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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轶事] 古代人物传记---帝王权臣传 --- 宣统皇帝(第三章 复辟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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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以修身 俭以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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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30:5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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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溥仪刚到养心殿,奏事处太监报两江总督兼摄江苏巡抚、长江巡阅使张勋到。”
  溥仪坐在养心殿高大的宝座上,望着前面,见一个矮矮胖胖圆球样的人走来,他穿着一身纱袍褂,黑红的脸色,眉毛粗重,头上还戴着红顶花翎。
  “臣张勋跪请圣安。”
  “张帅平身。”
  “谢皇上。”
  “坐下来谈吧。”
  张勋又跪下:“谢赐坐。”
  张勋坐下来后,溥仪道:“据我所知,张帅曾率军横扫虎踞龙盘之金陵革匪,又在徐州会议上执十几省督军牛耳,宣言尊重优待清室各条件。故我常言,张帅忠心,青天可鉴。前次陆帅来觐见,我曾说,你二人当互为犄角,以成大业。如今还都好吗?”
  张勋道:“很好,我和陆帅北南响应,正在进行恢复大清的事业。”
  “是啊,有了南陆北张两位忠臣,大清有望,中国有救——我时常这样讲。你在现在徐州、兖州的军队如何?”
  “臣驻守徐、衰,军队整肃,个个要报效大清,献身皇上。如今提五千雄兵,进驻京郊,正待皇上指示进退,皇上若有指示,他奶奶……我……臣的几千儿郎,就会为皇上效命,扫荡那些坏蛋!”
  “听说张帅有六十营兵,我皇室当拨出内帑,扩充张帅的军队,以资恢复大清事业。”
  张勋喜不自胜,下来又磕了一个头:“谢皇上。”
  溥仪道:“不必这样多礼,坐下吧。”
  张勋道:“皇上真是天禀聪明。”
  果然这么说了,师傅真是料事如神。于是道:“我差得很远,我年轻,知道的事挺少。”
  张勋道:“本朝圣祖仁皇帝也是冲龄践祚,六岁登极呀。”
  溥仪连忙道:“我怎么能比得上祖宗,祖宗雄视天下,而我逊位闲居于宫,天壤之别。若无像张帅这样的忠臣一柱擎天,形势真乃不堪设想。”
  溥仪见过张勋后,并不喜欢他:这个人如此粗鲁,成不了大事的,师傅说他如曾国藩,看样子是溢美之词。
  张勋听皇上说出这番话,真是五内沸腾,遂觉自己就是郭子仪,是一个盖世的大英雄,于是道:“皇上放心,俺一定会荡平宇内,使皇上稳座宝座。俺张某人为皇上一定鞠躬尽瘁,效犬马之劳。”
  随后,溥仪道:“看赏!”
  于是张勋跪倒在地,皇上赐给他一件件磁器,一幅幅字画,最后又赏他“紫禁城骑马”。
  张勋谢恩后,出养心殿,四太妃又在坤宁宫赐宴为张帅洗尘。
  第二天,在毓庆宫,溥仪刚一出轿子,就见梁师傅和陈师傅已笑容满面的迎上来。
  陈师傅道:“天子就是天子,和那些冒牌货是不同的。张勋夸皇上是真命天子,有天子气魄哪。”
  梁师傅道:“张勋夸赞皇上聪明谦逊,正是君临天下的贤明帝王。”
  陈师傅道:“皇上就要成为真正的皇上了。”
  溥仪疑惑的道:“陈师傅,我以前不是真正的皇上吗?”
  陈宝琛慌恐地道:“臣失言,臣失言。皇上一直是真正的皇上,可是没有治理天下,臣以为,皇上直接治理天下的日子不远了。”
  皇上还想说什么,可兴奋的梁鼎芬这时终于抢着说上了话:“皇上,以后就会走出宫中,君临天下了。”
  溥仪并没有理解梁师傅所说的“走出宫中”的真正含义,但此时听到这句话,让他兴奋不已,模模糊糊中,脑海中又浮现了童年时代在乾清宫接待王公大臣们朝贺的影象:自己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三声鞭响,黑压压的人群,山呼海啸般的“万岁”的呼声……
  从宫中回来后,张勋来到自己宅第,通电各省请其取消独立:
  “入京后折衷各方意见,条举磋商,如组织责任内阁,召集宪法会议,改良国会规则,减少议员额数,赦免政治旧犯,屏退公府金壬等事,均蒙主座批准,则收束军事,亟应实践前言。电到之日,请即取消独立名义,调回军队。勋待部署稍定,亦当率部回徐。”
  督军们见张勋的电报颐指气使,心中不平:“你张勋算老几,当年袁世凯、段祺瑞通电都谦恭下士,可你张勋却独断专行,目空一切,哼,给你点颜色瞧瞧!”
  于是有八省的督军通电反对李经羲内阁,把矛头对准了张勋。这八个督军是:张作霖、曹锟、阎锡山、张怀芝、陈树藩、杨善德、王占元、倪嗣冲。
  “妈拉个巴子!好!”张勋气得暴跳如雷,“反对李内阁就是反对我!反对我就是反对中央,反对中央就是造反,谁造反就要杀头!我对李内阁本来无所谓,但我要维持中央威信,谁造反我就打倒谁!”
  他暴跳一会儿,帽子让他扔掉了,纽扣让他撕开了,辫子让他抖散了,一会儿,头脑由发胀而变得清醒:李经羲虽为我老首长,但这个老儿我一向不喜欢,而那些督军们,却不能不稍稍平息一下,于是又发电文致各督军曰:
  “诸公敦劝聘老(指王士珍),何啻再三,而匪石之诚,竟不可转。聘老不担任,勋不得而强之,犹之仲仙自欲担任,勋亦不得而阻之。仲仙会就职矣,此时无论推举何人,亦谁肯横身插入!勋对此席毫无成心,凡我同胞,当能共谅。”
  督军们接到电报,耻笑张勋不止:“这个蛮子,连老上级都不用尊称,而直称李经羲之字‘仲仙’,真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
  “一个跳梁小丑,不自量力!”
  “一个工具,一个玩物,属被玩而屡不自知。”
  康有为见形势有变,急到张宅。
  康有为道:“大帅,是采取非常手段的时候了。”
  参谋万绳栻却道:“主公,此时举事,恐还不是时候。各省督军出尔反尔,皆宵小之辈。我们的力量恐不足以平定他们。”
  康有为道:“民众乃胜利之本,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人们厌倦共和,厌倦纷乱分裂,若实行君主制,天下为一,张大帅传檄到处,各地当翖然以从,大帅不必多虑。”
  万绳栻道:“虽然民心向背很重要,但最后还是要靠实力的。”
  张勋道:“段琪瑞亲口许过我,又派代表在徐州签了字,都是拥护复辟的,我想,他不作梗,事情就成了。”
  万绳栻道:“段琪瑞的话主公怎能相信呢,各省督军的态度就足以表明段祺瑞的立场,在下以为,段祺瑞在这个问题上有阴谋啊。”
  张勋考虑再三,道:“我再问问冯国璋,他若不作梗,南边有我的义兄弟陆荣廷,其他的人,我老张也不放在眼里。”
  当下,万绳栻向冯国璋发了电报,谁知冯国璋的秘书长胡嗣瑷是宗社党人,一心复辟,而冯国璋的另一幕宾潘博也是宗社党人。胡嗣瑷接到张勋的电报后,接潘博商量,二人不上报冯国球,自从主张,以冯国库的名义给张勋发电日:
  “华帅的意思,复辟是一件应天顺人的事。华帅与张帅的意思完全相同。”
  万绳栻见了电报,犹自狐疑不定,张勋则大喜过望,而康有为见到后,更是血脉贲涌,催张勋道:“建万世之功业,在于今日,大帅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干!”
  张勋决心已定。
  1917年6月30日晚。
  这天晚上,张勋像平常一样,到了江西会馆看戏。戏台上风风火火,张勋在台下喜得手舞足蹈,不时地叫好。张勋看戏的消息照例被黎元洪、王士珍、江朝宗等人打听得清清楚楚,甚至一些督军的眼线,每天也向自己的首脑们报告着张勋在北京城的一举一动。
  戏一直演到12点才散。
  半个小时后,张勋回到自己的宅第。不久,王士珍、江朝宗、吴炳湘、陈光远这些掌管北京军队和警卫的大员接到张勋的手令,说是有要事相商。同时张勋本人也分别向四人打电话说请他们到府上来商讨有关内阁的事情。四人立即坐车前来,车子到了张公馆门前,但见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辫子兵,隐隐约约的还看到不远处有几门大炮,四人大吃一惊,但已来不及回去,只有硬着头皮进了张公馆。
  到了客厅,众人刚一坐下,张勋站起身来道:“今天晚上恢复清朝,你们赞成不?”
  话说得开门见山,事情来得突然,四人正面面相觑,张勋又道:
  “我这次进京,就是为了恢复清朝。十七省的督军或代表都签字同意的,事情已不可逆转。”
  这时万绳栻拿出了那个督军或他们的代表签字的黄绫子,展开在四人面前。四人见这东西假不了,今天又身入死地,心道:还是保住命要紧。
  江朝宗道:“我也是赞成帝制的,不如也在上面签字。”
  张勋道:“好!”
  吴炳湘和陈光远也争先恐后的道:“我们早就厌烦透了共和,今天有张大帅主持,正是顺应民心,也道出了我们的心里话。”
  二人也在上面签了字。
  身为北洋之“龙”,王士珍感到有点羞辱,道:“绍轩,若闹复辟,也是可以商量的,突然把我们叫来,事先也不言语一声。这样做恐怕不是我北洋一派的大帅所应有的行为吧。”
  张勋道:“我是觉得我们本是一家,彼此心照不宣,才这样做的,请见谅。”
  王士珍也签了字,写毕后,道:“绍轩,此事你办得急了些,我看未必妥当。”
  张勋道:“内外俱已安排妥当,还是请王大帅支持我,命令守城的卫兵把城门打开。”
  王士珍道:“城门我给你打开,后果由你一人负责。”
  张勋肚子一挺,道:“天塌下来由我一人顶着。”
  王士珍作为警备司令,命令士兵打开城门,同时几人又命令警察维持北京城治安,说北京复辟了。
  辫子军蜂拥而入。
  鸡飞狗跳,辫子军吵吵嚷嚷。和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的,是警察砸门的枪托声和叫喊声:
  “起来!快起来!快挂上龙旗!”
  小百姓们揉着眼睛问:
  “怎么了?”
  “复辟了!宣统帝又坐上宝座了。”
  “哎哟,现在什么旗都有,就是没有了龙旗。”
  “娘的,”快去买,天亮了还不挂上,辫子军不毙你龟儿子才怪。”
  “到哪去买呀,深更半夜的。”
  “老子知道你哪去买,到有龙旗的地方去买呗。”
  戏馆的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这里的三角旗被抢一空。
  “辫子!辫子!”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这一声叫提醒了大家,这辫子与龙旗一样重要,辫子也可以表示自己爱国的。
  于是人们又蜂拥着去抢假辫子。
  “对,这袍子……”
  “对袍子!袍褂!”
  戏袍也被抢一空。
  “各位爷!各位爷!你们好歹留下两个子儿,我们救了你们,你们也要救咱呀!”
  “对!”于是抢龙旗、抢辫子、抢戏袍的人都自动丢下钱。
  旧货摊早早地摆了出来,假辫子和红顶花翎成了最抢手的东西。
  戏业场的生意真是财源茂盛,财源滚滚,龙旗做不够卖的。
  一些商店卖起了马尾巴,买不到假辫子的,便去买马尾巴,一时间北京的马尾巴销售一空。
  经过半夜的折腾,到了大天亮,还是有人没有抢到、买到龙旗,怎么办。不知是谁别出心裁,在黄纸上画一条龙,高高的挑起来,谁能说这不是龙旗呢?
  这一招,旋风一样又传遍了北京城。
  7月1日当大阳升起的时候,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各衙门,各府第,各商店,各旅馆旅社,各家各户,都挂上了龙旗,成了旗帜的海洋。
  大街小巷的人都是急匆匆地赶路,脑后的马尾巴颤悠着,不知又在寻着什么东西。
  面茶馆的门前仍然聚了许多人,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只是没有了跳绳的孩子。
  “怎么今天是改朝换代了吗?”
  “明知故问,警察不是说了么,宣统皇帝又坐了金銮殿了。”
  “你们可要知道,今天已经不是民国7月1日了,是宣统9年5月13日。”
  “中华门又改为大清门了。”
  “嗨,又到了大清了。”
  “这些年,什么旗子都准备了,就是没有准备龙旗。”
  “谁不是呢。八国联军的旗子,哪一国的没有;什么五色旗,就是没有准备龙旗。”
  “那么你也是抢的吗?”
  “是画的。”
  “纸画的龙旗,一捅就破,还能长得了!”
  “什么!”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辫子兵,“你敢恶语攻击复辟,造谣惑众!”
  于是两个大兵把刚才那个说话的拉出来,在大街上你一枪托,我一枪托,你一脚,我一脚地打起来。
  “兵老爷饶命,饶……命……”
  又是几脚踹去,这个多嘴的茶客就被当街打死了。
  “贴上!”两个大兵又拿出大标语,命茶馆老板贴上。面茶馆老板抖抖索索地走过来,接过标语,命人连忙贴上。众人见这标语是:
  “不准谈论国事。”
  当天,北京的《晨钟》、《民言》、《国民公报》,都停了刊。
  紫禁城。毓庆宫。
  陈宝琛、梁鼎芬和朱益藩三位师傅早早地来到这里,神色庄严。溥仪徒步来到毓庆宫,见三位师傅同时出现,表情又如此的郑重,知道又发生了大事。
  陈宝琛道:“皇上,张勋一早就来了……”
  溥仪道:“他又来请安了?”
  陈师傅道:“不是来请安,是万事俱备,东风劲吹,一切都已妥贴。他是来拥戴皇上复位听政,大清复辟啦!”
  溥仪内心无比激动:我就要做真的皇上,君临天下了!
  陈师傅见溥仪发怔,赶紧道:“请皇上务必答应张勋,这是为民请命,天与人归……”
  溥仪浑身抖动着,面上红光闪射,道:“我要做真皇帝了。”
  梁鼎芬道:“皇上本来就是真皇帝,只不过被蝥贼篡位,现在复位而已。”
  “我,我说些什么?”
  陈师傅道:“皇上用不着和张勋说多少话,答应他就是了。不过不要立刻答应,先推辞,然后再说:‘既然如此,就勉为其难吧!’
  溥仪又回到养心殿,坐上宝座,不一会儿,有奏事太监报:张勋到。
  溥仪此时已觉得张勋万分可爱,并末有一点嫌恶,看他进来,情不自禁地一笑。
  “臣张勋叩见皇上。”
  “平身,坐下说话吧。”
  “臣谢皇上赏坐。”
  但张勋并没有坐,而是念起了《吁请复辟折》——
  “湖自亥武昌兵变,创改共和,纲纪隳颓,志成绝迹,暴民横恣,宵小把持。奖盗魁为伟人,祀死因为烈士。议会倚乱民为后盾,阁员恃私党为护符。以滥借外债为理财,以剥削民脂为裕课,以压抑善良为自治,以推折耆宿为开通。或广布谣言,而号为舆论,或密行输款,而托为外交。无非恃卖国为谋,国之官员,借立法为舞法之具。驯致昌言废孔,立召神恫。名为民国,而不知有民;称为国民,而不知有国。至今日民穷财尽,而国本亦不免动摇。莫非国体不良,遂至此极。推原祸始,实以共和为厉阶,以视君主世及,犹得享数百年或数十年之幸福者,相距何啻天渊。默察时势人情,与其袭共和之虚名,取灭亡之实祸,何如屏除党见,改建一巩固帝国,政令号一。我皇冲龄典学,遵时养晦,国内送经大难,而深宫匕鬯无惊,近日圣学日昭,德音四被。可知天佑清柞,特界我皇上以非常睿智,庶应运而施其拨乱反正之功。勋等枕戈励志,六载于兹,谨于本日合词奏请皇上复辟,以植国本,而固人心。”
  张勋念完奏折,道:“皇上,当年隆裕太后不忍为了一姓之尊荣,让百姓遭殃,才下诏办了共和。谁知办的民不聊生,国家纷乱不止,共和不合咱的国情,只有皇上复位,万民才能得救,社会才能稳定,国家才能富强。皇上,臣张勋谨以万民意愿请皇上复位。”
  溥仪道:“我年龄太小,无才无德,当不了如此大任。”
  张勋道:“皇上谦逊下士,正是德性平明的表现。圣祖皇帝六岁践祚,建立宏伟功业,我皇蒙祖上荫德,德才兼备,正是振兴大清的明主啊。”
  溥仪忽然道:“那个大总统怎么办呢?给他优待还是怎么着?”
  张勋道:“黎元洪奏请让他自家退位,皇上准他的奏请就行了。”
  博仪道:“唔,还是也优待他才好。”
  张勋道:“皇上真是仁如天厚如地,就如皇上所请吧。”
  溥仪道:“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吧。”
  溥仪此话一出,康有为、王士珍等五十多人鱼贯而人,张勋便率这些“文武大臣”对皇上行三拜九叩大礼。门外,辫子兵高呼着“万岁!万岁!”声音响彻云霄。
  儿时的记忆只在特定的时候才能浮现脑海,而此时,溥仪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真皇帝”。
  行过三拜九叩的大礼后,朝贺的礼仪完结。博仪刚在东暖阁的炕沿上坐定,奏事处太监便拿来了一堆上谕。这一天之中,他一共下了九道上谕,上谕多为康有为所写。
  第一道:
  朕不幸以四龄继承大业。辛亥变起,我孝定景皇后至德深仁,不忍生灵涂炭,毅然付托前阁臣袁世凯设临时政府,推让政权,公诸天下。乃国体自改共和,纷争无己,迭起干戈,强劫暴敛,贿赂公行,岁入增至四万万而仍患不足,外债增至十余万万而有加无已。今者复以党争激成兵祸。据张勋、冯国璋、陆荣廷等以国体动摇,人心思旧,合词奏请复辟以拯生灵;又据瞿鸿褍(礻几)军合词奏请御极听政以顺天心;又据黎元洪奏请奉远大政以惠中国。……不得已准如所请,于宣统九年5月13日临朝听政,与民更始。所有应兴应革诸大端条举于下:(一)钦遵德宗景皇帝谕者,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定为大清帝国善法列国君主立宪政体;(二)皇帝经费仍定为每年四百万元,不得增加;(三)凛遵祖制,亲贵不得干政;(四)融化汉满界域,满蒙官缺已裁者不复,至通婚易姓等事,并看有司条议具奏;(五)凡与各国签订条约,已付债款合同,一律有效;(六)废止印花税;(七)废止新刑法,暂以宣统初年颁布现行刑事为准;(八)革除党派恶习,所有从前政治犯悉予赦免;(九)臣民无论已否剪发,悉听其便。内阁议政大臣张勋。
  第二道:
  黎元洪奏称:前因兵变被协,盗窃大位,谬领国事,无济时艰,并历陈改建共和诸弊害,奏恳复临大统以拯生灵,自请待罪有司等话。所奏情词悱恻,出于至诚,从乱既非本怀,归政尤明大义。厥功甚伟,深李朕心,着锡封为一等公以彰殊典,尚其钦承朕命,永荷天麻。
  第三道:
  任张勋为政务总长兼议政大臣,梁敦彦为外务部大臣,王士珍为参谋部大臣,张镇芳为度支部大臣,雷震春为陆军大臣,萨镇冰为海军大臣,朱家宝为民政部大臣,詹天祐为邮传部大臣,沈会植为学部大臣,劳乃宣为法部大臣,李盛锋为农商部大臣,桑诺尔布为理藩部大臣。
  第四道:
  任张勋、王士珍、陈宝珍、梁敦彦、袁大化,张镇芳为议政大臣。
  第五道:
  任万绳栻、胡嗣瑷为内阁阁丞。
  第六道:
  任徐世昌、康有为为弼德院正副院长。
  第七道:
  任张勋为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冯国璋为南洋大臣兼两江总督,陆荣廷为两广总督,曹锟为直隶巡抚,齐耀琳为江苏巡抚,倪嗣冲为安徽巡抚,张怀芝为山东巡抚,阎锡山为山西巡抚;赵侗为河南巡抚,李纯为江西巡抚,杨善德为浙江巡抚,谭延闿为湖南巡抚,李厚基为福建巡抚,刘显世为贵州巡抚,杨增新为新疆巡抚,张广建为甘肃巡抚,张作霖为奉天巡抚,孟思远为吉林巡抚,许兰州署理黑龙江巡抚,刘存厚为四川巡抚,陈树藩为陕西巡抚,姜桂题为热河都统,王丕焕署理缓远都统,田中玉为察哈尔都统,王廷祯为江北提督,卢永祥为江南提督,张敬尧为长江水师提督,龙济光为广东提督,陈光远为直隶提督,范国璋为浙江提督,吴光新为湖南提督,蔡成勋为福建提督,马安良为甘肃提督,马福祥为固原提督。
  第八道:
  授瞿鸿(礻几)、升允为大学士。
  第九道:
  锡封张勋为忠勇亲王。
  溥仪一天发了九道“上谕”,一点也没有觉得累,反觉精神百倍。
  张谦和与陆进寿忙前忙后,忙上忙下。二人走路脚步生风,谈笑神采飞扬。皇上复位了,二位总管也觉得熬出了头。虽然以前在宫中也是威风八面,可现在皇上君临天下,作为皇上宫中主管,威势自然也“红杏出墙”。
  太极殿。
  珣妃道:“三姐真有眼光,让醇王府老福晋福晋和阿哥、格格来会亲,现在皇上复位,宫中能没有太后吗?现在,袁世凯死了,这太后的宝座,说什么咱姐妹也不能让她给夺了去。”
  瑜妃道:“只要咱姐妹们同心一意,咱三人就一定能斗过那个胖子。”
  “主子,内务府来谢恩了。”
  瑜妃道:“让他们回去吧,就说四个宫的主子都知道了,说各位大人辛苦,以后不要谢恩了。”
  刚才奏报的太监刚走,瑜妃又道:“刘得顺,以后每天都给加班的大人赏饭过去,说是主子知道他们。”
  “嗻——”
  刘得顺刚走,四位太妃忙去神佛面前烧香:“菩萨祐咱姐妹!保祐,保祐……”
  醇王府。
  瓜尔佳氏喜极而泣:“这下好了,这下子好了!”
  这个要强的女人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辟大清,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儿子重登大宝。她叫来溥杰道:“你皇哥哥重登大宝了,咱们重见天日了。”
  “奶奶,皇哥哥这么小,能治理那么大的国家吗?”
  “混帐话,以后不许你说这些混帐话,当年圣祖皇帝几岁登上大宝?”瓜尔佳氏拉过博杰严肃地道:“我早说过,你不能学你阿玛,像他那样没用。现在你皇阿哥复位了,你更应努力,多长点心眼,辅佐你哥哥治理天下,若说那些丧气的话,就不是爱新觉罗的后代。”
  “是,奶奶。只是我觉得皇哥哥对那个大总统太客气了,他不是武昌作乱的革匪吗?”
  “你皇哥哥是皇上,心胸是开阔的,心里想的是国家,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那些革匪也该悔过才是。”
  “我长大了一定帮皇哥哥治理天下!”
  瓜尔佳氏一把搂过沌溥杰:“这才是我的儿子,是爱新觉罗的后代。”
  恰在这时,醇亲王载沣回来了,还听到瓜尔佳氏在那里教导儿子,道“哎哟,我烦透了,真不知怎么才好,我的头要炸了!”
  瓜尔佳氏惊讶之后,流出泪来,道:“你怎么这么没有出息,皇帝重登大宝了,你还不振作,你……”
  “咳,”醇亲王道,“张勋发了一道‘上谕’,不许亲贵干政,王公们很气愤,都来找我,那个溥伟闹得最凶,你说我怎么办?不复辟天天忙复辟,复辟了又吵闹个不休——第一天就这样,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你真是没用。”瓜尔佳氏又掉了几滴泪,停了停,道:“张勋是忠臣,他这样做也许有苦衷,在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提这事了。”
  “我……我也是这么说,可……可他们非要找张……勋勋理论。”
  “这样做不妥。”
  “不这样做,他们围着我我脱不开开身呀。”
  瓜尔佳氏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张勋这样做是有点不妥。”
  醇亲王道:“可不是吗?刚才你还让溥杰帮皇哥哥治理天下,他是亲贵,不能干政,怎么帮?”
  亲王和福晋总觉得这事有点别扭,可又说不出口。
  “卖报卖报,号外号外!”
  报纸,特别是号外,像辫子和袍褂一样抢手,报童满街都是,到处叫喝。
  “号外号外,六个子儿一份!”
  “号外号外,六个子儿买古董咧!”
  一个人走过来,“喂,六个子儿能买什么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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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ly]   知足常足   终身不辱    知止常止   终身不耻 [/f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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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童道:“不说清楚了吗,是‘号外’。”
  “这怎么是古董?”
  报童道:“这上边登的都是宣统皇上的上谕,这玩艺儿,过不了几天不就成了古董了吗?买一份吧,六个铜子儿买一件古董可不贵咧!”
  听者瞠目结舌。
  这时,报童子则蹦跳着唱道:“六铜子儿,买古董;没辫子,马尾充;满街上,跑祖宗。”
  报童的童谣肯定没被辫子兵听到,也肯定没有传进紫禁城里。
  载沣还是迫于王公亲贵的压力向皇上禀奏了亲贵们对禁止他们参政的不满。
  不让王公亲贵们参政,溥仪心里也有点不情愿,可是如何处理,却不知道了。恰好,陈宝琛听到了醇亲王载沣到宫中见皇上的消息急火火地赶来。见到了陈师傅,溥仪心里踏实了些,刚想开口启问,陈师傅却先说道:
  “本朝辛亥让国,就是这般王公亲贵干政闹出来的,现在还要闹,真是胡涂到了极点!皇上万万不可答应他们!”
  溥仪道:“我正要找师傅寻问,师傅既然这么说了,我心里就有数了。”
  “现在以稳定大局为重,怎可在刚刚复兴之时就争位争权?这要坏了大事的。”
  此时梁鼎芬急匆匆地来了,陈宝琛忙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梁鼎芬气得嘴歪眼斜,道:“这个贼匪,竟然不答应!”
  原来梁鼎芬和黎元洪是亲家,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所以皇室决定派梁师傅去和黎元洪商量,让他把总统府让出来——总统府本来是皇家的中南海,被袁世凯占了去。现在他们要回来,这在陈师傅他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
  陈宝琛听了梁鼎芬的话后,两天来笑眯眯的表情一扫而空,鼻眼拧着,嘴唇铁青,道:
  “他竟敢拒绝,拒不受命,反了!这是造反!”
  朱益藩师傅也道:“这大总统是窃取的,如今已是大清的天下,哪能容他说了算。”
  “赐他死!”陈宝琛道。
  “对,赐他死!”梁鼎芬附和道。
  溥仪道:“咱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没有什么过分的,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溥仪道:“我刚一复位,就赐黎元洪死,这太不像话。再说,民国不也优待过我吗?”
  陈宝琛开始对皇上进行驳斥了:“黎元洪不但不退,还赖在总统府里不走。乱臣贼子,元凶大憝,怎能与天子相提并论?”
  溥仪道:“无论如何,在复位之初,不可再添什么乱子,还是对黎元洪优待吧。这事,张勋也是同意的。”
  朱益藩道:“不如让梁师傅再到总统府去一趟,劝他让出总统府。”
  陈宝琛道:“就这样吧。”
  溥仪对梁鼎芬道:“不可逼他太甚。”
  梁鼎芬领旨去了,但还没到总统府,就听说黎元洪带着总统的印玺,到日本使馆避难去了。
  陈宝琛仍愤愤不已,对回来的梁鼎芬说道:“真是便宜了他!”
  天津。意大利租界段祺瑞公馆。7月1日上午。
  段祺瑞显得病殃殃的,躺在床上,他在想,他这步借刀杀人、一石双鸟的招数能否奏效。时至今日,半个多月过去了,也没见张勋扶宣统复辟。虽然张勋替他实现了解散国会的目标,但黎元洪还是做着大总统。想到黎元洪,他心里就不痛快:他竟能解除我的职务,妈妈个X,他的总统是怎么干上的?段祺瑞想到这里,就感到窝火,就想提兵冲向北京。可是他还是按捺住了,凡事都要有个时机问题。若现在出师,则名不正言不顺。虽然他搜集了辫子军在北京胡作非为的具体证据,可以以维持治安,惩治扰民祸国之匪为借口讨伐张勋,但是自己的士兵也不是很完美,自己的手下也常干一些劫掠财物女色的勾当。
  段祺瑞思来想去,没有出兵的借口,又恨张勋没有给他驱逐黎元洪,心里焦急,就急出病来,嘴角上起了泡,大便干得要用手指去抠,头疼得裂了似的;晚上失眠,以致于眼角上布满了红丝。
  此刻他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老总!老总!”
