:虽然她自己不会洗澡,却会给小狗洗澡;虽然她不会自己解衣宽带就寝,却会侍候小狗入睡。
  溥仪道:“你们府上还会种菜?”
  婉容笑道:“我到了宫中,真的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在天津时,我的外国老师的家里就种了许多菜,我到了她家的院子里,真如走进田园的感觉。她说,在西方,中产阶级以上的人家都有花园,更不用说贵族了,而且人人都会种花、养花。至于种菜,她说,菜很美,可怡情消遣美化环境,又可食用,实在是一举数得。听了她的话,我也就有了一些种花种菜的知识,在天津种过,回到北京种了一点,辟的园子,现在就结出许多新鲜的菜蔬了——不过,这次送来的当然不是我自己种的了。”
  “是什么蔬菜呀。”溥仪流出了口水。
  “是青椒黄瓜。”
  “做过了吗?”
  婉容道:“别急,亨利,我早已吩咐膳房了。”
  “‘夜西剪春韭’,好清新的诗句,种菜确是一种怡情的好方式。”溥仪忽然道:“伊丽莎白,你好吃西餐,不知会不会做。”
  “当然会做了。怎么,亨利,你想学吗?”
  “太想学了。我想,过几天,专门办一个西餐膳房。”
  “亨利,你真的会体贴人,我就是喜欢西餐。”说着,伊丽莎白握起亨利的手。
  溥仪道:“你的英文学得怎样了?这洋师傅你还满意吗?”
  “很满意。”婉容用英文道。
  “果然学得不错,将来,说不定我们能一起到英国留学呢。”
  “亨利,你说的当真!”婉容跳了起来。
  “当真!我就想着到英国留学,曾逃跑过,可没逃成。现在我成婚了,亲政了,我的事我自己可以做主了!”
  “我亲爱的。”婉容用英语说着,搂着他亲了一口。
  “达令”,溥仪道,“我们永远在一起。”
  二人如胶似膝。一会儿,菜还没有端来,溥仪道:“这半天了,怎么菜还没有端回来,怎么回事?”
  “亨利,急什么,再等一会儿吧。”
  谁知,又等了一会儿,菜仍没有端来,溥仪急了:“这是干什么,这么拖沓!”于是他出内室走出房门,来到院子中。正好,一位太监端着菜盘子走来:“万岁爷,这不就好了么?”
  “什么?好你个奴才,端菜连盖儿也不盖,树上的蝎虎子尿尿怎么办?”
  溥仪还没等那太监反应过来,夺过盘子,狠命地向那太监头上砸去,顿时那太监的头上开了花,血泪泪而出。
  满宫的人都没有想到刚才还是风和日丽,转瞬间却是雷电交加。
  婉容奔出屋子,见太监已瘫在地上,忙道:“快!快扶他看YS。”
  几个太监忙过来把那太监抬走了。
  “进屋去吧,皇上。”婉容凄凄地道。
  溥仪转身想走,可是既然婉容开了口,他又折回身,走到屋内。
  婉容道:“看他伤势不轻,别出什么人命来。”
  “你别吓我,哪有那么严重。”
  “狠命地那么一砸,又是要害部位,他已不省人事,说不定会出事的。”
  这一下溥仪倒怕了,虽然他是宫中的皇帝,可是毕竟现在已是民国,何况又是多灾多难之时,万一太监真的完了,外边人知道,不知又会做出什么文章,造出什么舆论出来。
  一会儿,婉容对太监道:“快去看看刚才那人的伤势怎样了,马上回来禀报。”
  “嗻。”
  太监走后,婉容道:“皇上的脾气可真大,不会是对我有什么吧?”
  “不!不!伊丽莎白,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这些天,看到太监就头疼,我心里有气,我心里有恨呀!他们偷盗还不算,竟然纵火,一把火烧掉了祖宗几百年积攒下来的宝物——这,我如何面对祖宗,对百姓我又如何交待!”
  婉容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反倒宽慰了一些,她以为皇上的温柔,皇上对她的爱情是做出来的,是在敷衍她。如今看来,他真的是对太监有气。
  此时,门外太监报告:“回万岁师、皇后主子,刚才被砸的那位爷没事儿了。”
  溥仪长出了一口气,道:“叫总管来?”
  “万岁爷,是养心殿的总管吗?”
