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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老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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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 民国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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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4 21:59:40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章 海上纪事

——我们两个赌了一辈子,竟然从来没有在赌桌上真正玩过一把牌,这真是令人羞耻的事情。

——《摊牌》史蒂文斯



站在船头,清晨凛冽的海风吹得方怀辛的衣角猎猎作响;看着海平面那一线朝阳缓缓升起,他不由得自言自语道:“人生如鼠,不在仓,便在厕。”

“方先生,你说什么呢?”身旁的那个小男孩揉着惺松的睡眼,嘟哝着问道。

方怀辛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上船前,在那些小男孩们苦苦哀求下,方怀辛终于选择了年纪最大的、被其他男孩们称为“”的他,做自己的跟班。还专程去了一趟他家,给他瞎眼的老娘,留了一笔钱。

而那个一直苦苦守候在旅馆房间里的女孩子,拿到了另一张船票;当然,他也为她的家里,留了一笔钱。

就在红日跃出海面的那一瞬,方怀辛的肩头突然一沉,一件从北平带来的狐皮外套,被那双纤纤小手披到了他的身上。

一个柔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先生,海上风大,你要小心着凉。”

方怀辛转过身来,看着这两个前一晚吵着闹着要看海上日出,但到末了,却赖在床上装死,还得他一个一个从床上提起来的孩子。他们的衣裳极其单薄,在广州那种地方,还没有什么所谓;但到了海上,被海风一激,两个人都冻得浑身发抖。

“我的箱子里,应该还有些衣服,小玲,你拿两件来,和小涛先披着吧。”方怀辛淡淡的吩咐道;然后他又转过头去,看向海天交际处,那一轮红日。

这红日越升越高,来到船舷上的旅客,也就越来越多。认识的、不认识的旅客们相互攀谈着;在这茫茫大海上,说话,是最好的打发时间的方法。

仅次于……。

方怀辛不是没有听到身后两个小孩拉拉扯扯的声音,但他并没有在意。可是,当这声音消失很久之后,他的身后又传来小涛的哭泣声时,他就没办法不转身过来问一句为什么了。

赵艳玲帮他回答了方怀辛的问题,她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我一开始就叫他不要去赌……现在好了,他把先生给他的钱,都输光了。”

“哦?你玩的是什么?”方怀辛点着一支烟,在吐出一口烟雾后,轻声问道。

“就是骰盅……我一开始只是在旁边看着,没打算落注;可他连着开了十二个大,我以为不会再有大了,一时头脑发热,就把所有的钱都压在了小那一边……”

“结果还是开大。”方怀辛冷冷的总结道。

小涛的头都快要埋进裤裆里了,过了有那么一会,他才“嗯”了一声。

看了一眼小涛,方怀辛继续说道:“接着下一把,你拿身上的衣服又压了一把小;结果出了第十四把大。”

这一次,不光小涛,就连一旁的赵艳玲,也把头低了下去。

方怀辛又抽了一口烟,悠然的吐出烟圈后,他轻声说道:“你不用这个样子,我那件衣服是五块钱买的;以后,会从你的人工里扣掉。不过……还有另一个办法,你想听吗?”

不等小涛回答,他就接着说了下去:“我再给你借五块钱,你去把衣服赢回来。”

最开始,两个孩子都以为方怀辛是因为生气,而在说反话;但当他掏出五块大洋,放进小涛手里的时候,他们终于意识到,方怀辛是认真的,他既不是在说反话,也不是在开玩笑。

“这五块钱,你要等到他把骰子摇停,再一次压下去;如果压大的那一边钱多,你就压小;如果压小的那一边钱多,你就压大。明白了吗?”

方怀辛很仔细的说着,而小涛也一边很仔细的听着,一边不停点头。

“好了,去吧。”方怀辛拍了拍他的肩头,微笑着说道。

“可是先生,这样……真的一定能赢吗?”等到小涛走远,赵艳玲忍不住开口问道。

“赌这种事情,哪里有一定的?”方怀辛把手里的烟头随意弹进海里,悠然说道,“只要骰盅没开,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自己一定能赢。”

看着赵艳玲若有所悟的点头,方怀辛又笑了笑,接着说道:“只是,像这样的街头小赌,十有九骗;敢开摊练赌的,手里肯定会有点花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一般来说,庄家都会吃大赔小。所以,你不用为小涛担心,他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他的话刚刚说完,就看到小涛兴高采烈的从船舱里走出来,他的手里,还握着那五个大洋;而他的身上,也还披着那件方怀辛的衣服。

就像这衣服,从来都没有从他身上脱掉一样。



大约晚上十点左右,船到上海。在经过两个小时的加煤和上下客后,这船便缓缓掉头,驶离码头。

但很快的,这船就不得不再停了下来。

无数探照灯强烈的光线,照射在这艘船上的每一个角落;一直站在船头的方怀辛,也不得不低下头去,把双眼隐藏在那漆黑的夜里。

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从这探照灯的间隙走了出来,他手里握着喇叭,大声说道:“我们是上海总巡捕房的,叫你们船长出来说话!”

船长很快就被请出来了,虽然表面上,他还能保持镇定,但已经变得颤抖的声音,却彻底出卖了他些:“有什么事情吗?我的船,广州海关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带!”

“行了!”总巡捕房的人不屑的摇了摇头,接着说道,“的事情,不归巡捕房管!找你来,是要用你的船,帮着搭个客人!”

比起,这只是件小事情罢了。松了一口气的船长,马上命令水手们放下轮梯;然后看到,一个年轻人顺着这轮梯,爬上了甲板。

“麻烦你再等一下,我还有一些东西。”年轻人笑着,对船长说道。

很快的,这“一些东西”就顺着轮梯,也被人送了上来。那是整整六个涨得鼓鼓的、高可齐膝的皮箱。

年轻人看着脚边的这些皮箱,叹了口气,俯在船舷上,对下面叫道:“我一个人,怎么拿这些箱子;马老大,你好人做到底,就再借给我两个小弟提一下箱子吧!”

“马老大?”听到这个名字,方怀辛不禁暗暗重复了一次;他悄悄抬眼看去,果然,在探照灯的光线后,隐隐站着一个肥胖的身影。

身为一个赌徒,方怀辛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南霍北杨中肥马,向来并称为“三大赌王”。而如果论起权势和财富,身为上海滩赌王的马元彪,更是稳稳压住南霍北杨一头。

只是,这个时候,他也只能躲在探照灯后,有些尴尬的笑着;方怀辛分明看到,那个胖子挥了挥手,原本在他身后站着的两个小弟,便走上前来,顺着轮梯爬上了这船。

船长亲自带路,把年轻人迎入了头等舱。那两个小弟则一趟一趟的,把箱子分别提了进去。

只是,在提最后一个箱子的时候,那个小弟却出了点状况;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突然脚底打滑,跌倒在甲板上;而那箱子,也脱手而出,重重的砸在了甲板上。

一阵海风吹过,花花绿绿的钞票,突然从箱子里如潮水般喷薄而出。在这海风中翻滚、飞远……

“真好看,不是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年轻人从船舱里也走了出来,他全然不顾跪在甲板上、痛哭求饶的小弟;就那么站在方怀辛的身边;看着那一张张漫天飞舞的钞票,由衷的感叹道。就像根本就不知道,那些钱是自己的一样。

原本,方怀辛是不打算接这句话的;但鬼使神差般,他却点头说道:“五万块的钞票,确实很好看。”

“哦?”年轻人的目光,顿时从那些钞票中收了回来,他扭头看向方怀辛,像是要从那张脸上看出点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五万块?”

方怀辛突然也笑了起来,他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嘴巴张合了几下,像是在说话,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海上风大,我听不清。”年轻人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走近方怀辛,把耳朵贴近了他的嘴边。

像个恶作剧的孩子般,方怀辛突然提高音量,大声在他耳边说道:“我猜的!”