  徐树铮急步走进段祺瑞的卧室,高声叫着,看样子有什么急事。
  “老总——”
  段祺瑞仍侧身往里躺着,他有点恼恨这徐树铮给他出的主意。
  “大帅,张勋拥宣统复辟了!”
  腾——,一个狸鱼打挺,段祺瑞已站在徐树铮的面前,鼻尖正贴着徐树铮的额头,道:“他真的这样做了!”
  “看,电报!”
  段祺瑞接过北江的来电,道:“这张勋要完蛋了,会比我们估计的更快地完蛋。”
  “是的他不懂政治,很愚蠢,比我们估计的愚蠢多了。”
  段祺瑞道:“他帮了我的大忙了!”
  徐树铮道:“他也得罪了冯国璋、陆荣廷、张作霖。”
  是的,张勋过高地估计了他自己的力量,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对段祺瑞的判断失误,自不待言,对冯国璋、陆荣廷的判断也是错误的。更要命的是,他不愿与别人分享复辟的成果,他自己是议政大臣,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他是亲王,而冯国璋、陆荣廷却只是公爵,冯、陆二人能让他一人独霸天下吗?对张作霖,也只是给了个奉天巡抚的职位,这个不可一世的东北王能满足吗?
  段、徐二人所指张勋的愚蠢当然不仅指于此,但仅这一点,就足以要他的命了。
  “明日马厂誓师!”
  “对,大帅这样雷厉风行是对的,可别让别人抢了个头功。”
  段祺瑞道:“向左近督军发电报的事,就由你亲自办吧。”
  “遵命!”
  “又铮,”段祺瑞抚着徐树铮的肩膀道,“人家说你是我的头脑,果然。有了你这个头脑,我会无往而不胜的。”
  次日,段系几员大将奉命赶到马厂,数千军队,分马、炮、步兵列着整齐的队伍。
  首先,由段祺瑞检阅三军:“弟兄们辛苦了!”
  “保国卫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士兵们整齐地回答,响遏行云,声震大地。
  段祺瑞站在敞篷汽车上在整肃的队列中向士兵们挥手致意,汽车慢慢的行驶着。
  待检阅完军队,段祺瑞发表了讲话:
  “弟兄们!”他的声音传遍到全场每个角落。“弟兄们!本总理,本上将军今天集各军代表于此,为的是誓师讨逆。今天,在这里,讨逆总司令部成立了!弟兄们,军人的职责就是驱除国贼,维护国家安定,保卫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可是张勋这个逆贼,公然带兵入京,废除民国,复辟大清,在京为所欲为,置百姓财产利益于不顾。对这种祸国殃民的奸贼,本上将军决定,再造共和,恢复国家的安定。为此特誓师讨逆,本军即为讨逆军。我军将士,为国除害,为民除奸,当奋勇上前,踊跃杀敌!让共和的旗帜再飘扬于北京的上空,兄弟们,前进!”
  “为国除害!为民除奸!奋勇上前!踊跃杀敌!”又响起了雷鸣海啸般的口号声。
  口号声卷过,大会宣布了讨逆军总司令部的组成及部署。段棋瑞任讨逆军总司令。兵分两路向北京进攻。一路由段芝贵任司令,一路由曹锟任司令。同时任命倪嗣冲为皖晋豫三省联军司令,以作后援。
  誓师会后,段芝贵与曹锟即率部攻击前进。
  与马厂誓师讨逆的同时,上海各界聚会,声讨张勋复辟的罪行;孙中山在上海召集革命党人开会,宣布和复辟势力不共戴天。在长沙万人聚会,要求出师北伐。在江西张勋的老家,人们指责他为孽根祸胎逆子国贼,丢了江西人的脸。在南京,民众声讨的呼声如扬子江的怒涛;冯国璋通电指责张勋包藏祸心,是历史的罪人,民族的罪人,他发誓要与民国共存亡。
  讨逆军很快攻入北京,张勋只剩下天安门和天坛一带。
  满街都是辫子。真的,假的;横着,竖着;结着,散着。
  “快,快!老兄。快割!”
  “别急,别急,我不正在割着吗。他娘的,日他祖奶奶,这德国刺刀怎么这么钝——”
  “哎哟,哎——哟——,你轻点!”
  “你不是让我快点割吗?”
  终于辫子割下来了,那人转身就要跑。
  “哎,我说你他娘的还有点人味不?我替你割了辫子,我的呢?”
  “我还以为你要留着它?”
  “扯蛋!我不要头了!”
  于是另一位士兵便为这个士兵割起了辫子,割完了,一扔:扔下枪,扔下军服,扔下辫子。
  噼噼啪啪,枪子在大街小巷飞舞……
  “干什么!干什么!”
  小巷又传来喊叫声。
  “干什么?我*,看你是不是割了辫子,换了装的辫子兵!”
  “人家是女的?”
  “女的?嘿——别装,弟兄们,撕下他的衣服,看看再说!”
  “救命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里那里,鸡飞狗跳,又是辫子军刚入城时的样子。
  那些王公大臣们再也不往宫里来,宫里只乘下陈宝琛师傅和王士珍。
  王士珍道:“张勋贪功大甚,我有一个法子,不知可用不可用。”
  陈宝琛道:“快说吧,是什么法子?”
  “给张作霖下一道圣旨,封他为东北王,叫他来救驾,不知他是否愿意。”
  陈宝琛道:“就这样。”
  这时,皇上正在毓庆宫,陈师傅把这计策和皇上说了,小皇上哪有不答应的。于是陈宝琛便拟了封张作霖为东北王的圣旨,命张作霖火速来救驾。圣旨写好了,忙到养心殿拿来印盒。但是印盒抱到,大家却傻了眼。
  溥仪道:“印盒的钥匙在王爷那里,要到王爷那里去取呀。”
  最后的“呀”宇刚一落声,猛听轰隆一声响,有人叫道:“景山上架了大炮和机枪了!”
  陈宝琛此时虽已年近古稀,却如猿猴一般迅捷,如豹虎一般威猛,不知从哪里拿来了根子,狠命地往钥匙孔砸去,只几下,盒子开了,溥仪从里面拿出御宝,盖在了圣旨上,御宝上刻着“法天立道”四字。
  “谁人能送出这份圣旨?”陈宝琛道。
  大家面面相觑。
  “谁能送出这份圣旨?”
  “我!”
  门外一声叫,大家看时,是奉军将领张海鹏,他和冯德麟。汤王麟一起来北京参加复辟。
  陈宝琛道:“好!壮士!疾风知劲草,版荡识忠臣。这个重任就交与你了。”
  “人在圣旨在!”张海鹏跪地接过圣旨叩头起身,昂然而去。
  又响起了大炮的轰鸣声和机关枪的嗒嗒声。
  梁鼎芬的马车在乱兵奔窜的街道上急驰,在子弹缝隙中奔突,终于来到了神武门,令他惊喜的是,平时接他的肩舆还等着他。梁鼎芬从马车里窜出来,坐进轿子里道:“快,到毓庆宫去。”
  “梁师傅,可是……”
  话没说完,景山上一梭子子弹射过来,扑扑扑扑,打得宫墙上尘土飞扬。
  “走,在这个时候怎能不在皇上身边?”
  “可是?”
  轿夫们不好说出来,从这里到毓庆宫,院子里一大片开阔地,那是往死地上去呀。”
  “走!”梁鼎芬命令道。
  恰在这时,宫殿的屋顶上,禁卫军的机枪也吐着火舌,猛烈地向景山方向射去。梁鼎芬便道:“看,咱们的枪也不是吃素的!”
  轿夫们只得从命,抬起轿子便跑。子弹像跟他们赛跑似的,打在他们刚经过后的宫墙上,打在他们脚后的石板上。突然砖石灰泥如一阵冰雹砸到梁鼎芬的肩舆上。
  “梁师傅,我们暂时在旁边的殿内避一避吧。”轿夫请求说。
  “走!不可误差事,不可误差事!”
  “这样会送命的,真的要完了!”轿夫道。
  “只顾自己,不顾皇上,特别是身为帝师,这样苟且活了,比死还差劲,那是耻辱!”
  轿夫们被他感动了,再不说话。好像真有什么神在保佑他们,子弹狂暴地崩在他们的周围乃至脚边和手边的杠于上,但几个人却毫发不伤。
  终于到了毓庆宫,轿失道:“我真的信了,皇上是天神保佑的,忠臣也受天神的保佑。”
  另一个轿夫道:“要忠于真命天子……”
  “呜——轰!”
  这个轿夫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炸弹落下来,轿夫的一条胳膊飞上了屋顶!
  “大鸟机……”
  “是飞机!”王士珍叫道。
  “啊——,”溥仪吓得一泡尿撒在绣着金龙的黄袍内呜哇地大哭起来。他的脸色惨黄,嘴唇铁青,浑身抖索着如在狂风中的柳条。
  王士珍毕竟是行伍出身,是北洋三杰中之一“龙”,他道:“护皇上到养心殿!”
  不知他是真的救皇上,还是出于对空袭的无知——因为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空袭,王士珍就要太监们护送皇上越过一片亮亮堂堂、平平坦坦的开阔地。
  慌忙之中,人们都听从了他的话,可是有的太监早已吓得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还是几位师傅和那剩下的一个轿夫胆壮,护着皇上上了轿子,一溜烟往养心殿跑。
  “呜——”飞机在上面盘旋,“轰!”哪里又落下了炸弹。
  到养心殿了。
  “放下雨搭,帘子!”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便放下了雨搭、帘子。
  “到卧室,到卧室!”也不说寝室了,几个太监过来,把溥仪塞到了床下。
  整个宫中惊叫声、哭喊声,机枪声和天上飞机的轰响声连成一片。
  再也没有什么身份了,宫女、老妈子、嬷嬷,看妈和几位太妃一样乱窜;太监和护军们一样魂飞魄散;师傅和皇上一样面无人色!
  轰!又是一枚炸弹,落在了西长街院门的瓦檐上。已经挤进桌子低下的在这里赌钱的太监看到了,于是又一起往里急爬!可是这枚炸弹却没有爆炸,但这些太监早已屁滚尿流。
  人们在极度的恐惧中煎熬着,都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可是两个时辰过去后,枪声逐渐地稀疏,飞机也没有了踪影,五个小时后,一切归于寂静。
  “报——”
  奏事处的太监在养心殿高叫着,可是没有人应,也不见有人影。
  “报——”
  他又大喊一声,尾音拉得像刚才头顶上的飞机的声音一样长。
  陈宝琛走了出来,问:“什么事,说吧。”
  太监道:“接护军统领毓逖禀报,奏上老爷子,张勋的军队打了胜仗,段祺瑞的军队全败下去了!”
  “段祺瑞的军队全败下去了!”
  不知是谁情不自禁的高喊。
  “段祺瑞败了!张勋胜了!咱胜了!”
  喊声此起彼伏。
  张谦和把溥仪从床下拖出来,瑜太妃也从床下爬出来,瑜妃和瑨妃则从墙角转出。瑾妃胖,只能蹲在桌子底下,听到胜利的欢呼声,她想挪动身子,但两腿两脚早已麻木,太监们见了!把她拉出,抱上了凤床。
  梁鼎芬道:“连轿夫都知道皇上是真命天子,自有天神保祐,是战无不胜的。”
  陈宝琛道:“王士珍还在毓庆宫,不知他怎么看。”
  溥仪的脸腊黄,一点也没有“胜利”的喜悦。
  这时嬷嬷王二嫫不知从哪里跑过来,头发散乱,道:“老爷子怎样了?老爷子怎样了?”
  见到溥仪呆滞的目光,她一把把溥仪搂在怀里。
  梁鼎芬道:“怎么这样!成何体统!”
  溥仪仍痴呆着,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张谦和道:“梁师傅,老爷子和王嬷嬷的关系不同一般,从醇王府到宫中,惯了的。”
  梁鼎芬觉着别扭,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陈宝琛道:“皇上受的刺激太大,就这样吧。”
  梁鼎芬问皇上:“皇上没事吧。”
  王焦氏松开溥仪,溥仪望着梁鼎芬,目光还是呆滞滞的。
  陈宝琛也问道:“皇上,没什么事吧?”
  溥仪道:“没什么,你们回吧。”
  张谦和道:“师傅们回去吧,老爷子没事的,放心回去吧。”
  于是陈宝琛和梁鼎芬便告辞回家。
  溥仪虽然仍呆滞着,太监们却个个眉开眼笑。
  一个太监道:“关老爷骑的赤兔马身上出了汗。皇上是真命天子,关帝也显圣保驾了。”
  另一个道:“是的是的,我亲眼看到又亲手摸了摸,赤兔马浑身汗淋淋的。我说那飞机怎么狂了一阵子就没声息了,他怎么也干不过关老爷,怎么飞也飞不过关圣帝的赤兔马!”
  “就是,关圣帝显灵保圣驾,张勋才打败了段祺瑞!”
  张谦和听到这,走到溥仪跟前道:“老爷子听到吗?老爷子什么都不用怕的。”
  嬷嬷王焦氏也道:“天神一定会保祐老爷子的。”
  这时,溥仪才来了精神,张谦和一见,忙道:“老爷子,咱们去看看去?”
  溥仪就是对这些感兴趣,点了点头。
  大家来到钦安殿,殿里已有四位太妃在拜关老爷,她们已听到了关圣爷显灵的消息。此时一个太监正在眉飞色舞的讲着:
  “今早上,”我听到养心殿西暖阁后面有叮叮噹噹的盔甲声,心想,这一定是关圣帝去取那把青龙僵月刀。忙悄然跑过去,果然见一道白光升了天去,一闪之中,我的眼到现在还看不清东西,这是对我的惩罚:关帝爷是能看的吗?”
  溥仪心里更为好奇,便伸手摸了摸神塑像的坐骑,冰凉,并没有什么汗。“也许汗已凉干了!”溥仪心想。
  四位太妃便和皇帝一起向关帝爷叩了头,求他保祐。
  当段祺瑞的四架飞机出现在天空时,张勋就再也没有了自己的勇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彻底的完了。剩下不多的辫子兵见了空中的飞机吓破了胆,纷纷逃命,张勋手下的干将们也——离他而去。
  “参谋长,那箱子东西收好了吗?”
  “大帅放心吧,我把他交给了一位法国YS手里,万无一失的。”
  关健之中,张勋想起了那只箱子,那里面的秘密足以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这张牌打到段祺瑞和冯国璋以及其他的督军面前,没有不买帐的;这箱子里多是他们见不得人的来往信件,特别是那些复辟大清的诺言。
  “想不到你想得这么周到!”张勋不由地夸赞了万绳栻一句。
  “不是周到,谁都能想到这一点,这些贵重的东西只有保存在外国人手里才安全,而外国人也甘愿这么做。别的事他们不一定乐意,但有关各实力人物的秘密他们是求之不得的。”
  张勋道:“现在怎么办?”
  万绳栻道:“康有为那个老头儿已经跑到了美国使馆。”
  “这个熊老头儿,道貌岩然,小丑一个,懦夫一个。”
  万绳栻道:“荷兰公使的汽车已开来了,主公,留得青山在,就有绿水长流,咱们也走吧。”
  张勋便和万绳栻躲进了荷兰使馆。
  段祺瑞请荷兰使馆交人,荷兰大使嗤之以鼻地拒绝了。张勋则扬言:“若把老子逼急了,就把那些签字的东西,那些信件、电报都公布出来!”
  段祺瑞总理也就作罢,于是在北京重任总理,并声明国会已解散,新的国会将重新选出。
  而黎元洪则在日本大使馆发表声明“退位”,辞去大总统职务,根据宪法,以冯国璋为代总统。于是冯国璋接电后在南京举行了就任代总统的仪式。
  紫禁城的人们在甜美的梦中醒来。
  溥仪睡得倒也安稳,虽然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但是关圣帝保驾的传言让他兴奋,让他又陶醉沉迷在君权神授的说教中。
  一觉醒来,像平时一样洗漱,像平时一样用早点,像平时一样到毓庆宫。
  到毓庆宫坐了好长时间,也没见师傅们来,溥仪想:“昨天在枪林弹雨中梁师傅还能按时来当差,今天迟来,一定是为昨天的胜利兴奋得睡过了。”溥仪想也许有其他的原因,比如击退段祺瑞后,如何处置段祺瑞,如何处置那些在危急时躲避的王公大臣,等等。
  终于陈宝琛师傅来了,后面还跟着王爷,面上的表情像死了至亲一样难看,溥仪的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又发生什么事了?
  陈宝琛和王爷载沣站在溥仪面前好长时间,突然,“哇——”载沣号陶大哭起来。
  “王爷!”脸色灰黑的陈宝琛道,“王爷,在皇上面前怎能这样。”
  载沣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和陈师傅互望了一眼。
  陈师傅走上前道:“皇上,昨天的消息有误,张勋败了。他已住进了荷兰使馆,康有为则进了美国使馆。”
  “什么!”溥仪差点晕过去,两眼呆直,眼前一片昏黑,过了长时一段时间,才恢复了神志。
  载沣和陈宝琛见皇上的脸青一阵白一阵黄一阵黑一阵,心内害怕,但见他两眼还睁着,坐得很稳,没有去扶他,过了一段时间,见溥仪的目光望着他们,这时载沣才道:“皇帝,这这……是……是退退位诏书……”载沣又忍不住掉下泪来,把退位诏书递给皇上,道:“这这是我我和陈师傅写写的。”
  溥仪定了定神,见上面写道:
  “宣统九年五月二十日,内阁奉上谕:前据张勋等奏称,国本动摇,人心思旧,恳请听政等语。朕以幼冲、深居宫禁,民生国计,久未与闻。我孝定景皇后逊政恤民,深仁至德,仰念遗训,本无丝毫私天下之心,惟据以救国救民为词,故不得已而允为所请,临朝听政。乃昨又据张勋奏称,各省纷纷称兵,是又将以政权之争致开兵衅。年老我民疾苦,已如火热水深,何堪再罹干戈重兹困累。言念及此,辗转难安。朕断不肯私此政权,而使生灵有涂炭之虞,致负孝定景皇后之圣德。著王士珍会同徐世昌,迅速通碟段祺瑞,商办一切交接善后事宜,以靖人心,而弭兵祸。钦此!”
  溥仪看罢这诏书,忍不住放声痛哭,瘫倒在几案上。张谦和忙把他扶起,“万岁爷,万岁爷,”不住地叫着,不知说什么才好。载沣就不用说了,陈宝琛也老泪横流。顿时,毓庆宫犹如正在人殓的殡仪殿,哭声连天。
  不知哭了多长时间,人们才止住了哭声。没有解劝,没有安慰,有的只是痛哭过后的默默无语。
  突然,人们又惊恐地发抖,静静地听去,原来是驯鸽在宫中扇动翅膀的哨音。
  第二天,溥仪在养心殿并没有再去毓庆宫,好像丢了魂似的,无精打采。
  载沣来到养心殿,见儿子这样,心里疼他,眼泪又要往下掉,但他拼命止住了,他意识到,如果再给溥仪一点情绪上的压力,溥仪的精神可能就崩溃了。此时他正好安慰儿子,于是道:“皇帝,不要担心,咱们的优待条件民国还是遵从的。”
  “晤——?”
  载沣递来一张报纸,指着一段道:“皇帝看看这个。”
  溥仪拿报纸,见上面报道说:
  复辟前几天,张勋秘密入宫觐见宣统皇帝。张勋跪请圣安,并奏明其打算。宣统听了摇了摇头,未批准他的复辟计划。张勋问:“皇上能否告知奴才不批准的原因?”宣统回答:“陈宝琛师傅整天没完没了的跟我讲圣诗和孔子,我怎么可能有时间去注意其他的事情呢?”张勋说:“如果皇上重新登位,要专心于国家大事,就不必花时间去做功课了。”宣统帝听后面露喜色,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重登皇位就可真的放弃所有的功课吗?”张勋称道:“历史上只有马背天子,还从来没有说过有读书天子。”宣统高兴地大声说道:“既然是这样,一切就照你说的办吧!”
  宣统帝看罢,道:“这是假的。”
  载沣却笑道:“这是对咱们有利的。”
  溥仪疑感地道:“这里说我是不实之词,说张勋就更不对了。”
  载沣道:“这报上的文章是说说张勋为一己之私,欺欺骗皇帝,皇帝答应复复位,是受蒙蒙骗的,这不就开脱了宫中对复辟一事的参参参与了吗?”
  溥仪恍然大悟。
  载沣又道:“舆论对咱是有有利的,涛贝勒又和徐太傅世昌、王士珍商量过,徐太傅和王参议又和段祺瑞交换了看法。现在事事情好了,涛贝勒也见了段祺瑞,段政府发了‘大总统令’,咱没没事了。”
  载沣又递给溥仪一张大总统令,见是:
  
  大总统令:
  据内务部呈称:清室内务府函称:本日内务府奉谕:前于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钦奉隆裕太后懿旨,因全国人民倾心共和,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民国共和,并议定优待皇室条件,承资遵守,等因;六载以来,备极优待,本无私政之心,岂有食言之理?不意七月一号张勋率领军队,入宫盘踞,矫发谕旨,擅更国体,违背先朝懿训。冲入深居宫禁,莫可如何。此中情形,当为天下所共谅。著内务府咨请民国政府,宣布中外,一体闻知,等因。函知到部,理合据情转呈等情。此次张勋叛国矫挟,肇乱天下,本共有见闻,兹据呈明咨达名情,合亟明白布告,成使闻知。
  此令!
  中华民国六年七月十七日
  国务总理段祺瑞

  溥仪看罢,向父亲道:“内务府也在说慌吗。”
  载沣道:“这叫金蝉脱脱……壳。”
  溥仪很以为这样做不义、不体面,但又无可反驳,于是道:“咱是真的没有事了。”
  “皇帝,真没有什么事了,放宽心吧。”
  溥仪无法宽心,也无心到毓庆宫去,就向太妃们请假,太妃的心绪比皇上还糟,很体谅皇上,当然准假。
  “老爷子,出去散散心吧。”张谦和道。
  “哪里也不去。”
  溥仪怕见天空,怕见天空上的飞鸟,怕听响城,甚至怕见轿子,怕见轿夫,于是整天呆在养心殿黑暗的房间里,一呆就是一天。
  张谦和想把万岁爷的情况向主子们汇报。但是四位太妃比溥仪厉害,他们甚至不能听到呼啪的响声,一听到便打哆嗦。所以,太监们拉窗帘放窗帘都不能太响,搬桌子放碗也不能出声。瑨妃最为胆小,一天在马桶里小便,听呼噜噜地响,大叫着跑向床,惨白瘦削的屁股蹶在外面,两手抓着毯子盖着头。宫女们和太监见了,大吃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主子怎么了?主子怎么了。”
  他们把她扶起来,给她穿好衣服,下边湿漉漉的。
  “主子,到底怎么了?”
  “我听到呼呼噜噜的响声,不是飞机又来了吧?”
  “不是,哪有飞机的影子,连一只麻雀也没有。”宫女道。
  “那是什么声音?吓死我了。”瑨妃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主子的幻觉吧?”一位太监道。
  “肯定是的。”一个老妈子附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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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32:32 | 只看该作者
三、少年情怀 天子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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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溥仪像荒原中的一头孤狼,面对身背大刀的护军们大声车叫:“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可是,那座红漆重裹的神武门,却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幕,无情地横在溥仪的面前……
  溥仪拾起剪刀,不顾太监们塌天似的喊叫,几下就把脑后那根大辫子给剪断了。陈宝琛闻讯赶来,跺着双脚哭喊道:“那是祖宗留下来的啊!大清真的没指望了吗?……

  许多天过去了,正是三伏的天气。
  经太妃们的准许,这些天,都由嬷嬷王焦氏陪着肖仪睡觉。只要有嬷嬷在身边,溥仪顿时就安静了许多。朱益藩师傅是精通医学的,说,皇上自诞生即与嬷嬷在一起,已心脉相连,气息相通,胜似母子,所以皇上见到王二嫫,自然而然地就产生安全感。
  王焦氏还为溥仪搧着扇子,忽见他两腿乱蹬,嘴歪眼斜,喊道:“我不要当皇上,我不要当皇上,你们放了我吧……”
  “万岁爷,万岁爷,嬷嬷在这里,嬷嬷在这里……”
  溥仪睁开了眼睛。
  “又做恶梦了,”王焦氏道。“老爷子别怕,嬷嬷在这里呢。”
  “嬷嬷,那么大的飞机是怎么飞到天上的?”
  王焦氏道:“它有翅膀的,和鸟一样。”
  “它还扔炸弹!打机关枪!”
  “鸟也拉屎屙蛋的。”
  “可是……?”溥仪还想说什么。
  “算了,老爷子,什么飞机,就是一个大鸟,老爷子也可以养的。别想这些了,睡吧,主子说明天就要到毓庆宫上学了,不能再有假了。”
  嬷嬷扶溥仪躺下,又给他搧起扇子。
  第二天,溥仪给四位太妃请过安,来到毓庆宫。
  “皇上”,陈师傅开讲了,“张勋失败,是他鲁莽了,其实,他要是和段祺瑞和冯国璋好好商量,不贪功,不傲物,还是可以复辟的。”
  溥仪对这一点兴趣都没有了,听到这里,又想起了段祺瑞的飞机,“轰”的一声,一条胳膊飞上了天……
  看到皇上的脸色惨白,陈宝琛知道皇上还没有摆脱恐惧,想了想,道:“皇上,段祺瑞的飞机,其实是飞了一圈给人家看的。皇上想,他若真地想炸人,难道只扔下三颗炸弹?顶多他也只是吓唬人,而且是吓唬张勋的。飞机那玩艺儿,就如一个大鸟,若把它当成大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皇上不也是在养鸟吗?”
  这样说了一会儿,陈宝琛见皇上的表情舒展了些,于是又道:“臣带来两张报纸,现在看来,段棋瑞和冯国璋也是拥护皇上的。”
  这倒引起了溥仪的兴趣,道:“是吗?”
  陈宝琛道:“这报纸是段祺瑞冯国库讨张勋时发的,看电文的日期正是张勋主政的第三天,皇上看看。段祺瑞和冯国璋在一开始就在为皇上开脱,说明他们也不反对复辟,并不反对皇上。”
  溥仪看那被陈宝琛用红笔画出的电文,
  画出的段祺瑞的电文是:
  “该逆张勋,忽集其凶党,勒召都中军警三十余人,列戟会议,复叱咤命令,迫众雷同。旋即挚康有力闯入宫禁,强为推戴,世中堂续叩头力争,血流灭鼻,瑾瑜两大妃痛哭求免,几不欲生,清帝子身冲龄,岂能御此强暴?竟遭诬胁,实可哀怜!”
  溥仪看罢,扑哧一声竟笑了,这是许多天来的第一次笑:“全是假的,怎么假成这个样子啊?”