  “不,是宫中大总管。”
  不一会儿,张谦和到了,他已由养心殿总管升为整个紫禁城的大总管,终于混到了当年李莲英、张兰德的位置。
  “万岁爷,奴才到了,有什么事?”张谦和道。
  “赏那位……那位受伤的太监一百块大洋,让他好好调养一下。”
  “嗻。”
  张谦和退出后,婉容道:“皇上还在这里用膳吗?”
  “在,就在这里。——晚膳后,我就不回去了。”
  “亨利——可是……”婉容露出尴尬的神情。
  “伊丽莎白,我只是在这里留宿,我现在反倒觉得这里很好。”
  溥仪现在觉得太监都是拐骗坑蒙、无恶不做的人,而养心殿里除了狗之外,就是太监。而这里,门外站着的都是宫女,虽然她们……他们也让溥仪讨厌,但总是要安全些。那些太监,既然能放火烧了建福宫,既然能用石子作暗器砸烂自己同事的牙齿和舌头,那么,他们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还是住在宫女的圈子里安全些!
  可是刚用过膳,养心殿的太监赶到储秀宫报告:“老爷子!打起来了。”
  溥仪吓得脸色煞白,他以为又有谁打进紫禁城里来了,顿时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见溥仪吓成这样,婉容莫明其妙,问道:“谁打起来了?”
  “大总管和二总管!”
  溥仪听了这话,轻松下来,但又气上心头,道:“哪个大总管二总管?是原来的还是现在的?”
  “是现在的,阮爷和陆爷。”
  原来是阮进寿和陆喜福打了起来!
  “在什么地方打的?”溥仪问。
  “在阮爷的住处。”
  溥仪又松了一口气,他以为是在养心殿里打的。
  “我亲自去看看。”溥仪起身随那御前太监走了。
  阮进寿升为大总管后,势力大了,派了二十来个太监服侍自己,又有专门的厨师,在紫禁城外的胡同里,又娶了媳妇,娶了妾,认了干儿子,香火也有人继承了,不免有点太得意了。陆喜福刚升为万岁爷宫中的二总管,也想摆点谱儿,二人闲来无事,在赌钱的时候互不相让,于是发生口角,最后动起手来。都是宫中有体面的人,下面的太监没有人能劝住架,便有太监来告诉了万岁爷。可是大家谁也想不到,万岁爷竟叫了侍卫,亲自到他们的住处来了。
  这是一个小院,虽比不上李莲英、张兰德的住处——现在由张谦和住着——但这里,假山嶙峋,绿柳婆娑,花枝摇曳,四廊连亭,如同豪门的别墅一般。
  溥仪进了正屋,见八仙桌上放着许多烟土,一些赌具零乱地摆着。
  阮进寿、陆喜福大吃一惊,急忙跪在地上,道:“万岁爷饶了奴才吧。”
  “阮进寿,叫我怎么饶你,你这里烟灯、烟枪俱在,赌具一应俱全,又带头打架,成何体统!”
  阮进寿道:“万岁爷息怒,这些东西多是陆喜福从景仁宫带来的,他在那里开赌局,卖烟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随万岁爷,哪里会……”
  “阮进寿!你不要血口喷人!”陆喜福道。“你不但自己开赌局,办烟馆,你还做景仁宫中赌局的保人,整个宫中,哪一处的烟馆不向你交保护费?这还不算,我有证据证明你冒领官款,你身穿的绫罗绸缎哪一种不能养活北京人一家子一年的生活,钱从哪里来的……”
  “陆喜福!你个婊子养的!恩将仇报,你难道没抽烟馆的租税吗?你……”
  “够了!”溥仪喝道,“你们简直简直是土匪!是流氓!是……”
  溥仪气歪了嘴,道:“走!随我到养心殿去,慢慢说。”随后他又道,“多叫侍卫过来。”
  溥仪觉得这里太不安全了,他看到有许多太监睁着绿莹莹的眼睛在望着他。
  到了养心殿,溥仪一眼瞥见墙上康熙大帝用过的那把宝刀,于是取下来,照阮进寿的头上砍去,谁知不知是由于溥仪胆怯,还是由于什么原因,阮进寿没敢动,溥仪这一刀竟然砍歪了。一下砍在阮进寿的肩胛骨上。
  “老爷子饶命!老爷子饶命!”阮进寿就势躺在地上。
  “万岁爷住手,万岁爷不能这样!”不知什么时候王焦氏跑进来。
  溥仪把刀放下来,仍然气冲牛斗。
  “老爷子,让他们下去吧,明天再问,天也很晚了。”二嬷劝皇上。
  此时电话铃响了。
  “万岁爷,接电话。”
  溥仪走到话机旁,拿起话筒,里面是婉容的声音:“皇上,晚上还在这里住吗?”
