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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 梨园外史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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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20:09:57 | 只看该作者
陈墨香先生,又名陈敬余,湖北安陆人。生于清光绪十年(一八八四年),卒于民国三十二年(一九四三年)。他的父亲叫陈学(上“芬”下“木”),字桂生,号子韬,曾作过清朝末年的户部待郎、内阁学士,四次出任山东、福建、江西、浙江等省的学政。八国联军侵入北京的时候,陈学(上“芬”下“木”)随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西逃,卒于途中。
  陈墨香是位世家公子,家学渊源,却一生不求功名,不愿做官。从爱看戏,到学着演戏,到编写戏曲剧本,一生都和戏曲、特别是京剧有着不解之缘。据刘乃崇先生《记京剧作家陈墨香》(见《戏剧论丛》一九五八年第一辑)一文说,陈墨香一生编写的剧本很多,仅刘先生所知道的就有五十出,其中多是为荀慧生先生编写的。有许多至今仍在京剧舞台上经常演出,如《红楼二尤》、《勘玉钏》、《十三妹》、《大英杰烈》、《荀灌娘》、《香罗带》、《霍小玉》、《辛安驿》、《孔雀东南飞》、《玉堂春》等。
  他的著述甚丰,除几十个剧本外,尚有长篇小说《梨园外史》、《活人大戏》和著作《墨香剧话》、《观剧生活素描》等,散见于各报刊的短文则为数更多,统统都和戏曲有关系 他的《观剧生活素描》(刊于《剧学月刊》二卷三期至三卷三期,似未完)记述了他三十多年间与戏曲界交往的见闻,其中有不少极有史料价值的掌故、考据和见解,以它和《梨园外史》对照着看,许多人物和事件都可互相印证,极为有趣。张褚兄找到了这篇散文巨制,和《梨园外史》编在一起,是有见地的。
  陈墨香先生毕其一生热爱戏曲事业,集剧作家、戏剧活动家、戏曲评论家于一身,对京剧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不应该忘记这位有功于京剧艺术的人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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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20:10:10 | 只看该作者
第一部
  墨香家庭管教十分严紧,一切吃喝嫖赌吹差不多都被父母禁断,只听戏是不犯家规。墨香小时,随着父亲在福建,家丁们时常抱到各庙里去看神戏,虽是不懂,却至今还记得那金鼓喧天的景象。墨香有个怪脾气,最不爱看小旦,只要台上演那闺门杂剧,墨香便叫家丁抱住往别处去游,或是回去。若不依时,两个小拳头便轮将起来。那福建有个著名的旦角,叫作钟紫云。家丁因为贪看紫云,不知挨了墨香多少不疼不痒的打,只好哄着墨香看那殿中神像,他好看戏中美人。无奈墨香胆气未充,见了尊严威赫神祗,十分害怕,依然要走。家丁们终于拗不过只得抱回。有人对父亲说道:“听说这孩子不喜旦色,从小看大,到日后只怕是色欲上是淡然的。”父亲笑道:“此时哪里看得定?且待十几岁时,看是如何。”父亲把这番言语告知母亲,墨香的乳母宗媪在旁道:“哥儿性情煞是古怪,有时给他脸上抹些脂粉,他必然洗掉,说是姑娘才擦粉呢,我是男子用不着的。丫头仆妇偶然同他取笑,叫他一声小姐,哥儿定要发怒。哥儿长大定然不好色的。”父母听了也只微微一笑。
  父亲在福建三年,便回了北京,住在兵马司中街,不久移住宣武门外大街路西一所大宅内。这所宅子,是太谷温味秋先生的别业。味秋先生是父亲同年进士,又娶了墨香的第四位姨母,是母亲胞妹,两家来往甚是亲热。这宅子有凶宅之名。父亲笑道:“人不凶,那宅又何凶之有?”便搬了进来。五个院落,五六十间房屋,只付月租十六两纹银。宅前有大槐八栋,人都称父亲是“八槐大夫”。宅南有座财盛馆。土人叫伪了,都唤做财神馆。这财盛馆对面,是文昌馆的后门。那文昌馆的前门,是条小街。唤做铁门。这两处都是大饭庄子,常有官员商贾聚会。两个馆内,都有戏楼,一年四季,这家做寿,那家宴宾,加有各科团拜,隔不到十天,便见梨园子弟往里面搭他们的箱笼。父亲也有时到那里做客,或是搭桌宴请朋僚。墨香随着去过几次,看了些热闹戏文,渐渐懂得戏中关目,也认得伶人面貌,知他姓名,不比从前只见男的出女的进,莫名奇妙,一个钟紫云始终不记得怎样模样。因此看戏的兴会,加增了几倍,只依旧厌恶旦角罢了。一日在财盛馆看了一出《因果报》,那旦角扮的是女鬼披头散发,满面流血,吐着长舌,墨香不由的吓了一跳,从此对于唱小旦喉咙的更加讨嫌。但在戏场中留神看那顾客的举动,大约穿青衣的女角上台,大家便纷纷的乱讲闲话,或是托故离座,没一个精神照在台上;不过多有爱看花旦戏的,毕竟与墨香不是一般。
  墨香七岁时,在财盛、文昌两馆看戏最多,却也就是那个时节人的家塾,读了些《孝经》、《大学》,得不着丝毫进益。因为戏曲好演《三国》,便于下学之后看那《三国演义》。有不懂的去处,拿到母亲面前去问,母亲逐一讲解,墨香渐通文理,仍算是从看戏得来的。过了两年,母亲道:“《三国演义》究竟是闲书,不如叫孩儿读正史。”于是父亲带着墨香到琉璃厂书肆里面,用六两纹银买了一部金陵书局仿毛晋汲古阁板翻刻的陈寿《三国志》回来,叫墨香观看。父母都给墨香讲说,墨香从此再看三国戏曲,便晓得哪些节目与正史不合了。古人道:“听戏即是读书。”这句言语,果然是不差的。
  母亲送姐姐出嫁,带着墨香并兄弟两石要往武汉。才走到上海,接着电报,改了喜期,因姐丈万君生病不能成礼的原故,母亲即回了北京。只那上海有位袁太太,曾给母亲接风,请到天福园看过一次戏。那时著名老生汪桂芬正在彼地演唱。他唱了一出《文昭关》,人人道好。可惜墨香在髫龄,不甚了解。上海灯彩比北京巧妙,当晚演了一出《水漫》,果有可观,只墨香也记不清楚是怎样的一个好处。墨香回至京寓,读书看戏,都和先前一样。次年,姐丈北来娶亲,恰值湖广会馆重修落成。将近半年,父亲便在馆中招待了同春班的优人,演戏一日,大宴宾朋。父亲作了四十多年京官,招优演戏只有这一次。
  你道湖广会馆为何重建?原来这会馆坐落虎坊桥,相传是明朝张江陵故宅,列在北京四大凶宅之内。虽是大门坐南向北,只是个车门,那正门却是在车门里面西边。进了正门,一条窄长的院落,穿将过去,路北三间神室,供奉先贤和梓潼神奎星宿的香火。对面路南,便是戏台。只环台都是半截格扇,下边安立柱子,唯有北边一面是楼,不但容的人少,而且不成格局。因此众京官到父亲宅内,共议重新修建。有几个新进官员道:“若说年久失修,重加修筑,倒也使得;只这添造戏楼,似乎不必。”那时江夏张次珊先生正作御史,恰在座间,听了笑道:“诸君初人京华,不知旧事。我们这会馆,东西本是有楼的,是被曾九帅拆了。当初九帅做督抚时节,来京陛见,两湖京员便在会馆里面请他看戏,那日传的是四喜班。九帅来到,在池心中坐了正席,摆起酒筵。戏班老板梅巧玲,戴了红缨帽,抱了牙笏,至席间启请点戏。九帅文武材略虽是不差,谈到戏字,却没甚本领。接过牙笏一看,上边戏目甚多,自不知从哪一出点起,恰好其中写着一出《定中原》,九帅觉得吉祥,即时点了。巧玲大惊,暗想这位爷,怎的点这宗玩艺?又听得九帅向陪客的单中堂说道:‘我大清今日之下,先兄文正公已经去世,要作这定中原的事业,只怕没有几人!李少荃辈何足道哉!’单中堂唯唯答应。巧玲听了,更是刺耳,不敢多言,退入戏房,吩咐扮戏。台上那一出演毕,《定中原》接着登场。哎呀!什么叫作《定中原》?却便是司马师逼宫!九帅不看则已,看了时,不觉面目失色——‘这出戏原来点砸了!方才那番话越发说砸了!