  “皇上明白了吧,段祺瑞反对的只是张勋,而一心向着皇上呢。”
  溥仪又看标出的冯国湾的电文:
  “张勋玩冲人于股掌,遗清室以至危……国璋在前清时代,本非主张革命之人,遇辛亥事起,大势所趋,造成民国……”
  陈宝琛道:“皇上,如今冯国璋已是大总统,他对皇上难道会有什么不利吗?所以皇上尽管放心,皇上还是天下人心所向,连段祺瑞和冯国璋都这样拥戴皇上,皇上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唉——”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长叹了一口气,“我不想再谈复辟的事了。”
  陈宝琛听了这话,默默地坐在那里,呆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道:“皇上,我们学一段《孟子》吧。”
  “行。”
  陈宝琛念了起来: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陈宝琛停了停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
  “师傅,你讲过许多遍了。”
  “那……”
  “我什么都不想听。”
  “那就按皇上的旨意,休息吧。”说实在的陈宝琛也没有讲课的心思。
  溥仪信步来到东跨院,这里有棵桧柏树,粗大的树干两人才能合抱,苍劲的树枝有如虬龙爬向苍穹,树叶遮天蔽日,虽是伏天,在这下面,也感阴凉沁人。
  溥仪坐在树下听着远方的蝉鸣,心里烦躁。忽然,他看见一个蚂蚁爬向他的脚头,正要踩死它,抬起的脚却轻轻地挪到别处。他看这蚂蚁急急地爬行着,爬行着,不知疲倦。忽然,他对身边的太监说道:“快拿饼干来。”
  小太监从书房里拿来饼干,博仪接过,掰一块在那奔忙的小蚂蚁面前,小蚂蚁伸前腿抓着饼干块嗅了嗅,又围着饼干块转了一圈,然后咬着饼干,爪脚扒地狠命地拉了一会儿,拉不动。蚂蚁便丢下饼干向桧柏树爬去,忽然,他碰了个蚂蚁,于是便伸开前爪,那迎面而来的蚂蚁也伸开前爪,两只蚂的爪子互相握着,又互相嗅了嗅,于是那迎面而来的蚂蚁便奔向饼干块,而原先那只蚂蚁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又迎面碰到一只蚂蚁,原来的那只蚂蚁用同样的办法和他打招呼,交谈,握手,于是迎面而来的蚂蚁便又急匆匆地向饼干奔去,而原先那只蚂蚁则继续向桧柏树爬行。用上面的方法这支蚂蚁邀来了众多的同伴,一会儿饼干块旁聚集了一大片,而发现饼干的蚂蚁已经爬到了桧柏树的树干。
  溥仪的眼睛不再叮着饼干旁的蚂蚁,而是聚精会神地看这只爬上树干的蚂蚁继续往哪里爬。在树干上,他也继续向同伴传递着信息,同时继续往上爬行,一会儿,博仪望不到了,他忙喊:“快,快,搬椅子来,搬椅子来——你抱我,你抱我……”
  于是一个小太监飞奔着去搬椅子,而另一个则抱着他。他盯着这蚂蚁,见他仍然继续地爬着。椅子搬来,他站在上边,又加了一把椅子。终于,那只蚂蚁来到一个树疤里的小洞旁不再爬了,而此时,张谦和等也已过来不让再往上加椅子。那只蚂蚁的头只是往洞里一插,随即就出来,而他的身后,却是浩浩荡荡的蚂蚁军——太有意思了!溥仪又盯着这只蚂蚁大军,见他们直往饼干的方向爬去,而此时,已有一些蚂蚁咬破了饼干,扛着饼干屑在往桧柏树上艰难地前行,这些扛着货物的和上面下来的,来来往往,繁忙而有秩序有耐性。
  皇上被蚂蚁迷住了,两个御前小太监也被迷住了,主子和奴才之间从来也没有过如此融洽的对话——
  “蚂蚁太伟大了。”皇上道。
  “是的,他怎么就认得路呢?树这么高?”一个小太监回答。
  皇上道:“还有,他顶着比他的身体大得多的东西却能爬到桧柏树,又从桧柏树的底下爬到那么高的树洞!”
  “他们还会谈话呢!不知声音有多大。”另一个太监道。
  皇上道:“蚊子那么小却能发出那么高烦人的叫声,蚂蚁的声音为什么一点也听不到呢?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就好了。”
  太监道:“就是听到了,万岁爷也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
  皇上道:“能猜出来,‘你好,你好,快,快,那里有好吃的’。‘怎么走呀?’顺着我的脚印找就是了。’‘好!’就这样。”
  “可蚂蚁的脚印在哪儿呢?”小太监道。
  皇上想了一会儿道:“是气味,不是脚印,我错了——对,是气味!”
  三人又头碰头地看起蚂蚁来。
  “老爷子,该用膳了。”
  没人理。
  “老爷子,该用膳了。”
  “去吧去吧,不用了。”皇上道。
  “可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万岁爷不是说了吗!叫他去呢!老爷子正忙着呢!别来烦他!”小太监喝斥那个奏事的太监。
  饼干被蚂蚁一块块地啃下,一块块地运往树洞。
  今天的溥仪,比复位的那天还高兴。
  晚膳,溥仪狼吞虎咽。阮进寿道:“今天老爷子真是进得香呀。”
  “老爷子今天睡得真安稳。”王焦氏道。
  许多天了,溥仪睡不着觉或睡得不沉,今天看蚂蚁看得高兴,看得忘掉了一切,所以吃得香,睡得稳,以至半夜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他一点也不知道。
  一觉醒来,雷声滚涌到东边去了,风很轻微,雨却很大。溥仪刚穿了一半衣裳,突然听到外边的大雨声,一骨碌跳下床,飞奔出去。一旁的人来不及反应,溥仪已跑出了长cg。
  御前小太监忙道:“老爷子肯定是去毓庆宫。”
  “这是干什么?这时去毓庆宫干什么——快,拿伞追老爷子,快!”领班太监急忙命令道。
  于是一群太监飞奔出去,追到皇上,给他撑起伞。果然,皇上是到毓庆宫去。来到东跨院,溥仪道:“搬椅子来,搬两个。”
  大雨中,把两个椅子叠起来,太监们帮皇上爬上去。溥仪见树干上已没有一个蚂蚁,树疤那个地方的蚂蚁洞口也被碎木头沫子堵住了。溥仪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来,见地上也没有什么死蚂蚁,很高兴地说:“蚂蚁很聪明,会堵住洞口。”
  太监们这才明白老爷子是在关心蚂蚁。
  忽然,溥仪惊叫起来:“蚯蚓也能昂头挺胸呢!”
  不远处,大雨中,一条蚯蚓昂着半截身子,如小蛇一样昂着头。
  他这一说,一群太监也感稀奇,虽说见过许多蚯蚓,但是是否昂头他们却没有注意。溥仪却又一溜烟跑进书房,抱起几案上一个乾隆青瓷花瓶,来到雨中,众太监又急忙跟上。溥仪把凉沁沁的蚯蚓拾起来放到花瓶中,说:“我养只蚯蚓玩。”
  御前小太监道:“老爷子,多养几只,有公有母,还能生小的呢。”
  溥仪道:“什么是公的,什么样的是母的?”
  “那……奴才就不知道了。”
  溥仪又问其他人,其他人也摇头不知。
  “那——我问师傅吧。”
  “老爷子,别着凉了,回去吧。”领班太监道。
  于是,又抓了几只放进乾隆青花瓷瓶里,溥仪又让一位太监挖泥土塞在里面,小心地放在书房的几案上,这才回养心殿换衣服吃早点。
  溥仪急匆匆地给四位太妃请过安,又急匆匆地来到毓庆宫,陈宝琛师傅已经在那里,诧异地道:“皇上今天来这么早?”
  “陈师傅我想想问你一个问题。”
  陈师傅高兴地眯起了眼,心想,到底是天子,马上就从惆怅恐惧失落中解脱出来,又钻研问题,今天起这么早来问问题了。
  “皇上,你说吧,臣尽力回答。”
  “怎么分蚯蚓的公母?”
  陈师傅的笑尴尬在脸上,道:“这,可不是治国安邦的帝王之学呀。”
  “怎么分得清?”溥仪着急地问。
  “臣不懂。”
  溥仪非常失望,真想像小儿质问孔子那样质问师傅:“谁为汝多知乎?”可是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坐下。
  溥仪丝毫也没有心思上学,听陈宝琛师傅一阵嘟嘟啦啦,脑袋都要发胀,什么“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什么“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什么“与民同乐”,他一点也不感兴趣,他的心里早已——特别是复辟过后,对“民”、“君”、“王天下”——感到厌烦不已。他有点明白了,这些遗老们,这些孤臣孽子,那些皇亲贵胄王公,没有一个有能耐恢复祖业,恢复大清,使他成为真正的皇上,他依靠的还是他们自己看不起、厌烦、惧怕的人物。倒是不远处那青花瓷瓶里的蚯蚓能给他无穷的乐趣。
  陈宝琛师傅发现今天皇上的表情非常怪异,听课总是心不在焉,眼睛不时地瞧着那尊瓷瓶,便发下书本道:“皇上,乾隆朝是大清最值得骄傲的时代,编定了《四库全书》,考据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是瓷器也成就辉煌……”
  听到“瓷器”两个字,溥仪又回过头来,看看窗外,大雨已停,金色的阳光耀眼明媚。“不知蚂蚁们现在怎么样了?”溥仪心里念叨着,不时地望着窗外,“再拿点面包渣喂他们,他们好搬运。”
  “皇上!皇上!”
  溥仪这才听到师傅在叫他,抬头望师傅的脸,阴沉得怕人,于是便低头看起书来,但不一会儿,书上的字都变成了蚂蚁,在不停地奔忙,在匆忙地搬运着食物……
  陈宝琛见没有办法,于是任由皇上在那里悬想,过了一会儿,见皇上仍没有回到书本,还在愣愣地看着那永不翻动的一页,便对旁边的太监道:“就放学吧,皇上的精力不能集中。”陈师傅到旁边的房间去了。
  值日的太监见陈师傅走出了书房,推溥仪道:“老爷子,老爷子,陈师傅说下学了。”
  “是……是吗?”溥仪的“蚂蚁”队变成了字,醒过神来。
  于是溥仪便小声地道:“搬椅子过去!”
  溥仪来到桧柏树前,见树上地上还没有蚂蚁,便让太监把椅子叠起来,溥仪便在太监们的搀扶下爬上了椅子,往那树疤里一看,见碎木头屑子在动,不一会儿,木头渣子落下一点点,露出针尖那么大的一个小洞,一个蚂蚁的头便从里面往外伸,伸了几伸,终于洞口被冲大了,蚂蚁爬来,便回过身啃那洞口的木屑,而里边的,则往外顶,不一会儿,洞口全冲开了,蚂蚁们又三三两两地出了洞口,顺村干往下爬,来到地面,又四散地爬开去。
  “皇上在看蚂蚁哪。”
  “朱……朱师傅。”溥仪不知道朱益藩什么时候已站在“椅山”旁,便从椅子上下来。
  “不会再阴天了,至少明天是这样。”朱师傅道。
  “为什么?”
  “因为蚂蚁开了后门纷纷出外觅食。”
  皇上睁大了眼睛:“蚂蚁还有后门?”
  “有,要阴天了,就堵正门开后门,晴天了,就开正门堵后门——正门是直的,后门是斜的。”
  “我可没看到他的后门——”溥仪又往树上看去。
  朱益藩道:“后门在树皮的缝中,很难发现的。”
  “朱师傅真有学问!”溥仪由衷地佩服朱师傅,先前对他的恶感一下子消除了。
  朱益藩道:“农人利用蚂蚁预报天气,我在家闲居时跟他们学的。不过,这可都是旁门左道的学问,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这话说的让溥仪有点失望,他心理明白,朱师傅所说的正经学问,和陈师傅的一样,是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学问。
  溥仪忽然问道:“朱师傅,蚯蚓怎么分清公母?”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那些农人知道吗?”
  “他们也不可能知道,这与农事无关。”
  二人谈过话后,是朱师傅的习字课。这一节课,溥仪上得很认真——在朱师傅的印象中,皇上还从来没有这样用心学习过他的书法,每一笔,每一个姿势都问得清清楚楚。
  陈宝琛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旁边看着,见皇上一丝不苟,专心致志,心里疑惑不已:我哪件事做的不合皇上心意了?
  随着伏署渐渐消去,溥仪瓷瓶里,竟生生出密密麻麻的小蚯蚓,溥仪万分高兴,便找来更多的盆盆灌灌把蚯蚓分出去,这时陈宝琛才明白溥仪上课时为什么总爱瞅那个花瓶。令陈师傅担心的是,溥仪对他讲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以前,溥仪虽然有时不爱听那些经书的讲解,但当陈宝琛讲解时事时,皇上总是显出浓厚的兴趣,而且爱看报纸。可是现在不行了,溥仪不仅不爱听陈师那些对经典著作的讲解,也不愿听那些时事消息与评说,陈宝琛给他讲那个贼首孙逸仙又在广州成立了“伪政府”,当什么“大元帅”,溥仪道:“那就让他当呗。”陈宝琛师傅给他讲冯国璋解除了段祺瑞的职务,王士珍当总理了,溥仪道:“谁当都是一个样。”不久陈宝琛又说:“段祺瑞又作总理了,王士珍又下了台。”这时,溥仪似乎倒是有点兴趣:“我听说过,他们是北洋三杰,是什么‘龙’、‘虎’、‘狗’三将军,本是一家,怎么互相之间干起来?”陈宝琛道:“哪有永远的朋友,人都是不可全信的,忠诚的人能有几个。”溥仪便不再说话了。
  陈宝琛发现皇上以前爱看报纸,现在却不看了,于是问:“皇上,怎么现在不看报纸了?”溥仪答:“都是假的,假的可笑。”
  可是陈宝琛却发现,除了对蚂蚁、蚯蚓感兴趣之外,溥仪又养了蛐蛐,又养了狗,而且非常喜欢骆驼。有一天陈宝琛远远地看见皇上拿根细草在撩拔着骆驼的鼻子,旁边五六个太监在牵制着骆驼,骆驼在皇上草茎的撩拔下,扑扑扑扑地打着喷嚏,皇上笑得前仰后合,陈宝琛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上了骆驼。
  养心殿。四位太妃,载沣、载洵、载涛,内务府大臣世续。绍英,师傅陈宝琛、粱鼎芬、朱益藩。
  陈宝琛道:“情况就是这样,现在皇上太贪玩了,对一切正经事都没有了兴趣。”
  梁鼎芬已重病在身,此时也来到养心殿,道:“我已不能当差。从陈师的话看,皇上贪玩也太过分了。我认为,虽是皇上,我们做师傅的,该严加诤谏的时候,也不能放松或顾忌什么。”
  载沣道:“是……是该这样,是君臣也是师徒,不要顾忌什什么。”
  四位太妃态度一致,也认为既是老师,就有老师的责任和威严。
  瑾太妃端康道:“这一阵子,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我们觉得皇帝也和我们一样,于是就疏于过问了。我既为后宫之主,负有母育皇帝的重任,这是首先是我的不对,今后我每天都要派人去看管着他,对他严些,这样必定会好些。”
  瑜妃、珣妃、瑨妃一个翻眼,一个歪嘴,一个吸着鼻子。
  珣妃道:“我们是皇帝的额娘,对皇帝的爱护少了些。今后我也会派人天天去关心他的。”
  瑜太妃突然道:“我有一个法子,可以帮皇帝把心思用在读书上。”
  瑾妃斜眼看着她。其余的人都想知道她有什么法子,催她快说。
  瑜太妃道:“皇子、皇帝都有伴读,如果皇帝一个人孤学,我看北府的溥杰阿哥很机灵,就让他作皇帝的伴读好了。”
  大家一致赞成,齐声说好。瑾妃心道:这个狐狸精,专会讨好。于是说:“我先前也这样想过,只怕他们会玩到一起去呢。”
  瑜太妃道:“对二阿哥说清楚就是,又有我们作额娘的时时看着,不会玩在一起的。何况,就是闲时玩耍,也是人之常情。先祖康熙帝也有许多玩伴的。”
  载涛贝勤道:“该有伴读,祖宗都是这样做的。我看,除二阿哥外,还应加一个毓崇才是。”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才一齐说好。大家都知道载涛的良苦用心:毓崇的父亲博伦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和民国及外国人都有很好的关系。陪读对于亲贵子弟来说是最高的荣誉了,让毓崇人宫,也就有笼络溥伦的意思;另外,陪读有代皇上受罚的规矩礼法,若让溥杰受罚,也不妥当,而让侄子辈的毓崇代皇上受罚就理所当然了。
  载沣把伴读的事给皇帝说了,溥仪高兴地手舞足蹈:“太好了!太好了!”
  于是赏溥杰、毓崇紫禁城骑马,赐御书房行走伴读。
  毓庆宫。书房。
  溥仪已坐北面南坐好,此时,陈宝琛、粱鼎芬、朱益藩、伊克坦四位师傅才进来,溥仪站起身,四位师傅向皇上作揖,于是皇上和师傅同时落座,四位师傅坐在中间书桌的东面。今天,满文教师伊克坦也来了,虽然溥仪平时并不学什么满文。
  四位师傅背东面西坐定后,书房里便依次进来载沣、溥伦。溥杰和毓崇,载沣向皇帝作揖,溥仪起立,载沣便走过去立于溥仪的右手位置,溥仪坐下。溥伦便向皇上磕了三个头:“谢万岁爷对奴才父子的恩典。”之后又向四位师傅作揖,此时四位师傅已起立。溥伦退过一旁后,溥杰和毓崇过来,向皇上叩三个头后,又向四位师傅叩头行拜师礼。行毕,背南面北坐下。
  载沣道:“请师傅们对他们严加管教。”
  陈宝琛道:“我们一定尽力而为,恪尽职守;恐才疏学浅,难胜大任。”
  载沣道:“诸位师傅乃学界泰泰斗,不必过谦;皇帝、阿哥都要勤奋努力,不可‘荒于嬉’,不可‘毁于随’。”
  溥仪道:“王爷说的是。”
  溥杰道:“遵从王爷教诲。”
  毓崇道:“谢王爷教诲,一定勤奋努力,专心致志。”
  于是载沣和溥伦行礼告辞而去。
  开头几天,三位学生神情庄重,专心致志,确实用功于学问。特别是溥杰和毓崇,在来皇宫前都被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们这是无上的荣耀,一定要珍惜,一定要守规矩。特别是溥杰,当他母亲瓜尔佳氏听说要他到宫中伴读时,竟喜极而泣。她语重心长地对溥杰说:“和你皇哥哥一道用功去吧,这下好了!你们互相帮着,将来恢复祖业。”所以,溥杰和毓崇每天准时来到书房,丝毫不敢造次,从八点多到十一点多的整个上午,心无旁鹜。
  溥仪见有两个伴读的到来,一个是弟弟,一个是侄辈,坐在那里一丝不苟,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乱动,也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读书,听师傅讲课。
  师傅们发出会心的微笑,太妃和王爷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可是这种情况仅仅就那么几天,互相间便挤眉弄眼。
  一天,放了学,溥仪赏他们和自己一起用膳。溥杰、毓崇虽然天天中午在宫中吃午饭,但和皇上在一起用膳还是第一次。二人非常兴奋,见摆了几桌子几十道菜,毓崇道:“谢万岁爷,特办了这么多菜。”
  溥杰道:“你知道什么,皇哥哥天天都是这样的。”他已进宫一次,便向毓崇解释。
  毓崇瞪大了眼睛,道:“万岁爷,人们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果然;宰相都这样,皇上更是像大海一样的肚子——不然,这么多饭菜怎么用了。”
  溥仪和溥杰都大笑起来,溥仪则更为高兴,从溥杰和毓崇的话里,从他们的行为里,他感到在同龄人中的那种优越,这种心理的满足,是在复辟那些天接见数不清的大臣时也没有过的。
  溥杰道:“皇上怎么能吃这么多,虽然皇上是天下第一位广大胸襟的人,肚肠却是和我们一样的。”
  毓崇道:“我还以为皇上能呼风唤雨,能日行万里,能一顿吃下这许多饭呢。”
  张谦和道:“万岁爷虽不能自己呼风唤雨,却可以命令仙家的。过去女皇帝武则天令百花齐放,那百花仙子都不敢不从的,天上的玉皇大帝可以听到万岁爷的话,万岁爷说什么话,他都是维护的。所以皇上总有百灵相助,要呼风唤雨,也能做到的。”
  溥杰和鳘崇一点也没有怀疑张谦和的话,溥仪则飘飘忽忽,如飞到了天上一般。
  用罢膳,洗漱毕,毓崇战战兢兢地走到溥仪前,道:“万岁爷,我……奴才能看看看看吗?
  “看什么?”溥仪问。
  “看看万岁爷的肚子。”
  旁边的太监吓坏了。“如此冒犯天颜,真是太不懂规矩了!”御前太监李长安喝道。
  毓崇魂飞魄散,扑踊跪倒在地:“奴才绝不是这意思。”
  溥仪哈哈大笑,道:“你为何要看?”
  “奴才不敢说。”
  “恕你无罪,说吧。”
  “奴才听说万岁爷是真龙天子,既是真龙,那身上该该该有龙鳞吧?”
  溥仪又是一阵大笑,一把掀开了肚皮,毓崇瞅去,光光滑滑,白白嫩嫩,和他自己的一样。
  张谦和道:“说万岁爷是真龙天子,是说万岁爷是真龙所化,化为人间人形,来统治人间的,就如玉皇大帝统治天上一样。即是‘天子’是说万岁爷是秉承天命降在人世,统治人间,是人间之主。”
  今天的事,今天的话,对溥仪来说,刻骨铭心。虽然平时这样的话听过千万遍了,但是在同龄人跟前听到这样的话,使他觉得,他就是和别人不同,这种感受很具体,很真切。这种感受沉淀到他灵魂的深处。
  “阮进寿,告诉师傅们今天放假。”溥仪命令道,然后转身对溥杰和毓崇道,“走,看我养的蛐蛐和蚯蚓去。”
  几十个盆盆和花瓶摆在毓庆宫东跨院,让溥杰和毓崇大吃一惊,真切地感到皇帝和别人不一样——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三个少年在蛐蛐盆前欢呼,为蛐蛐的神勇、斗架姿势的矫健优美而叫好;他们在盆灌前跳跃,为蚯蚓的繁殖力而惊奇不已。
  溥仪又让他俩参观了他的蚂蚁洞,洒扫处太监替万岁爷专门养了些蝗虫作为蚂蚁的佳肴。贴身太监张长安把蝗虫递与万岁爷,万岁爷把他轻轻地踩死,道:
  “你们看,待会儿你们看我的蚂蚁大军!”
  溥仪把死蝗虫放在桧柏树根处,不一会儿一个蚂蚁嗅到了蝗虫的味儿,转了一圈。
  溥仪道:“他就要去报信了,看,看,看,他去报信了——搬桌椅来!”
  桌子摆好,又放上两把椅子,溥仪便让溥杰和毓崇看蚂蚁是怎样搬兵的。
  果然,蚂蚁从树疤处的洞穴里浩浩荡荡地出来,薄杰和毓崇惊奇、赞叹不已——他们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雄壮威武浩浩荡荡的蚂蚁大军!
  有这样的蚂蚁大军,是蚁仙指挥的吧——皇上可以命令大仙呀。
  溥杰和毓崇的灵魂在惊叹。
  红日没人了宫墙,三人仍兴致盎然,张谦和催他们,薄杰和毓崇连忙拜辞皇上。
  溥仪道:“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们若能答出来,就重重有赏。”
  “什么问题?”溥杰和毓崇几乎同时说,他俩都希望自己能解答皇上的问题。
  溥仪道:“怎么能分得清蚯蚓的公母呢?”
  二人都摇头不知。
  “你们回去想想、问问,答出来,重赏。”
  大家这才分开。
  第二天,溥仪到的早。照例,又是陈师第一个作为老师到了书房,见皇上已经在那里,很意外,也很高兴,于是站在那里向皇上作揖,皇上站起身算作答。落座后,陈师傅就要开讲,皇上道:“溥杰他们还没来呢。”陈师傅只好等一下,不一会儿,溥杰和毓崇到了,向皇上行了跪礼后,坐在南边的位子上,侍奉的太监过来接过帽子,放在帽筒上。溥仪便向溥杰和毓崇挤眉弄眼,指手划脚。溥杰看了一会儿皇上,没敢吭声,毓崇则头也不抬。见是这样,皇上的手脚比划得更厉害了。陈宝琛开始假装没看见,就讲他的课,讲了一会儿,见皇上的动作越做越大有增无减,便书猛地往毓崇面前一拍道:“你安静点,指手划脚地干什么?”
  皇上果然安静了,毓崇惊恐地睁着眼睛,不知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分辩,头更深地低下去。
  陈宝琛见大家都安静了,于是开讲《孝经》讲“始于事亲,经于事君”的道理。对这一段,溥仪听得很耐心,很顺耳,“君叫臣死,臣不可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可不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嘛。”陈宝琛接着又讲了一些历史上的故事。
  一个小时过去后,溥仪耐不住了,再听陈宝琛的话,虽然还是吹捧君主无上的权威、绝对的权威,但溥仪感到索然无味,不自觉地脱掉了鞋,退掉了袜子,几个脚趾头又在像孙子训吴妃一样列队布阵起来。
  陈宝琛又一巴掌打在毓崇的面前:“你不懂得‘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的道理吗?忘了王爷的话了吗?”
  陈宝琛的声音如打雷一般,震得皇上耳鼓轰鸣,他连忙把脚并在一起,眼光转到书上。毓崇则又是大吃一惊,还是敢怒而不敢言。
  终于放学了,溥杰和毓崇向老师行礼,陈师傅转身走出去。
  “快过来!”
  溥杰、毓崇和侍立的太监都急忙过去。还是太监熟悉情况,立即蹲下给万岁爷穿鞋袜。
  “老爷子,如今不比平常了,师傅要发火的。”
  溥仪嘟囔道:“一半天发了两通火,真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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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3 11:33:1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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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33:2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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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溥杰见毓崇神情沮丧,安慰他道:“这是陪读的规矩,这叫代君受过。皇哥哥是君,陈师傅虽然是老师,但他是臣,不好直说皇哥哥,于是就说你、训你,其实是——”
  “胡说什么溥杰,打烂你的嘴!”溥仪道。
  溥杰一巴掌打在自己嘴上,道:“溥杰错了,溥杰错了。”
  倒是侍立书房值班的太监笑了,问:“老爷子,上课时那样是干什么呀?”
  溥仪道;“我是想问溥杰和毓崇,问清楚了那件事没有。”
  “什么事呀?”溥杰道。
  “就是怎么才能分清蚯蚓是公母的事。”
  毓崇道:“我回去问了,大家都不知道。我阿玛见问,道:‘蚯蚓是地龙,皇上是天龙,问这个问题,皇上难道要了解天地合一的事吗?’我问:什么叫‘天地合一?’他笑了笑没回答。我又问他:‘怎么才能分清蚯蚓的公母?’他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又问了其他人,其他人也都说不知道。”
  “毓崇看样子是真的问了,溥杰你呢?”
  溥杰道:“我问了老妈子和太监,他们都不知道。我没问阿玛和奶奶。”
  溥仪道:“这样的事,就不要问王爷和福晋了。”
  “你们都没有欺君,这事就算了吧。”
  可是只是嘴上这样说说而已,溥仪对这事,总是疑问重重:张谦和说过,万物都有阴阳,可他却分不出蚯蚓的“阴阳”,——他连麻雀也能分得清的。
  “杰弟,我只见过大格格,另外两个妹妹好吗?”溥仪问。
  溥杰答:“都很好。”
  溥仪道:“只我们三个人玩,没意思,你把格格们都叫来吧。”
  溥杰道:“三妹还要让人抱呢,怎么来呀。”
  “这么小。”
  “五岁吗。”
  “最好玩,让她来吧。”
  溥杰道:“这要请主子恩准吧。”
  溥仪道:“就说是我的旨意。”
  张长安道:“本安老爷,小的今儿个听万岁爷和二爷谈话来着,万岁爷的意思,想让三位格格一块儿来宫中玩呢。”
  张谦和道:“你做的对,我知道了。”
  太极殿。
  “主子,老爷子和二爷说,想让三位格格一块儿来宫中玩,很迫切的呢。”
  瑜太妃道:“谦和你今儿个就和我一块儿用膳吧,得顺你多陪陪他。”
  “谢主子。”张谦和于是和太妃一起用膳,刘得顺不住的为他夹菜,道:“张爷,咱是一家子,别客气。”
  张谦和道:“本来就是,奴才在这儿,与在长cg、养心殿一样。”
  膳罢,张谦和告辞谢恩。
  瑜太妃道:“得顺儿送一下大总管。”
  “嗻。”
  “停!”瑜太妃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我听说谦和身体最近不太好,有点喘,我这里有点红参,拿去补补身子吧。”
  “还是主子留着自己用吧,时常蒙主子恩赐,奴才过意不去的。”
  “别客气,拿去吧。”
  张谦和打转身跪地谢恩,刘得顺把一盒红参递与了张谦和。
  太极殿,溥仪来向太妃请安。
  “皇帝,北府的老福晋、福晋好长时间没过来了,天也凉了,再过几天就进腊月了,我想,就趁这时让老福晋、福晋再来宫中住一阵子。另外,这一次,就让二格格、三格格和二阿哥、大格格一同来吧。皇帝你看怎样?”
  “谢皇娘。皇儿全听皇娘安排。”
  “我这就让内务府准备,让刘得顺再去北府接他们,你准备一下吧。”
  “嗻。”
  出了太极殿,溥仪高兴得一蹦三跳的,贴身太监李长安道:“老爷子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皇额娘又安排会亲了,这一次,阿哥和格格们都来!”