  “不了。”
  “听你的声音气得很厉害——别那样生气,和那些太监,值得吗?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好。”
  “千万别动气,皇上,要忍着点,答应我,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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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答应你。”
  “那好吧,祝你晚安,see you!”
  电话挂断了,溥仪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退去,王焦氏也要走。
  “二嬷”,溥仪急忙喊,“住在这儿吧,今晚已经很晚了。”
  王焦氏看了看他惊恐的样子,道:“好吧,万岁爷,我就睡在你的房门口。”
  “快!”快给嬷嬷拿铺盖过来。”
  溥仪又看了看走廊,从他的寝室到抱厦,都有值更的太监打地铺睡着。“有谁要是对我不怀好意,岂不太容易了吗?”
  溥仪越想越怕,道:“把我的豹头、虎子牵来放在门前——嬷嬷,你在豹头、虎子的里面睡。”
  “放心睡去吧,万岁爷,没有什么事的。”二嬷道。
  溥仪进了寝室,又翻起了《圣训》——这是皇帝每天必做的功课——大清历代皇帝都是如此。他翻了雍正帝的《硃批谕旨》,见上面写道:“可信者,人;而不可信者,亦人。万不可信人之必不负于已也。不如此,不可以言用人之能。”又见雍正帝在亲信大臣鄂尔泰的奏折上批道:“其不敢轻信人一句,乃用人第一妙诀。朕从来不知疑人,亦不知信人。”“即经历几事,亦只可信其已往,犹当留意观其将来,万不可信其必不改移也。”他又翻了几页康熙帝的圣训,见上面写道:“为人上者,用人虽宜信,然亦不可遽信。”又道:“朕观古来太监,良善者少,要在人主防微杜渐,慎之于始。”
  溥仪看罢,心道:“圣训说得对,这世上谁人可信?袁世凯?徐世昌?张作霖?外邦?最不可信者是内务府和太监们。圣祖说太监良善者少,其实太监多是邪恶之徒,无所不为之辈!雍正帝告诫人们要‘察察为明’,我明天就去调察。”
  溥仪差不多是一夜没睡,他怕太监在为他解衣宽带时对他不利,便让二嬷在一旁站着,早上穿戴也是如此。
  第二天,他套问身边的小太监道:“昨晚上大总管和二总管没有向你们交待事情吗?”
  “回老爷子,没有。”
  “也没和别人说什么吗?”
  “没有。”
  溥仪又进一步问道:“我怎么经常发现他们那几个在扎堆儿议论,都说些什么呀,晚上不耽误别人睡觉吗?”
  “很少扎堆儿,除非是赌一把,奴才并没听到他们议论什么。”
  溥仪道:“我最喜欢你们几个,所以把你们挑到朕的御前,跟随朕的左右。朕也觉得有些地方做得不对,你们不要怕,你们若是净谏,朕是绝不怪罪的,要是有别人诤谏,你们也可以转达,我会赏赐你们的。”
  从小太监那里,溥仪并没有套问出什么,于是他就自己去偷听。
  一天,他悄悄地走到一个窗子下,听到里面几个人议论着
  “皇上的脾气也太坏了,动不动举手就打,今天我又挨了十几竹鞭,真冤枉。”
  另一个道:“万岁爷恐怕现在不相信咱们,走路也疑神疑鬼的,我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万岁爷脾气不好的时候撞上我。”
  “这日子真是难过。”一位太监狠狠地道。
  “若能混到上面,就享尽荣华富贵了。”
  “是呀,看阮爷,还不是被革了顶戴,陆爷不也是挨了几十板子。”
  溥仪越听越怀疑:他们这样怨恨我,对我还能有什么好的打算吗?
  这样听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地小了,他就蹑手蹑脚的回来,忽然,他发现无逸斋的窗户上有一团火,他大吃一惊,急忙喊:“起火了!起火了!”
