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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 民国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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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4 21:50:4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正文 第一章-第二章
第一章裕泰赌将

——赌徒的宿命,就是有输有赢;但到了最后,都是给庄家做儿做孙;所以,我从来不赌,一辈子也不赌。

——广东赌王霍芝。



一九三四年,广州。

尽管隔着一条宽阔的珠江,但手里提着那只藤箱的方怀辛,依然可以清楚的看到,在无数道霓虹灯闪耀映射之中,金光闪闪、散发出无穷魅惑的“裕泰公司银牌现钱”招牌。

身边的人已经一个接一个的上船了,码头上只剩下了方怀辛一个人。在船老大有些不耐烦的催促声中,他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然后像是终于做出什么决定一般,踏上那条只能容纳七八个人的小船。

当他上船时,船身竟然剧烈的摇晃了一下。无论是船老大,还是那些经常坐这种船的乘客都知道,这种摇晃的程度,绝不仅仅是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可以造成的。

船上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刹那间,把自己或是惊羡、或是贪婪、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向他手里的那只藤箱。

只是,这样的船上,每一个乘客都绝对不能说话,以免冲撞了河神或者财神,这是规矩。于是,所有人都只能在暗中揣测,在那只藤箱里,究竟装着多少个大洋,两千个,还是三千个,还是更多……

方怀辛没有理会那些目光,他只是紧紧的,双手攥住藤箱把手;因为用力过度,坐在他身边的两个乘客,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手背高高鼓起的青筋。

“恭喜你们旗开得胜,大吉利是,买大开大,买细开细……”当这船在十分钟后,终于在珠江南岸的码头停下时,船老大这样说着。

方怀辛静静的听着船老大的话,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像这样的小船,他已经坐过了五个来回;而每次到南岸的时候,无论是哪个船老大,都会这样说上一句。

只有在这些小船从南岸回到北岸的时候,船老大们才会一直保持沉默,他们不愿意浪费力气和口水,多说哪怕一个字;只是任由那令人窒息的静寂,在每一个输空了口袋的赌徒身上蔓延……

广东人或许是全最为迷信的一种人群,听到船老大的祝福,尽管所有乘客都知道,这只是船老大的职业术语,但大家还是眉开眼笑的一边对他拱手说着“承你吉言……”一边掏出两个、或者三个铜子,递到船老大的手里。然后匆匆跳上码头,头也不回的,隐入那一道道霓虹灯光之中。

只有方怀辛一个人,在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很远后,才慢悠悠的站起来,用右手提起那只藤箱,接着伸左手入怀,掏出一枚铜子,交给船老大。

看着他那一袭在黑夜中也亮眼无比的白色长袍,船老大狠狠的往江中吐了一口唾沫,轻声的骂了一句:“仆街仔,恭喜你买大开细,买细开大,天未大光就输掉那一箱子银钞……”

他不敢高声的骂,因为这个时候,船上已经开始陆续的上人了。而这个时候从南岸回到北岸去的那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已经输空了口袋的赌徒。要是被他们听到了这样的诅咒,挨打一顿倒是小事;更重要的是,要是这话传开,以后,他可就成了这一行的公敌,再也没办法在珠江上立足了。

既然这声音被压得极低,已经走远的方怀辛也就当然没有听到船老大的咒骂;不过,即便听到了,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只是继续悠闲的向前走去,穿过了一道又一道霓虹灯光后,在那块金光闪闪的“裕泰公司银牌现钱”招牌下,方怀辛才停下了脚步。

一个门童很殷勤的走过来,对他伸出还略显稚嫩的小手;方怀辛的右手下意识的往手收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就让门童接过那只藤箱。然后,方怀辛跟在门童的身后,走进了那扇自建成后,就从未关闭过的大门。

这就是裕泰,在这里,你只需要担心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会把口袋里所有的银钞,在赌桌上输掉。除此之外,其他一切事情都可以不用担心。这里,不会有小偷小摸,不会有坑蒙拐骗,也不会有乞丐来坏你的心情;在这里,你甚至可以得到比各国的租界还要安全和舒适得多的服务。因为……这里是“南天王”陈济棠亲自操办招标,又由广东赌王霍芝一手打造的“公办赌坊”。

就连站在赌坊门口的,都是穿着正规制服的巡警;更不用说那些在裕泰所处的这条南华街上,骑着高头大马来回穿梭的骑警;和赌坊里无孔不入的便衣们。当然,方怀辛也清楚,这些人只是在明面上起到一种威慑性作用;真正发生什么意外的话,自然还有广东赌王霍芝手下那数千个小弟出面处理。



当门童费力的举起藤箱,放在柜台上,发出一声沉闷响声的时候,柜台后一直眯着眼睛打瞌睡的那位老人,突然睁开了眼睛;而其他两个年青的收银员,也收起了自己的笑脸,变得严肃起来。

老人站起身,打开藤箱扫了一眼,然后又合上藤箱,用一种只有到了他那种年龄才能够拥有的沙哑声音,轻声问道:“这是多少?”