  李长安道:“瑜主子真通情达理呀。奴才平时见了她,总觉得她慈眉善目的。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奴才不敢说。”
  “但说不妨。”
  “奴才怕得罪老爷子。”
  “恕你无罪,你说吧。”
  李长安这才压低声儿道:“奴才一见到瑾主子就害怕,她那下巴下面的胖肉瘤就够吓人的了,再一寒脸,一瞪眼,奴才就直打颤。”
  溥仪一声不吭——这正是溥仪见到端康瑜太妃的感受。
  长cg。体元殿。
  溥杰、韫媖、韫和、韫颖向皇上跪拜后,瑜太妃道:“三格格年龄虽小,但倒是满懂规矩的,真是讨人喜欢。”她居然走到韫颖面前,“来,让我抱抱。”
  “谢主子。”韫颖细声细气地道。
  “好!真乖,真懂事。”
  敬懿瑜太妃刚一伸手,溥仪忙走过来道:“皇额娘,让我抱抱他。”
  敬懿太妃笑道:“倒底是一母同胞,看皇帝把妹妹疼的。”
  这一句话,这场景,使老福晋激动地掉下了泪,福晋的心里也暖融融地。
  “皇哥哥——”韫颖向哥哥张开双臂,溥仪忙把她抱在怀里,心里涌出无限的幸福感,不由地把妹妹亲得格格直笑。
  瓜尔佳氏道:“应叫皇上的,怎么叫起皇哥哥了?”
  溥仪道:“就这么叫好,溥杰就是这么叫的。”
  瑜太妃道:“就这么叫吧,本就是一家人,怎么亲就怎么叫,礼缘人情吗。”
  瓜尔佳氏道:“主子真是母仪天下的榜样,有主子教导皇上,就都放心了。”
  养心殿从来也没有这么热闹过,溥仪兄妹在这里玩得热火朝天。
  韫媖道:“可不许吓人,二妹三妹还小。”
  “放心吧。”溥仪道。
  “不许把帘子放下来。”韫媖道。
  “不许说‘不许’,应说‘请’。”溥仪训斥妹妹。
  “嗻。”韫媖顿时低道。
  “皇哥哥这么好训人呀。”韫颖细声细气地道。
  溥仪笑道:“我闹着玩的,吓唬她。”
  溥杰、韫媖才轻松起来。
  溥杰道:“还玩捉迷藏吗?”
  溥仪道:“行。让你们先藏,我来找。”溥仪觉得,这里的每个地方他都熟悉,准能找到他们。
  溥仪转过脸去,韫媖用一块黄绸子蒙住他的眼睛,于是众人分头就藏起来。
  “好了吗?”溥仪喊。
  “好了。”韫颖道。
  溥仪放下绸子,一眼就看见韫颖把半截身子钻进一个桌子搭下的黄布里面,屁股蹶在外面。溥仪也不去抓她,向别的房间走去,还没走多远,就听韫颖喊:“皇哥哥,我在这里。”
  咯咯咯,韫和不禁笑出声来:她为小妹的憨态忍俊不禁。溥仪寻声找去,一把拉出二妹喊道:“出来吧,我找到二格格了。”
  二格格笑得满脸通红,道:“都是小妹坏的事。”
  溥杰道:“是你自己忍不住,不要怪别人。”
  兄妹几人又笑又嚷,又争又吵,越玩越高兴。一个时辰过去了,大家都玩累了,于是就爬到炕上去休息。张长安忙和小太监拿点心和茶水。
  休息一会儿,溥仪道:“还玩什么?”
  溥杰想了想,道:“玩老鹰抓小鸡。”
  “我不会玩的。”
  溥杰道:“我先当老母鸡,你做鹰,一下子就会了。”
  兄妹几个人下炕,溥杰的身后,依次地站着韫媖、韫和、韫颖,依次地牵着前边那个人的后襟。站好了,溥杰道:“我就是母鸡,后边是小鸡,你是老鹰,来抓吧。”
  于是溥仪扑过去便抓“小鸡”,“老母鸡”咯咯地叫着护着身后的“小鸡”,“小鸡们”犹如溥杰的尾巴,左右甩动,溥仪怎么也抓不住,一次次地扑击要么是被“小鸡”躲过,要么是被“老母鸡”挡住。
  “抓住了!”溥仪兴奋地大叫,他抓住了行动缓慢的韫颖,可溥仪已满身大汗。
  稍事休息,溥仪道:“我要是做老母鸡,杰弟你怎么也抓不到小鸡。”
  “我不信!”
  “试试看!”
  “来吧。”
  于是溥仪这个“老母鸡”的身后又依次地站着三个“小鸡”。
  溥杰“扇动着翅膀”,做着扑击“小鸡”的动作,刚转了几圈,溥仪突然大叫“停下来!”
  兄妹们便都不动。
  溥杰见皇哥哥脸阴沉道,问:“怎么了?”
  溥仪看见博杰的袖口里的衣里是明黄的颜色,他把溥杰的袖口翻出来,道:“溥杰,这是什么颜色,你也能使?”
  “这,这这是杏黄的吧。”溥杰已懂得亲王之家只能用杏黄,帝王之家才能用明黄。
  “瞎说!这不是明黄吗?”
  “嗻、嗻、嗻……”溥杰垂手立着,脸上汗珠直滚,不知是刚才玩累的,还是惊吓的。韫媖、韫和忙溜到溥杰身后,真的如见到老鹰的小鸡,吓得哭出来。
  “这是明黄!不该你使的!”溥仪吼叫着。
  “嗻!”
  哇——,韫颖吓哭了。
  溥杰、韫媖、韫和站在那也不敢动,不敢去哄她。
  溥仪见小妹哭了,便转过身道:“小妹,别哭,别哭。”
  “二阿哥为什么不能用明黄……”韫颖哭道。
  没有人回答她。
  上海。英租界。一个剧院里。
  剧院并不太大,挤满了人,这是革命党和各界群众在集会。
  人声嘈杂。
  “静一静,静一静,请中山先生讲话。”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全场翘首注视着台上的孙中山。
  孙中山道:“同志们,各位代表,段祺瑞玩弄伎俩,借张勋解散国会、赶走黎元洪,又自诩‘再选共和’赶走了张勋。现在他公然推出一己卵翼下的新国会,废除《临时约法》,这是一笔勾消辛亥革命的成果啊。没有了能真正代表国民意愿的国会,没有了保障民主与共和及人民权利的《临时约法》,还叫什么共和国?段祺瑞是另一个张勋,新的国会是他强奸民意的工具而已,段祺瑞是假借共和的名义,做他的君主啊!……”
  “他的共和国,一个招牌而已。”
  “冯国璋也仅是个摆设。”
  “他实际上就是皇帝。真正的专制政府,哪来的民权、民生,哪来的民主、共和。”
  下面,人们不断地议论着。
  “让中山先生继续讲完,同志们,代表们,大家静一静。”
  会场又静下来。
  “我已给陆荣廷和广东、广西、湖南、四川等省都督发了电报,希望他们行动起来,打倒假共和,建设新共和,协商成立新的民国政府,已得到广泛响应……”
  台下又是议论——
  “好!要进行新的革命!”
  “进行北伐。彻底打倒专制政府。”
  “事情不这么简单……”
  “拿出革命的豪气来!”
  孙中山出会场坐汽车住进租界内的一座洋房,他很疲劳,但仍然连一杯茶也顾不上喝,又拿起狼毫……
  “先生,海军程壁光总长来了。”
  “快请。”
  “不用请了,先生,恕我冒昧,我已进来了。”
  “欢迎,欢迎,革命同志对总长的支持倍感欣慰,在这种形势下,总长能看出时代潮流,毅然支持共和事业,文感佩之至。”
  “先生几十年不辞辛苦、不畏艰险、不惮牺牲,为中国之民主共和事业,为中国之富强而奔走,而呼号,前仆后继,我这算什么。”
  “坐下谈吧,请坐。”
  “先生注意身体呀,你的眼睛红得……”
  “红得像狼。”
  二人大笑。
  “总长来得正好,陆荣廷等已电邀我去广州,可我若是光杆司令,到那里有什么作为呢?所以要找总长在武装方面商量一下。”
  程壁光道:“我今天正是为此事而来。先生胸怀磊落,坦荡做人,往往不计小人之诡诈。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何况,正如先生所说,没有自己的武装,说话是没份量的。所以我全力支持您,把军饷全给您使用,海军第一舰队也由先生调遣。”
  孙中山先生霍地站起来,激动万分,好久,才说:“民主共和事业虽艰难危险重重,但必将成功。”
  舰队在碧蓝的大海上划出银色的浪花。
  中山先生站在舰首,心潮逐浪,仰天俯海,蓝天与碧海辉映。
  广州。
  各界为孙中山的到来举行了欢迎会。
  中山先生道:“同胞们,共和已六年,人民却没有得到共和的丝毫好处,这实在不是共和不好,不合我国国情,而是被一些军人所利用,建立了军人政府,实比封建王朝更专制,更自私。他们打着共和的旗号,实行真正的专制,欺世盗名,混淆视听。今天,我们维护约法,恢复国会,就是要打倒假共和,实行真共和。”
  广州。
  从北京南下的国会议员在开会。会议决定成立中华民国军政府,孙中山为大元帅,陆荣廷和唐继尧为元帅。
  孙中山、唐继尧、陆荣廷检阅军队。“维护约法!”“打倒假共和!”口号震天。
  陆荣廷宣布护法军成立。
  孙中山大元帅命令护法军北伐。
  护法军兵向湖南。
  南京。
  冯国璋虽身为总统,但总是在老巢南京。他深感自己年纪已老,病体缠身,力不从心。南面有陆荣廷、唐继尧,北面混杂着段祺瑞。如今北洋分裂已成定局,老段独断专行,一心一意扩大自己势力,冯国璋很为气恼,于是利用和护法军开战的失利,接受了段祺瑞的辞职,而任命了王士珍。可是段祺瑞的干将们硬是瞎起哄,日本人又横加干涉,冯国璋不得不再次任命段祺瑞为国务院总理。段祺瑞一复出,急命曹锟出战湖南。曹锟是冯国璋的老部下,便坐火车到南京,向老首长请示机宜。
  冯国璋道:“如今南方势力渐近长江,虽然老段的命令有其私心,但是为保住我们的势力领域,你还是应全力打击南方。但是,要打打看看,以免果实被段祺瑞窃取,段祺瑞从袁世凯那里学到的东西最多,最会渔翁得利。”
  “可是我离了直隶,段祺瑞会不会乘机入内?”
  冯国璋道:“直隶军队不动,调你的手下吴佩孚去。南方军声势强大,但战斗力虚弱。他们离心离德,不能凝成拳头。所以初一交战,要全力投入,不要有什么顾忌,南方必溃散。”
  “我亲自去督战,先发制人!”
  冯国璋道:“我已年老体衰,代总统任期将满,今后直系的重任就落在你的肩上了。”
  “主公身体健康得很,怎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冯国璋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不能让段祺瑞做总统,目前,大家可以接受的人选就只有徐世昌了。以后,你扼住北京,稳守中原和江苏,严防东北张作霖和西南陆荣廷、唐继尧,当可寻机而夺取天下。老段的意思,是武力统一中国,其意直露,其敌也多,其信已失,但其力尚强大为中国第一,故当稍避其锋,而托其肘腕,暴露其胸,咱能则击之,不能则削之,以保护自己为上策。”
  曹锟领命去湖北,干将吴佩孪领军直进湖南,势如破竹。大军将要向两广挺进时,曹锟道:“不可再冒进了,再往前,陆荣廷和唐继尧其云贵之众就会形成合力,拼死抵抗了。”
  吴佩孚道:“我看南方徒有虚名,不是咱的对手。”
  曹锟道:“这是湖南的情形,再往前,就不同了,还是按兵不动吧。”
  吴佩孚则想继续争辩,忽然一封电报送到曹锟手里,曹锟又把电报交于吴佩孚,吴佩孪看罢,破口大骂:“他妈拉个巴子,这段祺瑞把我们当张勋了。”
  原来,段祺瑞任命了皖系的张敬尧做了湖南的督军。
  吴佩孚气还没消,骂不绝口,“咱这里拼命死人,他倒好,坐收渔利。”
  曹锟道:“这是老段的故伎,不要以为他会任命你为湖南督军。”
  吴佩孕也不是等闲之辈,顿时明白了曹锟的意思,领会了曹锟这样做的战略意图。但是吴佩孚还没有疑虑,道:“冯帅怎么看?”
  “没打湖南之前,冯帅就料到了今天的结局。”
  于是吴佩孚便按兵不动,发通电声明应与南方和平解决争端的主张,暗地里,冯国球则早就和陆荣廷、唐继尧沟通了意见。
  广州。
  陆荣廷在非常国会会议上说:“既然讲民主,讲共和,就不能独裁,特别是军政府,更不能让权力过于集中。不然,就会像北方政府一样出现一人说了算的家长制。我提议,取消大元帅一专制,改为七总裁合议制,由岑春煊做主席。以上是鄙人个人见解,请议员们讨论。”
  于是即刻有议员上台道:“陆公所言切中假共和假民主要害,要民主要共和就不能实行一人说了算的家长制。我同意陆公的见解。”
  虽然没有发表不同的意见,但表决通过时,陆荣廷的提议被否决。
  第二天,海军总长程璧——孙中山大元帅的有力支持者,在广州被暗杀。
  之后,孙中山的警卫部队的官兵接连不断地失踪,有一位卫队连长的尸体在江中发现——他被装在麻袋里,渔人们无意中把他打捞上来。
  非常国会再议陆荣廷的提议时,则顺利地批准了。
  孙中山伏尸痛哭,面对程璧光和他警卫连长的尸体,道:“这会更坚定我的意志,我将更奋勇的为民主共和的事业奋斗。你们的血不会白流,你们的血也教育了我,教育了中国的民众,只有打倒军阀,才能实现真正的民主,实现真正的共和国。”
  孙中山辞去了大元帅职务,又走上探索的道路。
  紫禁城毓庆宫。
  梁鼎芬身体不好,已多日不来上课,令大家惊奇的是,多日不见、请了病假的梁师傅又在宫中出现时,精神焕发,满面红光。
  看着他笑眯眯的表情,溥仪、溥杰、毓崇以为他又要讲故事——他最好讲他自己的故事。可是他却说道:“孙中山完蛋了。”
  三个学生特别振奋,他们觉得孙中山是万恶的根源,是导致皇上退位的罪魁祸首。特别是溥杰,比溥仪还恨他,曾抠了孙中山像片上的眼睛。瓜尔佳氏经常对溥杰说,孙文比袁世凯更可恨,没有孙文,袁世凯也不会复出。
  “他真的死了!”溥杰道。
  “不是死了。”
  三个学生有点失望。
  “那怎么说他完蛋了呢——他不早就下野了吗?”溥仪道。
  梁鼎芬道:“他又被南方的国会、南方的军政府赶走了,他真的成了没有窝的兔子,这个奸贼,再也没有什么作为了。”
  心里虽然没有原先高兴,可是这也让他们解恨。
  “还有更好的消息呢。”梁鼎芬道。
  “是什么?又有人保皇哥哥复位吗?”溥杰高兴地问。
  “差不多——徐太傅要做大总统了。”
  几个学生都了解,张勋复辟,首先就是由徐士昌劝说的。他在袁世凯称帝时,曾辞官在天津租界闲居,后来一直没有出仕,以致于连王公大臣家中的孩子也知道他主张复辟,现在听说他要做大总统了,心里也确实兴奋。
  溥仪对复辟虽然一度十分厌恶,但不知为什么,自从伴读的来了以后,他忽然又对重登大宝神往起来。
  梁鼎芬讲课也更为卖力,三个学生听课也更为用心,而溥仪在溥杰和毓崇心中的地位也更为神圣。
  消息传得很快,紫禁城重又洋溢着喜悦,人们把这消息不厌其烦地奔走相告:
  “徐太傅要做大总统了。”
  “是啊,报上不是早就说过么,‘若是徐太傅主持复辟而不是张勋,那么北洋各将军就俯首称臣了’。”
  “你也看过这份报纸啊,我也看过的。”
  北京的一座简朴、幽雅的院落,紫竹森森,老滕虬曲。徐世昌到北京后就住在这里。他声明说,就是大总统的提案通了,他也不会住进现在的总统府,他要把总统府交还给“上边”。有记者问,何为“上边”?徐世昌答,就是现在宫中的皇上。所以一到北京,他就住进了一个普通的院落。
  世续和载涛来到徐世昌的府上,徐世昌出迎到大门:“世中堂大人和贝勒爷大驾光临,我真是既高兴,又觉惭愧。”于是倒地就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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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33:5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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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涛贝勒把他扶起,道:“徐太傅当年劝袁世凯不要妄自称帝,要还政于清,大家都知道的。至于有种种意想不到的事,也不是太傅所能左右的,太傅若要自责,则令我们不安了。”
  三人在客厅坐下,世续道:“大哥,你我和袁世凯都是曾结为义兄弟的,如今看来,还是忠义之人常在啊。”
  “慰亭那里我有责任,我深感羞愧,真不敢面对你们啊。”
  载涛道:“我刚才说过徐太傅不要自责,就休提旧事了吧。”
  世续道:“大哥这次出山,有何抱负?”
  徐世昌慨然道:“慰亭当年扫灭孙文的‘二次革命’是恢复本朝大清的好时机,可惜错过了;后来更不应该搞什么洪宪。张绍轩在丁巳又太卤莽灭裂,不得人心。咱们这次出来,不过是为幼主摄政而已。”
  载涛道:“太傅之忠心,真是鉴日照月。可是,先太后已有懿旨,与民国有约,皇室也不图什么,仅是遵循而已。”
  徐世昌道:“周公之心,定会大白于天下。我就写一幅对联,送给世相和贝勒爷吧。”
  世续来到八仙桌旁,铺开纸挥笔写下一联:
  捧日立身超世界,拨云屈指数山川
  世续赞道:“好!好!把我的名子也写进去了,我一定与大哥共勉,实现‘拨云见日’之志。”
  “大家共勉?”徐太傅郑重地道。
  世续也郑重地说:“大哥,大家既是同志,也就不分彼此,不说外话了。听说大哥现在手头拮据,我们可以解决一二的。”
  “我生性简朴,对金钱向来看得低,世兄弟就别为我*这个心了。”
  载涛道:“若为个人,我们定不会这么做。现在太傅虽为总统提名,但国会那里若不打发,也不能保证就通过了。现在的时势,意外都是存在的。所以我们决定为太傅选举总统筹一笔款子。”
  世续道:“议长王揖唐已和我说过选举的事。身为议长,他是知道内情的。大哥你就不要推辞了。”
  “实在惭愧,我……”徐世昌嗫嚅着。
  “为国家大事,就不必推辞了。”载涛道。
  世续道:“内务府为大哥准备了三百六十万优字爱国公债券,就拿去做活动经费吧。”
  “我若不收下,反而会误认为我对本朝不能有所作为——好吧,我写个字据,就借下这笔钱。”
  世续道:“免了吧,不要节外生枝。你说写字据,若存在我和贝勒府里,这事就成了私事;若存在内务府,恐怕此事要张扬出去。‘大行不顾细谨’,不要写什么字据了。”
  世续和皇叔载涛走后,王揖唐从里面转出来,道:“大事成了。”
  徐世昌道:“给议员的礼金,就由议长去办了,拜托你了。”
  “老师说哪里话,我能有今天议长的位子,还不是靠老师您的提携?今天为您办这点小事,若办不好,不是辜负老师的栽培了吗。”
  徐世昌道:“你可以向他们说明,大总统可以对他们委以顾问、谘议,干薪可以定在千把元。”
  王揖唐议长召集参众两院联合选举委员会于1918年9月4日投票选举总统。选举前,王揖唐议长除在背地里赠以重金外,又预发了一笔出席费,同时送发由徐世昌题名的照片。选举开始了,到会议员436人,徐世昌总统得425票,顺利当选。
  1918年10月10日,徐世昌正式就任大总统。刚一就任,就宣称他不能进占“本朝”的中南海。有记者问:“何为‘本朝’?”大总统答:“大清。”
  不久,又做了几件让世人侧目的几件大事:赥免张勋,他可以在北京不受干涉地活动和居住;提倡读经、尊孔,举行郊天大礼;安排毓郎——前清军咨府大臣——做了议员,授载涛为“将军”。
  徐世昌做了总统,最高兴的是紫禁城里的人们,满清宗室遗臣和前清余孽,普天下的人都知道徐世昌是主张复辟的,报纸上也连篇累牍地登徐世昌和前清的关系,登徐世昌如何如何地准备复辟。本来,宫廷中最不太喜欢报纸的,现在却一反常态,连最保守的内务府,四位太妃也订了报纸。他们每天都在报上寻索着徐世昌准备复辟的那些令人振奋的消息。紫禁城和各王公的府上,天天有如过大年一样高兴。
  端康瑾太妃斜躺在软榻上,二首领穆海臣在给她梳着头,大首领刘承平则为她读着报纸。
  穆海臣道:“老主子,王子安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今天让奴才梳头?”
  王子安是端康的贴身太监,俗称“梳头太监”,平时起居梳头等事,多是王子安去做。
  “忘了给穆老爷说了,”刘承平道,“我安排他到万岁爷宫中去站班了。”
  穆海臣道:“应该这样,主子对老爷子也该管严一点,说不定哪天就复了位,天子也应有个天子的风范。奴才看万岁爷有点太随便了。”
  刘承平道:“所以主子才让我把王子安调过去站班。”
  “有什么好新闻吗?”端康太妃道。
  “哟,只顾说话,忘了给主子念报了。”刘承平拿着报纸,搜寻了一会儿,道,“有,有,天天都有。这不是,有一段,我念给主子听听,‘如今乡下若是见到有知识的人或从城里来的人,总是问:如今是谁在龙廷哪?听说刚选上的大总统没有进衙门,留着让宣统皇上去住,这是真的吗?’主子听听,这是人心思旧啊。”
  瑾太妃终于心满意足。
  “老爷子呐……”,突然,一个小孩哭喊着跑进来。
  端康太妃立时坐起来,一点也不显得臃肿,道:“小七儿你怎么了。”
  小七儿已跑到她的跟前,端康一看,疼得她掉下泪了:“小七儿哎,我的小乖乖,是谁这样手狠呀,打得你鼻清脸肿的?”她把小七抱进怀里:“告诉我,是谁欺负你的?”
  “老爷子,我忘了是谁了。”
  “哪个宫的?”
  “奴才也不记得了。”
  “哎哟,小七儿,那些该杀了,我要查到了,定饶不了他!”
  小七儿是个七八岁的太监,端康太妃视他为心头肉。
  刘承平道:“主子,奴才看,准是其他主子宫里的,别的人,敢吗?”
  穆海臣道:“奴才也是这样看。”
  刘承平道:“主子,那几个主子对咱可没有什么好心哪,特别是瑜主子,对万岁爷用尽了心思,连对万岁爷宫中的总管和首领,也是笼络的,也不怕失了体统,丢了体面。看他们的首领和万岁爷宫中的总管、首领的那种热乎劲,真让人恶心哪。”
  穆海臣道:“是啊,这后宫的主管交给了咱主子,她们不服呀。主子您也得提防着,万岁爷重登大宝是咱们来不及反应的事,若事先不准备着,万岁爷复位后,后宫的太后是没准儿的事。”
  端康太妃被他两个左一句右一句说得气忿难当,怀里的小七儿还在抽泣,于是她恨恨地道:“咱娘们儿也不是好惹的,我现在是后宫的主儿,封印俱在的,她们,哼!别想!”
  正说着,王久安来了,“回主子,奴才回来了。”
  “皇帝还用心读书吧?”端康问。
  “万岁爷今天骑了一整天车,叫什么‘自行车’、‘脚踏车’,万岁爷迷上了。”
  “你下去吧。”端康对王久安道。
  不一会儿,溥仪来了。
  “皇额娘吉祥。”皇上道。
  “我很好。皇帝,今天学的什么?”
  “我今天身子有点不适,放了假。”
  端康脸一寒,道:“你的头上明明冒着汗,脸色潮红,分明是说假话,什么身体不适?”
  溥仪心里凉了半截,只顾看着脚尖,不敢抬头。
  “到底干什么去了?”
  “皇额娘,皇儿骑自行车来着。”
  “你是皇帝,骑那洋车有什么用?皇帝不用心治国的学问,倒去学那洋玩艺,对得起祖宗吗?你已经不小了,居然还说谎,这是皇帝应做的吗?”
  “皇额娘,我错了。”
  端康道:“把张谦和、阮进寿叫来。”
  不一会儿,张谦和、阮进寿来到永和宫,跪在太妃面前,端康狠狠地训了他们一顿。最后说:“若以后再发现你们怂恿皇帝不用心读书,导他学坏,打断你们的狗腿。”
  溥仪被端康一顿训斥,内心愤懑不已,怏怏地回到长cg。
  第二天,溥仪刚到毓庆宫没有多久,端康大妃和王爷、世续来到书房。太后传令几位师傅都过来,于是几位师傅从别的房间来到彻书房。溥仪请太妃坐下,太妃道:“我不坐了,今天我是来看你养的那些蚯蚓和蛐蛐的。”
  几位师傅和伴读的学生头嗡地一下全吃了一惊。
  端康道:“都到院子里去。”
  于是众人都随太妃到了院子中,世续已派人把那些盆盆缶缶花瓶罐子集中到院子的空地上。
  太妃道:“虽然这都是皇帝宫中的太监导皇帝学坏,可师傅为什么也不问?”
  陈宝琛道:“臣愿受罚。不过此事臣曾向太妃、王爷和内务府都说过。”
  太妃道:“是说过,所以来了伴读的。但皇帝继续养,为何不阻谏?”
  陈宝琛道:“臣疏于督导,请太妃治罪。”说罢跪了下去。
  “起来吧,此事你们做师傅的虽有责任,但拘于君臣之礼,不好过问,引以为诫就是了。你起来吧。”
  “谢太妃。”陈宝琛退过一旁。
  端康太妃道:“不过,张谦和与阮进寿不可饶恕,就扣去你们二个月的俸银。”
  “谢主子赐。”张阮二人跪地谢恩。
  “把皇帝的两个御前太监各打二十板子,敬事房去做吧。”
  “嗻。”敬事房的太监把溥仪的两个御前小太监拖了出去。
  端康转向载沣道:“醇亲王看那些盆击花瓶怎么办?”
  “全全凭凭主子处理。”
  “砸了!”太妃大声命令道,“把那贵重的花瓶留着。”
  “嗻。”
  顿时,院子里砰砰啪啪,那棍子如同砸在溥仪的身上,他看那柔弱的蚯蚓有的被打烂,有的被踩断,伤心已极,涕泪横流。
  溥杰和毓崇受到了载沣和溥伦的严厉训斥。
  紫禁城内又少了少年天子的欢声笑语,他总是神情忧郁。在毓庆宫书房中虽然没有了平时挤眉弄眼的小动作,但那呆滞的神情,书房中凝固的表情、凝固的空气,更让人仍感到窒闷。
  这样过了一些日子。有一天太极殿的刘得顺见了溥仪,道:“我师傅是伺候醇王府五爷的,据师傅说,五爷前面的几位爷因老福晋疼孩子,把他们给耽误了。其中四爷在五岁的时候,老福晋信养生之道,总不给孩子吃饱,一只虾也要分三段吃,结果四爷因营养不良而仙升了。到了五爷,饮食上好些了,但管教却更严了。五爷的口吃结巴,就是惊吓不敢说话养成了习惯。五爷平时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就是笑出来,也受训斥。奴才的师傅说,老福晋好训斥五爷:‘笑什么?没个规矩。’奴才自幼在醇王府,六爷七爷也是这样长大的。奴才又侍候过溥二爷,福晋管溥二爷更是严得出名,他在毓庆宫伴读,回家后,王府的师傅和福晋对二爷的学业又是一番训导。奴才说这些话,是劝老爷子不要把许多的事放在心上,过几年长大了,也就好了。”
  溥仪道:“她若是像福晋对溥杰弟那样,我也没有什么说的。只是她太专横了,我动辄得咎,对我远不如对小七儿。”
  刘得顺道:“宫中和宫外,都以为复辟在望,对老爷子各有所图,奴才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他们都是在为自己呢。”
  见有人过来了,刘得顺忙收住话,道:“老爷子,快活些,再寻些乐子。”便转身走了。
  李长安走来,道:“老爷子,别整天苦闷闷的,有啥呀,就像刘首领说的,快活些。”
  溥仪对李长安只是苦笑了一下,道:“让嬷嬷来。我和她散会步儿。”
  “嗻。”
  溥仪和王二嫫二人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慈宁花园。柳叶已经落尽,池水倒更清澈,柳枝便在池水中画出自己疏朗有致的影子。
  “嬷嬷,你想家中的女儿吗?”