  太监们被惊动起来,有的拉起了火警。一会儿养心殿被围得水泄不通,而窗户上的那团火也被扑灭。
  “万岁师,这是一团刚浸过油的棉花,刚烧着,幸亏发现的早。”首领太监报告道。
  不久,王公们和内务府的大臣们也赶来了。他们看着那团浸过煤油的棉花,骇异得张口结舌。
  “谁谁先发现的。”载沣道。
  “是我最先发现的——亏得我无意间到了东套院,不然……我……我可能也葬身火海。”
  人们又是一夜没睡,又到了晚上,溥仪自到太监窗下去偷听
  “万岁爷到东套院干什么?”
  “就是,半夜三更的。”
  “喂,”一个太监的声音很小,但溥仪还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我说,那棉花团说不定是万岁自己放上去的。”
  “你这么一说,我看这极有可能。是万岁爷自己首先发现的,又是在东套院——有可能!有可能是皇上自己要放火!”
  溥仪在外面听得惊心动魄。这些太监,不想谋害我是在干什么?这样居心叵测!
  溥仪如幽灵一样地溜回来。
  “不行,今晚要挑几个忠心的睡在这过道里值班——他们要谋害我也太容易了。”
  挑来挑去,溥仪一个太监也没挑倒,最后他拿起电话。
  “喂。”
  “亨利,现在来电话干什么?”
  “到我这儿来睡吧。”
  “我已经睡下了。”
  “无论如何你也要过来——对了,经过长寿宫的时候,叫二嬷也过来。”
  “非要这样吗?”
  “十万火急!快来吧。”
  “好吧,我就去。”
  溥仪在寝室里等着,一会儿,急得直跺脚,“怎么还没有来!怎么这么磨蹭!”
  婉容终于到了,溥仪已急得冷汗淋漓,他脸色苍白,瞪着眼睛,刚要发火,二嬷道:
  “老爷子,甭发火,我们来得就够火急的了,是老爷子自己心急,您看看表,还能比皇后主子来得更快吗?”
  “是是,来得够快了。”
  “叫我们来干什么,有什么急事?”婉容问。
  “没什么急事,我咽得厉害,头脑昏沉。我是让你们来为我守夜的。我躺下后,你们若发现有什么动静,随时喊醒我。”
  婉容惊得睁大了眼睛,刚要说话,王焦氏向她使了个眼色,婉容道:“亨利,放心睡吧,绝不会有什么事的。”
  有宫女为溥仪宽衣解带,很快,溥仪睡下了。
  “皇后主子,”二嬷道,“一连串的事搅得皇上的心里净是阴影,他这样做,是对皇后娘娘的信任,奴婢倒满高兴的。”
  “我懂。这么多的事情,大事小事,让皇上相信谁呢?”
  是的,在这宫中,溥仪似乎只相信他的乳母和妻子。
  第二天,溥仪正庆幸自己昨夜睡了个安稳觉,但是一个凶案又耒至他的面前——
  有个太监因为被告发了什么过失挨了总管的责打,于是他怀恨在心,在今天早晨,他趁告发人还没起身,拿了一把刀,抓了一把石灰,进了告发人的屋子,先撒石灰在那人的脸上,迷了他的眼,后用刀戳那人的脸,那人的脸被戳了十几刀。行凶的人逃跑了,受伤的人被送进了医院,生死未卜。
  溥仪更是胆颤心惊,养心殿里放了狼狗,一只大狼狗佛格也从德国运来了。狼狗一来,一直跟溥仪而去,溥仪见这狗如一头毛驴一般,见了自己亲热得不得了,高兴万分。原来,他早就听说德国的军犬是世界上最勇猛、受训最好的,于是便花了几千块钱从德国买了一头,他把自己的一双袜子交给买狗的人,让那狗在德国嗅一嗅,看它到紫禁城后能否找到主人。如今,这头军犬准确地找到他,而且让他趴下就趴下,让它跳跃就跳跃,让它冲锋就冲锋。
  “太好了!太及时了。”
  于是他的床边,又多了这头佛格。婉容自然也是留在他身边,门外仍旧是二嬷。
  一连几天,婉容也没睡好觉,特别是身边有几只高大威猛的狗,早把自己的小狗吓得夹着尾巴不敢露头,而婉容自己在这些狗面前也是提心吊胆,生怕它们一时性野咬了自己,哪能睡着觉?