年轻人被这句话一震,几乎是跳着离开了方怀辛的身边。两个人在这暗夜里对视着,莫名的,突然都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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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4 22:00:21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三章 概率算牌

——我发誓要成功,这是一种挑战,但真的没有报复的成分;发愤这种事,无论如何还是为自己好。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没有人喜欢贫穷而无能的亲友。

——澳门赌王何鸿焱。



在这样的暗夜里,没有光,没有声;有的,只是傲立在海天之中的那一双年轻人。

海风狂劲的吹拂下,两人的衣角,都不时的轻触到对方,但很快又被这风给吹走;在这黑夜里,隐藏在那两袭外套下的白袍,却又显得异常的醒目。

漫天飞舞的钞票,像是一块浮华的布景;见证着,这两个人的相识。

“每个箱子里,都装着五万块现钞;十块的两千张,五块的四千张,一块的一万张。”年轻人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我只是不愿意相信,还有人能和我一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它们计算清楚罢了。”

方怀辛摇了摇头,也轻声说道:“我说过,这只是猜的;而我,一向运气都不错。”

当这钞票纷纷落入海中,一切,都又再度重归寂寥后;年轻人率先伸出手来,对方怀辛说道:“认识一下,吴长健;山东人,现住北平。”

方怀辛略一沉吟,握住了那只手,淡淡说道:“方怀辛。”

尽管方怀辛的反应略显冷淡,但吴长健却丝毫不以为意。他伸出手去,搭住方怀辛的肩头,笑着说道:“相逢即是有缘,方兄,这里风急夜冷,不如,我们去餐厅里喝上一杯?”

方怀辛似有意似无意的一侧身,把他的手从自己肩头卸开。然后他扭过头,注视着吴长健的脸。在这脸上,有的只是一片热情,和真挚。

“我不是很饿。”他这样说着。但很快,他就笑了起来,轻声问道,“不过,如果有人非要逼我请客的话,那我也躲不过去,对不对?”

“方兄的话,总是很有道理的。”大笑着的吴长健这样说道;而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重又把手搭上方怀辛的肩头;而这一次,方怀辛并没有再躲开。

于是,刚刚相识的两个人,却像多年未见的老友那样,并肩向船上的餐厅走去。

只是,他们似乎都在故意的忽略掉一件事,那就是在这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安然入睡的深夜里,餐厅……还会有什么吃的东西吗?

有……当然是有的。

当他们两人划着火柴,走进那一片漆黑的餐厅时;方怀辛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蹑手蹑脚的向外走来。

突然间看到光亮,那个小小的身影突然站定。过了有那么一会,一个迟疑的声音才从黑暗里传来——

“方先生?”

吴长健点亮了桌上的一盏灯;整个餐厅,顿时被微弱的光芒所填满。小涛就像个做错了事被大人抓住的小孩一样,站在这灯下。他的手里拿着的,是半块锅巴。

“我饿得睡不着,就来厨房找点吃的……”他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厨房里面被清扫过了,除了这块锅巴,什么也找不到;嗯,我吃了一半,这一半打算带给玲姐……”

看到方怀辛不置可否、但也绝没有半点怒火的样子,小涛偷偷的向后挪动脚步,想要溜出去;但就在他刚刚退出第一步的时候,吴长健却突然笑着说道:“小朋友,我出一块钱,买你手里这块锅巴;怎么样?”

“一……一块钱?”

“反正有方兄请客,如果你嫌少的话,两块钱也可以。”吴长健促狭的对方怀辛挤一挤眼,从长袍里掏出两个大洋拍在小涛的手中,再又从他手中接过那块锅巴,然后接着说道,“要是你还能找出一瓶酒来的话,我可以再给你十块钱,怎么样?”

“嗯……”在十块钱的巨大诱惑下,小涛几乎冲动到马上就要答应面前这个豪爽的年轻人,但他没有。他只是抬起头,看了方怀辛一眼。

身为一个跟班,背着主人的时候,可以做任何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但在主人的面前,跟班是没有任何自主权的;主人的喜好,就是自己的喜好;主人的意愿,就是自己的意愿;而主人的面子,就是自己的……生命。

“去吧。”方怀辛对着小涛微一点头,然后转向吴长健,淡淡的说道,“正好,我也很久没有试过用锅巴下过酒了。”

“那可不对。”吴长健晃了晃手中那半块锅巴,立时就反驳道,“酒是独酌不如众饮;但这个,是你请我的下酒菜;我不嫌方兄你小气也就算了,你还好意思要和我分吗?”

方怀辛皱起眉头,像是思考什么东西一样;等到小涛走进黑暗深处,他才缓缓说道:“本来,说好是我请你的;但吴兄你既然要抢着付钱,我怎么能辜负你的这番好意呢?而你既然付了钱,那自然就是你请我了;主人把所有的菜都霸着,只让客人喝闷酒……吴兄,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在这昏黄灯光的掩映下,两人对视着,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



餐桌上,平放着两个小小的、满溢着美酒的杯子;隔桌而坐的两个白袍男子,目光却都投向杯子中间,那与周围环境绝不协调的半块锅巴上。

就像那不是半块在煮饭时烧得半焦的锅巴,而是全世界最美味的佳肴一般。

良久,吴长健才呼出一口气,他展颜一笑,对方怀辛说道:“方兄,一直这样看着,也不是个办法;要不,我们想个办法,好确定它到底属于谁吧?”

“哦?什么办法?”

吴长健从长袍里拿出一副扑克牌,放在这餐桌上,轻声说道:“不如,我们来玩把牌吧。”

方怀辛摇了摇头,然后缓缓说道:“能让马赌王如此重视,不惜亲自连夜截船,也要送走的人;不是千门大将,就是赌术高手。不管是哪一种,和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说玩牌……吴兄,我听过一句话,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哦?什么话?”吴长健一边把牌从盒子里拿出来,一边很是好奇的问道。

方怀辛笑了笑,淡淡说道:“胜之不武,败则诚为天下羞。”

猛然间,吴长健又勃发出一阵大笑;在这大笑过后,他摇了摇头,很认真的看向方怀辛的双眼,对他说道:“方兄,其实,我真的不是什么千门大将,也不是什么赌术高手。”

方怀辛也回望着他,过了有那么一会,他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虽然这话听起来很假,但是,我信你。”

“我对赌一窍不通。”吴长健把洗好的牌背面朝上,整整齐齐的放在餐桌的正中间,接着说道,“不过,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选修的是数学系。也接触到了一些关于概率论的知识;而很多这种知识,都是用赌场的二十一点玩法来做为例题;我也因此总结了一些算牌的技巧。而我所在的那个州是禁赌的;所以,只好等到归国后,才有机会试验一下自己的这些算牌技巧。”

“二十一点的算牌技巧?”方怀辛重复了一次,像是想到什么般,轻声问道,“你说的是马修博士在去年那期《数字》刊物上,发表的二十一点策略表?”

“你也看过那篇文章?”吴长健很是讶异的问道,但很快的,他就恢复了平静,只是一脸玩味的,看向方怀辛。在过了一会后,他才不屑的撇了撇嘴,继续说道,“马修的那篇论文,只是靠着的噱头,为自己骗点名气而已;他用到的都是最基本的一些数学理论,不管是谁,要是照着那份策略表去玩牌,除了把口袋输通外,没有任何其他可能。”

似乎被方怀辛的一句话挠到了痒处,吴长健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后接着说道:“他说,把二到六算为加一,十点和一点算为减一,七八九算成零点。把所有出现过的牌做一个加减;结果为正数,就是出现过的牌当中,小牌居多。以后会出现大牌的机会增加,这时对闲家有利,就应该下重注。”

“但是,他忽略了庄家的手里,也会拿到大牌。事实上,每一把牌,根据庄闲明牌的不同,都要采取相应的策略。就像骰子的大小一样,除开围骰,连续三把都是大的概率都是百分之十二点五;但前面两把大开过后,单独到第三把,开大的概率却依然是百分之五十。”方怀辛马上接口说道,“我一看到那篇论文,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

“没错。”吴长健笑着,伸手按住桌上的扑克牌,轻轻推到方怀辛的面前,“方兄,现在,你还要拒绝我刚才的那个提议吗?”