倘有和曾家不睦的权要,借着这个题,捏造谣言,说我存了篡逆之心,点戏示意,口出不逊,那还了得!’心中一阵难受,向众官拱手告辞,站起便走。刚走至正门楼下,只见楼上一道寒光,湿淋淋望九帅脸上直射过来,弄得九帅满头是水,一股臊气钻入鼻孔。九帅仰面一看,只见一位官太太,抱着小孩儿,在楼边把溺。九帅便骂:‘那婆娘!怎么给孩子把溺不看人?真是岂有此理!’那位官太太也翻了,放下小孩儿,指着九帅破口大骂。九帅身后一群戴鸽蛋鱼刺六品蓝翎戈什哈,都跟着发喊。只这喊声中,那楼上一支水烟袋,飞舞盘旋,从空而降,把九帅下身打个正着。众戈什哈都大嚷:‘反了!反了!什么东西,敢犯大帅的宪卵?’乱嘈嘈闹成一片,众京官赶来陪话,作揖请安,才把九帅劝住。九帅带怒上轿而去。到得次日清晨,忽然来了很多军汉,扑入会馆,赶至楼下,动手便拆。馆中长班都吓得呆了,忙去报知值年京官。那值年京官急来诘问,方知是曾九帅的亲兵,奉令来拆戏楼。值年京官约了同乡,到九帅寓所当面恳求,九帅说:‘妇女看戏于理法不合,我拆掉戏楼,这湖广会馆永不准堂客入座。’京官说是‘后孙公园安徽会馆也是有楼的,只李中堂一声吩咐,便禁断了堂客出入。大人要禁女人听戏,是极为容易,何必把楼拆掉?’九帅碍不过情面,才留了正楼;那东西两边,却是已经拆毁。不久九帅出京,会馆东西两楼,不曾修复,只安了格扇。恰值单中堂在馆内唱戏做寿,同乡太太定要来看,单中堂说:‘这些女客,连曾老九的脑袋都灌上童便了,何况老夫?自古打倒不如就倒,我何苦招骂?’即命幕友写了些恭迓莲舆的帖子,遍请同乡女眷。又因楼上容纳不下,楼下设起女座,从此成了规例。若比烂面胡同湖南会馆、皮裤营四川会馆、南横街粤东会馆、下斜街全浙会馆男女分座的一种严肃气象,差的多了。曾九帅枉做恶人,吃李少荃笑掉大牙!如今既不能把太太看戏的兴头打断,不如修起东西戏楼,请诸位女宾上去倒是正经。”这位次珊先生指手画脚,滔滔不绝,一番言语,连墨香是个小孩儿,站在父亲身旁也听得入神。众京官都点头道是,既议定章程,函告外吏,大家捐资重修会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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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20:10:22 | 只看该作者
光阴似箭,一二年光景,湖广会馆重修告成。不但戏楼宽阔,连供神的厅堂也盖了楼,把一尊梓潼神,一尊奎宿,通挪在楼上,厅中只祀乡贤。便有几个门人对父亲道:“老师曾有一副梓潼神的对联是:‘帝德罔愆惟孝及于兄弟,神道设教用励相我国家。’老师何不写了挂在神前,换去旧联?”父亲道:“神前旧联是乡先辈所写,我何敢更换!”他们说了几次,父亲不听,只得罢了。当日会馆中处处彩饰翻新,真个金碧辉煌,比先前更觉壮丽。众京官无不欣喜,商议破台演戏。次珊先生道:“破台必须找高腔班的人。我想七爷府有个高腔科班,我那位昆晓峰夫子,常唤他们到宅中演唱,莫如请陈四先生去托这昆公叫他们来。”父亲道:“我只写个帖儿,谅晓峰必给办理。”即取笺提笔匆匆写了,吩咐家人关升速送礼部正堂昆宅。关升领命上马而去,天晚回来,呈上复音,那边已是应允。
  这位昆晓峰先生是豫王后裔,若论支派,还是奕字辈,是一位疏远的皇叔。他和父亲同年同馆,十分交好,墨香幼时常到他家。他三位公子:占鳌、占凤、占鹏。那占鹏是个哑子,从小便作了道士。这占鳌字柱臣,占凤字栋臣,都比墨香长不到十岁,总角相亲,真似兄弟一般。旗官没有不喜梨园的,晓峰先生戏瘾最小;但遇了生日喜事,也不肯放过,总要在上房对面搭起戏台,传唤名班,开锣演唱。梨园子弟都道昆宅的钱难挣,究竟不是内务府,他一年才唱二十次活人大戏,若比起从前秦老胡同明善明大人,目下经板库立山立大人,除了斋戒忌辰,锣鼓不停的,可差远了。但墨香却道是十岁以前,只有在昆宅听的戏最多。有一次昆宅唱戏,场上朱莲芬正唱《打棋盘》,父亲到了,扬州陈六舟先生也同时入门。晓峰先生笑道:“刚说陈年伯,不想倒有两位陈年伯驾到,幸亏内人不象高谷的夫人那样妒忌,我已经纳妾,二位老兄也不必学那陈循,替人训妾了。”说得父亲与那位六舟先生也都大笑。这位晓峰先生,住在东四牌楼(迤)北汪家胡同,道路甚远,所以关升至晚方回。晓峰先生既和父亲友谊甚厚,这托他找人破台,自然没个驳回的。
  湖广会馆破台已毕,次珊先生还说秽气未尽,传了宝胜和班,先唱一日夜的梆子腔,借着金鼓杂奏做个镇压。每次会馆有戏,墨香兄弟两个是日间便要来的。这一遭儿,因有票号西商约在大栅栏广德楼看戏,所以不到会馆。兄弟二人早间读过了书,用毕午饭,坐了父亲的车,领了家丁王殷、张贵,往广德楼而来。西商订的是上场门楼座,墨香、两石到了,下车进去,一同登楼坐定。只见台上是一伙小孩儿演唱《走马荐诸葛》。墨香、两石看戏多了,凡那小荣春、小洪奎、小天仙,此起彼伏的许多科班,也都见过。今番这些小孩儿,却甚是眼生,问起主人,方知是想九宵新起的科班,唤作玉成。这般小孩子都是玉字派,什么玉真、玉奎、玉桂、玉凤,生旦净丑倒也整齐。这一出演毕,换了一出梆子《忠孝图》。墨香道:“奇了!向来北京二黄梆子是不混羼的,怎么一个戏班中竟会两样夹杂?”主人道:“哥儿不到十岁,听戏却是内行!这是想九宵依照上海办法改的新章,我们山西人听徽班不解恨,又怕客人不喜欢梆子,才请到这里来。这个玉成班,不专靠科徒,也同徽班的荣春一样,另有外搭班的角色。今日是黄胖儿的《长阪坡》,好热闹的武戏。”墨香听了,对两石道:“你我虽看的三国戏不少,却不曾看过这出《长阪坡》,今日倒要开一开眼界!”场上又演过几出,方是《长阪坡》登台。只见张飞、赵云各带一个马童,刘玄德却是一个人儿骑着马。两石笑道:“部下将官有人跟随,这位主人公连牵马的人都没有,似乎不甚合适!”少时演了赵云失了夫人和幼主,张飞满口骂着娃娃,连刺赵云三枪。墨香、两石都不甚满意道:“这不象桓候身分,简直成了黑旋风了!”说话间,天色将晚,兄弟两人辞过主人,上车回寓。吃了晚饭,才往会馆,听了两出夜戏,回来安歇。次日会馆演唱徽班,不用班底,散邀角色。墨香、两石又去看了一日夜。恰好这日俞润仙也演的是《长阪坡》,陈瘦云扮的麋夫人,刘桂庆扮的先主,钱宝峰扮的张飞,黄三扮的曹操。看这出戏路子,与昨日所见大不相同。赵云是随先主同行,张飞是保护百姓后到,通没有什么马童。张飞见赵云失了先主家眷,对赵云说的话,完全用的演义原文,比昨日的《长阪坡》,真有雅俗之别,不能并论。墨香看戏单上面,《长阪坡》的阪字,从阜不从木,便道:“究竟是士大夫有考据!昨天广德楼戏单子上,把个阪字写作木旁,那成门板的板字了。只阪者,坡也;长阪坡是重复的话,所以正史只写长阪,这个坡字,是演义添出来的。麋夫人的姓应当从鹿,那演义刻本,有把上半截作麻的弄成糜字,也是错了。但正史不说夫人结局,只麋竺列传载着麋竺进妹于先主为夫人罢了。这托孤殉义,是演义杜撰,也是不足信的。”张次珊先生正坐在墨香身后,笑道:“话是不差,只看戏讲史书,未免太迁拘了!”墨香站起,答应道:“是。”即不再言语。戏散归家,这一日的戏,看得十分满意。从此以后,又在馆中看过几次同春、四喜名班演唱,连上父亲宴客,又是十次内外了。那时伶人颇排新戏,似那《十粒金丹》、《粉妆楼》、《荡寇志》,都是这几年中发见,墨香都是看过的。
  有一次,湖广会馆演戏,演了一出《女斩子》。那扮樊梨花的小旦,年龄只好十三四,只见他七星额子,双插雉尾,云肩锦袍,素裙玉带,妆扮得十分华丽。那一副宜嗔宜喜的面庞,画也画不出,一种妩媚之气,绝世无双,秋波一转,真个令人销魂!墨香素来最不喜旦角,不知怎的,见了这人,不由得目不转睛,望着他只是发呆。两石在旁见了,问道:“哥!怎么这般出神?”墨香哪有工夫答应?眼光只落在那个旦角身上。《女斩子》演毕,墨香急起身,要往后台,偏偏左右前后坐的站的人太多了,挤不出去,只得重复坐下。取过戏单,想查一查这小旦的芳名,谁知这出《女斩子》下面,只注着“颖春堂”三字,并无姓名。真正无计可使,不但急切见不着这个人,连他叫什么此刻也莫想得知,心中好生不快。勉强陪着两石看至夜晚,一同回寓。一连十余日,眼前总仿佛有这个人的影子!