  一连几天过去了,婉容已筋疲力尽,眼睛红红的。看到这种情况,溥仪想:狗和婉容再加上二嬷终究不能最终解决问题,这样天天让皇后陪着,与狗同眠,究竟不是个最终解决问题的方法,须采取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方行。
  “遣散太监!”溥仪在心里恨恨地道,“早该如此!”溥仪在养心殿里踱着步,作出了决定。他又思忖了好久,想好主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计划:“我要让王爷措手不及,我要让内务府措手不及,我要让太监们措手不及!”
  溥仪拿起电话,先把溥杰和溥佳找来。
  溥杰和溥佳接到电话急忙赶到养心殿溥仪的寝室,这里就他们三个人——除掉那几头狗之外。
  “皇上,有什么急事?”溥佳问。
  “我要做一件大事!惊天动地的大事!”
  “是要逃跑吗?要不要带上皇后?”溥杰问。
  “No,我要裁撤太监。”
  溥杰和溥佳愣了一会儿,之后,又高兴起来。
  溥杰道:“皇哥哥英明,早该裁了他们,要是早这么做了,建福宫也不会被烧了。”
  “这样皇上身边就少了许多讨厌的人,少了那些‘狗腿’。不过,这事王爷、太妃主子、内务府能同意吗?”
  “我已有了详细的计划。”于是溥仪说出了他的计划。
  溥佳道:“好!这样迅雷不及掩耳,准能成功。”
  溥佳道:“中外的舆论一定会颂扬皇上的,太监制度早该覆灭了。”
  溥杰的话正说到溥仪的心上:他正是要通过此事,树立他顺应历史潮流,革除腐败制度的崭新形象。
  “咱们拟圣旨吧。”溥仪便和溥杰、溥佳在这里拟好了各种圣旨。
  一切准备妥当,溥仪命令御前太监:“通知护军,我要到醇王府。”
  于是几辆汽车准备好,溥仪坐进了自己的汽车,一会儿,汽车驶进醇王府。
  “皇帝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载沣急忙走到院里迎接,见溥杰也在身后,斥道,“你你怎么也不先说一声。”
  “这是我的主意。”溥仪来到书房,刚刚坐下,载沣喘息甫定,溥仪突然道:
  “王爷,我要裁撤太监。”
  “裁撤多少?”
  “所有的,把所有的太监都裁掉?”
  “怎怎么能这样做!祖制万不可违呀!”
  “祖制!康熙圣祖就说过最不可信者是太监,现在这些太监在宫内杀人放火,偷盗都算是家常便饭了。如果再不撤裁太监,难道要把整个紫禁城都推入火海吗?难道连朕也要殉于火海之中吗?”
  载沣又惊又急,更加结巴。溥仪就是看准了他这一点,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不让他和内务府的人和其他的人商量。
  “皇皇帝,这些人在在宫宫中多年,小心当差,绝不会图图谋不轨的。”
  “那么,建福宫失火是怎么回事?养心殿东套院无逸斋上的浸油棉花团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要害朕!可是王爷却看着不管,眼睁睁地让谋害我的人,让破坏大清祖业的人在宫里胡作非为?”
  “不不不,皇帝,这这这……”
  “不是这样吗?王爷要是不准备看到整个紫禁城都变成建福宫,就同意裁撤太监吧。”
  “这这这也是慢——慢慢商量,皇帝先回宫,过两天……”
  “什么过两天,王爷不答应。我从今天起就再也不回宫了!”
  载沣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抓头,又挠腮,直在地上打转儿,桌上的一瓶汽水给他的袖子碰掉了,砰地一声炸了。瞅他这样,溥仪心里直乐,表面上一脸镇静,从容不迫地打开桌上的一本书,装作决心不离开醇王府的样子。
  “我我我同意。”
  “那么好吧,既然王爷同意了,就赶快叫王公们和内务府及王怀庆叫来,马上把太监撤出,撤出后我再进宫。”
  载沣便向贝勒府和内务府打了电话,又给王怀庆通了话。
  不一会儿,载涛和内务府大臣绍英、耆龄赶到了,听说要裁撤太监,都大吃一惊。溥仪先发制人,拿出早已拟好的圣旨,读道:
  “此令将宫内太监全部裁撤,立即出宫。钦此!”