  “怎么不想?”
  “她若是整日在你身边,你会怎么做?”
  王焦氏道:“不时地抱她,给她烙饼吃,烧绿豆稀饭喝。”
  “别的呢?”
  “别的还有什么,随她吧。”
  “不让她念书吗?”
  王二嫫笑道:“别说是女孩儿家,就是男孩子,在我们家,也很难能读书的。”
  “想读书吗?”
  “做梦都想。”
  “读书为啥?”
  王焦氏道:“读书了,不是睁眼瞎子,知道的事多。长大了有口饭吃,不受人欺侮。”
  溥仪道:“我就不知道我为啥读书。虽然太妃、王爷、师傅整日地给我讲为什么读书的道理。”
  “老爷子,”王焦氏道,“说句不知天高地厚,不该我们奴才说的话,他们都是为自己罢了,他们从来也不问问老爷子你怎么想。”
  “我真想跑出宫去。”
  “我虽是奴婢,在宫中这许多年,也学了不少,知道了不少。过去的有本事的皇上,没有一个是整日里只待在宫中的。单从书本上,能知道多少啊。外面的事情,听人家说的,和自己看到的,就是不一样。有些事情,在外肯定不是我仍在宫中听说的那样,我能感觉到的。”
  神武门内的护军们站长了两排,个个威猛。背上的大刀,寒光闪闪。
  “这不是万岁爷吗?”一个首领突然认出了只身来到神武门的溥仪。
  溥仪并不理他,直往大门走去,就要出门了,这时护军卫队首领才明白皇上要干什么。
  “快关门。”
  一队兵横在皇上面前,大门关上了。
  “开门!我要出去!”溥仪吼道。
  “万岁爷,请回吧,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溥仪像荒原中的一头孤狼在仰天长啸!他撕打着护军们,咬着他们,踢着他们,声嘶力竭,这时,内务府官员和万岁宫中的太监才跑来,忙把皇上“请”回养心殿。
  “敬事房!”
  “嗻。”
  溥仪指着扶他回来的太监阮进寿和一个御前太监道:“给我打!”
  敬事房的太监懵了。
  “怎么?敢抗旨吗?打!打五十板子!”
  敬事房太监只有遵命,阮进寿和御前太监被打得皮开肉绽。
  打完了,溥仪仍然吼叫着,夺过敬事房太监手中的竹鞭,往敬事房太监身上抽去:“打!打!打!”忽而,他又往其他的太监身上打去,“打!打!打!”边吼叫边打,打个不停。
  四位太妃闻讯都赶来了,端康太妃命令道:
  “张谦和!”
  “奴才在!”
  “带人挟住皇上!”
  张谦和犹豫了一下。
  “耳朵聋了吗?”
  张谦和双腿一跪:“嗻——”随即起身,带着太监把溥仪抱住。
  “皇帝心里有火,让他去喝一喝败败火吧。”
  瑨妃还要说话,瑜妃忙示意她不要开口。
  “嗻!”
  张谦和应声带几个太监把溥仪捉住,把他挟到毓庆宫里放马桶的一间屋子里,从外面把门锁上。
  这是皇家对子弟管教的一种方式,隆裕太后在时,对溥仪也使用过一次的,所以这一次端康太妃一说让他败火,他早吓软了,但心头的火气还盛。
  溥仪被禁闭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心里害怕,心里焦急,心里愤怒,狂喊:“开门!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嗓子哑了,脚跺麻木了,拳头捶烂了,可是并没有一个理他。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在臭哄哄的马桶堆里,他觉得,他哪里比得上门外院子里的那小蚂蚁呀!
  好久没有声息了,张谦和报告了太妃,太妃才命他打开门。
  屋内,溥仪躺在地上,衣服早已撕得破烂不堪,帽子不知扔到哪里去了,头发散乱,他脸色惨白,呼吸微弱,身上湿漉漉的尽是凉汗。
  张谦和道:“快,快背万岁爷到养心殿,叫太医和朱益藩师傅给老爷子看看有没有问题。”
  溥仪生病了。
  按太医和朱益藩师傅合议的药方,张长安在永和宫药房里拿了药。这个药房是原来隆裕太后的,由端康太妃继承了。她听说李长安来取药。道:“我过去看看皇帝去。”
  端康来到长cg溥仪仪的卧室。溥仪躺在床上,见太妃来了,忙要起身。
  “躺着吧,皇帝。”
  于是溥仪又躺下,道:“谢额娘来探望。”
  “皇帝好些了吗?出汗了没有?”
  “刚吃了药,还没出汗呢。”
  “那我们就走了。”
  一群太监一出屋,溥仪顿时感到屋子里的空气清新了许多。
  端康太妃刚走出不久,瑜太妃来了,道:“皇上好些了吗?出汗了没有?”
  “刚吃了药,还没出汗呢。”
  “那我们就走了,让皇上出出汗吧——端康也有点过份了,在那屋子里,哪有不着凉的?”说罢走出去。
  一群太监出去后,溥仪又感到空气一阵清新。
  没过多久,又是一群太监进来,后面跟着对太妃,空气顿时污浊起来。几分钟后,珣妃刚走,瑨妃又来了。
  四进四出,气流变了四次。
  傍晚,卧室里安静了许多,溥仪很疲劳,沉沉地睡去了。不知睡了多久,一睁眼,见嬷嬷王焦氏正在床头看着自己,忙要坐起。
  “老爷子快躺着吧。”
  “我感到好多了。”于是还是坐了起来,”二嫫,你哭了。”
  “都是我说的话害了万岁爷,奴婢对这宫中的规矩、宫中的人,实在不懂,弄不明白。”
  “就像下棋一样,将帅在宫里,是最没有用的。”
  “我不会下棋,只是从旁看过,对那棋的走法,奴婢实在也弄不明白。”
  第二天,溥仪的病就好了。太妃们又来探望。第三天,溥仪休息。第四天,溥仪向太妃们请安。
  端康道:“皇帝今后可不能再任性儿,要守祖宗定下的规矩。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就安心在毓庆宫读书吧。”
  “谢皇额娘教诲。”
  “回去吧。”
  溥仪来到太极殿。
  瑜太妃道:“皇帝的心思要用在学习治国的道理上,恢复祖业就指望皇上哪。”
  溥仪道:“皇额娘的教导,皇儿牢记心中。”
  “今后,”瑜太妃爱怜地望着溥仪道,“皇帝可不能在端康太妃面前太任性,就是有她宫里的太监在,也要收敛一下。”
  溥仪又依次向殉太妃、瑨太妃请安,两位太妃的话是一样的。
  “皇上的病好了,额娘就放心了,下去吧。”
  给四位太妃请过安,在回长cg的路上,二嫫迎面走来:“老爷子,也不能全听主子的话,该活动活动筋骨儿时,也不能闲着。老爷子自幼身体虚弱,老闷着读书,闷在屋里,也不好。奴婢觉得,骑车子倒是很好的,我见到王爷和总管们,会向他们求情,让他们向端康主子请旨的。”
  溥仪道:“今天皇额娘们没有说什么。”
  “这就好,”二嫫说,“我还以为主子们又是一番训话呢。”
  果然,有一天,端康太妃道:“皇帝,你的身体自幼很弱,可以多活动活动的。我也不是说你不能骑那洋车,可不能迷上了,玩物丧志,平时骑骑还是可以的。另外,我宫里及南房子里有太监戏班子,你可以跟他们一起练功的。各宫中也都有武功高强的好手,皇帝也可以跟他们练,强健身体。”
  车子,溥仪是没有什么心思骑了。可端康太妃给他说的练功,还真的吸引了他。于是他找到那些练功的太监,天天也打起砂袋,玩起吊环来。看着几个和他一样大小的太监能翻出好多又高又飘的跟头,溥仪惊羡不已。溥仪也想学,练功的太监说:“老爷子须先练身子骨儿,身子骨子硬朗了,有了气力才可以。”
  溥仪渐渐地又有了笑色,又活泼嬉闹起来,这个少年和他的同龄人一样,对不快,是很容易忘记的,但这些不快也很容易沉淀下来。
  不久,溥仪还真能使出几招,走一趟拳脚。太监们夸:“老爷子天赋资质高,领悟力不是凡人可比的。现在使出的架势、招数,真是虎虎有威。”
  溥仪听了高兴,就在毓庆宫的跨院里也走出几招,连陈师傅也夸赞:“皇上读书练武,这正是有志天子所为。能复兴的皇帝,哪一个不是文武双全。”
  师傅们进而又夸赞端康教导得好,这话很快就传到端康的耳朵里,端康很高兴,一天,溥仪放学向她汇报学习情况的时候,端康笑着道:“皇帝,听说你最近读书练武两样都很好,连师傅们都连连夸赞,这就好了。皇帝啊,你虽然年纪少,但身负恢复祖业的大任,就该这样啊。”
  当天,端康太妃让皇帝下旨召来载沣,并赐他和皇帝与她一起用膳,听了太妃的夸赞,载沣很激动,心里很舒服,道:“皇帝能这样,都是太妃教导得好,师傅们也向我提起过的,大家都在感谢太妃呢。”
  端康飘飘然起来,伊然隆裕太后,对皇上的过问更勤了,见了瑜太妃们,鼻孔朝天,眼斜着,没有把她们放在眼里的样子。
  “别高兴得太早了。”瑜太妃心道。
  端康太妃夸赞皇上练武,万岁爷又迷上了武术,张长安看在心里,记在心里。
  一天,张长安找来皇上的御前太监李延年道:“张总管身体不好,年龄也大了,干不长的。咱俩也该往上提一提了,可现在要用点心思,讨老爷子的喜欢。”
  “就是,张老爷当年不是也喝过老爷子的尿吗?”
  二人一合计,决定给万岁爷买一身衣服穿。
  一天,溥仪从毓庆宫回来,张长安道:“老爷子,奴才给您老人家买了件宝贝,老爷子一定喜欢。”
  “什么呀,快拿来看看。”
  于是李延年便提出两个包袱,解开一看,溥仪真得乐了,原来是民国将领穿的大礼服,帽子上还有个像白鸡毛撢子似的翎子呢。溥仪连忙穿上,就要到镜子前。李延年道:“老爷子,还有皮带和军刀呢。”于是溥仪又勒上皮带,挎着军刀,学着仪仗队的样子走起步来。
  “好!真威武!真神气!”
  “万岁爷真是文武双全!”
  溥仪得意洋洋,在镜子前走来走去,越看越高兴。于是,他又走出养心殿炫耀起来,引来人们的一片赞叹。
  早有在养心殿站班的永和宫大监把看到的事向端康作了报告。端康大怒,忙谕令内务府查抄长cg和养心殿。搜查了一番,又找到一双洋袜子。
  端康大为震怒:“反了!反了!是谁给皇帝做的这些东西?是内务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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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34:33 | 只看该作者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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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续吓得脸发黄,跪地禀道:“内务府不知此事。”
  “是总管太监干的吗?”
  张谦和与阮进寿道:“这个月老爷子做了皮袄十一件,皮袍褂六件,皮紧身六件,棉衣裤和紧身三十件。共计五十三件,另外还有一些零碎的东西,这都是“回执事库”写明的,并无民国礼服。”
  “是谁?”端康大怒。
  “是奴才。”
  张长安和李延年知道,若是查出来而不是自首,罪加一等,所以连忙跪地承认了。
  “敬事房!”端康喊道。
  “嗻。”
  “打二百大板。”
  “奴才们遵主子谕旨!”
  呼啦,敬事房一群太监围过来;呼啦,竹板从口袋里倒出来;噼啪,张长安、李延年被放倒在地,双手和两腿分别被四个太监按住;刺的一声,他两人的裤被扒下,露出屁股。然后执刑的太监便狠命地向李延年和张长安的屁股打去,一会儿,竹鞭上的水和血飞溅四处。
  “饶了奴才吧,下次再也不敢啦……”
  “饶了奴才吧,饶了奴才吧。”
  宫中的规矩,被打的时候,必须喊求饶,若不喊,就一直打下去,一直打到你求饶,若到底不求饶,那就把你打死。
  二百竹板打过,太监们把他俩架到端康太妃前,二人磕头谢恩。二边的太监正要把他俩拖出去……”
  “慢着。”端康道。
  张长安和李延年魂飞天外,不知太妃又要干什么。
  “罚他们到洒扫处,永不得更换。”
  一下罚到最低层做苦役去了。
  “皇帝随我来。”
  到了养心殿东暖阁,太妃屏退了所有的太监。
  “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这里是祖宗们接见大臣处理天下大事的地方!你再看看,看看吧。”
  “皇儿知错了。”
  “大清皇帝穿民国的衣裳,还穿洋袜子,还像什么话?你不是爱新觉罗的后代?你不把祖宗放在心上了!”
  待太妃训完了走出养心殿,溥仪已瘫在那里,裤裆里已湿了一大片,不知是什么时候尿的。
  溥仪的心情如秋天的天气,一天凉比一天;但徐进昌总统给祈望辟的人们却带来阵阵热浪。又是元旦,又到了皇上的万寿节,徐世昌总统对“上边”,比历代总统都更为尊宠,以至于溥仪的节日几乎成了全国的节日。北京城里的袍褂皂靴又多起来,王公们的马车又多起来,王公们带着成群的奴仆招摇过市,民国的官员乃至将军们以能够与这些地位尊显血统高贵的人交往而感到无比荣幸。
  一天,溥仪根据只要不入迷就可以骑车的太妃谕令,在御花园的僻静处骑自行车,车速很快,在一个拐弯的地方,前面突然闯出一个人,溥仪的车子差点撞着了他。要是在前些日子,这个不被打个半死才怪,可是今天,皇上却没有理会他,车子打了个圈准备绕过去,可是那个人却又对着车头跪下去,道:
  “小的给万岁爷请安!”
  皇上看这个人,穿着紫色的坎肩,和太监穿的一样,溥仪骑着车打着圈子问他:“你是干什么的?”
  “小的是管电灯的。”
  “噢,你是干那玩艺儿的。刚才没摔着,算你运气。你干么老是跪着?”
  “小的运气好,今天见着了真龙天子。请万岁开开天恩,赏给小的个爵儿吧。”
  皇上听了他的话,比听到民国总统代表政府和全国人民给皇上的元旦贺词和生日祝语还高兴。于是皇上想了想,忽然想起早几天太监给他讲起的北京街头蹲在桥上候人乞讨的要饭的人的浑名,就道:“行,封你一个‘镇桥侯(猴)吧!哈哈……”
  那人磕头如捣蒜,千恩万谢的去了。
  第二天,溥仪早把这事给忘了,忽然有内务府的官员来到毓庆宫道:“万岁爷,有个人在内务府要‘官诰’,说是万岁爷封了他个‘镇桥侯’是真的吗?”
  溥仪哈哈笑道:“这是一句玩笑话,他竟认真起来了。”
  “小的也是这么说,可那人却说,‘皇上金口玉言,你们倒敢说是笑话,不行’,气势很凶,不达目的不愿罢休的。万岁爷看怎么办?”
  陈宝琛师傅听了,道:“那人说的是对的,皇上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不能改的;不然怎能取信天下?这个封号就给他,一‘桥’之侯,除封号外,其余的内务府根据情况处理就是了。”
  溥仪道:“就按陈师傅说的办吧。”
  内务府官员走后,陈师傅道:“我们做师傅的几乎天天都遇到来求我们的皇上讨个封号、谥号或墨迹什么的人,王公及皇上身边的太监都会经常遇到,但没有一个轻易答应的。皇上赏的封号、谥号,皇上的墨迹,能是随便给人的吗?拿这开玩笑,就更不应该了。”
  陈宝琛师傅是不训人的,特别是对皇上。今天却说了这么多,溥仪很感意外,也更感到在宫中是绝对应该“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
  天性好动而又正值少年的溥仪,在各种规矩中,特别是在几乎人人都以为徐世昌将扶宣统复位的形势下,不得不由动入静,在养心殿看报的时间多了起来,在这种时候,看报是不会引起人们的非议了。
  一天,在《华北每日邮报》上看到了一篇题儿为另一场复辟是否近在眼前?的文章,内心激动不已。文中写道——
  民国的经历绝不是幸运的。今天,我们又发现南北两方正剑拔弩张。由此而得出的惟一结论就是,人们已经在中国试验过共和政体,但发现在中国实行共和制尚缺乏某些条件。商人、绅士以及地主阶级对于这种自相残杀的斗争感到厌烦。我们确信,对于能够保证18个省份和平的任何形式的政府,他仍都会给予其热诚的支持。
  不要忘记,那里有一个由亲帝制的人们形成的强大的社会势力。这些人从来对共和制的政府表示顺从,但他们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而在最近的几年中保持沉默。他们同情日前军人们的行动自不待言,他们当中的一些知名人士来往于各类人所共知的官员们聚会的场所,也不是毫无意义的。
  这些人私下赞成帝制,盼望以前的皇帝能够成功地重登皇位。他们认为,拥护共和政体的人正在毁灭国家,无论采取多么激烈的措施,也必须恢复从前的繁荣和平静的局面。恢复帝制绝不意味着会为各方面所欣然接受。相反,它可能会遇到来自不止一个公使馆的大量的外交方面的抵制。但即便是这种抵制,也注定会在一场成功的政变发生之后消失,因为众所周知:一事能成,则事事皆成。
  ……
  溥仪明白了,现在在紫禁城中,为什么人们有时互相问候时也说“你看报了吗”,原来报上透露出许多复辟的消息。
  “一事能成,则事事皆成。”溥仪回味着报上的话。那上边虽然说的是只要复辟成功了,内政外交的各项事情也就好办了;但是溥仪想的却是,只要复位了,他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受到严格的束缚了,他就有权作出自己的决定了。从这个意义上,溥仪对复辟特别神往起来,经常寻问徐太傅的事。
  “万岁爷,现在世界大战结束了,协约国打赢了,大总统是参加了协约国的,乘着这股春风做事,友邦一定会支持的。”
  连太监们对国事也诸熟如此,溥仪的希望之火越燃越烈。
  一天,在毓庆宫里,溥仪见教汉文的三个师傅都在,便问:“报上整日说复辟,以前师傅也好说,怎么这些天师傅们却不说了?”
  梁鼎芬道:“我的挚友劳乃宣和徐世昌关系很好。据劳乃宣说,徐太傅早有复辟之志,只是一时控制不住局势。现在世界大战之事已了,直奉之间,直皖之间,南北之间,都没有什么大的摩擦,虽然有人说这是大战大乱前的宁静。臣以为,宁静则局势稳定,徐太傅会实现他的素愿的;若是大动乱的前兆,则国人会认清民国的罪恶,在渴求统一集权的呼声中,徐太傅也易于复辟。”
  朱益藩笑道:“今天皇上主政了,召开了御前会议。”
  陈宝琛道:“徐世昌的态度到底如何,我们是全然不晓,这都是王公们和他联系的,对梁太保的话,我是有保留的。”
  溥仪道:“我把世续传来不就清楚了吗?”
  几位师傅互相看了看,陈师傅沉吟了一会儿,道:“这样也好。”
  于是溥仪传旨让世续到毓庆宫。
  世续很快就到了,着急地问:“出了什么事了?”
  师傅们笑了。朱益藩道:“不是一到这儿就会发生什么事的,今天到这儿来,是皇上有些话要问。”
  溥仪道:“你们和徐世昌联系过复辟的事吗?”
  世续一听乍一怔,思忖了一会儿,道:“万岁爷还是努力学习为好,奴才以为,这事,万岁爷就不必问了。”
  陈宝琛道:“世续必有难言之处。不过,皇上已读书数年,经史谙熟,国学优秀,对时政也有成熟的判断;我以为,皇上可以知道一些事情。何况,皇上知道真相,知道实情,是更有好处的。”
  世续道:“陈太傅所言极是,万岁爷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对万岁爷自己确是有好处。不过……”
  陈师道:“我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他转向博仪道,“皇上,老豆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徐世昌竟有浙。豫。直隶三籍,先随袁世凯水涨船高,为袁出谋划策;后与孙宝琦、钱能训论乡谊,又同冯国璋、曹锟套祖籍:其人游滑可知。当初竟然主张以汉大臣之女为皇后,是何居心?其实以清太傅出任民国国务卿,早已可见其人。以我看来,他放出言论,同时又逢迎直、皖、奉、南,只是为他的大总统位子而已,这样,不是说不可以复辟,若形势走到复辟,他也可以顺水推舟。可见,徐世昌是要进退自如,游刃有余啊。”
  世续道:“陈太傅虑事缜密深远,洞灼人情,所说都是实情。”他也面对皇上道:“万岁爷,奴才就依陈太傅,向皇上说实情。奴才对徐世昌抱有很大幻想,在他为总统提名人的时候,就与他接洽疏通,很后悔许多事没有向万岁爷禀陈,未与师傅们商量,做出一些现在看来有点愚钝的傻事——也是复辟心切吧。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泡影。徐太傅对大清绝无忠心可言,有的只是他自己的地位,他自己的利益,他自己的野心。正像陈太傅所说的,他八面玲珑,正是要进退自如,游刃有余啊。”
  溥仪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但他还是坐稳了,面色虽惨白,但表情却还镇定。虽然他不分解世情世故,但从世续的表情和话语看来,他肯定被徐世昌骗得不轻。
  梁鼎芬愤愤地道:“真是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没有一点忠义廉耻了。”
  世续叹道:“像梁太保这样的忠臣能有几人?辛亥乱起,清臣乃至一些王公,不是两面讨好,就是落井下石。娼妓只出卖肉体,他们是出卖灵魂呀。”
  朱益藩道:“这些跳梁小丑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奸猾如袁世凯者已至极致,但其下场又如何,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世续道:“万岁爷幼龄已过,正如陈太傅所说,应多让万岁爷知道真相才是,我们也应向万岁爷说真话——还是陈太傅虑事周到些。我今天就把话都说出来。我看,就算复辟成功,对万岁爷也没有什么好处,那些不知好歹的年轻王公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就算王公出不了乱子,万岁爷自己也不保险,说不定给自己会弄个什么结局。”
  一席话说得众人心头冰凉,大家都默默无声。过了一会儿,世续才道:“当着万岁的面,我说几句不知进退的话。我觉得,还不如让万岁爷和蒙古王公结亲,必要时,可以到那里去的。”
  溥仪看到,他现在的生活只是泡沫;他的眼前是万丈深渊。
  可是,除了这仅有的几个人之外,紫禁城中的人们,那些城外的王公们,那些前清的遗臣们,仍然沉醉于复辟的美梦之中。
  永和宫。
  大首领刘承平道:“主子,现在万岁爷见了咱,可是一点笑脸也见不到啊。”
  王久安正给端康梳头,道:“是的,刘老爷说的,我也想向主子说呢。”
  端康太妃道:“不是你们讲要管得严点吗?”
  王久安道:“主子应恩威并重。”
  “怎么恩威并重呢?”
  一太极殿的那位,很有些手段,让老福晋、福晋和阿哥、格格来会亲,奴才的主子也可以这样做吗。”
  端康太妃道:“让我想想。”
  载涛已经到宫中来向端康太妃请安,二人宫内宫外互为依重,所以端康太妃就问起载涛复辟的事。令太妃大感意外的是载涛却极为沮丧,说徐世昌自顾不暇,复辟的事,没有一点定算。载涛走后,端康如同坠到冰窖里,浑身僵硬,一点也畅快万起来,感到前途无望,把一切也看得轻了,所以最近对皇帝并不怎么管束。现在听了太监们的话,也懒得去办。说是“想想”,其实心里已有了想法。
  “穆老爷回来了。”奏事太监报到。
  “快让他进来。”端康道。
  穆海臣跪地给端康请安,又向刘承平、王久安行了礼,这对道:“奴才想主子和各位老爷,在家里呆不住。”
  “我说呢,正要问你来得这么快的缘故,你倒先嘴甜,说出来了。”端康笑道。
  “主子,这次来呀,一路上听到的都是复辟的事,在咱老家沈阳,人人都谈这事。这次回京,就是和袁得亮将军一起回来的。袁得亮说,他们在奉天会馆,天天谈论最多的是复辟的事。据他说,奉军大都是拥护复辟的。另外,他还托我请主子恩准一件事儿,他想请主子让万岁爷赐给奉军将领一些对联字幅什么的。”
  端康道:“你说的这个袁得亮是个什么人呀?”
  穆海臣道:“是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他是醉王府的常客,因为荣禄是他过去的首长。”
  端康又问:“奉天会馆是怎么回事?”
  “这是奉军将领在北京聚集论事的地方,袁得亮常去和他们交往的——都是同乡嘛。”
  “袁得亮真的和奉军的将领很亲密?”端康来了兴趣。
  “当然,”穆海臣道,“他和张作霖也有交往,这次他回老家,也拜望过张作霖的。”
  东北是大清的发源地,人们一向对大清忠诚。端康记得,当年张勋复辟,东北的三位将军——张海鹏、冯德麟、汤玉麟——都亲身参加了复辟。张海鹏又在极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为皇上送信,虽然信最终没有送出去,但他是冒死尽力的。
  一个念头直在端康的脑子里打转转,她想,她现在是后宫之主,隆裕死后,她是继承人,皇上幼小,她应尽她应尽的责任。既然载涛说黎元洪那里已没有了什么希望,在东北的将领那里,是不是能寻到勤王的人呢?是不是能把张作霖拉过来呢?若能实现这个计划,她对大清有再造之功啊。
  既然北府和奉军已有联系,既然袁得亮是荣禄的部下,那么就让福晋到宫中会亲,商议一下这件事。
  于是端康太妃传谕让老福晋、福晋、阿哥和格格都到宫中会亲。
  “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瓜尔佳氏道,“要不就是冷锅里冒热气。”
  “我不去!”溥杰叫道。
  “我想去见她吗?可她是太妃呀。”福晋道。
  老福晋道:“不会是皇帝又做出什么事儿来吧?”
  “不会,要是皇帝做了什么事,她都是诏王爷的。”福晋道。
  福晋一行只得在永和宫住下。端康以隆裕自比,排场也尽量地模仿她,所以,一顿饭竟上了上百道菜,福晋瓜尔佳氏心里虽不以为然,但脸上却始终挤出笑来;而阿哥和格格们个个唬了一跳,过去几次在瑜太妃的太极殿里他们就已经很惊讶了。
  中膳过后,端康太妃道:“让老福晋和阿哥、格格们去休息去吧,我和福晋有几句话要说。”
  众人拜谢退去后,福晋道:“不知主子叫奴婢在此,有何吩咐。”
  端康笑道:“我在宫中一心扑在皇帝的身上,福晋在府上,日日惦念的,肯定也是皇帝。你是他的生身之母,我是母育他的额娘,咱们的肩头,泰山压着呢。”
  “让主子费心了——皇帝又有什么不是吗?”
  “福晋不要太担心,皇帝现在很守规矩,成熟多了。”
  “这都是主子教导的好。”
  端康道:“福晋,既然我们都是母亲,我们就要全心全力为皇帝着想,为恢复祖业着想啊。”
  “我何尝忘过一天,我们和民国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咱都是一个心思儿,今天让福晋来,就为的这事儿。”
  “主子有什么安排?”
  端康道:“我看,徐太傅看样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恢复祖业的事全靠他,恐怕终是泡影。”
  “我也这样想,”两个女人之间的距离骤然间贴近了,“冯国璋对大清虽然有点感情,但到底还是赞成民国的,他手下的曹锟、吴佩孚就更说不准了;至于段祺瑞,完全和袁世凯一个样。徐世昌只听这些人的,怎能复辟呢?我原以为主子对他全然放心的,没想到主子虑事这么深远。”
  “所以,咱不能只指望他一个人,还要找其他忠心大清的人。”
  “主了肯定是有什么安排了。”
  “本宫想,东北对大清有特殊的感情,我们应和东北的将领取得联系,得到他们的支持。”
  福晋激动地说:“主子真有眼光,奴婢也曾这样想过,醇王府和奉军也有些接触。”
  “这就好。不过,复辟大业不是一人一府的事,是国家大事,大家都一齐出力,事情就能办成。我是这样想的,通过袁得亮,咱们和奉军建立上关系,让他们知道皇上的恩典。”
  “太好了,太好了。”瓜尔佳氏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让皇帝给东北的将领们写了些字幅儿,又准备了一些珍玩字画,都是我宫中的名贵东西,你回去后,把这些交给袁得亮。另外,我还要再多问一句,袁得亮这个人靠得住吗?”