  过了许久,又到湖广会馆去看堂会戏。那时韵秀堂主人迟韵卿,福寿科班将将教成,并邀入名角一同演唱。这日是他的班底,陆华云、余玉琴演了一出《能仁寺》。这是从前韵卿在荣春班时,约请江淮散人李忠豫替他编的,统共连台八本,取的材料是文铁仙《儿女英雄传》,所以戏的总名竟用铁仙原题。第一本演十三妹刀断周三钢鞭,结识邓九公,若是单演唤作《红柳村》。第二本单演唤作《悦来店》,是十三妹遇着安公子的那段故事。第三本便是十三妹在能仁寺救安公子,给张金凤说亲,在全剧中最为精采。第四本安公子淮阳见母。第五本拿问纪大将军。第六本安学海青云山访侠女。第七本十三妹嫁安公子,结束双凤姻缘。第八本纪家余党造反,十三妹挂帅剿贼。这是文铁仙不曾说到的,编戏人任意增出,未免画蛇添足。自排演以来,照例是韵卿和花旦李宝琴扮安老夫妻,华云扮安公子,玉琴扮十三妹,郑盼仙或是陈瑞麟扮张金凤,钱宝峰扮邓九公,宝峰死后换了冯玉丰,角色十分齐整。只玉琴是武旦,演那十三妹稍嫌粗鲁;英雄气概,还算不差,儿女情肠,就叫浑不似了,是个半边把势。墨香从七岁在财盛馆,看过三四两本,到此时,已过三四个年头,这八本戏,已都看完。唯有二三两本,堂会喜演,墨香是看得烂熟。但这一次的《能仁寺》,换了一个角色,便是那张金凤。当时绣帘掀处,张老先出,金凤母女坐车同上。那个旦角并不是什么盼仙、瑞麟,只见他娇小玲珑,容光四照。墨香定睛细看,哎呀,恰正是那个扮《女斩子》的人儿。久未晤面,出落得人材更好了!那边有人道:“怎的今日这张金凤换了瑶卿?”墨香听了,便把这两个字记在心中,从此算又多知一个伶人之名。只他的姓氏,还是不晓,只好慢慢打探。却也亏墨香留意,自剧场回来,即着手探问,探了多日,竟探出瑶卿姓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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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20:10:33 | 只看该作者
父亲书室藏着几十本传奇,墨香因这一类书才一开卷,总带脂粉气,不大喜看,除了一部《精忠旗》和那零出的《单刀会》还有时寓目,其余永不翻篇。自从见了瑶卿之后,不知怎的改了性情,见着传奇里的一个旦字,便觉有瑶卿那般一个人立在面前,于是把架上所有的传奇,似那高则诚的《琵琶记》,汤临川的《牡丹亭》,李玄玉的《一捧雪》,孔云亭的《桃花扇》,洪(日方)思的《长生殿》,凡是属于这一类的著作尽都搬到房内,出了书塾,便在灯下诵读。久而久之,竟明白古人穿插的得失,再看皮黄戏,也晓得编撰的是非了。墨香算是大大的长了些见识。又从乱书堆中捡出一部李笠翁《一家言》,看他那《闲情偶寄》论制曲之法,甚是详细,墨香爱不释手,日夜揣摩。有人告知父亲,父亲笑道:“看书总胜于下棋赌博,何况这些曲子都是才人手笔,看也不妨。若说传奇能坏人心术,也是过甚之词;那一字不识,专喜胡嫖乱闹的,到处都有,难道是受了这种书的引诱?王阳明一代大儒,曾说‘韶’是舜的一本戏,‘武’是武王的一本戏,刘蕺山也说戏可以移风易俗。足见先贤都不菲薄戏曲的。这孩子还不至于荒经废史,有了闲暇,究心戏剧,也不必十分约束。”墨香得了父亲的话,益发放心大胆,做这一门功夫。一年以来,墨香腹内传奇比从前多了几倍,不是只看关公、岳王的故事那种简陋了。然而究竟所见都是通行的几种,无甚秘本,还算不得读曲。
  墨香看了许多传奇,便追想起前几年看的昆腔戏来。有一次,在湖广会馆看过小金虎一出《刺虎》,又看了小桂林一出《游园惊梦》,是杜蝶云扮的柳梦梅。还在虎坊桥越中先贤祠看过《九莲灯》,是《火判》、《问路》、《闯界》、《求灯》四出连演,满台灯彩,神鬼乱出,虽是热闹,那胆小的人却不免害怕。昆宅时常专找昆腔伶工,一天一夜,总是哼哼唧唧,一出西皮二黄也不叫登台。什么《牡丹亭》的《劝农》、《闺塾》,《玉簪记》的《琴挑》,《宵光剑》的《功宴》,《渔家乐》的《藏舟》、《相梁》、《刺梁》,《风筝误》的《惊丑》、《诧美》,《占花魁》的《独占》,《连环记》的《梳妆掷戟》,《邯郸梦》的《扫花》、《三醉》、《仙圆》,《南柯记》的《瑶台》,《紫钗记》的《折柳》,《孽海记》的《思凡》、《下山》,《浣纱记》的《采莲》,《长生殿》的《密誓》、《惊变》,《水浒记》的《活捉》,《铁冠图》的《观山》,《雷峰塔》的《断桥》,墨香都在昆宅看过了。当时觉得无甚兴趣,等到熟读传奇以后,方知其中有多少妙文。记得看过一出《醋义,跪门》,一个是褚秋芬,一个是陈寿峰。秋芬是位夫人,寿峰是位节度,是演的惧内故事。墨香看了茫然,不晓得是哪朝的人物,后来才考出是唐代佚闻,这节度唤作龚敬。可见好听戏的,是不可不看曲子了。
  想到昆腔,便记起了高腔。恭王府有个昆腔科班,醇王府却有个高腔科班,昆宅堂会他们都去唱过。这高腔戏文,也有同昆腔一般的,只是唱法各别,他们不用笛子,只唱戏人站在台上干嚷,末尾一句是要场面帮腔的。有些坐客听不惯他那音调,便忍不住发笑。墨香曾见过一出戏,扯着云幕,那云幕上面不画云彩,画着极壮丽的殿庭,金钉朱户,十分威严。门扉紧闭,挂着匾额,上写“威震华夏”四字。柱子上一付对联是:“英雄几见称夫子,豪杰于斯乃圣人。”原来画的是一座关帝宝殿。只听场面上起着吹打,众伶人在云幕内不知做些什么,忽然间云幕撤去,就似开了殿门一般,场上摆着极大神龛,那龛中坐着一位赤面美髯绿袍玉带冕旒执圭的神道,左有关平抱印,右有周仓持刀,王甫捧着敕旨,赵累擎着龙泉。还有两个幞头象简宰相打扮的,分立两旁。这是宋末忠良陆秀夫、张世杰,死为关帝辅佐,北方关帝庙多有他二位的塑像。墨香累经见过,这扮戏人,大约也从庙中摹仿而来。龛外一条横案,案上陈列香炉、香筒、蜡台,焚着高香,燃着巨烛。八个马童,立在案前,横眉怒目,屹如泥塑。两匹神马,一红一白,都是绫绢扎成,马腹内点着极小的蜡头儿,光明外溢。一座歌舞之场,变成庙宇,说不尽庄严气象。昆晓峰先生对墨香道:“你爱看小说,可曾看过《平鬼传》?”墨香答道:“看过的。”晓峰先生道:“这出《青石山》正是从《平鬼传》中讲的关圣斩妖。皮黄虽也演唱,却不及他们齐整。”墨香答应了几个是字。这是墨香十岁以内的事,到得后来,醇王梦逝,高腔班告散,便没处听这宗戏了。