方怀辛也笑了,他同样的端起杯子,喝掉了杯中的美酒。然后拿起扑克牌,轻声说道:“吴兄既然有这个雅兴,那我自然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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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4 22:01:30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四章 两把牌局

——有赌自然有输赢,你投入的精力大到某一程度,你就不得不停下来,想想这是否值得继续。过去我一共玩过两百万把的二十一点,后来我意识到,是时候停止,干些别的事情了。

——麻省理工算牌团唯一亚裔成员马凯文。



洗牌、切牌,发牌。都是在无声中进行的。昏黄的灯光、破旧的餐桌,斑斓的木墙,这一切,就像一部正在银屏里播放的默片一样。

这一把,是吴长健的庄。

二十一点的胜负判定很简单;每一个闲家和庄家来比较点数;在二十一点以下的区间里,点数高者获胜。而一旦闲家超过二十一点,那就是“爆掉”,不管庄家是什么,哪怕同样“爆掉”,也是判闲家负。

扑克牌里的二到九,都是按照数字算点;A可以当做一,也可以当做十一;十和任何花牌,都算成十点。首先,给庄家发一张暗牌,再给每一个闲家按顺序发一张暗牌;然后是庄家的明牌,每一个闲家的明牌;这个时候,就由闲家按顺序决定自己是否要牌了。只要是在二十一点以下,他们可以任意要牌,或者停牌。但如果超过了二十一点,他们就会因为“爆掉”而无权再要牌。当所有的闲家都停牌之后,再轮到庄家。庄家没有自主权,他们必须遵循规矩来要牌或者停牌——十六点以下,必须要牌;十七点以上,必须停牌。

吴长健的明牌,是一张K;而方怀辛的明牌,是一张9。

两个人都低下头去,轻轻揭开暗牌的一角,迅捷的扫视一眼。而后,方怀辛马上松开手,他用两个手指按住这张暗牌,目光直直的盯在吴长健的脸上。

过了有那么一会,他的声音终于在这空寂的餐厅里轻轻响起:“我要牌。”

吴长健翻开牌堆最上方的一张牌,那是张方块2。而几乎就在同时,方怀辛翻出自己的那张暗牌J,淡淡的说道:“二十一点。”

“十九点还会选择要牌……”吴长健仿似不敢置信般喃喃说道,“除去已经翻开的三张明牌,剩下四十九张牌里,只有八张牌不会让你爆掉。这个概率只有……”

“百分之十六点三三。”方怀辛回答道。

吴长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张方块2上;就像能够从这张方块2的两个大红点中,看透方怀辛的内心世界一样。

又过了一会,他突然笑了起来,这笑容很是欢畅,仿似赢下这把牌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看来方兄才是真正的千门大将,或者赌术高手……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怎么知道,下面就一定会是一张二?”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微微抿了一口后,轻声问道。

“在你翻牌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下面会是一张二。”方怀辛淡淡的说道。

“在二十一点里,十九点已经算是很大的大牌了;在美国,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吴长健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拿到十九点的一百个人当中,有九十九个都会选择停牌;剩下的那一个,会是看穿牌面的老千。”

方怀辛也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事实上,我真的不知道那张牌是什么;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再要牌的话,十九点,不够赢你。”

“哦?”

“在你看完暗牌后,你的眉头突然舒展了一下。”方怀辛耐心的解释着,虽然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些自己赖以安身立命的知识,说给一个刚刚相识的陌生人听,“虽然你马上就装成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像是没有拿到什么好牌;但那一瞬间,你的眉毛出卖了你的暗牌。于是我知道,你的暗牌,也是张花牌。”

吴长健缓缓点头,轻轻翻出自己的暗牌;和明牌一样,也是一张K。

“我必须得赌,赌下一张牌是张A,或者是张2……”方怀辛总结般说道,“而这一局,我的运气不错。”

第二把牌,轮到方怀辛坐庄。

方怀辛的明牌,是一张5;而吴长健的明牌,是刚才那张扭转了乾坤的方块2。

吴长健深深的看了方怀辛一眼,翻开自己的暗牌Q。然后伸出自己修长的手指,轻轻的、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

和牌九里的“敲庄”不同;二十一点里,敲桌子的动作,表示停牌。

“十二点就不要牌了?”方怀辛没有急着翻牌,而是饶有兴致的问道。

吴长健摇了摇头,像是理所当然般,笑着反问道:“方兄,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庄家明牌是五的时候,爆掉的概率超过百分之五十六点七四。我为什么还要冒着自己爆掉的危险要牌?”

方怀辛也笑了,他轻轻的翻出暗牌8,然后再在牌堆上翻开一张牌。

那是一张4。

“十七点,我刚刚说过,我的运气不错。”方怀辛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杯子,对吴长健说道,“吴兄,为了我的运气,干杯。”

吴长健也举起杯子,轻轻和他一碰;然后指了指桌上的那半块锅巴,笑着说道:“现在,你可以吃菜了。”

“刚才在甲板上,我就说过,自己不是很饿。”方怀辛笑着说道,然后他一仰脖子,把杯中酒喝完。再又站起身来,轻声说道:“我已经不胜酒力了,吴兄,回见。”

吴长健也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回见。”

方怀辛略一点头,转身走去。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小涛,跟着他走了两步;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返身回来,拿起那半块锅巴,又小跑着去追赶方怀辛的背影。

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餐桌,吴长健不禁哑然失笑。



一路上,方怀辛都不发一言。直到回到船舱的房间里后,他才开口说话;而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小涛,把你手里的锅巴扔掉。”

“可是,这是方先生好辛苦才赢来的……”小涛恋恋不舍的看向那半块锅巴,支吾着说道。

方怀辛淡淡一笑,对他说道:“其实,你是更怕玲姐饿着,对吧?”

没等小涛回答,他就继续说了下去:“不过,小玲要是吃完这块锅巴;怕是就吃不下一会的大餐了。”

“什么大餐?”小涛好奇的问道。

方怀辛在桌边坐下,在那一瞬间,他的脸突然变得如冰霜般冷酷;而他的语调,也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从上船以后,你赌、你偷、你违逆我的意思。换了别人,只怕早就把你扔掉了;但到现在为止,我还是让你跟着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原本小涛是坐在椅子里的;但就在方怀辛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他就从这椅子上弹了起来;他的头低垂着,双手并在大腿外侧,就连锅巴掉在地上,也不敢弯腰捡起来。

“不用装可怜,你知道这一招对我没有用的。”方怀辛根本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继续冷冷的说道,“我容你忍你,只是因为你去赌、去偷,都没有忘记留给小玲一份。而更重要的是,在带你上船之前,因为时间关系,我没有和你说清楚,我的规矩。”

他的语调,慢慢变得平淡起来,但这平淡的声音,听在小涛的耳中,却更是不敢有半分违拗。长年混在广州北岸码头的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之前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被他那张稚气十足的脸所迷惑,进而被他用各种熟习的江湖手段,玩弄于股掌之间。只有面前的方怀辛,像是可以看穿他的内心世界一样;无论自己怎样去做,都完全没有任何用处。

在方先生的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全身赤裸一般,无论怎么遮掩,都会被他看个精光。

“你知道什么叫规矩吗?”隔了半晌后,方怀辛才缓缓问道。

但他并没有等小涛回答的意思,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四五六,总是比一二三大的;但你混了这么久,应该听说过一种叫‘诈金花’的赌法,在这种赌法里,一二三就比四五六要大。不服也不行,这就是规矩。”

虽然完全不明白方怀辛说这番话的意思,但小涛还是怯怯的回答道:“是。”

“我的规矩很简单,只有一条,那就是无论我说什么,都是命令,不容许怀疑,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明白吗?”

“明……明白。”

就在小涛战战兢兢回答的同时,突兀的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和一个男声——

“方少,吴少问您休息好了没有,如果休息好的话,要不要再去……喝上一杯?”