  瓜尔佳氏道:“他是臣妾父亲的部下,一向忠于大清,又时常到我们府中,我是了解他的,没有问题。”
  “这我就放心了。得到奉军方面的回音后,我再让内务府直接和张作霖联系,给他以恩典,赏赐他些什么。这样明暗两条线,好办事情。”
  “主子这样苦心孤诣,臣妾还有什么好说的。失掉的东西,一定要追回来!推翻民国,恢复祖业,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瓜尔佳氏的牙紧咬着。
  “不归政皇帝,咱心不甘呀!”端康太妃想;“我应该做真正的太妃,真正的太后啊!”
  瓜尔佳氏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向老福晋说道:“咱们平时错怪端康太妃了,仔细想一想,她对皇帝严一点,也是为了恢复祖业啊。”
  溥杰道:“我看到她总是不舒服。”
  瓜尔佳氏训斥他道:“以后不许说太妃的坏话,要听她的话,告诉皇帝也要听她的。”
  老福晋和溥杰都很惊讶,不知道端康太妃和福晋说了什么,一席话就让她对端康的态度彻底地转变了。
  第二天,老福晋一行人到太极殿向瑜太妃请安,瑜太妃的表情显然很不自然。
  老福晋道:“太妃有命,按规矩我们都要遵旨的。”
  瑜太妃道:“老福晋多虑了,这是出于你们主子的好意,好在哪里都一样。”
  自此以后,瑜太妃就不怎么召福晋们来会亲了,倒是端康太妃三天两头传谕福晋进宫。
  距上次会亲没过多少天,正是端康大妃的千秋日,端康太妃又传醇王府福晋到宫中,这一次,老福晋没来,相随的是溥杰和三位格格。令紫禁城以及师傅和王公们惊讶的是,奉军副总司令张景惠和奉军王牌师长张宗昌也来向太妃祝贺,以至于直系和皖系知道消息后,忙发来迟到的贺词。
  张景惠和张宗昌被赏紫禁城骑马,二人在养心殿拜见了皇帝,行跪礼;之后,又与端康太妃及醇王福晋一起用膳。
  毓庆宫里,陈师傅问:“皇上,事先知道张景惠到宫中的消息吗?”
  “不知道。”溥仪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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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35:11 | 只看该作者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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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师傅道:“我问过世续,他也不清楚此事,说‘这是醉王府和奉军联系的结果,但能来为端康主子拜寿,则是出乎人们意料之外’。”
  溥杰道:“这必是奶奶和端康主子筹划的。这些天,奶奶和端康主子一说就是大半夜,有些话,我也能听到,什么‘奉军将领’,什么‘张作霖’,每次谈话,奶奶总是很兴奋。”
  溥仪道:“难怪福晋上次会亲后,总是在我面前夸赞端康皇额娘,要我听她的话,恢复祖业。”
  陈师傅道:“这事就确实是太妃安排的了。”
  溥仪优虑地道:“他忠心吗?他能帮咱恢复祖业吗?”
  陈师傅道:“他在关内根基不深,威信不罕,扶皇上而令中国,倒是一策。但此人土匪出身,什么荒唐的事他都做得出,他的事,难以遇料。”
  希望只是一点火星,在溥仪面前一闪就灭了。
  可是端康太妃却高兴极了,瓜尔佳氏也满怀着喜悦。
  端康太妃在永和宫前搭了戏台,请来了京城名角杨小楼,唱了一天以后,太妃意兴未尽,又令南房子的太监戏班上演。
  这一天,溥仪也被召来,瑜太妃给他放假一天,让他陪母亲听戏,阿哥和格格们则不许观看。
  戏开场了,锣鼓声响起来,场上龙旗飘扬,帅旗飞舞。一会儿,舞台上又是串串的跟头,这些人,溥仪是熟悉的,看得也很热闹。可是,一阵花枪挥舞之后,戏停下来,让端康主子点戏,她笑眯眯地,点了一出《双沙河》。
  一阵锣鼓响,一个小太监走上台,袅袅婷婷,斜盼流眸,比真正的女孩儿家还俊俏,极声一停,胡琴一响,唱道:“昨夜晚进了红罗帐。”另一个扮花脸的小太监道:“明呼战得显神通。”青衣道:“娇弱花蕊不堪摧。”花脸道:“初试枪法路不熟。”青衣道:“香慵玉懒春意浓。”花脸道:“筋疲力尽意难逞。”
  二人在台上一来一往,做出种种动作,引出台下一片叫好,溥仪和福晋则紧皱眉头。
  突然,小花脸倒退着撅起屁股,青衣道:“好大的脸蛋子呀,奴婢第一次见到。”她又向前仔细瞅了几瞅,道:“哟——,白是挺白的,可惜只是一个独眼,又没眼珠……”
  端康笑得前仰后合,瓜尔佳氏闭上了眼睛,皇上则仍是皱着眉头,面无表情。
  戏后,皇上对福晋道:“我不信端康皇额娘有什么见识。”
  瓜尔佳氏道:“皇帝可别这么说。端康主子可是一心扑在恢复祖业的事情上。”
  恢复祖业,恢复祖业!都是泡影。这些人都是为自己打算,哪一个真的是为了皇帝。溥仪离开永和宫,这样想着,没有一丝儿好心绪,周围的太监,则又说又笑,仍然沉浸在刚才戏剧的情节里。这笑声是这样的刺耳,这笑声使他的心胸里感到憋闷。
  “别笑了!”
  溥仪脸色惨白,嘴唇发青。
  太监们知道皇上性情怪异,立即惊恐万状,身子发抖。他们熟悉万岁爷的表情,当他脸色惨白,嘴唇发青,两手颤抖的时候,他可能就要使出种种的手段来“虐待”人了。
  但是皇上今天似乎与往常不同,他闭目站了一会儿,神色缓和下来,只是冒出一句:“‘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然后就继续回长cg。
  溥仪觉得:什么“劲草”,都是东西摇摆的品性;什么“忠臣”,都是怀着个人的功名利禄、个人的野心。突然,他看前面又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走近一看,原来是狗屎。
  “停!”
  溥仪命令人们停下。众太监低首敛气地站在那里。
  “你对万岁爷是忠心的吗?”他指着一个太监问。
  “奴才绝对忠心。”
  “你绝对服从万岁爷吗?”
  “绝对服从。”
  “好!你把那堆狗屎吃了!”
  “老爷子,那……那可是狗屎啊……”
  “赐给你吃了!”
  太监苦笑着道:“万岁爷,那东西……”
  “怎么?你不忠不义吗?”溥仪喝道。
  太监跪倒于地,道:“谢皇上恩赐。”
  那太监跪在狗屎前,拿起来闭目往嘴里塞啊,塞啊,狗屎一点点地被他用手指捣进喉咙内。
  “吃!吃!吃!”溥仪不停地叫着,鼻尖上冒着汗,瞪着眼睛,眼珠似乎都要从眼眶里迸射出来。
  溥仪体验到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愉快。
  第二天,溥仪来到南房子,传旨:让昨天演青衣和花脸的那两个太监来见。
  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急忙跑来跪在溥仪的面前:“谢老爷子传唤奴才。”
  溥仪见二人如粉雕玉琢的一般,问:“你们真的是净身的,不是小姑娘。”
  二个小太监道:“我们都是净了身的。”
  “还真有比姑娘更像姑娘的人。”溥仪对那个扮花脸的道。“你拖下裤子让我看看。”
  那太监道:“这……恐怕冲撞了老爷子。”
  “脱!没事儿的,脱吧。”
  那“花脸”只得脱下裤子。
  “噘起屁股。”溥仪走上前去。
  那花脸就蹶起屁股,溥仪瞅了瞅,道:“还真的很白,可惜只有一个眼睛,没有眼珠。哈哈哈……。”溥仪狂笑起来,又用一手一摸屁股,滑滑腻腻,唤起了他身体内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他不再笑了,不知为什么,他立刻命令道:“快穿起来,以后绝不许示人,若不然,以抗旨治罪。”
  “奴才不敢。”那太监急忙提起了裤子。
  “万岁爷!万岁爷!您老人家这儿呀,奴才好找。”溥仪的奏事处太监急急地跪来。
  “什么事?”
  “内务府说梁师傅快不行了,让万岁爷去看看。”
  溥仪急步回到养心殿,轿子已经备好,陈师傅、朱师傅及内务府的绍英已等在那里。见皇上来了,简单地行礼后,都坐进了轿子。
  溥仪想,这一下我可以出宫了,可要好好看看宫外是什么样子。可是出了神武门,刚转过景山,就到了梁鼎芬的家。这是一个很小的四合院,这足以让溥仪惊奇:原来宫外的房子这么小。
  听说皇上来了,梁鼎芬挣扎着要站起来,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好坐着。溥仪进来后,他就坐在床上给溥仪磕了三个头:“皇上……”说着老泪潸然而下。
  “师傅,好好养着吧,会转好的。”溥仪在病榻前抚着梁鼎芬的手道。
  “皇上,老臣没想到……在弥留之际皇上亲到老臣榻前……别灰心懈气……恢复大清……”
  说着,布满泪花的脸上绽出笑容,定定的看着皇上,突然,目光失去了光彩,笑容也就凝固在脸上。
  有皇上伴着走完人生之旅,足以慰藉梁鼎芬的在天之灵。
  又一个忠于自己的人去世了,溥仪无限悲伤。他有时能定定地望着陈宝琛好长时间,看他也已是风烛残年,心内又是一阵悲怆。
  涛贝勒府在龙土井胡同,过银安殿,再从九间正殿往西走,回廊曲直依势,直通后面的小山,小山旁楼房数幢,载涛的书房就在这里。树木包围的一片空地上,载涛正打着踺子,翻着跟头。载涛和著名武生杨小楼同师,又是名角“猴王”的师傅。其京戏的造诣绝不在那些名角之下。
  载涛又是一串跟头,又高又飘,其劲健潇洒的样子,犹如龙腾虎跃。
  “好!”一位白发皓首的老者拍手叫道。
  载涛收住跟头,望见老者,高兴地走上来握手,道:“怎么事先也不说一声,往常可没有在这个时候来过。”
  老者叫李经迈,是李鸿章的儿子,当年溥仪登极,载涛是军咨府大臣,到欧洲考察军事,李经迈是他的首席随员。辛亥革命后,李经迈寓居上海租界,但是他每年必到涛贝勒府两趟,问侯贝勒爷。但是今年来的比往年早了些。
  “提前给贝勒拜年不好吗?”
  “好!好!”载沣道,“你先到书房去坐,我随后就来。”
  “贝勒爷肯定还没用过早点,不如赏我一顿早膳。”
  “这样更好。”
  用早膳了,桌子上摆了一些西式点心。
  李经迈道:“贝勒爷还没有改变那些年在欧洲养成的习惯。”
  “西方的许多东西,是很好。比方说这牛奶、汉堡包,就很省事。”
  “连咱这共和也是学西人的,这东西也好吗?”李经迈意味深长地望着载涛道。
  “说起来,共和是好,选举有本事的人管理国家。可是咱们这儿,画虎不成反类犬。所谓的选举,只是块遮羞布,连一些小流氓也能围攻议员,国家不成体统。”
  “那么君主立宪就好吗?”
  “英、日等国都是君主立宪,也不能说不好。”
  李经迈说:“几千年了,中国人心中有一皇帝在,皇帝可以规范其精神行为,这是自发的、自然的习惯。有了皇帝,在皇帝的监督下再实行选举,或者皇帝是国家的象征,是人们的精神支柱,是各派各党的纽带,这也未尝不好,中国人好一窝蜂地去干什么事,好走极端,好有不切实际不切国情的幻想。就看,如今的共和已失去民心。”
  载涛叹道:“可是君主立宪也是难以实现啊!”
  “这都是袁世凯的罪过。当年如果他不秉个人野心,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是啊,若有令尊李鸿章那样对大清忠心而又有实力的人,也不会出现如今天下分裂的局面。”
  “如今,也是人心难测啊。徐世昌其人,一向追随袁世凯,他的话也不能全信啊。”
  载涛笑道:“你这次来肯定有大事,不然不会在早餐桌旁就谈起国事。”
  “还是贝勒爷了解我的肚肠。我是为皇上而来的。”
  有太监捧来热水,载涛洗漱毕,道:“到外边边走边说吧。”
  二人走在树林密翳夹道的鹅卵石上,都有失落感。
  李经迈道:“南北军阀,多如牛毛,混战不休。喧嚣杂沓之声,不会不传到这小山湖池之畔吧。”
  “经迈是怎样看待这事的?”
  “两个极端。要么皇上及贝勒爷在京城呆不下去,要么是皇上重登大宝。”
  载涛道:“是的,我也时常这样想。民国之外又有皇帝皇族之特权,必不能长久;但另一个极端可能吗?”
  “天下总是四分五裂,打来打去,人们就会思念君主,君主立宪也是可能的。”
  载涛道:“对这两种极端,我们怎么办呢?”
  “我这次突然来此,是因为在上海一个人突然拜访了我。”
  “谁?”
  “贝勒爷不认识他,他是我的一位朋友,英国人,中国通,叫雷湛奈尔德·约翰·弗莱明·庄士敦。”
  载涛知道,当年清廷向英国借款,都是由李经迈从中磋商,而每次他所得到的回扣,都在百万两以上,他是个两面揩油的人。如今他在上海有许多辆汽车,又有专用的轮船、汽艇,是个豪富寓公。他认识许多英国人,自然在情理之中。于是载涛道:
  “你精通英文,有许多英国朋友,我是知道的;不过这个人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李经迈道:“刚才不是说过吗?形势的发展难以逆料,要么皇上可能不能久居宫中,要么是国家实行君主制。若是皇上不能久居宫中,那么,就必须让皇上学习一些新知识,特别是外文,日后一旦有变,或出国留学,或到海外作寓公,都是有益的。若是实行君主制,那么皇上也应学习一些欧洲的政治制度,特别是英国君主立宪制的有关知识。”
  载涛大喜,道:“这正合我意,你是说,要给皇上请一位英文师傅——这太好了。”载涛的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外国人在紫禁城,有如皇上的保镳,惧怕外国人的军阀们也会惧怕这位外国人的。
  李经迈道:“这正是我在春节前提早到北京的原因。我想,这事可以交给徐世昌去办。一者,既请英文老师,最好是英国人,徐世昌又是协约国的人,向英国请教师也就顺利成章;二者,这样做,也避除了民国政府的疑虑;三者,宫中也可减少一笔开销,贝勒爷是这方面的行家,徐世昌口口声声称皇上为‘上边’,贝勒爷出面与他交涉,请教师的钱,也就由他出了。”
  “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到,这庄士敦也必定是德才兼备的人了。”
  “这个,贝勒爷尽管放心。他出生于英国苏格兰,在牛津大学读书的时候,就专门研究东方古典文学和历史,毕业后先被派到香港任英国总督的私人秘书——在那里,他和醇亲王爷有过交往——后又被派到山东任威海卫行政长官。最初他只能讲广东话,现在则威海卫话和官话都很流利了。他写过《大地众生佛》,崇尚东方的儒、释道哲学,这本书我也带来了,改日奉给贝勒爷看看。”
  载涛来到醇王府,道:“五哥,我觉得还应该为皇上请一位老师才行。”
  载沣道:“梁鼎芬虽然去世了,可也没有再请师傅的必要,有陈师傅和朱师傅教他们汉文就够了。再说,到什么地方去找……找像现在几位师傅这样的人。”
  载涛道:“我想,皇上应有一个外文老师才行。”
  “什么!”载沣惊讶得瞠目结舌。
  “我想给皇上请一位英国老师。”
  “这这……恐怕有违祖宗的规矩礼法吧。”
  这个事情要不是七弟载涛提出来,载沣非痛骂他一顿不可。可是,七弟一向虑事周密,更是骨肉至亲,所以也就没暴跳起来。
  载涛平心静气地把他和李经迈的想法详细地向载沣说了,最后道:“要顺着时势来,凡事不能尽往好处想,要居安思危啊;何况,就是皇上复位了,也是立宪,若皇上对立宪一点也不懂,天下也不能坐稳哪。”
  载沣被七弟说动了,道:“有一个洋人在宫里在皇帝身边也好,免免免得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人做意外的事。”
  “就是,”载涛道,“这样,咱们和外国人打交道也就不用背着谁了,英国和皇上自然地就亲近了。”
  瓜尔佳氏听到了载沣和载涛要为皇上请外国人的消息,破口大骂:“老七安的是什么心思?学什么洋文!祖宗家法都不要了!”
  载沣结结巴巴地给她分析了形势,瓜尔佳氏还是怒气不消:“都是你没用,逊位让国,弄到今天这种地步。做什么寓公?留什么学?那咱大清不就彻底完了!”
  载沣和载涛到毓庆宫找到陈宝琛和朱益藩,两位师傅也是一番反对。
  陈宝琛道:“这样不只是把大清彻底的丢了,连几千年的祖宗也丢了。中华泱泱几千年文化,什么没有,还要学那洋玩艺么。”
  朱益藩道:“洋人向来都对中国不怀好意,让洋人做皇上的老师,恐怕是很危险的。”
  载涛又苦口婆心地把他和李经迈的想法详细向两位师傅说了,两位师傅见载涛和载沣的态度都很坚决,也就不在说什么。陈宝琛说:“这些都是皇上的家事,按说我们是不能干涉的,如果王爷和贝勒爷觉得这样对皇上好,我们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过,二位爷还是问问皇上和太妃为好。”
  四位太妃分为两派,同治一家坚决反对,光绪的瑾妃起初反对,但一看是载涛的主意,是载涛坚持的,也就同意了。
  至于皇上,并没有什么主见,完全听从王爷和贝勒爷的安排。不过,他对洋人是没有好感的,过去太监们给他们讲过,外国人的腿是直的,所以有人向慈禧太后建议用竹筷子子戳洋人的腿弯,他们一倒,就能打败他们了。又有太监说,外国人手里总是拿着棍,这些根是专用来打人的。特别是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更让人厌恶。但是,最终皇上还是听从了父亲和皇叔的安排。因为皇叔的话很有力,他说:“目极太妃群臣,当年世祖章皇帝和圣祖仁皇帝都请过洋师傅,学习历法、天文;顺治皇帝向德国人汤若望请教过望远镜、天象仪等知识;康熙皇帝向比利时人南怀仁学习过算学,向法国人白晋、张诚请教过几何、地理、天文。这样看法,请洋师傅,正是效法祖上。”端康太妃也支持载涛:“当年德宗景皇帝也想请个洋师傅学洋文,可是愿望没有实现。”
  宫中和王公们的意见大致统一后,载涛和世续才去找大总统徐世昌,正如李经迈预料的那样,徐世昌反而以此事向英国人讨好,说请英国人做退位皇上的老师。英使馆早已和皇室通了气,于是庄士敦顺理成章地成了溥仪的老师,而薪俸,则主要由大总统来付。
  庄士敦的家在安定门外张旺胡同,是一个有三十多间房的大宅院。除了佣人仆人外,院子里就再没有别人。庄士敦是个独身主义者,他以为结婚以后就要殷勤地伺候妻子,要受约束,实在麻烦。他的“妻子”是书,庄士敦时常对人讲:“它们就是我的妻子,能和我作无声地谈话,我也不必伺侯它。”
  今天正是五月四号,庄士敦已经和载沣、载涛、载洵会过面,又曾拜访过陈宝琛、朱益藩和伊士坦。绍英和耆龄这两个内务府大臣则来到庄士敦的宅院,向他表达过问候,为他举行过宴会。今天,五月四号,庄士敦很早就起来,刚用过早点,由护军开道,内务府大臣率领的一班人马就来到庄士敦家。
  大门打开,庄士敦迎了上来,和内务府大臣鞠躬致礼毕,万岁爷宫中副总管阮进寿作为皇帝的使者道:
  “庄士敦接旨。”
  庄士敦并没有跪地,而是鞠躬侯立。阮进寿念道:“内务府奉皇上谕旨:特赏庄士敦头品顶戴、毓庆宫行走、紫禁城内乘二人肩舆,即日进宫。”
  庄士敦换上中国的袍服顶戴后,随宫中护军和内务府官员前往宫中。一行人走得很慢,路口的人渐渐多起来,到了天安门附近时,街上人群拥动,庄士敦这行人只好且停且行。
  大街上响起了响彻云霄的口号声:
  “誓死争回青岛!”
  “还我山东!”
  “惩办卖国贼曹陆张!”
  一张传单塞进庄士敦的马车,庄士敦见上面写着:“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同胞们,起来吧,外争主权,内除国贼,中国存亡,在此一举了!同胞们,起来呀!”
  游行的人转向东交民巷的时候,才过午门。
  溥仪坐轿来到毓庆宫,周围是王爷、贝勒爷和师傅们,镇国公载泽和在民国做议员的溥伦也站在溥仪的旁边。
  不久,庄士敦来了,走进毓庆宫,向皇上三鞠躬,皇上便起立,从座位上走下来和庄士敦握手。
  “辛苦了。”皇上道。
  “臣愿为皇帝陛下效劳,以后侍奉左右,定当竭尽弩钝。”
  这个中国皇帝并没有拘于礼仪而走下来和庄士敦握手,给庄士敦留下强烈印象。皇帝体格强健,发育良好,风度翩翩,又谦逊平和。
  庄士敦的官话让溥仪大吃一惊,他以为洋人都是吐史噜噜的难懂的话,可是眼前的这个洋人的话,比朱益藩师傅的土官话好懂得多了。
  溥仪微笑道:“你是苏格兰人,在英国最著名的牛津大学毕业的,是吗?”
  庄士敦道:“回陛下,是的,臣对皇帝陛下崇敬已久,皇帝陛下对微臣如此关怀,臣铭感于内,谨谢皇帝陛下圣恩。”
  “我想你是个学问渊博忠于职守的人。”
  “臣一定恪尽职守。”
  “你下去吧。”
  庄士敦退了出去,溥仪换下朝服,又在原来的位子坐下来。这时,庄士敦又走进书房,站在中央,溥仪则起身离座,向庄士敦鞠了一个躬,道:“秉承师傅教诲,我定当兢兢业业!”
  “回座吧。”庄士敦道。
  庄士敦拜皇帝以及溥仪拜师礼毕,众人退去,朱益藩陪坐在庄士敦的旁边,于是庄士敦开始了他在皇宫中的第一节课。
  许多天日子过后,人们顿时改变了对洋师傅的看法。
  陈宝琛有一天惊喜地对皇上道:“没想到庄师傅学问如此渊博,对中国的经史子集了如指掌,其人品也称得上是彬彬君子。”
  有了陈师傅的这种品评,王公们很高兴,都认为载涛极富眼光与远见,而端康太妃在宫中的地位则更突出了。
  溥仪渐渐地发现,这位高大挺直的师傅并不是像原先人们描述及自己想像的那样令人害怕。他手里并不拿什么“打人的棍儿”,也没有什么“八字胡”。让溥仪感到不舒服的,是时常盯着溥仪的那双蓝眼睛。
  庄士敦师傅腰板挺直,胸脯始终挺着。溥仪真地怀疑庄师傅的衣服里有铁架撑着,于是有一天,不自觉地盯着他的腰板和胸膊看了好半天。
  “皇上,我穿这袍褂不合体吗?”
  “不不不,庄师傅。”溥仪连忙道。
  “那么是我这外国人穿这身衣服很滑稽,是吗?”
  “不不不,庄师傅。”
  “可是皇上已盯着这身衣服看了老半天了。”
  溥仪笑道:“庄师傅,你们衣服里有铁架子吗?”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庄师傅的腰板为什么总是这么直挺呢?”
  庄士敦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道:“这是我们英国人所要求做到的‘风度’。在英国,对男人的昂首挺胸的要求,就如你们中国对女人行不摇裙,笑不露齿,总是要含胸低眉的要求一样。”
  溥仪笑道:“我原先还以为你们洋人的腿总是直的,你来了以后,才知道你们的腿也是能弯的。”
  庄士敦忽然不笑了,一脸严肃,道:“皇上,臣以为你们中国在科学上是愚昧的,不愿意向外国学习是现在落后的根源。比如你的看法,在英国,连小学生都不会有,因为他们知道人体的结构,知道这些结构、功能,全人类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你们挺直的身子和中国人就是有所不同。”
  “皇上,这是由中国的文化、中国的礼教给中国人造成的行为习惯。我是崇拜中国文化的,但是中国文化对人们思想的禁铜,对人们行为的束缚,是可怕的。这种可怕的致命之处在于,这种文化的毒素犹如空气一样,无臭无味,人们看不到,而每天都呼吸着它。”
  “空气有毒吗?”
  “皇上,臣不是说空气有毒,而是说文化的形态犹如空气一样,能呼到它,却看不到它。”
  “空气是风吗?”
  庄士敦道:“空气不是风,风是空气的流动。皇上,对宫中及王公子弟的教育,臣是极为赞成的。现在你们中国,也开办了许多学堂——这是先帝光绪极力主张的,学堂里有代数、几何、物理、天文、地理,等等知识,可是这些最重要的知识,在中国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而在皇上这里和王公们的家中,则根本就不加理睬,这是非常错误的。”
  “我在报上也知道有这些知识,也看到报上有呼吁学习这些知识的文章。我很想学习这些知识,我更想到宫外的学堂里去,可是……”
  “我能理解,”庄士敦道,“传统杀人,我记得有一篇小说叫《狂人日记》,表达过中国传统文化‘吃人’的观点,皇上虽贵为天子,可是却无可奈何,甚至更受到传统文化的桎锢。”
  “庄师傅能教我那些学堂中的知识吗?”
  “我是赞成这样的,呼吁这样的,——我尽力而为吧。说实在的,这些知识,我一个讲起来,就不怎么能深入下去,也不会全面。”
  庄士敦对皇上渴求知识的精神极为钦佩,他想,这个少年就要进入青春期,在愚昧和庸碌气氛的包围中,在充满虚假、自私、盲目自大的环境中,在那些太监、王公们的畸形人格的影响中,紫禁城的这个孩子的心灵能不受污染吗?他的人格会不受侵蚀吗?
  显然,皇帝的身心都已开始受到损害。
  庄士敦认为,皇帝最应该摆脱的,是他身边的成群的太监——这些畸形的人,这些令人作呕的人,这些人几乎成了皇上的惟一同伴,那么皇上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人!
  这样想着,猛然回头,正看着一个太监站在身后看着自己,脑后拖了一个黄巴巴的辫子,庄士敦嫌恶到了极点,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涨红了脸,忿忿地对溥仪道:“皇上,内务府这样对待我是很不礼貌的。为什么别的师傅上课没有太监,唯有我的课要一个太监站在那里?我不喜欢这样!”
  刚才还是和风细雨,突然之间雷电交加,溥仪对这个外国人又害怕起来,道:“内务府这样做是为了照顾师傅,这样怎会妨碍师傅呢?”
  “他在我后面老是盯着我!这是对我的不信任!我要向徐世昌总统提出来!我是徐总统请来的!”
  第二天,王爷和内务府商量了一番,又问了几位师傅,几位师傅肯定了庄士敦的人品,于是内务府便把站立值班的太监撤掉了。
  陈师傅道:“既然汉语课有陪读,英文课为什么没有陪读呢?有了陪读,不必设一个太监站在那里好吗?”
  大家一致同意这个看法,最后议定让载涛的儿子溥佳作陪读。
  这一天,宣统皇帝下了一道上通:“著溥佳内廷行走,伴读英文,赏在紫禁城内骑马。”
  载涛带着溥佳前往宫中,一路之上,还忘不了千叮咛,万嘱咐。载涛领着溥佳先到尚书房,又到了妻事处,再由内务府带到了养心殿。溥佳侧身进入殿内,向宝座上的皇上行了一个跪安礼,接着又跪在地上。
  载涛道:“皇上,奴才带领溥佳叩谢皇上天恩。”
  说罢摘下官帽,放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溥佳也照父亲这么做了。
  “伊力。”溥仪道。
  于是载涛、溥佳戴好官帽,侧身退出养心殿。之后,溥佳又在父亲的带领下到四位太妃处谢了恩。
  第二天,溥仪照样坐着金顶明黄的轿子来到毓庆宫,“吃吃吃”的声音过后,仍然是一大群太监的簇拥。
  听到“吃吃吃”的声音,溥佳退过一旁,溥仪则进入书房,坐北面南,庄士敦向他行了鞠躬礼,溥仪起立注目,这就算是回礼。君臣师徒两人坐下后,溥佳才进来。
  溥仪这才仔细地看溥佳,见他穿长袍马褂,戴官帽,脚上是粉底皂靴,腰间系一根带子,是杏黄的。溥佳向他皇上请了跪安,然后背南面北而坐。有太监过来,接过溥佳的帽子,溥仪顿时大吃一惊:溥佳留着一个和庄士敦一样的分头,辫子则是假的,挂在官帽上。
  庄士敦已经念起了英文,溥仪也就把目光收回来,溥佳则觉得皇上的脸如木刻似的,没有一点表情,也没有一点变化,内心里七上八下,脑子里一片空白,连ABCD也记不住了。“快点下课吧!快点下课吧!”溥佳在心里不断念叨着。
  终于下课了,庄士敦道:“溥阿哥的头就是好看,比那些‘猪尾巴’好看多了。”
  溥仪脸一红,庄士敦觉得自己失了口,忙道:“我只是看着那些人头上的辫子别扭,至于有些人,比如皇上,辫子乌油油的,很密很健康,却是很好看的。”
  “庄师傅别说了,不要掩饰你真实的想法,你不是说中国人说话没有西方人说话直率吗?为什么你今天说话却拐弯抹角,怕是受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了吧?”