  父亲的好友,第一要算贵筑李(左“艹”下“必”)园先生,他比父亲长了几岁,父亲待他如亲兄一般。墨香兄弟见了别的父执叫声老伯,唯有见着先生,却要按照北京侄儿对伯父的称谓,叫声大爷。先生相貌清奇,好象个西洋牧师,最喜讲究昆腔,唱的极好。北京有个名胜之地,唤作陶然亭,是康熙年间汉阳江藻所建,在宣武门外南下洼子慈悲禅林里面。那慈悲禅林是路东的大门,进门便要转身向北,再往南来,顺着路南的石梯,走上一座高台。台上路东,小小的朱门两扇,跨进门去,迎面一座石幢,北边三间正殿,供着观音、文殊、普贤三大士;路南也有三间殿宇,供着准提、地藏;转过石幢迤东,便是陶然亭。三大殿后,有座大楼,供着文昌帝君。这陶然亭虽不十分宏敞,却是士大夫燕集之地,父亲曾经捐资重修,至今三大士殿前石碣,还刻着父亲名姓。(左“艹”下“必”)园先生也常在里面宴客,那时从上海来了一个小旦,唤作小桂林,才二十上下,在戏班中,只算上中路的角色。他是专门昆剧,(左“艹”下“必”)园先生甚是赏识,屡次把他唤到亭内,命老笛工们吹起笛子,先生和他对唱生旦戏文。墨香有时在侧,听他们哼哼唧唧,固然不懂,只觉得音节清幽,渐渐的得了些昆腔趣味。
  舅父毛稚云先生,历城人氏,是外祖的少子,人都称为毛十爷。他老人家最喜看戏。光绪十四年,曾举乡榜,屡次来京会试,却未经取中。好在先生胸怀洒落,不以为意,仍是看戏饮酒,自寻乐趣。他老人家到京,多是住在父亲宅内,墨香、两石常在左右,听来的戏场事迹,很是不少。墨香、两石的沉酣舞歌,可以算得“外甥多象舅”了。
  这都是墨香幼年观戏的情形。等到二十岁以后,又是一种局面,对于旦角一门,也大改了一个态度,与从前不甚一样。只墨香是研求戏曲的心思居多,究竟不一定是沉迷色相;其中经历,说来更是好笑。且待墨香稍作休息,慢慢再讲。佛家道得好:种何因,结何果。但看墨香种的因,便知后来结的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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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20:11:00 | 只看该作者

第二部

自从联军之难,北京失陷,父亲耻居降城,随了皇上西行。步出城门,日走数十里,在途患病弃养,墨香便抱了个不求仕进的主意。讲和以后,皇帝北还。墨香虽服满当差,却是闭户读书,不甚同官场中亲近;只天性爱戏,那戏场中仍有墨香的踪迹。此时北京戏场已与前不同,从前各戏园是各班轮流演唱,唤作活转儿,如今改了一班永占一园,唤作呆转儿。那大栅栏广德楼、三庆园、庆和园、庆乐园,门框胡同同乐轩,粮食店中和园都被义和拳烧掉,只剩肉市广和楼,是福寿班占了。鲜鱼口一家杂耍馆子天乐园,是玉成班占了。谭鑫培本是同庆班,今已改福庆班,占了西珠市口天和馆。宝胜和占了天寿堂,义顺和占了孝顺胡同燕喜堂。锣鼓喧天,丝竹盈耳,看来倒有些升平气象。贵人们也常有堂会,梨园依旧就热闹起来。墨香刚到北京,只随便消遣,并不专看哪一个班子。这日偶然到了广和楼,见是福寿班的招牌,便走将进去。那时的戏报除了谭鑫培写出名姓,玉成、宝胜和也把角色详细写明,此外都只写戏名,不写人名。这福寿班索性只写各样新戏,连戏名也不写了。墨香当日下场在小池子里面,花了十枚当十京钱,买了座位,看那台上,正演《战蒲关》。那扮徐贞娘的旦角,十分眼生,不过十几岁,嗓音甚好,扮相却差一点。听同座人讲论,方知他叫琴侬。那王霸是沈全奎,刘忠是贾洪林,这两人是早就认识的。《蒲关》演毕,又隔了一出,便是许荫棠的《御碑亭》。那月华娘子登场,墨香觉得眼前一亮,这旦角一双俊眼是真称得起明眸善笑。看那庞儿,好生厮热,一种秀丽天然的情态,真个令人销魂。话白清脆,韵调悠扬,不同凡响,做工也格外细腻,不比别人点到而已。看了半出,忽然记起这就是数年前朝夕在念的那个王瑶卿。因他身躯略长,同我一般,都不是小孩儿了,所以百忙中认不清楚,还要细看,方知是他。墨香喜出望外,坐在那里,凝住了神,看得眼花缭乱。待看完这一出,墨香心满意足,底下的武戏无心再看,站起身出园回寓。自这日为始,墨香成年累月专看福寿,只有时还听一出谭鑫培,别班是不照顾的了。
  这一次癸巳科同年团拜,假座湖广会馆,订了福寿班演戏。当年父亲是这一科北闱副考官,因此墨香、两石均在被约之列。到得那里,本科长班举着红纸名片引了进去,见了礼,大家衣冠齐楚,坐着看戏。墨香取过戏单,见有瑶卿的戏码,好生高兴。晚饭已毕,换了便衣,走入后台,到帐桌边一看,只见一人衣服华丽,在那里坐着,正是王瑶卿。墨香上前同他点头,叫声“王老板”,他把墨香略一打量,站起道:“您请坐!”墨香坐定,他问墨香姓字,墨香一一答了。仔细端详,觉得他是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与台上的瑶卿判若两人。心中暗想,他也是丈夫,怎的结束登场,竟能压倒一切庸俗脂粉?这戏中奥妙,真不可思议,我少不得下些功夫,慢慢揣摩一番。两人对坐了好一会儿,彼此无言。瑶卿往梳头桌上妆扮。只见他先洗了脸,擦了脂粉,贴了水鬓,用七尺长的带子绕住,系了线尾,扎了网子,把辫子挽将上去,加上大发,挽成髻儿,从髻旁分下一缕黑而长的发来,披散在左边。当时墨香见了他用的这些东西,倒有一半不认识,只好象那梳头人逐件询问,方得明白,今日才能详细说出。那瑶卿梳妆已毕,勒了水纱,又用一幅蓝绸拴在鬓边,另有人拿过大红衣裤,瑶卿穿了,系了白裙,将裙边曳起。墨香又问,方知这叫作扎燕儿窝。瑶卿戴了鱼枷银链,在后台准备登场。墨香忙到前台,预备看戏。若问瑶卿演的是一出什么,只怕如今的观客听墨香说他扮相,早已了然。若定要说出戏名,未免要把同志的朋友看得太轻。墨香因此想起文人著作,有些靠不住。记得杨掌生《京尘杂录》,曾道旦梳水头,不戴网子,原来他老先生是没有闹清楚的。墨香自那日为始,同两石都在行头上用心,不认得的,便去探访。差不多一年功夫,居然十成中认识九成,才晓得孔子“入太庙每事问”的作用,真个是位圣人。戏曲是儒家目为小道的玩艺,他的名物,还非考察不能知晓,何况典礼!