正文 第十五章 惺惺相惜
——我喜欢别人尊重我,现在,你尊重我,我很高兴。

——《千王之王重出江湖》龙四。



面对一桌丰盛得足以堪比任何一家大酒楼酒席的酒菜;方怀辛和吴长健却都没有怎么动筷子。只是静静的,听着两个孩子吞咽的声音,默默的对视着。

“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多一点。”

几乎同一时间,两人扭头,对着桌边的孩子说出了同样一句话。然后都有些愕然的,回过头来。

最后还是吴长健先笑了笑,对方怀辛说道:“方兄最开始,也是打算叫醒厨子,做一顿大餐请我的吧?”

方怀辛没有说话,只是展颜一笑,默认了他的这个说法。

“最开始,有幸能看到方兄的计算能力;我就心存着招揽你为我做事的想法。”吴长健摇了摇头,毫不避讳的说道,“虽然我不是一个赌徒,但我也知道愿赌服输的道理。所以,刚才我只是想要在牌桌上折服你。不过,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的输家,会是我。”

“我倒没有招揽吴兄的想法。”方怀辛点着一支烟,淡淡的说道,“我现在无钱无权,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只是,我这个人,喜欢自由自在,不受拘束;而且,只要坐进赌桌,我的运气就会特别的好。”

“你是一个天生的赌徒。”吴长健由衷的感叹道,然后他笑了笑,很认真的问道,“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实在想不明白,想要请教方兄。所以,才会在这样的深夜,吵搅方兄的清醒。”

方怀辛悠然的吐出一个烟圈后,说道:“吴兄请说。”

吴长健深深的看了方怀辛一眼,缓缓说道:“这几年间,我并不是没有研究过其他的赌法;但是,到了最后,我还是发现,只有二十一点,可以通过算牌将闲家的胜率提高到超过百分之五十。其他的,无论是骰盅,轮盘,※※,还是别的什么……都是纯粹的负收益游戏。我实在不明白,绝大多数的赌客,为什么都觉得自己一定能从赌场赢到钱。”

方怀辛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那是因为人性的贪婪;人这种动物,是很喜欢不劳而获的;而且不太长记性,他们只会记得其他人赢钱时的风光无限,但却永远记不得自己输光时的狼狈不堪。”

吴长健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很是诚恳的说道:“归国以前,我就听说‘南霍北杨中肥马’,并称三大赌王;只是,没想到,号称上海滩赌王的马老大,竟然连三十万都输不起。在我离开赌场后,居然还派了几个马仔,拿绑架来威吓我。幸好我及时报出了家祖的名字……”

他摇了摇头,似乎很不屑于马元彪的做法。但很快,他就像是想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了起来。

在笑过一阵后,他才突然说道:“这次归国,原本我是没什么目标、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的;不过,现在我已经看到新的目标了,我……打算致力于事业。”

“哦?”方怀辛古井不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他的眉头上挑,像是有些奇怪的问道。

“既然所谓的上海滩赌王,也不过是个江湖小混混。可想而知,这个行业的鱼龙混杂程度,已经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我知道,方兄是一个赌徒。”吴长健终于拿起筷子,夹了第一筷菜,轻轻放在方怀辛的碗里,“刚才想要招揽方兄,是我不自量力;但现在,我是很诚心诚意的,想要邀请方兄加入我的团队,和我合作。”

“合作?听起来倒是很吸引人的样子。不过,不知道吴兄打算和我进行什么样的合作?”

“我听说,北平市长袁良刚刚收回了北杨的赌牌;重新招标拍卖。到了北平后,我会给你三百万,你是去赌也好,自己开一家赌场坐庄也好;总之,只要你还在北平,我就能保住你的平安。我相信,以你的计算能力和赌术,大概只要三年时间,在北平,就不会看到除你之外的其他任何一家赌场了。”

这番话,吴长健是带着强烈的自信说出来的。在餐厅这种密闭的环境里,那份自信更是增加了这番话的感染力度。只是在听到“三百万”这三个字的时候,赵艳玲和小涛就开始张大了嘴巴;而当他们听到后面那些话的时候,那两张嘴已经张到了极限,再也合不拢了。

只有方怀辛还是一脸淡然,他轻轻的丢掉手里的烟头,用脚踩熄后,才不置可否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做大做强了,上海、广州、香港、澳门……我们可以把赌场开遍全。”吴长健张开双臂,大笑着说道,“到时候,整个所有的赌场,你都可以有一半的股份。”

方怀辛看着自己碗里的菜,也拿起筷子,但在沉吟了一会之后,他又把筷子放了下来。微笑着,摇了摇头:“吴兄,我感觉,我们会有合作的机会的。不过,不是现在。”

“为什么?”吴长健睁大双眼,迷惑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不是现在?”

方怀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站起身来,微微一笑后说道:“我已经不胜酒力了,吴兄,回见。”

看着方怀辛的背影,再又看着他座位前那杯一滴也没有动过的酒,吴长健突然摇了摇头,大笑起来。



“北平站到了,请乘客们拿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祝您愉快。”

从上海到天津,又从天津换乘火车到北平;一路上,吴长健都没有再提起“合作”的事情。他和方怀辛讨论的话题,始终围绕着数学,概率论,以及……概率论在上的应用。

哪怕在火车已经在北平站停下,吴长健还在侃侃而谈着:“概率论是不会错的;在二十一点的赌桌上,小概率事件固然时常都有发生,但要想获得长期收益,就必须遵循固定的原则……”

“是的,没错。”方怀辛也点头赞同,但他马上补充道,“只是,在面对每一把牌的时候,都要当成一个单独的个体来对待。不管是哪一种策略表,都不是万能的。”

吴长健叹了一口气,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这是概率论上的悖论,现在还没有哪个数学家,能够提出解决的办法。”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车外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这脚步声吸引了所有乘客的目光,所有人都隔着车窗向外看去,车窗外,一队穿着土黄色军装、身背步枪的士兵,正队列整齐的冲进站台。

方怀辛也看到了这些士兵,但他很快就把视线从他们身上收回,转到了吴长健的身上。

吴长健有些无奈的吹了声口哨,耸耸肩,回望着方怀辛,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我只是在上海多玩了几天而已,爷爷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然后他有些歉意的,对方怀辛点了点头;继而头也没回的,走出了车门。

那一刹那间,所有的士兵都立正敬礼;一个肩上佩着大校军衔的将领走上前来,把手里拿着的军用披风轻轻的披在吴长健的身上。紧接着,也是“啪”的一个立正。

“欢迎大少归国!”他这样叫道。

“欢迎大少归国!”士兵们也紧跟着喊道。

车窗里的小涛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幕,过了一会,他才艳羡不已的说道:“在船上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来,他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能让马赌王恭恭敬敬送离上海的人,来头总是不会小的。”方怀辛轻轻拍了拍小涛的头,淡淡的说道,“好了,别发呆了,我们也下车吧。”

在方怀辛带着小涛和赵艳玲走出北平车站的时候,却看到,在那一队士兵的簇拥下,吴长健披着那件军用披风,微笑着,向自己走了过来。

在无数人的目光中,他重又向方怀辛伸出自己的右手,轻声说道:“不好意思,在船上,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家祖就是……”

方怀辛摇了摇头,没有让他再说下去;他只是用自己惯常的、那种淡淡的语调说道:“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吴长健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他亲热的拉起方怀辛的手,笑着说道:“我们当然是朋友,从见你第一面的时候起,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成为朋友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方怀辛重重的握了握吴长健的手,然后扫了一眼他身后的那些士兵,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轻声说道,“如果在北平呆得不怎么开心的话,可以来燕京大学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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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4 22:02:36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六章 渴盼一聚