“六十封大洋三千块;还有一张渣打银行的七千块支票。”方怀辛淡淡的回答道,就像他所说的,不是一万块,而是两个铜子一样。

在年青的收银员开始点数的时候,他又轻声说道:“今天,我想上二楼。”

在一个年青人的手里,大洋被一封封的从红纸中拆出来,倾倒在一个托盘里,发出悦耳之极的撞击声;而另一个年青人则拿起那张支票,对着柜台后的白炽灯仔细检查了一番。

“没错,大洋三千块。”一个年青人说道。

马上,另一个年青人也说道:“七千块的支票,也是真的,后面还有英吉利国爱德蒙男爵的背书。”

在年青人们点数的时候,老人一直注视着方怀辛的脸;当他听到这两句话后,突然展颜一笑,再次用那种沙哑的声音问道:“先生,您确实有了去赌将楼的资格;不过,去了后,你是想和庄家赌,还是想要和闲家赌?”

方怀辛一边看着老人,一边微笑着反问道:“和庄家怎么赌?和闲家又怎么赌?”

老人“哈哈”一笑,耐心解释道:“我看先生有点面熟,一定不是第一次来我们裕泰了。这么说吧,和庄家赌,就和你在一楼玩的时候差不多;只是赌将楼设有底限,像牌九,就是每把底限两百块;最高五千封顶;要是和闲家赌,就是轮流坐庄,每个轮到坐庄的,最少只需要拿出五千块,就可以坐庄了;三把之后,可以随时退庄。只是当庄时赢的钱,要交给裕泰半成的红利。”

方怀辛微微皱起眉头,想了想,然后翘起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说道:“我记得,霍赌王常说,赌钱赌钱,有输有赢,但最后也不过是给庄家做牛做马,当儿当女。所以,既然可以坐庄……那我看,我还是和闲家赌吧。”

在听到方怀辛的回答后,老人也微微一笑,继续问道:“先生,您也认识霍先生?”

“名动大江南北的广东赌王,谁会不认识?”方怀辛拂了拂自己的一袭白袍,淡淡的回答道,“只是,霍赌王未必认识我这种无名小卒罢了。”

“那可不一定。”老人转身从一个年青人手里接过装满了五颜六色筹码的托盘,放在柜台上,轻轻推向方怀辛;当这托盘在方怀辛面前停下后,他再次注视着他,轻声说道,“在赌坊,当庄永远都是来钱最快的路子。只要你能在赌将楼坐上一个大庄,赢个三五万块,霍先生肯定就会认识你了。”

“是吗?”方怀辛微微一笑,对老人点一点头;然后跟在已经端起托盘的门童身后,越过一张又一张充斥着汗臭和烟草味的赌桌,向那一条充满了神秘和诱惑的楼梯走去。

赌坊里的所有喧嚣声在这一刻都停止了;几乎所有的赌徒,都放下了手里的筹码,用无比嫉妒和钦羡的目光,追随着方怀辛的那一袭白袍,追随着门童手中那一块装满了筹码的托盘,追随着他们心目中的期待和……直到方怀辛踏上那条楼梯。

几乎所有赌坊里的常客都知道,那条楼梯,通往裕泰赌坊的二楼;通往传说中,一万大洋以上赌本才能涉足的——

裕泰赌将楼。

第二章挖心裂肺

——我是千王,我可以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把任何一张牌换成黑桃A。但是,我不是神,如果我的手上没有那张黑桃A,那么,我绝不可能凭空变出一张来。

——《千王之王重出江湖》龙四。



世界上的赌坊,除了设置的玩法不会完全一样外,其余的,基本大同小异。比如说,每一家赌坊都不会有窗子和挂钟这两种东西存在;再比如说,无论哪家赌坊,只要稍大一些,分了楼层;那么每多上一层楼,要求带入的赌金便必定会更高一些。