  福寿班颇有连台本戏,《儿女英雄传》最是绚烂,又有翻的老年本戏《德政芳》、《雁门关》,不一而足。俞润仙的全本《混元盒》,原是春台排演,此刻润仙掌了福寿,便也变成福寿的戏了。还有连台《施公案》,虽也是施世纶、黄天霸,其中关目,却在通行《施公》各出之外。那《混元盒》是应节的玩艺,每年端阳演唱一次。润仙是广成子带蜈蚣精和那斗战胜佛。许荫棠的正乙真人,有时荫棠另演他戏,这真人一脚便属了沈全奎,陈瘦云的头本金花娘娘二本带个青狐化身。朱文英是青狐,带火灵圣母,后半部替瘦云扮那武场的金花。余玉琴的白狐,胡素仙的蜘蛛精,那红蟒精便是王瑶卿。《金针刺蟒》一段是他的正戏,墨香自然爱看。加上那个扮渔翁的老生唤作周长山,是个硬里子,文武不挡,唱这一路的衰派脚色十分稳练,比起那羊毛刘景然强胜万倍。这一段总算整齐。不知怎的,编戏人把《封神榜》三谒碧游宫羼在中间。何九扮个通天教主倒也压台,只戏中关目不但荒唐,而且凌乱了。墨香小时看过鼓儿词,滦州影,这《混元盒》的故事倒是熟的。那两宗玩艺,虽比皮黄鄙俗,却不曾往里面扯《封神》,不象皮黄抄袭别人的文章。昆曲《混元盒》,墨香也是看过的,也没有说到《碧游宫》。那《红楼梦》说宝玉不愿看的戏,有《混元盒》,大约就是昆曲的那一部。墨香曾向人谈《混元盒》曲本,有人笑道:“你弄错了!元人做的剧唤作曲本,到了明人作的便是传奇,不能唤作曲本了。《混元盒》演的明朝君臣嘉靖皇帝、陆炳,是《明史》本纪、列传的人材,你怎说是曲本!”墨香因此君说话太明白,好象一锅面茶煮着元宵,加上寿桃,没法和他辩论,且待他把宋朝南戏、元明杂剧传奇稍为过目,再同他去开谈判。如今墨香看福寿的戏要紧,只好不去理会。
  墨香虽是爱看瑶卿的戏,却只在戏场同他见面,他家不曾去过一次,也没请他吃过一顿饭,离开那个他唱我听的地方,是水米无交,与后来捧角家,大不相同。那时前台还没有正工青衣的议论。陈瘦云学过《打花鼓》,还有人晓得;余紫云唱《闺房乐》,还有人见过,只瑶卿嗓子正矗,要给别人留饭,所以专唱青衣。他那出《牧羊圈》,手眼身法步十分讲究,比那一把笨唱的朋友就高多了。墨香早知他是做工好手,可以算那些花旦的劲敌,他和润仙演《长阪坡》,格外精采。
  余玉琴小名唤作庄儿,擅长武旦,兼演花旦,生得十分粗糙,面黑如铁,只扮起戏来,还不甚难看。那时全本的《儿女英雄传》最为时兴,同春部的堂会,十次总有九次是要点《悦来店》、《能仁寺》的。十三妹一角,便是玉琴扮演。墨香初次是在财盛馆看的。后来财盛馆关闭,墨香每逢见着这出戏,还要想起财盛馆的情形。玉琴也常在昆宅演唱。昆尚书早就升了大学士,是位中堂了。宅里的堂会依然照旧。如今予告在京,不居相位,府中仍断不了唱戏。玉琴和想九宵都是老中堂赏识之人,常到宅里演唱。中堂长子柱臣,也喜欢他们,屡次唤到书房讲话,墨香少不得在一处厮混。混来混去,竟同他们混得很熟了。玉琴曾笑向墨香道:“哥儿何妨学一出,登台消遗,方不负好惜了一番。我情愿教给哥儿一出。”墨香道:“我是不能登台的,即或登台,也决不学旦角。”玉琴道:“这话也不差。世家子弟,却是碍难。”想九宵在旁笑道:“不然不然。旦角也是人唱的,后台十门角色,原是一般。四喜班的德珺如,他也是个大员子弟,他的曾祖作过中堂。他自小爱戏,学会了唱衫子。后来梅巧玲老板约他帮忙,他才下了海。如今年过四旬,改了小生,有时带演几出青衣。他的嗓子,真比内行强。还有著名票友陈子芳、魏耀亭,都唱旦唱的甚好。从前张中堂最喜子芳,若请他老人家听戏,没有子芳,他还不来。哥儿怎说旦角便唱不得?”墨香道:“这倒底不是我可以做的事。我七八岁时,有人说我象姑娘,我便恼了,这个性气,焉能唱旦?”玉琴道:“这话却说的是。我们戏房里的角色,总得有三分象,只哥儿的绰个儿,唱旦不会太差的。”墨香含笑不答,总觉他这番言语,墨香怕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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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20:11:19 | 只看该作者
昆宅演戏,京中名角大半是都要来伺候的,却总不见谭鑫培。中堂夫人的从兄瓜尔佳荣禄,一日对中堂道:“你家年年传唤戏班,因何从不见有谭金福?”中堂道:“哪个是谭金福?”瓜尔佳道:“便是小叫天。”中堂道:“我同他没有戏缘,看了他便觉不快。”瓜尔佳道:“你虽曾看戏,原来是个外行。小叫天文武昆乱,无一不佳,是有数的人材,你怎么只不喜他?”中堂道:“我在怀少仙尚书那里,看过他一次《昭关》,不见甚好。比起当年程长庚来,差的太远,反不如曹六的那个东皋公,有些先辈的典型。”瓜尔佳笑道:“你枉做了宰相,原来不能知人,不能用人的。小叫天这一类玩艺,不但不如长庚,并且不如汪大头。你看他那出《定军山》,只怕以前的老先辈都不如他。还有一出《翠屏山》,也实在不弱。”中堂道:“这种戏红眼四儿也可唱得,何必小叫天!”瓜尔佳道:“红眼四儿虽也能唱,倒底差的多了。”中堂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只不听叫天。”瓜尔佳见话不投机,便也不再往下讲。五月十一日,是中堂夫人生辰。这年又传了无名班演戏。派了一出《翠屏山》,是红眼四儿的石秀,小李五的杨雄。扮潘巧云的花旦唤做路三宝,是山东科班的徒弟,甲午年由河南来到京都,今已成了京中名宿。扮相(足乔)工,都还不错,《杀山》一场的跟斗,颇见精采。那日墨香坐在老中堂身旁,中堂道:“我知你是不甚喜看旦戏的,但这个三宝实不可厚非,小桂凤、杨朵仙都压他不住,总算不含糊。”瓜尔佳坐在中堂的上首,笑道:“三宝果真不差,他是当初内务府大臣立豫甫最赏识的。豫甫存日,还给他做了不少的行头。他也还算有良心,不负豫甫,总算是个义伶。”墨香此刻对于旦角久有几分留意,不是幼年的神态,听了这番话,也觉二公品题允当。只是忽的想起瑶卿在台上的丰韵,似觉比这三宝还要蕴籍,大约这便是正旦和花旦的分别。《翠屏山》演毕,一声雷响,大雨如注。昆宅是无万年台的,只在院中搭台演唱,四面俱是席棚,如何遮蔽?霎时间满院是水,只得停了锣鼓。宾客们有车马的,溜了一半,剩下些至亲密友,和些自己不曾拴车的穷官,拥入大庭躲避。那雨越下越大,料想不能接演了。大管家郑兴忙忙的带了一般家奴,收拾了棚内寿障,卷起桌围椅帔,替那穷官雇了代步,送出大门。戏台的器物,自有他们的检场人料理,戏子也都走了。众亲友路近的还家,路远的只得住下,墨香在上房外间歇了一晚,次日方回。
  墨香从昆宅回来,想起一件旧事。父亲在浙江之时,一日课授经史已毕,父亲随手取过两本小册子来道:“这是朋僚送的劝善书籍,上面谈的大半是天理人情,不一定专述鬼神报应,文虽浅近,却是有益身心的。你拿去看看,也长些阅历。”墨香接了,回到自家房中,灯下看时,签子上题着《愿体集》三字。展开细阅,知是史 (扌晋)臣编撰、李仲麟增补。从九钟看至十钟,上卷已完。吹息灯,解衣上床,躺在被窝内,默想那《愿体集》的话头,觉得其中一段论淫戏的,道那编《翠屏山》的是说巧云入寺行奸,便有杀身之祸,实有警戒之意,不能指为诲淫。对于编者之心,十分透澈,总算有识。想了一会,沉沉睡去。恍恍惚惚得了一梦:自家脸上擦着脂粉,头上梳着云髻,却由髻旁垂下一缕黑而且长的散发。穿着青衣,系着素裙,打扮得恰似《杀山》的巧云模样,在戏台上演这一出。忽的台根摇动,猛然惊醒,天色已是大明。慌忙披衣而起,追思梦境,不觉好笑道:“我看了许多的戏,却不甚喜《翠屏山》,肚中也听会了许多戏词,只潘巧云是一句也没有的,这个梦是做不得准的。到底不是什么冠冕的事。一个男儿家竟扮作妇人,还是个淫妇,对人说了,是要拿我取笑了。”因此不曾向人言讲。过了数日,翻阅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见一则故事云:“伶人方俊官,本儒家子,年十三四梦为新妇。次年即为狂且引诱。失身歌场。一人谓其梦是想,一人谓其是业。”墨香暗想,这方俊官名兰如,是江苏吴县人,和庄殿撰本淳最是亲密。戴璐《藤阴杂记》中载述是很详细的。他这梦兆,是想是业,倒耐人寻味。呀呸!我也做个这样的梦,我是在想?我还是业?我自己还详解不来,哪有工夫替已死伶人圆这妖梦!只我的身家,大约一辈子决不能失足到戏房里去,比俊官总不一般。我的梦既是无凭,恐怕他也是偶然想到此处,把书丢在一边,不去枉用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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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20:11:29 | 只看该作者