——一个真正的赌徒,是要愿赌服输的。赌徒已经没有人相信了;如果我们再不守承诺,就更加没有人看得起。

——《千王群英会》屠一笑。



在北平,最常见的住宅,就是那种正正方方的四合院。

一溜低矮的房子,围住一个小小的院子。而无论怎样狭小的院子,院子里,也总是会种上几棵树的。

此刻,方怀辛就正站在一棵树下,怔怔的,看着树上的那些印痕。

那些印痕,都是霍茵茵来这里玩的时候,留下来的。

他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她总是很羞涩的,怕院子里的其他人会说闲话。所以,她从来不肯去方怀辛的房间,只是和他在这棵大树下,离着一段距离,窃窃说着情话。

而每一次,只要有人这个院子,或是情话说到羞处,她就会脸红的背转身去,轻轻的,用自己柔嫩的手指,去抠这棵树的树皮。久而久之,就连方怀辛都觉得,这棵树,就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

看着这些印痕,方怀辛的眼前,仿似又出现了那个留着短发,穿着一身学生装,美丽温柔,有如一朵睡莲般,静静绽放的女孩。

她款款走来,像是以前一样,用那柔美到了极点的声音,对自己说:“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只是,那不过是幻影而已;转眼间,女孩又消失了;除了那一些印痕,什么也没有留下。

隔壁的大妈,掀开布帘出门,“哗”的一声,往院子里泼了一盆脏水;她看了看方怀辛,叹了口气,又掀开布帘,走了进去。

几个顽皮的小孩在这院子里嬉戏着、追逐着,但不管怎样疯跑,他们始终离方怀辛远远的。他们的目光,不时畏惧的从这边扫过。

一个手上提着鸟笼的老头,一边抽着烟筒,一边踱进院子里。但当他看到方怀辛后,摇了摇头,用和他年龄明显不符的矫健,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整个院子里,似乎只有赵艳玲一个人,才敢于走到他的身边,跟他说上一句“先生,吃饭了。”

“怎么,又吃饭了吗?”方怀辛喃喃的重复道,然后机械的跟在她身后,走回自己的房间。

方怀辛从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可以到这样的地步;这是一种他从来未曾体验过的感情。尤其是,当他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里,却发现,一切熟悉的东西都还存在,只是那一个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时候。

无论是在广州,还是在船上、火车上,方怀辛都以为,自己可以在回到北平后,静静等待。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计算能力,他清楚的知道,以如今的局势,等到陈济棠垮台,顶多就是三年间的事情;而一旦陈济棠垮掉了,那位广东赌王霍芝,也不过只是片无根的浮萍罢了。

到了那个时候,以他的能力,有一百种办法,可以重又和茵茵在一起。只是,就算是方怀辛,也完全没有计算到,时间的魔力会是如此强大。三年?仅仅只是三天,他就已经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先生,外面起风了,你要不要加件衣衫?”

看着方怀辛一筷菜也没夹,只是麻木的扒完碗里的米饭;再又站起身,赵艳玲看了一眼小涛,赶紧也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小涛很有眼色的,翻出方怀辛的一件长衫递给赵艳玲;赵艳玲踮起脚尖,把这长衫披在方怀辛的身上。看着方怀辛走向那棵大树的背影,两行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玲姐,这样真的不行的。”小涛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饭,一边模糊不清的说道,“玲姐,方先生现在整个人都像是着了魔一样,我们得想个法子,让他……让他……”

“让他振作起来?”赵艳玲急切的问道。

小涛咽下一口菜,点头说道:“嗯,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我们怎么才能让他振作起来?”

“我们……”小涛一时语塞,那个晚上方怀辛对他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敢在这种时候去触门外那个男人的霉头。但只是眼珠一转,他就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们是没有办法,但我觉得,那个吴少,肯定是有办法的。”

“吴少?”赵艳玲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但很快,她就又再摇了摇头,沮丧无比的说道,“不行的,我们根本连那个吴少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还有,你看那天他下车时的样子,肯定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我们,我们哪有那么容易见得到他?”

“我们当然见不到他。可是,方先生一定见得到他啊?”

赵艳玲被小涛这句像是理所当然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她提起小涛的耳朵,大声说道:“要是先生还有去找吴少的心思,那我们还担心个什么劲?”

突然间,她的心念像是电光一闪,整个人也陷入了深思的状态;不理会一旁小涛的叫痛声,她自言自语的说道:“好像,也并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呵……”



“大少,这是今天的《北平日报》。”

那个肩上佩着大校军衔的将领,迈着标准的正步,恭恭敬敬的、把一叠报纸放在书桌上。完全无视于吴长健那双挺在书桌上的腿,再又转身出去。

就在他堪堪要退出房门的时候,吴长健懒洋洋的问道:“爷爷的气还没有消吗,我都回来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他什么时候才会见我啊?”

大校又转过身来,用一种军人特有的语调说道:“大帅说了,他最近有些事情要处理,等到处理完了,自然会通知您。”

“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好像……好像……”

大校那有些为难的样子,反而勾起了吴长健的好奇心;他放下双腿,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到大校身前,拉着他军装的袖扣,像是撒娇般说道:“刘叔,从小到大,你一直都对我那么好;到底是什么事……是不是,和我有关的?”

“可是,大帅吩咐了,不能告诉你……”

“那没关系啊!”吴长健挥了挥另一只手臂,大声说道,“还是像以前那样嘛,我来猜,没猜中你就摇摇头,猜中了你就不做声……不就行了?”

没等大校反应过来,他就开始猜道:“上海马元彪那里,还有手尾?”

大校看了他一眼,微微摇摇头。

“我奶奶又和那几个姨娘打起来了,他出去躲一段时间?”

大校继续摇头。

“要和日本人开仗,他去拉队伍去了?”

大校还是摇头。

毕竟在国外呆了太长时间,对家族里的事情,吴长健已经陌生了太多。在又胡乱猜了几个问题,都看到大校摇头的样子后,吴长健终于猜不下去了。他又懒洋洋的坐回书桌后面,把腿翘在了书桌上,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算了,我不猜了,反正又不是给我讨老婆,我瞎操什么心?”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游离不定,全然没有放在大校身上;但当他把这目光移向大校身上的时候,却看到,大校笔直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会吧……”吴长健一下子从椅子里弹起,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不敢置信的问道,“爷爷……真去给我找老婆了?”

大校依然如标枪般直立原地,一动不动。

“那个女的……是哪一家的?张家?黎家?段家?总不可能是……冯家吧?”

他每说一个姓氏,就看到大校一阵摇头;到最后,他把自己能想到的,最没有可能联姻的家族也念过一遍后,得到的答案,依然还是摇头。

再好脾气的人,遇到这种事情,也会变得心情不好起来;吴长健也不例外,他大声叫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爷爷打算在路边给我捡一个老婆不成?”

大校依然摇头。

“好吧好吧,你去吧。”吴长健挥挥手,让大校离开,但很快,他又叫住了大校。

大校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表情,他看着吴长健,就像是长辈看着自己宠溺的孩子一样,轻声问道:“大少,还有什么吩咐?”

“刘叔,拜托你帮我跟爷爷说一下,一定要说;要是那个女的不漂亮,我可不要……”吴长健有气无力的说道。

这一次,刘叔倒是眨了眨眼,回答道:“听说,虽然她的家世不怎么好,但人倒是个大美女。”

在说完这一句后,他再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离开。

等到大校走远后,吴长健随手拿起手边的《北平日报》,懒懒的翻着。突然,他的目光像是被磁铁吸引一般,盯住几行小字,再也挪动不开——

“寻人启事:海上吴兄,自分别以来,夙夜想念,渴盼一聚,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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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4 22:03:29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七章 天桥开花

——四宜八忌之第一宜:宜忍,手风不顺,先要忍忍手。

——赌王叶汉。



天桥,向来是整个北平最繁华、最嘈杂、也最混乱的地方。

吴长健和方怀辛,就正在这天桥上,把臂同游。

在吴长健出现的那一刹那,方怀辛就神奇般的恢复了平静。就连他自己也很奇怪,前几天像是丢掉了的魂魄,怎么就会在那一瞬间,回到自己身上。

而当吴长健提出去天桥走走的建议时,他也毫不犹豫的,就点头同意。

或许,尽管已经没有了争胜之心;但方怀辛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还是不容许自己在吴长健的面前失态吧!