  过了好一会儿,载涛道:“这是祖制,怎么一下子就废了。”
  “宫里如果再发生第二次大火,你负那个责任?王爷都同意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载涛和内务府大臣默无一语,再也无话可说。
  溥仪道:“载涛。”
  载涛怔了一下,随即道:“臣在。”
  “朕命你到宫内向太妃说明原委,现在就去吧。”
  “嗻。”
  “绍英、耆龄。”
  “奴才在。”
  “朕命你们调集全部护军,把太监迅速集合,令他们出宫,出宫后再依次回来认领东西。此事要做得不漏风声,迅捷干脆,若有什么差失,唯你二人是问。”
  “嗻。”
  一会儿,王怀庆来了。见了溥仪,跪下道:“臣见过皇上。”
  “王将军快起,我早已退位,你是民国的大员,怎能行这种礼节。”
  王怀庆道:“我永远忠于大清,在皇上面前,我永远是臣子。”
  “王将军真忠臣也。”
  “皇上此时召臣来有什么事吗?”
  “我要裁撤宫内太监,把他们都赶出宫去。将军明白,上次大火,若不是你们倾力相救,紫禁城不知会成为什么样子,可是那场大火就是太监们纵火造成的。所以,为保全紫禁城,才做了这个决定。”
  “皇上英明,臣赞成此事。皇上的果断,必定会赢来中外的一致赞赏。”王怀庆道。
  “这次让将军来,就是让你抽调一支训练有素的而且是信得过的军队进驻紫禁城,帮助内务府遣散太监。”
  “臣遵命。臣保证不会出任何乱子。”
  王怀庆行礼后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载涛回到醇王府,见到溥仪报告道:“奴才到主子们处,开始她们不同意,力争不愿裁撤,后来知道皇上已降了旨,也就同意了。不过,她们要求留下若干名。臣以为主子和皇后的宫中,总不能不留一些太监吧。”
  “那好吧,”溥仪道。“太妃宫中各留下十几名,皇后和淑妃宫中,由她们选几名留下就行了,其余的,一律裁撤。”
  “嗻。”
  一会儿,王怀庆带着警察总监薛之珩又回到了紫禁城。
  王怀庆道:“皇上,太监出宫以后看样子圣上也已想好了。”
  溥仪道:“待他们集合后,发往遣散费,让他们有家的回家,有亲的投亲,也可以去寺庙,无路可去的,可暂住紫禁城外的雁翅楼内。”
  王怀庆道:“这就好,我们就好执行了。”
  “集合了!集合了!所有奴人都到神武门内集合。”
  各个宫内都响起了护军的叫喊声,各个宫内的太监都被驱赶着急匆匆地奔向神武门。
  还是黄昏的时候,太阳已落下山区,夜幕越拉越紧。
  太监们黑压压的集中在神武门内,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肯定不是好事。”
  “不会杀谁的头吧?”
  “那说不定就是杀你的头呢。”
  “你也一样。”
  每个太监的心里都冷溲溲的,都预感到灾难的降临。
  “大家都下来!”
  有人在城楼上高叫,在这黄昏的紫禁城中,那声音,犹如猫头鹰的叫声一般凄厉。
  绍英宣读了皇上的圣旨:
  “宣统皇帝诏日:兹将太监全部裁撤,立即出宫。钦此。”
  全场一时间鸦雀无声,静默的如同微风不起的大草原。
  一会儿,这静默的草原变成掀起怒涛的大海。
  “这不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
  “我们怎么活呀!”
  “让我们到哪儿去呀!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呀?”
  “我们的家就是紫禁城,我们这种人,到了外面,怎么活呀?”
  “皇上不得好死!他不是我们的万岁爷!”
  “他不会有好报的,皇上不会有好报的!”
  惨号声和咒骂声让天地为之变色。
  城楼上架起了机枪。
  神武门内外除了护军外,王怀庆的军队已经赶来。
  城楼上又响起了声音:“限你们两小时出宫,出宫后,再依次认领自己的东西。胆敢违抗者,枪子儿给你说话!”
  人们开始走出神武门。
  扑嗵——
  “救人啊,救人啊!有人跳河了!”