路三宝虽是伶人,却有一事颇觉可风。他受过立豫甫许多恩惠,常到他的宅中。这一年立豫甫正作户部尚书,他的家资富厚,一般旗下权贵,因羡生妒,都和他不对,偏皇太后十分宠信。有一次学士陈秉和上折子参山东巡抚张汝梅,带了立豫甫几句,不但没准,仅将陈秉和传旨申饬。只立豫甫为人还不甚糊涂。端王引用义和拳要与外洋开战,立豫甫道:“拳民是邪术,怕信不得。”端王恼了,在太后面前说了立豫甫许多坏话;侍郎宗室溥玉岑也奏参尚书立山私通外国,大逆不道。太后虽是喜欢立豫甫,当不得这些天黄贵胄极力排挤,即传旨将立山正法。绑赴市曹的那一日,路过宣武门,忽然见几个人赶来,跪在地上放声痛哭。立豫甫睁眼一看,为首的一人生得粉妆玉琢,正是自家赏识的那个三宝。后面一个是武旦的朱文英,其余也都是梨园的老板。立豫甫叹息道:“前年张樵野充军,京中伪传花旦秦五九给他送行,其实并无其事。不想我今日倒得列位前来一别。”不多时,来在市曹,监斩官徐楠十己到,立豫甫吃刽子手江姓扶入席棚斩讫。三宝等大哭一场,将带来的棺木收殓了立豫甫的尸首,抬往老墙根广慧寺停放。那立尚书居官多年,朝士受他栽培的不知多少,此刻都怕连累,躲的无影无形。比那许、袁之死,有浙江同乡户部司官徐班侯出资殓尸,差的多了。当日一般主战的王公大臣,听说浙江徐姓,一口咬定是兵部尚书徐小云,把他也给杀掉,替班侯搪了灾。班侯真是君子落得为君子。有人道是许、袁受戮,乡人殓之;立公遭刑,伶人殓之,可以定其优劣。然而三宝毕竟有些血性,况且阶级议论,今日是不合潮流了。
  甲辰冬天,广德楼重修告成,福寿班移在里面。那时谭鑫培早已占了重修的中和园,宝胜和占了重修的庆乐园。戏场情形,又是一变,大棚拦依然风光起来。乙已年,福寿报散,瑶卿搭入同庆,与老谭同班。此刻又用同庆字号,早不叫福庆了。那班中,花脸金秀山,小生德珺如,都是外行下海。秀山之子少山也唱花脸,本领只有比他老子强的,可惜正变嗓。德珺如带了一群徒弟,鸡毛蒜皮,都是豆汁儿腿,简直糟心。花旦是郭际香,武戏是许德义、迟月亭。后来小楼二次搭入,就快散伙,此刻他不在内。二路老生是李鑫甫、李六、沈全奎,小花脸是王栓子,架子花脸是韩二刀、李七,还有个荒腔走板的麻穆子。老旦是谢宝云。戏是一出好,一出坏,好的好到三十三天,坏的坏到七十二地,说句时尚的名词,叫做“不调和”。瑶卿正是盛年,鑫培也极走好运,北京要算同庆是第一个戏班了,池座京钱一千六百。墨香、两石每逢到园,总坐上场门小池子,连茶钱花上四吊钱,合现在二十枚大铜子,四十枚小铜子。比如今动不动一块大洋,差的远了。鑫培、瑶卿合演了许多好戏,《戏妻》、《寄子》、《汾河湾》、《赶三关》、《跑坡》、《牧羊圈》、《打渔杀家》、《宝莲灯》、《探母回令》、《斩子》、《南天门》、《法门寺》、《战蒲关》、《御碑亭》,一时说不尽。只两人都有扮配角的时节。如鑫培演《南阳关》,便是瑶卿的夫人;瑶卿演《玉堂春》,便是鑫培的臬司。鑫培照例扮这一出是穿紫官衣,据他自己说是程大老板的传授。那吴连奎扮这个脚色,是和藩司一样穿红官衣,后台也不唤这两个做红袍蓝袍。近年藩、臬一律穿蓝,和那时是不同的。瑶卿自己唱一出的时节甚少,即令自唱,不过《击掌探窑》。他那《探窑》的做工甚细,念白也传神,一句“待女儿打扫打扫”,能叫人落泪。唱工却全依老路,无什么花样。后来发现一段《探窑》快板,很是肉麻,硬说是瑶卿创造,大谬不然。瑶卿、际香时常合演《虹霓关》,德珺如办不了,是鑫培三子嘉祥演那对枪的王伯党。嘉祥是个武旦,武工是不差。瑶卿到底扮丫环,际香到底扮夫人,也没人把东方氏当配角,这也是前后风尚不同的去处。这年冬间,谭鑫培第五子谭小培,在同庆登场,头一回演《银空山》、《大登殿》。瑶卿的公主,谭小培的丈人,德珺如扮的高思继,谭小培的教师沈全奎扮的王丞相,谢宝云扮的丞相夫人,许多人捧着他这薛平贵,倒也整齐,只王三姐用了一个不相干的狗头旦,减色不少。谭老头另是一种人性,对于儿子不十分架弄,只凭本领搭班,只不象润仙听说儿子要唱《恶虎村》,张嘴便骂而已。瑶卿的《梅玉配》,李鑫甫的《孤注功》,都是一年排出来的。《梅玉配》是际香的黄婆。《孤注功》是际香的刘夫人。《梅玉配》大红大紫,《孤注功》算是白饶。旦角压倒老生,这便是先例。本戏材料,男女香艳事迹,胜似军国大事,这也是榜样。寇莱公没干过苏少夫人,李老四输给王瑶卿了。瑶卿演唱近于花旦的玩艺,这是个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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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年,李鑫甫走了,刘春喜进了同庆。这一年三麻子到京,搭入玉成,大唱关公戏。李鑫甫搭入庆寿,他请墨香帮忙,只三麻子唱一出,便去记一出的穿插,回来写了提纲,另制新词,交鑫甫演唱。墨香编戏,这是破题儿头一遭。这年汪桂芬在湖广会馆唱《华容道》,戏虽短小,他唱的太好了。谭鑫培在同庆排《战长沙》,王风卿在长春也排《战长沙》,关老爷可算盛极一时了,都是三麻子招出来的。这年鑫培 封台,第一日《碰碑》,第二日同瑶卿合演《探母》,第三日二次演《战长沙》。吵了多日,这出是谭小培和老头儿唱,毕竟春喜扮了黄忠。老谭量才器使,真有他的。三天好戏,是真正过瘾。一般人多注意《碰碑》,其次《探母》。墨香、两石却不是这宗心理,不一定从众,就日后的好尚而论,只能说一个注意《探母》,一个注意《战长沙》,却都不在鑫培一面,也是当日特别的坐客。
  北京武生,是俞润仙人缘最重,张淇林本领很好。他同何九唱《安天会》,在当日要算第一等的好戏了。杨小楼也是出名武生,彼时资望还浅。武旦是朱文英最有名,九阵风将出来,也是嫩的。朱文英的儿子桂芳本学花旦,唱《打刀》一类的小玩艺。后来在长春科班,才改武旦,很有人缘,并且唱过几出青衣。洪林的兄弟春斌,人称张老七,也是此刻上等武旦。戏园很把武戏当一回事,武行也还振作,只是不看武戏的朋友已经不少,不如文戏吃香。
  前台多半不重靠把戏,连《定军山》都说是歇工。刀马旦一出《马上缘》是真不轻省,前台当玩笑戏看罢了。荣蝶仙这门功夫,后起无他的对手,始终不曾大叫响,就是这个毛病。前台不重把子,却重翻工。唱花旦的不怕见攒便晕,只要会翻一个半伶不俐的抢背,就能夸他武功第一。
  福寿报散之后,长春科班未起以前,贾洪林重兴了一次鸿奎班。内有楞仙、慧宝、凤卿、瘦云、桂凤、玉琴,角色也还整齐。洪林大展才情编戏,什么《忠义奇闻》、《十五贯》、《庚娘》、《循环现报》,唱的倒也热闹。《循环现报》是《聊斋志异》甲《金生色》故事。后来墨香在票房曾把那马氏被杀一段,抽做一出小玩艺,在《中华画报》上曾经说过的。不过一大出本戏,只留一节,总要稍加增添,弄的刺杀旦加倍上当。洪林排的戏虽多,前台不甚爱看。鸿奎又散之后,只留下《庚娘》一本,其余算拉倒了。这本《庚娘》,原是洪林同余玉琴演唱,玉琴不大对工。直至宣统初年,归了瑶卿。入了民国,瑶卿又传给荀慧生了,此是后话暂行搁起。只谈鸿奎散后,洪林搭人同庆,凤卿搭了长春。那时长春老生还有个张毓庭,人缘尚好,本领不佳,只嗓音是很甜熟的,所以也还能支持。这个时节,姜妙香唱青衣,极好的嗓子,扮相也漂亮,搭入长春,也算一条台柱。