许是在国外呆得太久的缘故,吴长健对眼前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他时而驻足在相声摊前,听一个段子,哈哈大笑一番;时而停步在杂耍摊前,看几个银枪刺喉之类的功夫,啧啧惊叹不已。

小涛也在这人流中钻来钻去,不时在一个摊子前大声叫好;然后又紧走几步,跟在他们两人的身后。

而赵艳玲,则像是完全无视那些卖艺人的表演;她只是跟在方怀辛的身侧,看着他从头到尾,都一直保持着的、那淡淡的微笑。

当然,在他们几人的身前身后,也一直很有几个神情严肃的人游走着。他们像是互不认识,但又时刻保持着对这边的关注。

一个身材娇小、容貌尚可的卖艺女,高举双臂,在原地不停的转圈;她的周围没有一个人,也没见她有什么动作,但身上的衣服,却极其怪异的、一件一件的往下掉去;外衣、短衫、衬裙……直到剩下一件薄薄的肚兜;她才缓缓停下,立在原地。

几乎旁边所有的摊位,都变得空荡荡的;大家都不停的向这个摊位挤来,很多挤不进去的人,只能踮着脚,或是跳起来;只为把卖艺女看得更清楚一些。

还有一些人高叫着:“把肚兜也脱了;把肚兜也脱了!”

但是,这终究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卖艺女再没有任何动作,而坐在一旁的老人,也端着铜盘向人群走来。

观众们很扫兴的“嘁”一声,纷纷做鸟兽散。常年在天桥上游玩的人,没有几个,会愿意为了看一个没脱光的女人付钱的。只有吴长健,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钞票,放进铜盘里。然后,不顾老人和卖艺女又惊又喜的眼神;吴长健又拉着方怀辛向前走去。

“方兄,归国以后,我一直听说这一任的北平市长袁良,是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先是市政令,禁止男女在同一泳池游泳;再又以‘有伤风化’的罪名,把评剧名家白玉霜逐出北平。不过,今天在天桥走这一趟,我倒觉得这话不怎么真实啊。”

方怀辛淡淡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支烟点着,没有说话。

这一路来,吴长健也习惯了方怀辛的沉默,他自顾自的说道:“原本,我还以为他是个多难打交道的人;不过现在,我对于自己能够拿到北平的赌牌,更有信心了。方兄,你真的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来帮我一把吗?”

方怀辛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吴兄,我知道你的计算能力极其惊人;也相信你可以在赌坛一展身手;但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花费巨资去抢一块用不了多久的赌牌。”

吴长健猛的转身过来,似有所悟的问道:“你是说……”

没有等方怀辛回答,他就猛的一拍脑门,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确实,我在国外那种和平的环境里呆得太久了;根本没有看清楚现今的局势。中日一旦开战,北平必然会首当其冲。守不守得住暂且不说,在这个时候,说赌牌的事,确实没什么意思……”

“所以袁市长才会在这个时候,收回杨赌王的赌牌;想要重新卖个好价钱。”方怀辛淡淡的说道,就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两人全然无关的事情,“不过,我觉得,最后杨赌王,还是会拿到这块赌牌的;只是,会被市政府逼着,多出点血罢了。”

吴长健也含笑点头;然后两人都沉默下来,慢慢向前走去;各自想着心事。



又拐过一道弯后,方怀辛突然停下了脚步;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做。走了这么久,他一直都是跟在吴长健的身后的。吴长健停,他也停;吴长健走,他也走。

吴长健也停了下来,他有些迷惑的,看向周边的摊位;评书、相声、杂耍、功夫、唱曲、卖药、残棋……一切的一切,都和前面路过的地方没有什么两样,除了用木料临时搭建而成的那幢高楼,以及高楼前那一列长长的队伍外。

“又要开花了吗?”方怀辛看着那高楼,喃喃说道。

“开花?”吴长健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道。

北平的天桥,也算得上是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为了一个摊位而闹得头破血流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在这里,只要你有钱,就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一切乐子;但是,在这种地方,你是看不到任何花花草草的;因为那种东西,不仅占地方;而且,不管是对挣钱,还是对花钱,都毫无意义。

“嗯,开花……”方怀辛微微一笑,指了指那行队伍,对身后的小涛说道,“你,去帮我排个队。”

然后他才转过身来,对吴长健解释道:“开花是北平的一种赌法;一共有四十六种花,你可以把银钱现钞,投在任何一个花色上,买中的话,一注赔四十倍;通常,买花期都会有三天,但只有开花的那一天,才会搭起高楼,买花的人也才会像今天这样多。”

“四十六种花,一赔四十倍……”吴长健习惯性的开始计算,仅仅是一眨眼的时间,他就算出了结果,“这和轮盘差不多,是个负收益百分之十三点零四的游戏。”

“没错。”方怀辛点点头,抽了一口烟,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随着队伍、不断往前移动的小涛身上。就连吴长健也能感觉得出来,这眼神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

他当然知道,这种眼神,不可能是因为小涛而出现的;那是一种只有情人之间,才可能拥有的温柔……

在又吐出一口烟雾后,方怀辛才收回这迷离的目光;淡淡对吴长健说道:“不过,比起轮盘,北平的开花,还有三个特别不同的地方。”

“愿闻其详。”

“第一个,就是所有的花色,都由扬州的瘦马来扮演;那些瘦马们,无一不是万中选一的上上之品。更重要的是,除了绑满所扮花色的花枝之外,她们总是全身上下不着寸缕。等到开花之时,夕阳掩映,**若隐若现,不绝于耳;所以,每每开花之际,这里必定都会人山人海。”

“扬州瘦马……那确实比起钢珠有吸引力得多了。”吴长健点点头,笑着说道,“不过,刚才在那脱衣舞女的摊前,方兄虽然也看了几眼,但目光里没有一丝邪念,倒不像是个贪恋美色的人呵。”

方怀辛翘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说道:“吴兄不也是一样吗?大家彼此彼此罢了。”

在两人哈哈大笑之后,方怀辛才继续说:“第二个,就是爆花了。为了标榜公平公正公开,每次开花,庄家都要重新把这高楼的地板重铺一次;瘦马们按之前的抽签顺序,一个一个沿阶梯而上,直到楼板坍塌,掉下高楼的花色,就是这一期开花中出的花色;而当楼板坍塌的时候,也可能会有另一个、或者更多的花色正站在这块楼板上……这就叫爆花。”

“也就是说,开一次花,可能同时中出好几朵花?”

“是的。”方怀辛再又抽了一口烟后,笑着说道,“只要爆花,不管买中的是哪一朵,都可以得到四十倍赌金的赔付。不过,这种事情在一年里,也就出现个两三回罢了。”

吴长健奇怪的挤了挤眉头,然后附在方怀辛的耳边,轻声问道,“一般爆花,都是庄家看清楚哪几朵花买的钱少,事先安排好的吧?”

方怀辛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这第三个嘛,就是属于传说中的事情了。据说,投注两千五百块、或者更多的赌金在某朵花身上,一旦中出,赌客除了可以拿到十万块钱之外,还可以要求庄家帮忙,满足自己的一个愿望。”

“一个愿望?”吴长健不以为然的晒笑一声,摇头说道,“十万块已经足够做很多的事情了;而十万块做不成的事情……这个庄家也未必能够做到吧?”