  扑嗵!扑嗵!扑扑嗵……
  许多人跳进筒子河自杀了。
  “留一点印记给皇上,让他不得好死!”一个太监忿恨地叫着,一头撞向神武门,顿时鲜血飞溅……
  溥仪在王爷和溥杰、溥佳的陪同下在书房里正等着消息。
  九点钟过一刻,绍英打电话报告:“太监除留下的以外,全部出宫了。”
  “我们可以回去了,”溥仪道,“溥杰和溥佳随我住在宫中。”
  溥仪的汽车在神武门前停下,车再也开不进去。门内,太监们的行李和物品堆积如山。
  溥仪随侍卫徒步走过去,见有的太监还在摸黑找自己的东西。
  紫禁城内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一行人走到养心殿前,高大的宫殿前只有三名外随侍,他们举着半明半暗的蜡烛把皇上和他的兄弟引进去。
  兄弟们走在其中,犹如身人古庙一样,顿觉凉从心起,似有阴风在这“庙”内盘旋……
  “啊——”
  溥仪一声凄厉的长叫,犹如见到了恶鬼一般,一头栽下。溥杰、溥佳连忙把他扶起,见他已昏晕了过去。
  “快!快按胸口!”
  溥佳学了点急救,坐在溥仪的腹上按着他的胸脯,溥杰掐他的人中。
  “哇——”一口浓痰吐出,溥仪醒了过来,此时YS已经赶到。
  “怎么了,皇上?”御医问道。
  “那……那地方伏着个人。”
  溥仪指着房梁,众人望上去,哪里有什么人在?”
  此时载涛、载沣已闻迅赶来,听了溥仪的话,载涛道:“这分明是皇上心里恐怖,产生了幻象,那上边哪有什人影,看——”说着,他一踩一个侍卫的肩头,一个跟头翻了上去,“皇上,这上面什么也没有。”
  溥仪这才放下心来,道:“皇叔的轻功真不错。”
  “猴王的师父,还还能差了。”载沣道。
  此时婉容已来了:“皇上怎么了。”
  “我……我没什么。”
  “我吓死了,有人说皇上昏过去了。”婉容随溥仪走向寝室,溥杰和溥佳停下了脚步。
  “你……你们也去!”溥仪向两兄弟命令道。
  溥杰、溥佳互相望着,很为难。
  溥仪道:“还站着干什么?走啊。”
  载涛道:“你们都过去吧。”
  当晚,载涛召集了在京的所有王公,让他们全住在宫内当溥仪的侍卫。载涛对王公们道:“大家分两班,轮流在宫内值宿,以后就这样了。”
  “皇上,听说有什么身穿朝服的殿王爷每夜在这宫中走来走去,是这样的吗?”溥杰听过许多关于殿王爷的故事。比如,太监们晚上往外泼水要叫一声,“殿王爷,我泼水了。”又如,太监们晚上每到一殿,总要大叫一声,免得撞上了殿王爷。今天住在这空荡荡的宫中,溥杰害怕,所以就提出上面的疑问。
  溥佳道:“瞎说什么,太监们的话,哪有真的。”
  溥仪打开抽屉,拿出两把手枪,道:“你们一人一把,这玩艺儿,你们都会用吧?”
  “会!”溥佳伸手接过。
  过一会儿,婉容走到溥杰前悄声说:“二爷,你怎么净说些不得体的话,皇上正怕着呢,你怎么又鬼呀神的说起来。”
  人们担惊受怕的地过了一日又一日,养心殿里又增加了十几名外随侍,可是仍感生活不便。摆饭桌,提马桶、洒扫,等等小事,大家忙不过来。于是过了不久,溥仪不得不又召来一些太监,再加上护军,宫内的生活也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又要选总统了,吴佩孚从老巢洛阳赶来。
  原来徐世昌逃跑后,曹锟和吴佩孚打着“恢复法统”的旗号,又把黎元洪请到北京当上了总统。黎元洪和以前一样,上台后就拿起鸡毛当令箭不甘心曹锟、吴佩孚的摆布,时常磨擦,弄得曹、吴二人非常恼火。黎元洪见自己无职无权整日受别人的气,不愿做受人玩弄的傀儡,也逃出了北京,到天津租界里去了。
  大总统没有人做,便要重新选举,所以为着总统人选的大事,吴佩孚赶到北京。
  “大帅,这个总统的位子你就自己做了吧,别人怎能有这种道德威信呢。”在曹锟的客厅里,留着八字须的吴佩孚劝着曹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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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ly]   知足常足   终身不辱    知止常止   终身不耻 [/f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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