  那时花旦极重(足乔)工。除了一出《醉酒》,虽是花旦应活,例不用(足乔)。只因这一出的身段,扎(足乔)过不了门。所以三宝、玉琴、际香,跷工全有根底。这出《醉酒》,都是大脚片。后来《鸟龙院》、《翠屏山》都有人不踹(足乔)了,《醉酒》却有人踹(足乔)。把那不能过门的身段略加变通,也就过了门。这真叫天下无难事。谭鑫培因瑶卿有花旦之才,屡次想叫他通融演几出,瑶卿没练(足乔)工,始终不肯答应。那同庆班,凡《乌龙院》一类玩艺,都由郭际香担任。鑫培每年总唱一次《战宛城》。他见夏侯悼是一套快枪,不是大刀枪,他不打盔,败回见贾诩,仍旧戴着荷叶盔。归降穿红官衣,不穿青素,和杨小楼不同。《刺婶》扎孝巾,露发,与杨小楼却是一样。谭、杨二人《刺婶》的“蛮牌令”,随念随刺,不象伏地圣人把“蛮牌令”念完再刺,把戏弄松了。谁扮婶娘,谁头一个不得劲。总而言之,戏是通大路的好。特别另样,虽也有人欢迎,但必是有不合适的地方,才行不开。万不能见个新鲜路子,也不管他温不温,僵不僵,便说比常见的强。说这一类话的,大概台上没甚阅历。慢说不通大路,即便已通大路,若是觉着温,觉着僵,也得改正。似这出《宛城》,有人主张给张绣添唱,也不一定需要。须知这另是一路玩艺,张绣能唱的,不妨唱上几句,即令不添,照旧是出好戏。老路《醉韦》原有唱词,后竟去掉,足见此戏不重唱工了。不过《醉韦》也有《醉韦》的精神,不能磨灭。那郭际香本学过武旦,他陪鑫培唱《宛城》,《刺婶》一场很有精采。曹操戏邹氏时,好些污秽言语,后来减了,实在有理,那喜谈性的问题之人,却未免失望。
  鑫培《战长沙》见黄忠一场,是关爷先上,用二龙出水来会阵,一个左出,一个右出,两个一对眼光架住,格外威重。有人黄忠先上,用钥匙头会阵,两人一个向里走,一个向外走,场上也行的开,威可减多了。王凤卿和鑫培一样。鑫培初演这一出时,瑶卿站在上场门,看了半天戏,难免他不给老弟参加意见,这是最小的节目,却能增减戏的分量。唱戏人不可不知,看戏人也不可不知,排演新戏,更不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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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20:11:50 | 只看该作者
小吉祥科班,是这个月出的,在天乐园演戏。葵香、小宝是那个班子的架梁大柱,排过整本的戏文《普天同庆》、《铁公鸡》,也还热闹。葵香、小宝都没加入本戏,总是单唱一出。这个班子,没有挣过墨香一个大钱。两石却是去看过的,也就很少的回数了。
  北京唱生旦净的雏伶,多半唱《进宫》,生旦还有过《教子》。因这类戏,除唱之外,一无所取,小老生若唱《定军山》,必不圆满。票友也是唱《进宫》、《教子》的多,究竟干枯,况且人人都唱,未免俗者生厌,渐渐的淘汰了。但是《进宫》、《教子》也有引人入胜之处。听主儿各走一工,不能把这类玩艺看的太低。 
  这几年,义务戏渐兴,汪桂芬不在戏园露演,义务却是唱的。曾在打磨广福寿堂演过《让成都》、《洪羊洞》、《群英会》。那出《群英会》是楞仙周瑜,罗寿山蒋干,十分齐整。可惜孔明一角,是个下了桥子的票友,比贾洪林、周长山就不如了;虽是谨谨慎慎,没闹笑话,究竟砍的不如旋的圆,外行终是外行。但这位票友,也学过两天,不是摸摸脑袋就敢在一亩三分地里摆着,又较后出乏票高出一筹。那时有个票友张元善,习学武旦,扮相还好。汪桂芬唱《洪羊洞》的那一次,他演了一出《取金陵》,也还平稳。前台却没甚好评,也是当时风气使然,此人不久故去,因此晓得他的很少。
  文明茶园是俞五等集股建造,坐落西珠市口路北,是天和馆翻盖。北京戏馆子照例不卖女座的。堂客看戏很难。自从文明茶园开锣,才有女人买座之事。一般白胡子老头儿总说风俗坏了。然而梨园买卖,日见兴隆。这些老头儿的姨太太前去买座,老头儿有装做不知的,有同姨太太一齐来的。大约戏园中有了他们这维持风教的人物,风俗不但不会坏,还要越变越好,也说不定。
  两宫国孝,戏园停锣。将满百日,便唱起来。城东修了东安市场,市场内有丹桂、吉祥各园。瑶卿和鑫培闹意见,搭入丹桂,唱大轴子。后来旦角挑班,这便是个起点。瑶卿重排《五彩舆》、《庚娘》,都是此刻的事。宣统末年,他又人了文明园,重排《儿女英雄传》。他自己扮十三妹,洪林扮安学海,朱素云扮安公子,王蕙芳扮张金凤,李连仲扮邓九公。刚唱到《能仁寺》,武昌兵起,北京人心慌乱,把买卖吵了一半。瑶卿扮十三妹很是对工,连从前的余玉琴也压他不倒。只北京人看戏,最尊老角色,不怕是唐朝夜壶,也说比清朝饭碗高的多,因此谈十三妹总得先说余玉琴。何况玉琴虽不细腻,气魄也还阔大,更不能抹倒,万不可因人宝重夜壶,把他也当了夜壶。那杨小楼重兴四喜,也在宣统年间。
  刘鸿升本是花脸,后改老生,在承平班演唱,一条好嗓子,比张毓庭解恨多了。一出《斩黄袍》,管保叫满。入了民国,他占了广和楼,同老旦龚云甫同班。云甫嗓子常哑,但前台人缘极好,任你一字不出,也有人捧场。鸿升曾对墨香道:“我要象云甫这个声音,倒好早上来了。北京城唱戏,就是个名高好题诗,您别论真个的。”以上都是鸿升的话。鸿升配戏青衣,先是彩霞,后是幼芬。幼芬嗓子搭不上鸿升调门,扮个陶三春,扎靠都不得劲,只能对付。
  光绪末年,喜连成占广和楼。梅兰芳刚出台,就搭这个班,《进宫》、《教子》足唱一气,谁说人家不够青衣正工?宣统时搬到广德楼,民国元年入了三庆园,后改富连成,又回广和楼。一扎脚,差不多二十年了,真算长远。后来不用外搭班的,只用本班科徒,倒也出了不少人材。戏路子与大班不同,他们的徒弟,满科出来,多半得另外下刮,才能跟别班合辙。
  北京这几年,戏班最盛。墨香、两石虽常在戏园走动,究竟一年三百六十日,还是不看戏的时间占多数。耳目所及,不能详尽,况且为日太久,也有些忘了,只好把记得的表上一表。只这二十年来老规矩渐渐失了,新路数还未兴起。墨香从小看戏,看的大半是不成的货物,万不敢引几个已死的伶人,把他胡乱恭维,弄那生愚死智的戏法,硬说郑盼仙远胜梅、程、荀、尚,欺人自欺,就是墨香的良心了。入了民国,局势又换,且待改日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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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3 20:12:38 | 只看该作者

第三部

北京爱戏人最多,但戏也是一门学问。王阳明、刘蕺山都谈过戏的功效。莲池大师是个和尚,也在《竹窗随笔》里面论过戏曲有阐扬大法的去处。足见移风易俗,戏曲是极为紧要的。儒家想用戏曲敷扬儒术;佛家也想用戏曲宣传佛法。这样看来,不论哪一门学问都可以借戏曲发挥了。