方怀辛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吴兄,如果你知道开花的庄家到底是谁,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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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北赌南千

——学习尊敬敌人,如果人家不是比你强,你就不会被骗到。

——《千王群英会》仇大千。



开花的庄家是谁,方怀辛没有说,吴长健也没有问。

他们只是静静的,驻足站在原地,看着小涛在那长长的队伍里,挪到前面,再前面……

方怀辛扔掉了手里的烟头;眼神重又迷茫起来。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那一次,自己带着茵茵去过大通赌坊后;她会执意的,要来天桥赌花。

那是她第一次那么奢侈的花费;也是第一次,那么任性而执拗。

为了凑齐两千五百块这笔巨款,她不惜当掉母亲留给她的所有首饰;卖掉父亲唯一的遗物;还强硬的以分手为威胁,逼着自己拿钱出来……

那个时候,她也是在那长长的队伍里,一步步的向前挪动。自己就站在她的身侧,和她说着话;那个时候,自己虽然不满到了极点,但还是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她,吓退那些“挤神仙”的色狼;那个时候,因为紧张、她的鼻翼微微沁出汗珠;但她全然不顾,一直和自己说着、笑着;她的笑,娇艳不可方物,令人不敢逼视……

直到她买的那朵“槐花”走上高楼,又在楼上走了几步;楼板却依然稳固,人群也发出阵阵叹息的时候;那笑,才凝固在了她的脸上……方怀辛至今都还记得,在那一瞬间,她的脸变得惨白,整个人像是脱力般摇摇欲坠。幸亏自己扶住了她,她才不至于瘫倒在地上。

那是他和她第一次的身体接触,也是唯一的一次。

在那之后,笑容就似乎永远在她的脸上消失了。她总是心事重重,就算自己赢回了那些首饰、和她父亲的那件遗物时,她也再没有笑过。当时,方怀辛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绝望;但现在,他知道了。

那是一种看不到未来的,绝望。

方怀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扭头看向吴长健。这一刻,吴长健并没有看他,但他的脸上,却一直似笑非笑的;像是洞察了方怀辛心底的一切隐密。

再长的路,也会有尽头;再长的队伍,也会有排到最前方的时候。

小涛已经走到了那张登记赌金的桌子前,他并没有听到方怀辛和吴长健的,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当他茫然的扭过头,想要用目光找寻方怀辛的时候,却听到方怀辛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轻轻响起——

“槐花,两千五百块。”

两千五百块的赌金,被方怀辛轻轻的摆在了桌上。两摞整整齐齐的钞票,让队伍中的所有人都惊叹起来;就连一直埋头填单的两个年轻人,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方怀辛一眼。

但也仅仅就只是一眼而已。

两千五百块,是个不小的数字;若是中出花色,更会有整整十万块的回报;但这只不过是四十六分之一的机会罢了。事实上,每隔那么几期,都会有带着各种愿望,不惜砸下一笔巨资来碰碰运气的豪客出现。这两个年轻人,早就已经见怪不惊了。

“对不起,先生,我们的规矩是,两千五百块以上的注码,需要填写客人的姓名、住址等详细资料。”年轻人中的一个,从怀里掏出一张表格,递到方怀辛手里。

方怀辛当然很清楚这个规矩,上次自己陪着茵茵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也正是因为从旁看到茵茵填写的家住址和直系亲属,自己才知道,她是广东赌王霍芝的侄女。

他淡淡一笑,接过水笔,清楚的填下了自己的名字。但也仅仅只是一个名字;后面的,他就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填了。

“我看方兄似乎有些为难,不如,就填我的名字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吴长健也走了过来,他从方怀辛的手里接过水笔,先是圈掉了方怀辛的名字,再又填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是——

“家住址——孚威上将军府、吴公馆。”

“直系亲属——家祖吴佩孚。”

年轻人从吴长健的手里,接过这份表格;再又从桌上拿起印章,轻轻盖了下去。然后,他把表格交到方怀辛的手里,轻声说道:“先生请保存好这份表格,另外,提前预祝先生大富大贵,开花中花。”

方怀辛淡淡一笑,就在他轻轻叠起这表格的时候,吴长健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偏过头来,看了一眼。

入眼处红闪闪的、是龙飞凤舞的两个草字——

“侯六”。



“若是几年以前,搬出家祖的名字,或许还可以帮得上方兄一点忙。但现在,大浪淘尽英雄,他也不过是北平的一个寓公而已……”远离人群之后,吴长健似乎有些带着歉意般对方怀辛说道。

看着吴长健无限感慨的样子,方怀辛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吴兄不必介怀;令祖英雄一世,如今局势错综复杂,他选择急流勇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什么急流勇退……无非是个败军之将。只是好在,张大帅和冯大帅没有赶尽杀绝,才能带着一些余部,寄居异乡,苟且偷生罢了。”吴长健自嘲般笑笑,接着说道,“当年铁肩辣手邵飘萍,在《京报》上评论家祖‘除通电外一事无成’,真是一针见血。”

方怀辛没有说话。在别人贬低自己长辈的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闭上嘴巴。吴长健似乎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他强笑了一声,重又转移话题,问道:“对了,我记得,你刚才说这个庄家……似乎很了不起?”

“不是很了不起……”方怀辛缓缓点头,一字一字的说道,“在赌坛,他就是神。”

“神?赌神?”

方怀辛淡淡一笑,他环视了一圈周围,才压低了声音,对吴长健说道:“吴兄,你听说过‘南霍北杨中肥马’;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北赌南千’这个说法?”

吴长健有些迷惘的,摇了摇头。

“吴兄不是赌坛中人,没听过这两个名字,也是正常的。”方怀辛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那三个人,虽然并称‘三大赌王’,但在赌术上的造诣,根本不值一提;只是因为分别垄断了广州、北平和上海的赌坊生意,大家才这样称呼他们而已。真正在赌术上,能够称得上‘赌王’两个字的,只有北赌王侯六爷、南千王丁三爷两个人。”

不等吴长健说话,他就继续说了下去:“在二十年前,我们都还在襁褓里的时候,赌坛就已经开始流传‘北赌南千’的传说了。传说他们结伴同游,从北到南,自东而西,会遍全国赌术高手,未尝一败;继又飘洋出海,在英、法、德、美、俄各国赌坊大杀四方;以至于到了后来,无论他们去哪个国家的哪一家赌坊,经理都会恭恭敬敬的奉上一笔银钞,只为请他们不要进门……”

尽管吴长健并不是赌徒,但像这样的故事,也听得他悠然神往。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后,感叹道:“大丈夫自当如是。”

方怀辛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北赌王姓侯,南千王姓丁;有好事者给他们照着牌九里的至尊宝,起了外号叫做‘侯六’、‘丁三’;后来,又在他们的名字后,分别加上一个‘爷’字。久而久之,他们的真名已经没有人记得了;但所有的人都知道,在赌的领域里,是没有人能胜过他们两个人的。他们自西而东,环绕地球一圈,无论玩什么样的赌戏,都是有胜无败;每到一处,都被无数新闻记者和支持者追捧。在闯下了莫大的名头后,终于决定归国。”

“那么,侯六爷和丁三爷之间,到底谁强一些呢?”看着方怀辛沉默下来,吴长健终于忍不住插话问道。

“这个问题,当时几乎全世界的人都想知道答案。所以,在好事者们的不断挑拨和怂恿下,两个多年的好友终于反目成仇,十年前的一天,他们决定在上海皇宫酒店的入云阁进行决战。这场决战由三大赌王联手主办、另有海外五十家赌坊业主前来观礼;一时之间,上海震动,全国震动,世界震动,无数人不远万里奔赴上海,只求一观这场赌局;观礼的请柬在黑市上已经卖到了十万块,依然有价无市。”方怀辛淡淡的说道。

在他再一次停下来后,吴长健下意识的想要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突然间,他看到方怀辛那张一直古井不波的脸,变得有些扭曲起来。

虽然,这扭曲只是一刹那间的事情。但已经足以把吴长健的追问堵回肚子里了。

好在,方怀辛这一次没有让他再等多久,他摇了摇头,背转身看向那幢高楼,淡淡的说道:“他们连续赌了三天三夜,而最后的赢家是……侯六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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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4 22:05:15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九章 花开时分

——我这个人很贪心,我觉得做正行很难赚到钱,所以想找点偏门生意试试;比如……赌馆。

——《千王之王》卓一夫。



阳光慢慢的变得斜了起来;把方怀辛、吴长健和赵艳玲的影子,越拉越长;而这影子越是长一分;高楼前的人,也就越发的显得拥挤一分。

每一个开花的下午,都是所有天桥艺人的休息日。在这种时候来天桥的人,大多都是目不斜视的直奔高楼。除了一些毫无经验的外乡人,还在卖力的吆喝着之外;绝大多数卖艺人,都已经开始收摊了。

而在收摊后,他们中的很多人,也朝着高楼的方向走来。对这些卖艺人来说,每天的工作也许仅仅只能养家糊口。但无论如何,从牙缝里挤出一些钱来买花,哪怕只是一个或者两个铜子,总还是可以的。天知道,万一哪天,四十倍的大馅饼,就能砸正自己的脑门呢?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那一份希望,和期待吗?