而在楼下,也许会引起阵阵惊叹的重注;在楼上,却很可能只会招来旁人不屑的一眼,或是轻蔑的嘲笑。

当门童把放着一万块钱筹码的托盘,轻轻摆在那张赌桌上的时候,方怀辛就很清楚的,感受到了这种不屑。而当大家看到,他只是给了那个一直殷勤备至的门童十个铜子时,这原本还稍稍隐藏着的不屑,便明明白白的浮上了各人的脸庞,化成了一种鄙视。

但方怀辛却若无其事的,坐进门童为他拉开的座位上。全然没有理会那些看向自己的,鄙夷之极的目光。

门童撇了撇嘴,脸上的委屈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来。他当然有理由觉得委屈——

在接过那只沉重藤箱的时候,他就觉得今晚自己一定能小赚一笔;而在方怀辛兑换筹码的时候,他甚至已经看到了闪闪发光的大洋在向自己挥手;到了端着托盘,带领方怀辛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时,他更是昂首挺胸,生怕其他带客的门童看不到自己接到了一名豪客……

好吧,如他所愿,几乎所有同伴都看到了他;而也许只要半天的时间,那些门童们也就都会知道,他究竟接到了怎么样的一名豪客;十个铜子的小费……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将会成为整个裕泰的笑柄,而在至少半年时间内,在对上那些同伴们的时候,他都不得不低着脑袋做人。

或许是职业素养,或许是想做一次最后的努力,门童在离开这个房间前,终于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同时对方怀辛高声说上一句“恭喜发财”。

方怀辛完全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耐心的等待着,面前这把牌局的结束。

这把牌,是由坐在他左手边的那个大胖子当庄;当所有闲家翻出牌后,他才一边摇着头,一边大笑着,翻出自己面前盖着的两张骨牌;然后站起身来,用那双肥硕的大手,把桌面上其他所有人下注的筹码,都扫进自己的托盘里。

“好了,三把到了,我退庄了。”在一旁的荷官帮着胖子清点筹码的时候,他笑着说道。同时把手边刻着鲜红色“庄”字的小木牌,向右手边推去。

于是,这块小木牌,来到了方怀辛的面前。

牌九是这样玩的,不管有多少人,都只能有一个庄家,三个闲家,这三个闲家分别被称为“上门”、“天门”和“下门”,他们能够选择的,只是在自己面前压注多少;而除掉这四个人之外的其他所有人,都属于散家,他们可以选择压注在任何一门,也可以选择同时压注几门。

所以,当方怀辛开始默然的,把正面朝上的骨牌翻过去,用修长的双手洗牌,再一张张把它们摞起来的时候,心急的散家们已经往赌桌上零零碎碎的、扔下了两三千块的筹码。

但三个闲家却还没有动静,直到那个大胖子的筹码整理完,荷官拿走赌坊该拿的红利后,他才笑着说道:“手风这么顺,压太少了简直对不起自己。那么……”

他伸出肥嘟嘟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在牌九赌桌上,敲一敲桌子,这叫做“敲庄”。代表着不管庄家还有多少筹码,都要一口吃掉;当然,一旦输掉,也要赔付相应的筹码。

在他这个动作之后,赌桌上的那些筹码就全部消失了——就算所有的闲家都能胜过庄家,但如果胖子的牌最大,那么在赔付完胖子之后,这位庄家也就没有多余的筹码赔付给散家们了;但要是闲家输掉,这些筹码还是会被庄家拿走……这种只亏不赚的事情,是没人会去做的。

只有其他两个坐在赌桌边的闲家,对视一眼,才不情不愿的,往赌桌中间推出两百块的筹码。

方怀辛依然不紧不慢的摞着骨牌,但手背上那高高鼓起的青筋,还是将他心底的紧张透露无疑。他轻咳一声,这才用平常的语调,淡淡的说道:“我听说,二楼的上限是五千块。”

“那是和庄家对赌的规矩。”站在一旁的荷官微微鞠躬,彬彬有礼的回答道,“和闲家赌,只有下限,没有上限。只要桌上的筹码够,压多少都可以。”

方怀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一枚枚的,拿起桌面上那三枚骰子,指着面前已经摞成四排的骨牌堆,说道:“请切牌。”

大胖子伸出手去,很难想象,他那肥短的手指会这样灵活。他迅捷无比的取掉中间两排骨牌,最上头的那一张;然后把正中间的四张骨牌分别拿出来,叠在两边的牌堆上。在做完这一切后,他扭头看向方怀辛,笑着说道:“这叫挖心裂肺,这把你肯定赢不了。”