  庄士敦张口结舌,第一次在皇上学生面前露出窘相。
  “庄士敦师傅,这辫子有什么作用?”溥仪严肃地道,“你作为旁观者,可以毫无讳言的谈一谈。”
  “皇上,留发式只是表明个人的风格。像中国这样,把辫子当成一种思想的标志,当成大清的标志,是荒唐的。我不否认,为了保持个人的某种喜好、个性而留辫子;但反对将它作为时代或思想的标志,就是这样。”
  许多天来,庄士敦的魁力深深地影响了皇上。溥仪觉得庄士敦的一切都是好的。溥仪深信,西洋人才是最聪明、最文明的人,而庄士敦又是西洋人中最有学问的人。庄士敦身上的毛呢料使溥仪对中国丝绸的价值发生了动摇,庄士敦口袋上的自来水笔竟使溥仪因中国人用毛笔宣纸而感到自卑。溥仪有一点嗅到了庄士敦身上的一种味,道:“庄士敦师傅,你这衣服是用什么熏的,好香啊。”
  庄士敦嗅了又嗅,不禁笑道:“这是樟脑味,不是香味。”
  现在,溥仪为自己脑后的辫子而烦恼,“这个‘猪尾巴’,我剪了它算了。”这样想着,命令道:“溥佳,今天赏你在养心殿用膳。”
  “嗻。”
  膳后,溥仪道:“溥佳,街上的人都是什么发式啊?”
  溥佳道:“回皇上,街上都是短发,没有辫子。”
  “那涛贝勒的辫子也像你的一样,是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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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36:0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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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溥佳道:“是的。”
  “学生都留什么样式?前些天我在响城中听到喊口号的声音,让太监到外面看了,说是学生们在和政府闹着呢。你看他们都留什么发式?”
  “都像我这样的分头,女子多是齐耳短发。”
  溥仪神往地说:“我要是能留着这样的头,和他们一道走在大街上,喊着‘内惩国贼,外争主权’的口号该多好啊。”
  溥佳大吃一惊,没想到皇上竟有这种作乱闹事的想法。
  “皇上竟以为学生们的闹事是对的吗?”
  “学生们当然是对的,民国政府丧权辱国。报纸上的报道也是对的,学生们须要声援。只是我却不能出宫,整日困在这里。”
  皇上竟不愿在宫里,这也是溥佳意想不到的。第一天伴读,就碰到了许多令人疑惑不解的问题。
  第二天,溥仪命令剃头的太监道:“给我剪发!”
  “好的。”
  剃头太监于是抖落起自己的东西,给皇上理发编起辫子。
  “我是让你剪发!”
  “万岁爷,这不是剪好了吗?有什么地方不满意,老爷指出来,奴才再理就是。”
  “我是让你剪掉辫子!”
  “什么!”太监手里的家伙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惊吓得浑身哆嗦。
  “怎么,你敢抗旨吗?我是让你把我这辫子剪掉。”
  “杀了奴才吧,奴才死也不敢剪万岁爷的辫子。”
  御前太监早吓得魂飞魄散,忙报告了首领太监,首领太监则飞报总管太监,张谦和与阮进寿忙令太监们分头飞速把这事报告太妃和内务府及师傅们,弄不好,这是杀头的罪儿啊。
  养心殿里,溥仪气得发抖:“你竟敢抗旨,不给朕剪辫子,好!打死你!来人啊!敬事房,拖出去打!”
  “谢老爷子恩赐。”理发的太监好像得救了似的。
  “打!怎么不打!”溥仪吼道。
  于是敬事房太监一齐上前,将剃头太监掀翻在地,竹板子带着风声,溅着水,往下甩过去。
  “你们谁给我剪发!”
  众太监跪了一地,都道:“杀了奴才们吧,奴才们绝不敢剪老爷子的辫子。”
  “那么好吧,我自己来!”
  于是溥仪拾起地上的剪刀,自己脱去帽子,嚓嚓几声,辫子齐齐地被剪下。
  太监们惊呆了,个个感到大祸将要临头,人人魂飞天外。
  师傅们最先赶来,见皇上已经剪去了头发,犹如天要塌下来一样,个个面色灰黑,愣怔在那里。
  “天要亡清。”陈师傅的心里没有了一点暖意,没有了一点希望的火光。
  “气数真的尽了。”朱益藩的意识中,地狱的冷气弥漫开来。
  内务府大臣到了,个个如开水烫过的死鸡,僵硬木然。
  太妃们赶到了,见了皇帝的头发,失声痛哭,犹如见到了阴间的无常。
  紫禁城的人们个个神情怪异,都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
  可是,第三天,溥杰和毓崇也剪去了辫子,说是“奉旨理发”。又过了几天,宫中的一千多条辫子都不见了,宫中的辫子只剩下三条:陈宝琛、朱益藩和伊克坦。
  陈宝琛和朱益藩整日面色阴沉。一天,陈宝琛见了他的几个光头弟子,怔了好大一阵子,最后对毓崇冷笑一声,说道:“把你的辫子卖给外国女人,你还可以得到不少银子呢!”
  虽然紫禁城里的人已剪了辫子,可是看到庄士敦,犹如避开瘟疫一样躲着他,他们仍然认为剪去辫子是不幸的,而这个运数,是由庄士敦引起的。几位师傅本来已对庄士敦有了好感,可是经过剪辫子的风波,他们从来也就没有给庄士敦一个笑脸。
  庄士敦仍然微笑着,有一天,他终于让陈宝琛师傅坐在了他的身旁,道:“陈师傅,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一向受到肯定。这头发的样式和服装的样式本是一个道理,人们看怎么好看,怎么实用,怎么方便,也就怎么选择。胡服骑射使赵国强大;同样,剃掉了头发,也绝不意味着皇上有什么不好的命运或什么不好的气数。东方人好拘泥于形式上的东西。唐朝时李隆基扑杀蝗虫,有的人据此断定必有大祸,而事实上,这却给开元年间带来了稳定。使李隆基走向衰落的是他的昏庸。可见,最关键的是君王德才,我们普通人的命运也是这样。中国有句古话:‘得民心者得天下’;又说‘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可见,‘德’是最重要的;其次还有才,即人的智慧。这样看来,皇上的命运如何,要看他的‘德’和‘才’,而不是看他是否留头发,陈师傅以为如何?”
  陈师傅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庄士敦的话似的,道:“凡事都有气数。恐怕皇上剪发也就是命定的气数,天定的机运,不可避过的吧。”
  “阿瑟(溥佳),快给我把Pencil削好。”溥仪经过几个月的学习,会了一些单词。
  “Yes!亨利(溥仪)陛下,都削好了。”
  “好!放在desk上。”
  恰好,溥杰进来了,溥仪忙道:“威廉姆(溥杰),today下胸叫莉莉(韫颖)他们来,hear外国音乐!”
  陈宝琛听着这些对话,像吃了苍蝇似的,皱眉闭目,他只是厌恶,却无可奈何。
  下午,庄士敦果然把英国兵营里的军乐队请来了。乐队变换着队形,迈着整齐的步子,在养心殿前前后左右不住地走动着,不住地吹奏着。
  “怎么样,三妹,比咱们丹陛大乐威严吧?”溥仪道,“咱们的管弦,不堪入耳。”
  韫颖道:“我倒觉得这像鸭子叫似的,不如咱们的萧笛悠扬,也不如咱的二胡琴筝宛转动听。”
  “三妹长大了,说出这般话来。不过你年龄还是小了点,又是女孩家,听不出这里的雄壮。”溥仪本想让韫颖叫好,可她却说了一番让他失望的话,便表示出对三妹的不满。
  三妹道:“西洋的钢琴倒是好听的,姐姐正在学呢。”
  “是吗?”溥仪转身向庄士敦,“钢琴比这好听吗?”
  庄士敦道:“当然,钢琴是乐器之王。”
  庄士敦道:“皇帝陛下是知道的,事实上,与德国的战斗、战争,民国政府并没有真正地参与,而胶济铁路沿线则是日本出兵占领的。”
  溥仪道:“我没有想到庄师傅是这种看法。真正的事实是,日本出兵这些地方并不是要和法国开战,而是要占领这些地方,并以此为跳板,向中国内陆发展。日本在中国是有野心的。”
  “那么,做为某种条件,中国应该给日本些好处才对。”
  “但是主权不应当丧失,庄师傅不是这样看吗?”
  庄士敦道:“皇上能看出日本人的图谋,是臣绝没有想到的。”
  溥仪道:“报纸上尽是这样的文章,这并不是我个人的观点。”
  “在中国,目前是观点、主义会聚冲突的地方,皇上是否接受了某种思潮?”
  溥仪道:“我看不出来有什么非常不同的思潮,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君主立宪和民主共和两种。”
  “皇上对这些明白吗?”
  溥仪道:“我正要问庄师傅呢。”
  庄士敦想了想,道:“共和制吗,就是国家首脑是普选的;而君主制吗,国家首脑则是继承的,这君主作为国家首脑只是种象征,并不行使国家的权力。”
  溥仪又问道:“那么同是君主制,君主专制制度与君主立宪制度有什么不同呢?”
  庄士敦笑道:“所谓不负责任的专制,就意味着君主*有这样的权力——他一时性起,就可以立即下令处死他的任何臣民,或者把这种生杀予夺之权委托给他的宠臣。”
  “那么,我的列祖列宗就全都是专制君主了。”
  “是这样,”庄士敦笑道,“在专制君主制度那里,国家的前途,人民的命运寄托在君主是否开明上,这种制度显然是有弊病的。”
  “所以先帝力主实行立宪制,可惜老太后不同意。”
  “在中国,总是传统占上风,改革历来都是艰难的,中国人宁愿在习惯中麻木而死,也不愿在改革中获得新生——安于现状,害怕动乱、流血,乃至极小的奉献也不愿履行,个人所承担的社会责任、社会义务,他们根本不闻不问。在过去,似乎只对君主即皇上负责,皇上就是一切,现在,实行共和了,他们反而不知道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何在。”
  溥仪道:“从庄师傅的话音里,我听得出你是赞成共和的。”
  “不是!绝对不是!但也绝不是反对共和。相反,就中国的现在的情形来说,倒是君主制——君主立宪制更受到人民的欢迎。”
  溥仪的眼睛瞪得很大,很亮,他神情专注,道:“我想听你详细地解释一下。”
  庄士敦觉得,这个困在紫禁城里的羽毛未丰的龙,其精神世界里,仍然是他的复辟的梦想,也许在理智的世界里他觉得复辟的可能很渺茫,但绝不会放弃,绝不会甘心沉蛰于这高墙围困的宫内。庄士敦觉得,这种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只是为复辟而活着,或是认为复辟必然能成功,那么,对于眼前的这个学生,这个十四五岁的皇上来说,复辟成功与否,都是悲剧,于是庄士敦道:
  “人们对君主制的感情,并没有像目前舆论界所说的那么深厚;人们并非真正地欢迎君主制。人们现在对共和制的不满,是因为从君主制向共和制的转变,遭到了灾难性的失败。人民大众所渴望的,是一个像样的政府。大多数有思想的中国人民希望的,是一个稳定的政府。它应该有足够的力量,根除那些现在正出没于中国各地的武装强盗团伙;它应该有足够的勇气,遣散或者控制驻各省的各种‘军队’,这些‘军队’在老百姓看来比土匪更坏;它应该有充分的本领,使国家免遭外国人的纠缠,并把国家从国际财阀的暴虐压榨下拯救出来;它应该有充分的诚意,监督其官员忠实可靠地尽职尽责,并制止他们用腐败堕落的手段损公肥私。我认为,今日中国人民所倾心关注的问题,并不是‘要共和制还是君主制’的问题。他们会谢天谢地地接受任何形式的政府,只要这个政府表明自己愿意并有能力进行统治。”
  “唉,袁世凯真真正正是个祸国殃民的奸贼。若是南北讲和,实行君主立宪;或是武力统一南北而实行君主立宪,都不至于弄到今天这个样子。孙文有一句话是对的;不打倒军阀,则中国一事无成。”
  庄士敦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他难以置信小小年纪的皇上会有这样的见识——假如不是面对面和他讲话的话。
  庄士敦神情庄重地道:“皇上,尊敬的皇帝陛下,若在专制的时代,陛下会成为一个开明的君主;若在立宪时代,陛下会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君王。因为陛下的胸襟是开阔的,连孙文这样的人,皇上也能看出他的优点。”
  溥仪并没有接着他的话说,而是又问道:“若是在共和时代,我会怎样?我难道永远是一个宫中皇帝?”
  庄士敦道:“这正是我们大家都共同关心的问题。大家都不愿意让皇上只做宫中的皇帝,而和大墙外面的世界处于隔绝的状态。但是如何走出宫,怎样走出宫,大家的看法就不同了,甚至是对立的。”
  “我不复位,又怎能走出宫去?”
  庄士敦道:“我也不知道。”
  溥仪对庄士敦以这样的话结束今天的谈话,很感失望,道:“庄士敦师傅,你一向抨击中国人说话太假,太矫情,如果你有什么话而不直说,那么你的形象又是怎样的?”
  庄士敦呆呆地看了皇上好长时间,道:“有些话还不是说的时候——也许我的这种看法是错误的。”
  庄士敦的几十间屋子组成的院落,很像一座清朝遗老的住宅。一进门,在门洞里可以看见四个红底黑字的“门封”:一边是“毓庆宫行走”、“赏坐二人肩舆”;另一边是“赐头品顶戴”。“赏穿带膆貂褂”。
  载涛站在门前,看到这些,对身边的随从道:“看到了吗?这洋人和中国师傅没有什么两样,他是个洋书呆子,也以皇上的赏赐为荣。”
  这话还没说完,庄士敦已迎了出来,道:“贝勒爷说的是对的,我被‘中化’了。”
  “你现在是不是让皇上‘洋化’呀。”
  “怎么,有人这样看吗?”
  “不要过敏,只是随便说说。”
  载涛随庄士敦来到书房,见这五间宽大的书房里书架直到房顶,书架上摆满了书,大概有二万册的样子。载涛特别惊讶,道:“早听说庄师傅一心只在学问上,学贯中西。果然,果然。”
  “这是我最大的嗜好了。”
  是的,除在宫中教书外,庄士敦剩下的时间,除了必须的应酬外,全是在书房度过的。”
  载涛见庄士敦的书桌上的墙壁上挂一幅巨大的像片,像片上的庄士敦戴头品顶戴,穿着袍褂,腰间还有带子。像片的背景是、座别墅,别墅的匾额被特意地突显出来。匾额上写着“东静山斋”四字。
  载涛道:“这样看来,庄师傅既像隐居的高士,又像朝中的主政大臣。”
  庄士敦笑道:“那匾额上的四个字是皇上亲笔题写的,仅此而已。说是‘高士’,我的精神没有修炼到于自然合一的境界;说是主政大臣,则与事实出入太远。贝勒爷,你应不折不扣地把我当成皇上的师傅——本来就是这样,而仅此也就足以自豪了。”
  “看样子皇上给庄师傅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是的。贝勒阁下光临敝舍不只是为了谈论我的住处和穿着吧。”
  载涛道:“庄师傅从报纸上也有看到,内乱将起,直系和皖系免不了要打仗,东北和南方的态度又不知怎样。在这种情况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我到这里来,是想请庄师傅和贵国公使说一下,万一有什么意外,还请贵国帮助。”
  “我想,这种战争,各方都不太可能想到皇上,因为有一个中立的徐世昌总统。不过,我一定会和大使商量此事的。”
  载涛道:“要作到万无一失。”
  “庄老爷,有人来了。”仆人道。
  “谁?”
  “皇宫中的太监,说是万岁爷差来的,要面见老爷,亲自送给老爷几件东西。”
  “快让他进来。”
  太监进来,见涛贝勒也在这里,忙跪下去:“奴才给贝勒爷请安。”
  载涛道:“你应该先办万岁爷的事。”
  “谢贝勒爷教训奴才。”于是又叩了三个头,这才起来。
  “万岁爷赐庄士敦手杖。”太监举起一把闪亮的手杖。
  见载涛在跟前正看着自己,庄士敦便鞠了三个躬:“谢皇上恩典。”
  接过手杖仔细一看,把手处有机关按纽,庄士敦一旋按组,抽出一把剑。
  太监又道:“万岁爷赐庄士敦师傅一封信。”
  庄士敦又鞠躬接过。
  太监道:“这剑是万岁爷叫奴才送来的,万岁爷还让奴才告诉庄师傅,授予庄师傅先斩后奏的权力,您可以随便杀人。”
  太监走后,载涛道:“皇上这是干什么?”
  庄士敦笑道:“这是皇上在开玩笑,我们今天谈论了专制和立宪的问题——皇上极富幽默感。”
  载涛道:“虽然这只是个玩笑,但我仍然想知道,庄师傅以为,他真的能成为国家的君主而不仅仅是宫中的皇上吗?”
  庄士敦道:“我非常坚定地认为,目前,这个问题是次要的,甚至是应该把它丢在一边的。目前最主要的是使皇上摆脱他目前的生活环境。在我看来,皇上所过的那种极为不自然的生活,必定要损害他的身心健康和竭力发展。为着皇上着想,我真诚地希望想出某种办法,使他能够生活得更自然,更合理。他虽然是一个帝王——一个宫中的皇上,但他仍然是一个孩子。假如忽视这一事实,尤其是在他正在步入青春期的年龄这一事实被忽视,对皇上来说,后果是极为严重的。假如继续把他作为一个在本质上与一般人根本不同的人来对待,那么,他作为一个人,几乎肯定将是失败的,而且也很难相信,他会成为一个成功的君主。假如伴随他成长的完全是对于王位的憧憬,当他恢复王位的最后一线希望也逐渐消逝时,就很难指望他会有能力在这个世界上发挥一个人的作用。然而,假如他被培养成一个思想解放的爱国者或有教养的上流中国人——一个真正的君子,无论是作为一个君主,还是一名普通的公民,他都将使任何一个历史要求他扮演的角色为之生辉。所以与其整日地为他做复辟的准备,还不如培养他的能力,保护他的身心健康更重要。没有能力,即使恢复帝位,情况也可能变糟;而只要具备了能力,他说不定会在竞选中获胜,成为民选的大总统。”
  “庄老师的话真是震聋发聩,可是要改变这皇上的环境,可比登天还难。你懂中国象棋吗?”
  “懂。”。“象棋中的‘帅’和‘将’,就是‘皇上’的化身,他被一切重重包围着,他只有在两种情况下——其实只是一种——出宫,要么对方的‘皇上’和他‘对脸’,要么是杀棋,他自己被杀。可是规则既已定下,谁都没法改变了。”
  “如果在现实人生中也没法冲破这种规则,那后果就太可怕了。”
  “庄师傅,我会尽力而为的。”
  第二天,庄士敦带了一本画报,在上课之前拿给溥仪看。
  “这太好了!太好了!还有这样的杂志!”
  溥仪很快地翻着,几幅画面吸引了他。庄士敦见他停止了翻动,问:“皇上看见了什么?”
  溥仪把画报摊在桌子上。庄士敦见那上面是坦克、飞机和协约国的战士的相片,便说:“坦克是用铁甲钢板做的,上面那是炮筒,下面还有机枪,跑起来像汽车一样快,而里面的人却很安全,因为没有什么炮和枪弹能穿透它。”
  “那么就没有办法对付它了吗?”
  “当然有。它的履带可以炸断,它上面的盖子也能打开。”
  “但是等到靠近它,早已命归黄泉了。这种东西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飞机,它可以往下扔炸弹,也可以用机枪扫射。”
  “别讲了,这个我知道。”
  “皇上,一个国家要强大,要不被人欺侮,就要有这种东西。”
  溥仪神往起来,他要是拥有这一切,那该是什么样子呢?
  溥仪正在出神,庄士敦给他一包糖果,糖果的纸张绚丽多彩,上面印的图案非常精美。而剥开纸后,更让人惊奇,各种形状都有,特别是一种透明的糖果,里面逐包藏着一点碧绿的细花。
  溥仪把糖果放进嘴里,香甜满口,道:“洋人就是聪明。”
  庄士敦道:“这都是中国的教育造成的。中国的学校到现在才开始有各种课程,而在二十年前,则只读四书五经,怎么会有发达的工业呢?没有工业,也就落后了。这小小的糖果,要制成它,须有很多的知识,比如这盛糖果的轻铁盒子,没有冶炼及机械制造技术,是造不出来的;这精美的包装纸,没有高超的印刷术是印不出来的;而这水果味道,是用化学方法……”
  “停一下,”溥仪打断了庄士敦的讲解,道,“随我来。”
  庄士敦疑惑地跟着他。溥仪来到院中的桧柏树前,放了一块糖果在树根旁,一会儿,蚂蚁滚成了疙瘩。
  “连蚂蚁也爱吃这样东西。”
  庄士敦笑道:“那当然,这是现代文明的产物。”
  忽然,溥仪问道:“庄师傅,蚯蚓怎么分公母?”
  庄士敦道:“若在英国的中学,这是要学习的一种知识,蚯蚓是雌雄一体的,非常特殊。”
  溥仪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得很伤心。庄士敦感到莫明其妙,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溥仪便介绍了他当初养蚯蚓而被制止的事。
  “在西方,你会成为生物学家的。不能成为达尔文,也能成为布封。”
  “他们是谁?”溥仪擦干泪问。
  “这个以后再说。中国,除了修身、治国、平天下外,一切其他的知识都被压抑了。而修身,则是服从专制,盲目地崇拜专制;治国,则把国家和皇帝混为一谈,爱国也就成了爱皇帝,忠于专制政府;平天下,也就是自己获取最高的权力——这是帝王,或替帝王打天下,自己取得更高的特权。在你们国家,帝王学习的知识被限定死了,就是普通的人,其所谓的建功立业之‘功业’,也就是帮助专制统治而获取的特权。权力高于一切,权力奴役一切。皇上,其实,人生可以有很多追求的。”
  “可是我能追求什么呢?”
  庄士敦一时语塞。
  溥仪道:“我和其他师傅说一下,明天放假,你到养心殿来,带一些你的杂志——特别是画报。”
  这还是庄士敦第一次到养心殿,太监把他引到养心殿后殿,他大吃一惊,见溥仪还在那里贪婪地看着报纸,对庄士敦的到来毫不察觉,对太监的屡次奏报听而不闻。偌大的房间,里面全是报纸,有中国的,外国的;有上海的、天津的、北京的,也有广州的、长沙的,洛阳的;有教会的,也有租界的;有政治的,也有文学的、商务的。
  庄士敦问身边的太监道:“皇上天天在养心殿做什么?就埋在这些报纸堆里吗?”
  “是的,万岁爷除了看报纸,就是喂狗,逗狗。”
  “是吗?他逗狗我倒没有见到过。”
  太监道:“自从主子及王爷不让万岁爷养蚯蚓、蛐蛐,万岁爷就逗骆驼和狗。”
  “为什么他们不再管皇上了呢?”
  “这个,庄师傅有所不知。咱大清朝从关外人关内,靠的是马上得天下,而勇武的体格习性,来自狩猎。在前代许多皇帝、特别是康乾时代,特别注重打猎,以此训练八旗子弟。对皇室子弟,要求的更严格,都是严旨让他们练习鞍马,不废狩猎。所以,至今宫中还有许多马匹及骆驼,至于狗,也是打猎必备的。玩狗是祖宗留下的传统,所以老爷子如今无论怎样玩,也没人过问。”
  庄士敦道:“满清尚猎的风习我是知道的,至于养狗我倒是知之甚少,更不知道在这养心殿里还养着狗——多吗?”
  “一百条多一点。”
  “什么!”
  庄士敦大吃一惊,他原以为充其量也就十几头罢了,没想到竟有一百多条。
  “庄师傅来了。”溥仪从报纸堆里站起身来,“庄师傅,你刚才喊什么?”
  “臣并没有喊什么呀——噢,是我惊讶于刚才这位太监所说的皇上养狗的事。”
  溥仪道:“养狗和养鸟是旗人的嗜好,待会儿我带庄师傅去看看。”
  “平时这些狗不放出来吗?”
  “放出来。平时我带他到养心殿外时,庄师傅已出宫回家了。今天在养心殿,因为庄师傅要来,怕吓着你,特意让圈起来了。平时这后殿,从走廊到卧房到这书房,都满满的。”
  庄士敦道:“皇上刚才看的是什么?”
  “我已看了好几份了。庄师傅,你看这一份——”
  庄师傅见这是一张《字林西报》,皇上指的那段文字是一位传教士记者写的关于中国极西部甘肃省的形势报道——
  “捐税增加,官员的腐败,促使人民渴望恢复清朝的统治。他们认为,尽管清朝的统治不好,但民国要比它坏十倍。我们不仅在这个偏远的角落听到了对清朝的怀念之辞,在其他省份,我们也了解到,那里仍然存在着希望清朝得以重建的情绪。”
  溥仪原以为庄士敦会显出高兴的神情,没想到庄士敦会把报纸放在旁,脸上尽是不安的情色。
  “庄师傅不同意报上的看法吗?”
  庄士敦看着溥仪,盯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道:“皇上,你看过《新青年》、《改造》、《曙光》上的文章吗?皇上知道陈独秀、胡适、李大钊这些人物吗?”
  “这些人是新文化的提倡者,我看过胡适的诗,李大钊的关于俄国的文章及陈独秀对中国传统的批判和对现实的分析。”
  “皇上看出什么来了?”
  溥仪笑道:“我记得有人问胡适:‘青年中国需要无政府,老年中国需要君主制,这种说法是否准确?’胡适答:‘无论哪个中国,都需要‘太监’。”说罢溥仪大笑起来。
  庄士敦道:“这些人提倡的东西,肯定会对未来的中国有很大的影响,皇上应多思想一下这些人的观点。”
  溥仪道:“那当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拿起一份报纸道:“这是《曙光》,是他们的报纸,庄师傅看看上面的文章。”
  庄师傅接过报纸,见皇上用朱笔描下的部分写道:
  “中国农民十之八九不识字,愚蠢得和鹿豕一样,真是可怜。什么自由、权利、政治,他们哪里懂得?他们就晓得把钱粮纳上,一边过他的苟且日子罢了。有时遇见城中人还要问问:‘宣统皇帝如何?’‘现在是哪一个坐在皇宫里?’往往也叹息痛恨地说:‘这样年头怎么得了!等出了真龙天子就好了!’
  “你想,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张勋复辟,才能得农民们的心;只有张勋招义勇兵,他们还踊跃上前。若是给他们读什么新思想,哪还能够理会?所以我们要想种种社会运动都得农民的援助,就要先促起他们的觉悟。”
  庄士敦放下报纸,见溥仪正得意地微笑着看他。
  “皇上,你看到这样的文章很得意吗?”
  “当然。”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只是在宫里做着皇上,很遥远的人也在想念我,仍称我为皇上,仍把我当成皇上。”
  庄士敦站起来,走到皇上面前道:“臣没有想到皇上会这么看这种报道,皇上应看到那最后一句话:‘所以我们要想种种社会运动都得农民的帮助,就要先促起他们的觉悟。’新文化的倡导者们已经向农民们灌输民主、科学的思想,他们是要改变农民的思想,这一点皇上没有看到,却看到了自己仍在农民的心目中,皇上这样看问题,不是很可怕吗?这样,皇上会很危险的,会一步一步地走向对自己不利的境地。”
  溥仪的脸上早没有了笑容,面色惨白,瞳孔突出,双手在不住地抖着。
  “庄师傅是说我的处境会越来越危险,这些新文化的领导者会从根本上摒除我?”
  “是的。”
  “我完蛋了!完蛋了!”
  “皇上一向文雅,说出这种词汇,我非常惊讶;皇上应处事稳重,有高贵的血统,有坚韧的意志,刚才还满怀希望,突然间就认为自己完了,我感到很痛心,痛心皇上是这种意志薄弱的人,见识短浅的人。”
  “我们不是完了吗?”