  只北京一般老戏迷的研求戏曲却不是这个宗旨。最高的一派,是把伶人上台技术竭力摹仿,自己扮了装在台上唱一出,人看与伶人无异,决不象个外行,便把自己看做戏曲中无上人材。老生便自居谭鑫培、贾洪林,旦角便自居陈瘦云、王瑶卿,花脸便自居金秀山、黄润甫,小生便自居王楞仙,老旦便自居龚云甫,小花脸便自居罗寿山,唱武戏便自居杨小楼、钱金福,拉胡琴打鼓便自居梅雨田、李得胜。沾染习气,排斥同工,说不尽的种种毛病。这还说的是真有一点本领的。再下一等,就有那玩艺并未学成,先把自己捧的很高,笑骂由他笑骂,好戏我自唱之。只那倾轧手段却也使得出来,没有人家好处,那坏处又加了一翻儿。再其次,便是只在台底下坐过几天,稍微认识几个伶人,也略知几句戏词,买些百本张抄的戏本,不加甄别,奉为金科玉律,驴唇不对马嘴胡批乱讲。你敢驳他一句,他和你不共戴天之仇,恨不能寝皮食肉。佛家所说贡高我慢四字,被以上三种人占绝了,因此京戏迷越多,戏越糟了。入了民国,北京戏曲虽是发展,但这三种人也日见增加,并且在三种之外又生出第四种第五种,一直闹到第十种。五光十色离题越远,戏曲的本旨越发晦暗了。戏迷不能不担几分过错的。
  清末,汪、谭、孙、许称为四大名生。这四个人十个指头不一般齐。谭鑫培文武昆乱不挡,汪桂芬字正腔圆,孙、许两条宽宏的嗓子。前台有爱瞧孙猴儿的,就有爱瞧猪八戒的。因此汪、谭、孙并驾齐驱,许老三虽差一桥,也能独当一面。桂芬性情古怪。田八起班约他帮忙,他答应了,已经出了报子开了戏,汪老板不下戏房,不知往哪里去了。诸如此类的笑话不一而足,人不敢惹。他和昆中堂的侄少爷霖霈很是投缘,但是霖霈当戏提调,找他堂会的外串,也得费九牛二虎之力,十次总有九次搁车,支使的霖爷走投无路。他年才五十岁,在清朝未亡之前死了。菊仙常不在京,荫棠塌了中,嚎不动了。谭老头儿独霸称尊。老生后起,只有刘鸿升还有叫座力量,此外都不行的。李鑫甫强奔强曳,对付着自己挑一班,十天总有八天卖一万 多斤,拉扯平了合着十个人儿是一千斤。他叫座的劲头就可想而知。老生这行,就算到了末梢年景。
  老生气运虽是衰败,只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老生的余威还有几厘。孟小如、梅畹华搭在一班,小如还占大轴子。别管前台起堂不起堂,畹华总得先唱。好在那时的听主儿也受这一套,总有几个人坐得住。
  李鑫甫名鹤林,字寿臣,小名秃库。因他好学谭鑫培,大家跟他玩笑,出戏报子要写李鑫培。已经写了李鑫两字,他自己走来干预,才给他写了个甫字,从此他便唤做李鑫甫了;是宛平人氏。他大哥成林,宇寿丰,小名六十,省称李六。他二哥的大名忘了,好象是叫镜林,字寿山,小名七十,省称李七。他三哥大名也忘了,字寿安,小名魔子。李六老生。李七是旦改二花脸,所以上台腰极活动,人说他上半截花脸,下半截花旦,虽是笑谈也有点象。二位文武昆乱,足唱好戏。魔子是武行。鑫甫老生兼武生,本领不弱。入了民国,在同乐园自成一队。说也奇怪,只要唱旧戏,座儿便微,戏名稍有一点新鲜,也能满座。鑫甫认定旧戏不成,常托墨香帮他诌上几出。只是他过于性傲,爱生不相干的气;又淘渌的利害,刚过三十岁,生病死了。他妻高氏是庆奎的从姐,刀剁一指装入丈夫的棺材,誓不改节。鑫甫无子,过继李六之子盛藻,如今唱老生,也有一点名儿。
  老生从余三胜、程长庚以来,久在戏场称雄。到了鑫培采取青衣腔改变唱工,已是旦角出头的先兆。瑶卿与鑫培同班,叫座能力各分对成儿,越发看出旦的劲头来了。瑶卿《牧羊圈》赵锦棠讨饭一场,彩声四起,老谭先唱的祭坟反二黄,差不多掉在冷水盆里。老谭在后台出了声儿了,说瑶卿连这么几句都不饶。足见老谭也有几分明白旦行要翻梢了。再看后起老生,只不过洪林、鑫甫还够个硬里子。自家这个谭派,固然没有人材;汪派老生只有凤卿,孙派老生只有慧宝自成一家,另有鸿升,此外满没听题,连二十年前已死的有音没字的龙长胜都没有了。眼见老生是要断桩,因此老谭很捧旦角,宏奖后进。不但肯让瑶卿,后来还让兰芳,老谭一生,这总算是戏德。瑶卿给兰芳、砚秋、慧生排戏,也有老谭这种意思。
  庚子以前,北京梆子班旦角吃香。十三旦、想九宵、福才子、崔、丁、李三个灵芝草,都很有人捧。十三旦本领最高强,人缘也第一。那时徽班小桂凤也有劲头。有一次在庆和园,谭鑫培演《阳平关》带《五界山》,何九的曹操,钱宝峰的徐晃,董凤岩的赵云,连刘先主诸葛公都是周长山、沈全奎一流上等配角,反排在倒第二。后台叫做压轴子。小桂凤和楞仙、百岁的《打樱桃》,却在末一出,后台叫做大轴子。前台居然不起堂,但不过是偶然,不是常例。宣统年间,瑶卿独当一面,旦脚势力渐增。梆子腔出了贾璧云,一冒儿就不行了。民国纪元,兰芳崛起,才把老生给压扁了。徽班也是旦角占最上一层。
  民国元年,瑶卿在中和园起班,兰芳搭入。刘鸿升在廊房胡同第一楼起班,也有兰芳。他的戏码总在倒第三、四,或是倒第五、六,他的叫座势力已经不少。有时在中和先唱,唱完赶往第一楼,便有一般座客也随了过去;有时先在第一楼唱毕,后往中和,这般座客也是如此。真叫做忠心耿耿,不听异姓。两边都有卖百十人的时节,但这几位客官总在其内,比哪一个都靠长。不久,中和报散,第一楼也不唱了。那第一楼,本是个品茶的地方,开了不多几日的戏园,仍复旧业。
  从前,角色无论高低只能搭一个班子,自两宫国孝,才兴了个两头儿赶。入了民国其风更甚。除了排班唱大轴子的上等好角,没有专搭一班的了。这是北京从有戏班以来第一个大变局。有个唱武旦的在东安市场丹桂茶园演唱《取金陵》,打出手掉了家伙,李顺亭叹口气道:“唉!他掉家伙是应该的,他在广和楼演的是这出,赶到后门天和园还是这一出,到了这馆子里又是这一出。我李某人扮了三次曹良臣,我都觉得累的慌,别说是他了。一个人有多少气力?一天三出《取金陵》的凤吉公主,家伙焉能不掉?这小子就知道要钱,我瞧他简直不要命了。我也别说人家了,我六十几岁的老头子,一天扎三回靠,从外城奔到内城,马不停蹄也是钱支使的。究竟也发不了财。”李顺亭这一番话说的倒有些道理,仔细想来也不止伶人是如此,人生在世大概如此的多。
  那个年月,戏很好唱。畹华搭文明园,有一次贴了《玉堂春》,临时改了《破洪州》。座客道:“《破洪州》也是一出戏,《玉堂春》听唱,《破洪州》瞧身段,各有好处。”大家心平静气的听完,还高兴而去。
  这个时节,票友甚多。昆明赵子衍和侗厚斋在椿树胡同立了个言乐会。厚斋戏曲之学无人能及,但票友哪一个是知天命守王法的?都觉得厚斋与自己差不多。有时厚斋同他们讲戏中奥妙,不但不爱听还要诽谤,道是侗五爷大言欺人。厚斋因此退去,另在别处设立票局,仍用言乐会的名目。子衍这边便改了众乐会,两边对峙。子衍待人和气,最肯吃亏,当不得众票友习气重,越闹越不成事体,子衍一怒便闭了会,厚斋那边不久也完了。
  同时,李炳庵在松树胡同也立了一个票房,其中票友有自命谭鑫培的,有自命陈瘦云的,有自命梅雨田的,都有下海之意。倒亏陈瘦云竭力劝阻,说戏饭不是容易吃的,大家方有一两位醒悔,决计高乐,不去换钱,然而也因此散炭。
  顾赞臣在草厂七条胡同本宅内,设了一个小小票房,招的朋友极少,却是老生小生小花脸小旦俱全,只没大花脸。有时素身排演,有时挂衣彩唱,很是热闹。赞臣的教习是刘春喜,真正年供柴、月供米,外带管他的黄酒。花的钱多,买的玩艺也多。赞臣在票友里面总算文武全材,哪一出都地道,不是蒙事。同时出了个包丹亭,是跟王福寿学戏,专演武生,本领甚高。他们二位全会《翠屏山》的石秀,耍真刀杀山实在有准谱。这两人都和墨香交情甚好。丹亭常同墨香来往,他的好处是没有票友积习,谈谈书斋,论论版本,颇极风雅,并非搁下西皮二黄便一概不得知。墨香曾在他家,见他案上有本讲理学的书,说是宋刻,细看又不很象。大家考究了不多时,才有人认出是宋代日本板子,足见彼时程朱之学竟流传海外了。也因此知丹亭虽然是个戏迷,还肯研究学问。当时有人把丹亭的风流倜傥比做《红楼梦》里的柳湘莲。若论丹亭的这些地方,只怕比冷心郎就强多了。有了柳湘莲,少不得要配个尤三姐。众人不敢混拉闺秀,唯恐人家法律解决,只在票房旦角里头找那不随合有脾气却与丹亭性情相投的。硬给他派了一个,但是没找出呆霸王来,想必是知丹亭厉害,恐怕挨打还得喝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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