方怀辛微微一笑,然后把手中的骰子扔了出去。



其余两个闲家都亮了牌,而胖子还在闭着眼睛,用那肥短的姆指,搓着那两块骨牌朝下的正面。

看着他龇牙咧嘴,恨不能把牌搓碎掉的样子,方怀辛微微摇头,淡淡说道:“闲家亮点。”

“我有一张人牌,还有一张……”胖子像是很沮丧的说道,然后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很快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为什么发笑了;因为他翻开了那两张骨牌,两张一模一样的人牌,牌面上那十六个凹点,像僵尸嘴边滴落的鲜血般艳红。

方怀辛再次摇了摇头,他从怀里摸出一支香烟,在鞋底刮燃了火柴,轻轻点着这烟;在吐出一口烟雾后,他低垂着头,再也没有做任何动作。

赌桌边的所有人,都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一万块,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至少,一万块已经足够在广州的中心地带,买上一套很大的房子;也足够一个四口之家,在广州城这个销金窟里,富足有余的过上三十年了。

而很明显的,这一万块,就是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全部身家。

只是,现在的状况是,除非是一对天牌,或者一对地牌,以及传说中的丁三猴六至尊宝……这个年轻人就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一万块,落入别人的口袋了。

很多赌徒都有一个共性,在开始赌的时候,他们都会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今天一定能赢;在输光了之后,又会懊悔不已,总是想着自己赢的时候为什么不起身走人,和赌局中那几把因为不走运而输掉的牌。

但在他们上了赌桌,在赌的过程中,最强烈的情绪莫过于恐惧害怕了。尤其是在骰盅将揭未揭的时候,几乎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如潮水般将这些赌徒淹没。这个时候,他们会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盼望自己永远都看不到这结局。

可是,骰盅总是要开的;你不开,也会有旁人来开。一直站在旁边的荷官,在大约一分钟后,终于伸出那只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翻开了方怀辛面前的两张骨牌——

一张梅花,一张四六;别十,这是骨牌里最小的牌。

“庄家通赔。”荷官冷冷的宣布了结局。

但就在这个时候,方怀辛却突然把头抬了起来;他的脸上,完全没有输掉全副身家后的沮丧;而是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嘲讽般的笑容。

“你出千。”方怀辛指向大胖子,淡淡的说道;他的语调极为平静,就像在说一件完全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

“年轻人,说话要有证据。”荷官和胖子同时说道。

在赌坊,尤其是裕泰赌坊,出千和指控对手出千,都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出千被抓,除了没收所有赌资之外,还会被广东赌王霍芝的人斩手,之后再由“南天王”陈济棠的法官们以罪关进监狱。而指控出千却拿不出证据的话,也是一样。

“我会有证据的。”方怀辛点了点头。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指了指桌面上有些散乱的骨牌,微微一笑,对荷官说道,“自始至终,我没有动过任何一张牌。其他的人……也没有动过这些牌;现在,请你一张张把它们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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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1-3-4 21:51:30 |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面见赌王

——不光赌坛,而是这一整个世界就是这样,败者为寇,胜者为王。

——《胜者为王》聂万龙。



荷官看了一眼方怀辛,又看了一眼那个大胖子;但他并没有急着伸手翻牌,而是走到墙边,按下了那个连通保安室警铃的小小绿色按钮。

很快的,几个穿着短襟紧身黑衣的帮闲,冲进了这个房间。

在荷官的示意下,他们分别站在了方怀辛和那个胖子的身后。直到这个时候,荷官才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开始一张张翻开骨牌。

整个房间的气氛一时间仿似凝固起来;所有人都压低了自己呼吸的声音;而每个人,每一次呼出去的气息,都变得像是有了质感般凝重。

当荷官翻到第四张的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胖子的额头,已经开始冒出了汗珠;而当他翻到第九张的时候,胖子的椅子,也因为他的颤抖而开始“格格”作响。

但环绕在赌桌边的十多个人,没有一个人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事实上,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胖子已经死了十多次有余。

在赌徒的心目中,赌,是神圣而公平的,而依靠出千这种技能,来玷污这种神圣,来破坏这种公平,是所有赌徒最为痛恨的事情。

就是最痛恨的事情,没有之一。

当荷官翻开第十三张骨牌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张鲜红得像是滴满了血液的……人牌。

“你本来可以赢的,”在帮闲们带走胖子之前,方怀辛站起身来,对他淡淡的说道,“只要一张人牌,无论另一张是什么,你都已经赢定了。可是,你不知道我的手里拿着什么牌,你担心你的牌不够大;而我,也一直在等你出手,换掉那一张人牌……”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出千,会换牌?”胖子使尽全身气力,在帮闲们紧紧抓住他的那些手掌中挣扎,一边努力回过头来,大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要是我不换那张牌……”