  “我必须直率的说,复辟的可能性是不大的,因为皇上自己并没有力量,仅能靠那些军阀,而军阀的态度是最不可靠的,他们仅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小人、土匪。但是,皇上不能据此就说自己完了。皇上仍然有实现自己伟大人格的道路可走,而目前,首先要使自己具备非凡的能力,皇上从报纸上看那些——搜寻那些复辟的消息是徒然的浪费时间,皇上的精力应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就是从复辟的这意义上说,皇上埋首于报纸中也无作用,陈太傅曾说,皇帝陛下圣德日新是最重要的。就是不复辟,皇上也可能以公民的身份竞选总统,就是竞选总统失败,也能靠自己突出卓越的才智品德,做出另一番事业,使自己成为历史上优秀的人物。可是皇上却总是走极端,要么在复辟希望的峰巅,要么在复辟梦破的谷底,这是很危险的。”
  溥仪道:“庄师傅说,能力是最重要的,圣德日新是重要的,我如何做到这一点?”
  “皇上要破除君权神授的观念,中国也有句古话:天下唯有德者居之。皇上要获得生存的才能,获得超越时代的思想品德,必须走出宫中。我们大英帝国的威尔士亲王是我牛津时的同学,他的生活,与我的、所有牛津大学的同学的生活,都没有什么不同。战争期间,他成了一名年轻的中下层军官,和别的军人一样为国家服役,军旅生活与其他军人没有什么不同,这样,他才具备必要的能力。可是皇上却被腐败庸俗的官吏、仆人、太监们包围着,而每日里都在憧憬着复辟的美梦,这能够获得这个时代所需要的多少知识能力呢?皇上让我带来的画报我带来了,臣请皇上坐下来看这些画报。”
  溥仪坐下来,庄士敦拣出几页皇室生活的照片,特别是王子的。
  “皇上看这些大英帝国的王室成员,他们是和平民和睦相处的。而作为王子,从小要过和平民一样的生活的。”
  庄士敦对那些照片一张张地解释着,一会儿谈话轻松起来,不时地发出笑声。
  “王子若是和哪一个年轻女郎稍一接触,马上就有记者拍出照片,写出文章。这些记者是无孔不入的。”
  半天过去了,溥仪觉得他获得了有生以来,最重要的指导,便留下庄士敦,赐宴御花园。
  庄士敦道:“这画报上还有一样好东西皇上没有看到呢。”
  “什么?”
  庄士敦翻开一页,溥仪看去,惊喜得跳了起来:“竟有这样玲珑漂亮的小狗!庄师傅无论如何要给我弄几头来。”
  “让我先看看皇上的狗吧。”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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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36:3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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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溥仪带庄士敦进入一个大房子,一见,惊呆了,里面各种各样的狗无所不有。
  “虎子,豹子,过来,见过师爷。”溥仪一招手,两头狗纵过来,一头如狮子,一头如豹子,高大威猛。庄士敦吓得心里冰凉,可脸上却装出镇定。“虎子”一抬前腿,爪子扶在庄士敦高高的肩上,舌头舔着庄士敦的颈项;而“豹子”,则围着他的腿嗅来嗅去。
  “皇上,它们亲热够了吧。”庄士敦战战兢兢地道。
  溥仪一摆手,两头狗围着他转起来。溥仪道:“也赏他们一起去御花园吧。”
  溥仪带着两条狗和庄士敦一起去御花园,刚走到门口,溥仪道:“庄师傅,我让你看一出惊心动魄的好戏。”
  “什么好戏。”
  溥仪一笑,用手一指,道:“上!”
  只是轻轻的一声,两头狗真地如虎似豹的向路过养心殿门前的太监猛扑过去,待庄士敦明白过来,太监惊恐的喊声刺破了天空似的:
  “救命呀!救命呀!……”
  这声音,犹如在黑夜里突然见到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鬼,这种恐怖的叫声,连听到的人也吓得半死。
  “虎子”已是前爪搭在那太监的肩上,“豹子”的长舌则正好搭拉在那太监的鼻子上!
  “哈哈哈……”
  溥仪笑得前仰后合。
  “皇上!皇上!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待庄士敦明白过来,竟愤怒得如虎子、豹子一样,一把推出皇上很远,“快停下来,这种恶作剧是有失身份的!”
  从来也没有人敢对溥仪这样,溥仪愤怒地望着庄士敦。
  “老爷子,您这是干什么?还不把狗唤回来。”
  溥仪一挥手,狗迅速地跑回来,那太监已是满脸血迹,倒在了地上。
  “老爷子,这确是老爷子的不是了,庄师傅是为老爷子好才这么做的,就是我,也必然这么做。”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庄士敦已经知道她是二嫫。令庄士敦惊讶不已的是,她竟敢指出皇上的过错,而皇上对她却非常恭顺。她也只是个下人呀!
  溥仪看庄士敦的目光柔和了一点。庄师傅觉得,对这个一向在宫中无人敢冒犯的皇上来说,他做得是过分了点,于是道:“请皇上恕臣刚才的鲁莽,我在那瞬间的感觉是在英国。”
  “我恕你无罪。”
  王焦氏道:“老爷子对庄师傅可不必因这件事有什么成见。”
  溥仪道:“这是原轸在朝廷上唾晋襄公,是忠心的表现,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皇上的大度臣又一次感受到了。”
  宴会的席间,庄士敦道:“皇上,在你的躯体里有两个皇上,而不是一个皇上。除非皇上能令两个皇帝角色中的那个好的占上风而使另外一个永远处于恭顺的臣仆地位,否则,皇上就绝不可能为了皇上自己、也为皇上的祖宗,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
  溥仪道:“如何才能做到呢?”
  “还是那句话,离开紫禁城,离开身边这些庸俗的官吏、仆人和太监,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
  “唉,可能真要做个普通人了,眼见的战乱将起,不知直皖两家最终谁赢,而无论谁都有可能利用我、利用优待条件来粉饰自己;他们都标榜自己代表着进步,代表人民的利益。”
  “皇上不必担心这个问题,涛贝勒爷已和我谈过此事。刚巧,大英帝国的海军司令将到中国北方,我会让他来觐见皇上的,这样不仅可以保证皇上的安全,也可以让皇上多了解些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物。”
  溥仪笑道:“这个行动本身是否意味着你也没有把我当成个普通人?”
  庄士敦笑道:“刚才的那一推,不就说明了这一点吗?”
  “是的,”溥仪反驳他道,“你后来向我致歉的话,说明在你的灵魂深处,你仍然把我当成皇上。你都是这样,我要做个普通人,能吗?”
  炮声在北京的一些郊区响起,从紫禁城中听去,犹如天边响起的闷雷。正如震响闪雷的天边阴云密布,电闪雨急,而自己头上的天空却晴朗灿烂一样,曹锟、吴佩孚的军队和段祺瑞军队的血战并没有影响紫禁城的生活,紫禁城的人很安然,王公们也没有一丝儿慌乱。这在某种程度上归于庄士敦的安排。在前后相隔不长的时间里,在英国公使的陪同下,英国海军司令和香港英国总督接踵访问紫禁城,他们对溥仪彬彬有礼,称溥仪为皇帝陛下。随行的英国记者对这两次访问作了详细的报道。不几日,直皖两家都声明自己一向对紫禁城是尊重的,也会继续尊重“优待条款”。
  溥仪对庄士敦在那天中午推他一跤的不敬,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英国海军司令及香港总督的来访使他找回了自尊,内心里充满了自豪,同时也对庄士敦由衷地感激。而那些王公们,太妃们、宫中的仆人太监们,虽然一向恨庄士敦,讨厌庄士敦,但他在宫廷可能要遭危难的时候,作出了巧妙安排,令这些平时憎恶他的人们有了许多好感,也多了几分敬畏。人们也更真切地理解了载涛给皇上请英文师傅的良苦用心。
  不久,喜讯从天而降——奉军参与了战争,与直系联手打败了皖系,段棋瑞辞去了总理的职务,张作霖进北京来了!
  与此同时,从沈阳传出的登在《北京导报》上的长长的一段话,禁城的人们互相传阅,几乎人人能背下来——
  “最近几天来,在当地的各个阶层中,尤其是在张作霖手下的军人中,盛传一种传闻,声称清朝的君主制度不久将在北京重新建立,以取代现存所谓的中国共和制政府。按照通行的说法,此次发起重建君主制的,是张作霖将军。他将与中国西北的某些拥护君主制的和军界的领导人合作。曾经在1917年7月,实际上把年轻的满洲皇帝扶上帝位达12天之久的张勋将军,将在重建君主制度的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传闻还说,目前重建君主制的惟一重大的障碍,就是段祺瑞元帅和西南地方的某些领袖。由于现在国家政局动荡以及来自外部的危险,即使是徐世昌总统和前总统冯国璋,也倾向于同意恢复帝制,而不对其表示强烈的反对或不满。至于曹锟、李纯以及其较次要的军界首领,据说,只要允许他们掌握他们现在各省享有的职权,再让他们当上亲王、公爵或侯爵,他们就会满意了。在中国的官员们中间流传着这样可信的说法:假如恢复帝制的方案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事实,那也是因为国内的和平谈判陷入可悲的境地,以及国家缺乏统一,形势比清朝统治时期还要糟糕等等原因所造成的。这一方案将把满族的统治者名义上置于中国政府首脑的位置上,而所有政治、经济和军事方面的权力,则仍将留在中国总理的手中。而且,国家的名称也只会发生小小的变动。就是说,世界各国那时将称中国为‘中华帝国’,而不是‘中华民国’。那时中国政府的形式,将是‘君主立宪’的,即仿效大英帝国的形式,由一个名义上的国王或皇帝来领导政府。”
  “看哪,国名都定好了。”
  “是呀,不叫‘大清国’了,而叫‘中华帝国’,不知咱万岁爷可同意呢。”
  “这有什么不同意的,咱皇上是真的皇上了,这是不变的。只不过把国名改一下,无所谓的。”
  太监和苏拉们在议论着,毓庆宫书房中的溥仪和陈宝琛听得清清楚楚。
  溥仪无比地兴奋,哪里还能听进陈师傅的讲课,情不自禁地不时地发出笑声。溥仪从心底里感到欣喜。
  “皇上,”陈宝琛道,“宫中的人一夜之间都会英文了?是皇上教的?”
  陈师傅怎么问出这样的话,宫中除我之外还有谁会英文?我也从来没有教谁学过英文。”
  “可是太监、苏拉们却都会英文了。”
  “陈师傅也开起玩笑来了。”溥仪乐了。
  陈宝琛严肃地道:“《北京导报》是英文报纸,而在宫中人人传阅,都读懂了里面的意思,他们不会英文,怎么看懂的?”
  “噢,是这么回事。报纸是庄士敦师傅带来的几张,念与我听,我又照着翻译给太监们的。”
  “没翻译给太妃们吗?”
  “当然翻译了,可当我翻译的时候,皇额娘们自个儿早知道内容了。后来我要让庄士敦师傅又买了一些,送给皇额娘人手一份。”
  陈宝琛道:“太妃们肯定如获至宝。”
  溥仪道:“听陈师傅的口气,好像对这件事很不满意似的。”
  陈宝琛道:“皇上,可要记住,张作霖是个土匪,从赌局混出来的,这样的人靠不住,他说的话,皇上只当耳边风。这外国人,有时故意把水搅混,让中国乱糟糟的,他们的话,也不可相信,至少也不能全信。”
  “外国人不会别有用心吧?”
  “皇上,确实,我和庄师傅的观点虽有不同,但我肯定庄师傅是个好人,是个正派人,但他身后的人,其他的洋人就不一定了。皇上还是要记住庄师傅的话,不要一天到晚泡在报纸里,一天到晚沉醉复辟的事中,还是让别人去做这些事,而皇上现在最当紧的,是圣德日新,是处事的能力,庄师傅叫什么身心健康。这个主张是对的,虽然他说的途径并不恰当。皇上,还是从报纸堆中走出来吧,一还是不要被身边的琐事困住了身心。”
  溥仪笑道:“陈师傅连说话的语句样式都像庄师傅了。不过,我关心的天下大事,也是厉练才能,像报上说的事,怎么能是身边琐事呢?”
  陈宝琛觉得自己难以说服皇上,道:“皇上还是问问庄士敦怎么看。”
  “万岁爷,王爷、贝勒爷和庄士敦师傅来了。”值班太监在门前奏道。
  “来得正好。”溥仪和陈师傅几乎同时说出了口。
  几位全部坐下以后,王爷载沣道:
  “这几天,张景惠要来进宫觐见皇帝,并为端康主子千秋行礼,依我看,张作霖也可能要来宫觐见皇上。”
  溥仪特别振奋,道:“刚才我还在和陈师傅谈论张作霖,陈师傅对他非常不信任。庄师傅,陈师傅让我问问你,你对此事怎么看。”
  庄士敦道:“中国的军阀是没有什么好角色,但是也不否认张作霖拥君钓誉作人中原准备的可能;因为,张作霖做国家首脑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这一点他自己是很清楚的。”
  载涛道:“我看张作霖对清室虽不能复辟,也不会有恶意。五哥和他打过许多交道,可以给皇上和师傅们说一下。”
  载沣道:“我我我曾托张作霖代售皇产庄园,款子是张作霖派人送与我的。我便去函致谢,又让内务府选出两件古物,一件是《御制题咏董邦达淡月寒林图》画轴,另一件是一对乾隆款的瓷瓶,我派唐铭盛为专差送往奉天,张作霖又派了副总司令张景惠随唐铭盛回谢。前几年,醇王府和奉军师长张宗昌有来往,他父亲在北京过八十大寿,我曾亲往祝贺,我们府的总管张文治和张景惠也成了拜了把的兄弟。”
  载涛道:“奉军的将领都拥护君主制,这一点似乎没有疑问。”
  庄士敦道:“以我之见,张作霖在幕后支持复辟是比较明显的。问题是,他在幕后能否走到前台?他的政治伙伴能在多大程度上支持他。”
  溥仪道:“他若是来到宫中,不就是走到前台了吗?”
  庄士敦道:“是这样。”
  连庄士敦都对张作霖抱有如此大的希望,陈宝琛的心里也开始认为张作霖有可能去实行复辟,不过他仍是疑心重重,道:“对张作霖这样的人,仍然要多加小心,这样的人,土话叫做‘有奶便是娘’。他那态度,就像风车一样。”
  但是,所有的人都把陈宝琛的警告当成是老年昏聩迂腐,连庄士敦也认为他有偏见,因为,张景惠已经进宫来了。
  张景惠在养心殿的第一件事就让紫禁城的人及王公仍感到高兴;他觐见皇上行的是跪拜礼。
  溥仪道:“听醇王府王爷说,张将军是个仁义君子,今天一见,果然。”
  张景惠道:“臣一向心系大清,仰景皇上;我们主公张作霖帅,与我同执此心。今天我能有幸先瞻皇上,拜皇上膝前,实感安慰。”
  溥仪道:“张元帅顺天爱民,其鸿图大志定能实现。”
  张景惠道:“张元帅和前张勋亲王是一个心思,正待机保皇上复位。今天得见皇上天颜,天赋神智,回去后禀报大帅,大帅必更坚定复辟之心。”
  溥仪道:“我只希望天下干戈平息,四海归一,百姓能安居乐业,至于复辟归位,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也无力无能担此大任。”
  张景惠道:“如今的事业正如日高升,皇上一定准臣等奉将所请,不然,我们奔走辛苦的动力,就消退了。”
  溥仪心花怒放,但表面纹丝不动,道:“看赏。”
  于是赏张景惠一柄玉如意,一轴古画。
  张景惠留在宫中,又参加了端康太妃的千秋节贺典。与大家一齐跪拜之后,端康太妃单独召见了他。
  “将军前次就风尘仆仆从东北赶来为我祝寿,现在战事刚弥,就又来宫里,将军的节*,真堪照日映月。”
  “臣前次是奉大帅之命特来拜谢娘娘的赏赐,而此次主要是为娘娘拜寿并拜见皇上以议国家大事。”
  太妃道:“我多次从宫中馈赠给巡间使一些东西,也曾给张将军你些许,你们都还满意吧。”
  张作霖曾为东北巡阅使,太妃所说的赠送礼品的事,大概都让张作霖一人占去了,张景惠心中有气,但在这里又不好发作,只得笑着说道:“娘娘所赠礼品,臣实在是没有收到,也许是在大帅那里。”
  端康大吃一惊,道:“这事你回去以后一定要问个明白,我宫中的珍品,多赠送给你们了。”
  张景惠也暗吃一惊:这样说来,这位娘们儿一定给了大帅不少国宝。于是道:“我回去后一定问个明白。”
  张景惠回去了,宫中却忙活起来,以为张作霖将要进宫拜见皇上。内务府忙着准备给张作霖的赐品,特意在醇王府里商议如何接待张作霖,结果决定,除一般品目外,加上一把古刀赐给他。
  一天过去了。二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十几天后,张作霖还没有来。
  来了!——原来是张作霖的特使,持着张作霖的亲笔信,说是要把信务必交到端康太妃手中。就这,内务府的人也是一番高兴,送走特使后,绍英打开了信,见信上写道:
  “东北巡阅使作霖顿首娘娘足下:前次张副司令到宫中代表我向娘娘恭千秋永福,并向皇上请安,受到特殊礼遇,我在此深表感谢。但是太妃谓曾向我及部将多次赏赐礼和宫中珍品,恕作霖直鲁,但却不敢隐瞒不报,我及部将确实未曾收到,只是在几年前收到过一次,我已令景惠到宫中致谢。虽然,我仍叩首向娘娘千岁谢恩。我试想,太妃娘娘必受下人蒙蔽,珍宝途中辗转,必被奸人巧取。于是派人查寻,近日在地安门捕获一人,售永和宫中之物,鞠向之下,言与醇王府相晋之大监及护军首领袁得亮有关,此后我不再下问,因此是娘娘家事。但知情不可不报,特去函陈情。作霖再拜。”
  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明白了端康太妃为何一再召醇王福晋入宫,原来是密谋复辟大事,与奉军建立联系。可惜两位毕竟是不出宫的女流之辈,此事必有人从中牟利了。
  端康接到张作霖的信以后连气带怒,病在床上。醇王知道消息后忙向福晋爪尔佳氏说了,爪尔佳氏如被冰霜顿时呆了,待省悟过来叫身边的太监,那太监早已逃走,不知去向。
  二十多天过去,张作霖没有到宫中来,一个月过去了!张作霖没有到宫中来,二个月过去了!张作霖回到奉天!
  紫禁城里的人们,王公大臣们,个个都如失了魂一般。
  “小七儿,现在就只有你了,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端康太妃歪倚在上道。
  “老爷子呐,小七儿永远不离您的左右,奴才要侍候老爷子一辈子。”
  “我的小心肝儿,刘承平和穆海臣都不是东西,他们和醇王府的太监吃在一块儿,不知钻到哪个老鼠洞里去了,可是老天爷有眼,他们是逃不出老天爷的惩罚的。”
  “老爷子,您放心吧,张作霖不会与他们拉倒,就是其他的人也不会放走他们,知道他们身怀不义之财,又是宫中的珍宝,谁能放过他们,他们是自取灭亡!”
  “是的,他们肯定会不得好死!只是人心难测,如今只剩下小七儿你了。”
  “主子,怎么把奴才也忘了?奴才这么多年做的哪一件事儿不顺主子的意呀。”
  进来的是梳头太监王久安。
  端康道:“不错,还是好人多。”
  王久安道:“像刘承平那样忘恩负义的就有几个。”
  王久安又给端康捶起腿来:“主子的病好些了吧。”
  “好多了,只是心里还憋得慌。”
  “犯不上和那些小人一般见识,就别生气了——让奴才给您揉揉胸脯吧。”
  “好咧。”
  端康仰面躺着,王久安柔若无骨的手推着揉着,一会儿端康哼卿起来,眯逢着眼道:“小七儿,玩儿去吧。”
  “好咧,老爷子。”
  王久安的手在端康的身上游走着,道:“主子的心里只有小七儿,奴才心里真酸酸的。”
  “你还不懂吗?小七儿好比我的心肝,是我的宝贝,可你则是我的……我的……”
  “什么呀?奴才是什么呀?”
  “你说张兰德是隆裕皇后的什么?李莲英是慈禧太后的什么?”
  “奴才明白了。”
  “这么些年不都是这样吗?以后的首领就是你了——你一个人独当吧。”
  “谢主子!”
  “用劲点,再用些力。”
  “好的,主子。”
  “你原来唱戏的时候和赵荣升很熟吧?”
  “是的老爷子,奴才是旦角,他是武生。”
  端康太妃道:“就调他到这里来吧,戏就别让他唱了,要唱,就在这里唱。”
  王久安道:“主子嫌奴才了吗?”
  “你千万别误会了,你做了首领,宫中的事你一人独当,其他琐碎的事儿也要有个人帮着你。”
  王久安抽泣起来,头伏在端康的胸前,两手搂着她的脖子。道:“主子,奴才可是一心一意呀,这些年主子哪一点不可心呀?”
  “看,这不就误会了?你不让他来,就不让他来好了。”
  “奴才哪能这么小心眼儿,奴才只想让主子的疼爱都放在奴才一人身上,奴才虽知道这是荒唐的,是不应该的,但奴才的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放心吧,没有谁能代替你在我这里的地位的,特别是我心中的地位。”
  王久安又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老太妃决心要享受人间的一切,如慈禧和隆裕一样,既然不可能像她们那样拥有权力,但是拥有其他还是能办到的。“享受生活吧!”端康心里这样鼓励自己。
  “长安啊,我疼你呢,哎……哟……我疼你呢……快……来吧……”端康的脑海里出现了赵荣升那挺拔壮实的身影,“真有劲……真帅……来……加劲……”
  赵荣升这个戏班里的武生,成了端康的梳头太监,她的心情显然好了起来,但对溥仪的管束也越来越严了。每天又加紧了对溥仪的看管,到溥仪那里站班的太监严格地执行着端康的指令,溥仪动辄得咎,端康太妃好像要把对醇王福晋的不满都撒在他身上似的。
  “皇额娘,我想到颐和园去。”一天,溥仪在向端康请安后问道。
  “什么?这真是异想天开。还记得当年隆裕太后在日,大家都曾担心被赶到颐和园,你当时也曾吓得不轻,怕离了皇宫,如今怎么忽然想到颐和园去住了。”
  “回皇额娘,我身边的太监都是庸俗的,不忠实的,在他们的包围中,我不会有什么好的进展,到了颐和园后,我把太监留在宫中,只带少许的几个仆人在那里,读书锻炼身体都有好处。”
  “这肯定是那个洋师傅给你这么说的,不能去,那里不安全。再说,你到那里自己单独生活,人们一定会议论我的不是,说我没尽母亲的育养之责,放任皇帝。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溥仪回到毓庆宫,把端康的话向庄士敦师傅说了,道:“皇额娘怎能会让我离了皇宫呢?”
  庄士敦道:“她们这样做会害了皇上一辈子,真不知他们是何居心!”
  “我要闷死了!我要自己说了算!我长大了!还要什么人管我干什么!”
  “皇上这些话可以和王爷说说。”
  溥仪让王爷进宫。养心殿里,溥仪对王爷道:“王爷,圣祖皇帝是几岁亲政的?”
  “这……”载沣不想回答,他分明知道溥仪要拿话套他。
  “像我这么大,圣祖康熙帝已亲政几年了。现在我返位于宫中,虽不能亲政治理天下,但在宫内也该‘亲政’了吧?也该说话算数了吧?”
  “这……这个当然。”
  “那好,我想到英国去留学,你同意不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我亲政!”
  载沣的嘴巴张开了半天,怎么也合拢不上,半天,才道:“这……这不一切都完……完了吗?”
  “这么说你是不同意了。”
  “怎么能能去留学呢?不行……不行。”
  “那好,我到颐和园去住,怎么样?”
  载沣道:“这样民国政府会会会趁势收去皇宫的。皇帝,我不懂,那里怎怎能比比得上这儿呢?”
  “我厌恶身边的太监,身边的这些人!你若不同意,我就把太监们赶走!”
  “好吧……我再想想,再商量商量。”
  所有的人,太妃们,王公们,除了庄士敦的师傅们,都反对皇上到颐和园,对皇上要去留学,更认为是皇上年少不更事。
  “庄师傅,我要困死在宫中了。”溥仪几乎要哭出来。
  “他们不是怕皇上出去,而是怕丢掉优待条件和这皇宫。丢了‘优待条件’,就丢了他们的一切,他们都靠‘优待条件’而活。这些人都是废物,都没有自谋生路的能力,又都过惯了奢华的生活,一旦没有了‘优待条件’,他们就是死路一条。可是这群人的可恨之处是,他们自己是废物,为了自己的私利也要把皇上变成废物,他们哪里是忠于皇上,他们是在‘吃’皇上!”
  溥仪被庄士敦说的惊心动魄,瞳孔张大,眼球突出。
  庄士敦突然道:“皇上,我忽然发现皇上的眼睛有问题,我怎么早先就没有注意呢。”
  庄士敦于是拿了个小钟放在皇上面前,道:“能看到钟上的秒针吗?”
  溥仪摇了摇头。
  “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庄士敦即刻找到了载沣、内务大臣们和几位汉文师傅。
  “有一件大事情,我原先没有注意到。”庄士敦对几位道。
  “什么?又发生什么事了?”载沣惊慌地道。
  “皇上的眼睛有病,他看不到小钟上的秒针。”
  这些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还以为又有什么军阀要开进紫禁城呢。
  庄士敦看见他们的表情非常惊愕,道:“你们怎么能对这事无动于衷呢?这可是关系到皇上健康的大事?”
  “没有什么,”载沣道,“许多人都这样,无碍身体健康。”
  庄士敦对这句话感到莫明其妙:“王爷,这本身就是健康问题吗!”
  朱益藩道:“与身体无碍,王爷说的是对的。”
  庄士敦对这种把眼睛和身体分开来的说法非常恼怒,但他也知道一时难以说得清楚,难以说服他们,就说道:“还是请一位YS检查一下,最好是让外国的大夫用科学的手段检查。”
  “这没有什么,”朱益藩道,“庄师傅不要小题大作。”
  “什么!这是什么话!”
  内务府的绍英道:“确实没有什么。”
  “皇上要配镜子!不然皇上的眼有可能瞎的!”
  不说配镜子还好,一说配镜子,这些人更不同意让皇上检查眼睛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批评了庄士敦一番。
  “我坚决要求给皇上检查眼睛!”庄士敦霍地站起身来,非常恼怒地拂袖而去。
  第二天,竟为此开了御前会议,四宫太妃全到了,内务府官员和师傅们更不用说,载沣、载涛、载询是必到的,连载泽、溥伦等王公也来了。
  大家一致反对为皇上检查眼睛,连四位太妃平时互相攻讦,这时也高度的一致。
  端康太妃道:“这没有什么。”
  敬懿太妃道:“皇帝的眼睛无比高贵,外国人不能随便乱检查的。”
  端康太妃又遭:“让外国大夫检查,一定要配眼镜,这有损皇帝的形象,把皇帝变成妖怪了。再说,历来的皇帝都没有戴过眼睛。”
  一向不说话的瑨妃也说:“皇上的眼珠子,是神光灵火,还能叫外国人看?”
  珣妃道:“皇上还当春秋鼎盛,怎么就像老头一样戴上镜子?”
  溥仪道:“我倒觉得庄师说的是对的,不是你们的眼睛有病,你们当然不着急。”
  “皇帝怎么说出这种话!”载沣道。“皇帝的眼睛能是外人随便便便看的吗?”
  几位太妃又是异口同声地反对检查。
  庄士敦的肺都要气炸了:“真是不可理……懈——”不可理喻的“喻”临时改变了。他道:“如果不给皇上检查眼睛,我就辞职!”
  这句话把大家都吓懵了,他们知道庄士敦的后面是英国政府,他若辞职,不仅和英国人失和,大总统徐世昌也没了面子——因为名义上庄士敦是徐世昌请来的。
  陈宝琛道:“庄师傅说的是有道理的,眼病也是病。圣祖康熙帝很喜欢外国人的望远镜,其实,眼镜和那没什么本质的区别,皇上可以戴的。”
  载涛见陈师傅这么说,也道:“还是检查一下看看吧。”
  但是绍英和耆龄立即提出反对,道:“庄师提出辞职,未免太过份了,这配眼镜,本是小事,庄师傅却大做文章,是不是要干涉皇家的事务!”
  溥仪一看内务府的态度明显带有火药味,忙说:“这件事不要再讨论了,这件事就交给庄师傅去办。谁反对他,就是反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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