“小玲,你先去天桥下等我们。”

方怀辛这样吩咐道,而吴长健也点了点头。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想让如赵艳玲般的一个纤弱女子,呆在这数千即将兽欲勃发的男子中间的。

“对了,为什么那些想要实现愿望的人,不把所有的花色都买上呢?那样的话,他们等于只需要拿一万五千块,就可以买到北赌王侯六爷的一次帮助……”等赵艳玲走远后,突然间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的吴长健,在这愈发拥挤的人流中,艰难的转过头去,对方怀辛大声问道。

尽管一直没有被这人流挤开;但方怀辛也不得不对着身边的吴长健大声喊叫着,哪怕只要声音轻上一点,就会被这巨大的喧嚣声给掩盖——

“因为……他是侯六爷。”

这个理由,就已经足够解释任何问题了。

北平赌王杨洪涛,手握赌牌;控制着北平以及周边的所有赌坊;但却不得不一直装着不知道这幢高楼的存在;因为这幢高楼的主人,是侯六爷。

北平市长袁良,可以肆意的颁布禁赌令,可以派军警扫荡任何一家非法赌坊,但却从来不敢动这幢高楼的一块木板;因为这幢高楼的主人,是侯六爷。

日本在华北的驻军部队,向来横行无忌;北平的天桥,也常常是他们惹事生非的地点,但不管他们再怎么嚣张,在那幢高楼前,也不敢略有放肆;因为这幢高楼的主人,是侯六爷。

……

侯六爷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一种象征;在赌坛,他就是神。

他可以之间,赢垮杨赌王的所有赌坊,所以杨赌王不敢动他;他可以号令全所有赌坊业主,向政府施压,所以袁市长不敢动他;而日本方面,他根本不用亲自出手,被他打败过的那些日本赌坊,自然会警告驻军部队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任何人都不希望、惹上这样一个神一般的存在;尤其是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因为所有人都坚信,北赌王侯六爷,有着让任何一个人在之间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能力。

因为,他是侯六爷,北赌王侯六爷。



无数股浓郁的花香气息,突然从高楼的正下方,朝着人群散发开来。原本还在不断推攘着的人群,突然像是所有人都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再也没有一个人胡乱动弹一下。而整个天桥,也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那是一种彻彻底底的安静,就像是这数千人,都只是木像泥偶一般。

终于,到了开花的一刻了。

“唱花名……”一个刚才还在填单的年轻人,此刻高举着一个已经显得有些破旧的木箱,大声说道。

而另一个年轻人,手里则捧着一副新扑克牌,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拿出四张二和四张三,在给众人演示后撕掉。然后又反反复复的把这扑克牌洗过几遍后,才扔进木箱。

接着,他拿出一块蒙眼布,把举着木箱的同伴仔仔细细的蒙上眼睛。再接过木箱,很用力的摇晃了几下。然后把这木箱放在桌上,再把同伴牵引过来。

被蒙上眼睛的同伴每从箱子里抽出一张牌,他就会把这牌向大家演示,报上花名;每一张牌,都代表着一种特定的花色,像大鬼代表牡丹,小鬼代表梅花……而代表槐花的那张牌,是红心J。

“草花5,李花……”

“方块A,菊花……”

“红心Q,桃花……”

扑克牌被一张一张的抽出来,花色的上场顺序也一个一个被确定……至少在吴长健看来,眼前的这一切,都没有任何问题。

而所有人的情绪,也都随着这花色的上场顺序,而起伏不定。人群中,不时响起一阵阵的哀叹声;和大口大口的呼气声。

来这里的,很多人都是老花客了;他们当然知道,一般来说,从第二十五个开始,直到第三十个;是最容易开出的花色。

靠前出场的花色,除了等待爆花的机会之外,一般来说,是没有希望开出的;身为庄家的侯六爷,怎么也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无数人在这里翘首以待,等了整整一个下午,被挤得汗流浃背,甚至还可能被混入人群的扒手偷掉钱包……然后看到一个瘦马上场,垮楼完事。

那并非没有可能;但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那不叫开花,那叫砸招牌。

而靠后的,甚至连出场的机会都不会有。这也很容易理解;赌客们的***总是有限度的,等到二十多朵花色出场的时候,已经可以差不多确定一半的人已经输掉了,他们等待的,只是那极为渺茫的爆花的可能性;而他们的不耐和焦燥,会传递给另一半注定要输掉的人;在这样的情绪累积下,赌客们会烦燥,会不安;而这份烦燥和不安,很有可能,就会引发真正的大骚乱。

更重要的是,人越多,大爆花的可能性就越大。而爆花,是庄家绝不希望看到的一幕。

当第二十五张扑克牌翻出来后,所有人都听到了年轻人的叫声:“方块6,荷花……”

压注在荷花上的那些赌客们顿时兴奋的欢呼起来,就像是他们已经赢下了这场赌局一样;而压注在依然没有出场的花色上的赌客们,则更为紧张的,注视着那只木箱,和那个蒙上双眼的年轻人的手。

“黑桃9,兰花……”

人群里,蓦的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在这欢呼声中,方怀辛凑到吴长健的耳边,轻声说道:“下一张,会是红心J。”

还没等吴长健反应过来,蒙上双眼的年轻人已经从木箱里抽出了扑克牌,而他旁边的年轻人在接过扑克牌后,似有意似无意的向方怀辛和吴长健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高声叫道:“红心J,槐花……”

“你怎么知道的?”在又一阵欢呼过后,吴长健这样问道。

“我猜的。”方怀辛耸耸肩,用自己惯常的语调,淡淡的说道,“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吴长健仔细的看着方怀辛的脸,像是想要从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但最后,他终于放弃了这徒劳的举动,只是耸了耸肩,有些无力的问道:“好吧,那你告诉我,你的运气……能让那朵槐花开放吗?”

方怀辛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重又把头扭向那高楼的方向。

“四十六朵花色的上场顺序已定;现在,开始上花……”

第一朵李花,在夕阳的掩映下,慢慢的,一步步踏上通往高楼的阶梯;和所有的上品扬州瘦马一样,她的容貌极美,身材也极其瘦削;但即便如此,遍布全身上下那星星点点的李花,也依然完全不足以掩盖她的那些重要部位。每走一步,胸前的蓓蕾,和下身的芳草,都会在那花枝的颤动下,若隐若现。

几乎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呆呆的看着她走上高楼;直到她在高楼里走了几步,再又斜倚在一根木柱后站立不动;人群中,才突然传出一阵阵的粗重喘气声。

人群中,只有方怀辛、吴长健、小涛三个人,还能泰然自若的站在原地。小涛是因为个头矮,什么也看不到;而方怀辛和吴长健……

在这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吴长健一拍方怀辛的肩头,大笑着问道:“方兄,竟然连这样的美人,也不入你法眼么?”

“吴兄不也是么?大家彼此彼此。”方怀辛也笑着说道,“而且,我还有十万块在那位槐花姑娘身上;没错,我是觉得这位李花姑娘很漂亮,不过,还没有漂亮到能够让我忘记十万块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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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1-3-4 22:11:51 | 只看该作者
很精彩,期盼下篇!
相识是缘分,共事做朋友! 我喜欢养鸟,爱收藏鸟笼! 开旅游客车,诚交天下朋友! 电话;13801263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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