方怀辛一直微笑着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怜悯的表情,他微微摇头,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要是’这一说的。我也不能,你一定会出千,一定会换牌;我也是在赌,赌你会换掉那张牌……而这一局,我运气不错。”

这句话,就像是一根尖锐的针,刺破了一只气球。胖子终于停止了挣扎,在最后充满怨毒的看了方怀辛一眼后,他被带走了。

而这个赌局,也没办法进行下去了。就在大家纷纷整理筹码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穿着衬衫打着领结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向方怀辛,微微弯下腰,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霍先生想要见你。”

方怀辛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然后他一脸淡然的站起身,理了理白色长袍的下襟,跟在中年男子的身后,走了出去。

就像他要去见的,不是那位雄踞广州的广东赌王;而是个极为普通的好友一般。



两辆黄包车在一幢看起来极不起眼的小楼前,一前一后的停了下来。

中年男子从前面那辆黄包车上下来,走到另一辆黄包车前;他伸出手,拉住方怀辛的上臂,把他从黄包车上,轻轻扶了下来。

此刻的方怀辛,依然身着那一袭白袍;但一块黑布,却紧紧的蒙住了他的双眼。

中年男子的另一只手,像是为他轻拂被这夜风吹散的头发般,仿似不经意般在黑布的一侧掠过;再又满意的说道:“很好,你没有试图解开蒙眼布。”

方怀辛微微点头,淡淡回答道:“我还年轻,还不想死。”

“像你这么懂得进退的年轻人,确实已经不多见了。”中年男子展颜一笑,轻声说道,“你会活很久,也会活得很好的。不过现在,扶着我的手,我带你进去。”

整个广州城都知道,尽管一整条南华街的赌坊,都是广东赌王霍芝的产业,但从赌坊开业的那一天过后,他却从来不曾踏足南华街一步。而也许是结仇过多的缘故,他居住和办公的地点,也极为隐秘,除了贴身的几个跟班之外,绝少有人知道,他到底藏身在广州城的哪一个角落之中。

无尽的黑暗之中,夜风伴着一阵阵桂花的香气袭来,这让方怀辛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很快就伴着桂花香气的消失而消失了;在又向前走了几步后,尽管隔着重重黑布,方怀辛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脚下所踩的地方,变得绵软起来,这绵软让双脚舒服到了极点;而他的眼前也亮了起来,越来越亮。

那是一种让人觉得充满温暖的,橙黄色的光亮。

“你就在这里等着霍先生,不要乱走乱动。”指引着方怀辛坐进客厅的一把太师椅里,中年男子一边给他解开蒙眼布,一边说道。

方怀辛“嗯”了一声,再次点了点头。不等黑布解完,他就伸出自己的右手,轻声说道:“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方怀辛。”

在那个瞬间,方怀辛感觉到中年男子有那么一丝迟疑,但很快的,一只干燥而温暖的手,就握住了他伸出去的手;而他也听到了中年男子说的那句话——

“我叫傅老榕,霍先生一般叫我榕仔;你比我小,叫我榕哥就好了。”

当蒙眼布被完全解开的一刹,就连沉稳如方怀辛,也忍不住有些动容。

宽敞得如赌坊大厅般的客厅;上面被一圈雕梁画栋的走廊环绕;无数盏壁灯将这客厅照耀得有如白昼。绣着各式图案的高级地毯……一时间,方怀辛竟然以为自己误闯进了神话般的宫殿。

但很快的,从客厅的侧门处,传来一阵爽朗笑声;这笑声,把他从失神状态中拉回了现实。

当先踏步进来的,是一个看上去大约五十岁上下,因为长期养尊处优而显得有些发福的老人;而紧跟在他身后的,却是在裕泰赌坊给方怀辛兑换筹码的,那个声音沙哑的老人。

“我就是霍芝。”发福的老人坐在主位后,笑着说道。

方怀辛马上站起来,微微弯腰一鞠后,恭敬的说道:“晚辈方怀辛。”

站在霍芝身后的老人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像是背书一般,开口说道:“方怀辛,长沙方家嫡出二少爷;因自幼便流连于赌坊之中,素为家人不喜。七年前,方家家主方震岳将其逐出家门;随后三年,离家出走至香港定居,以赌维持生计,吃住都在赌坊,未出赌坊一步;四年前,突然惊醒,奋发图强,考入燕京大学,攻读数学专业;其后……”

有些难以启齿般,老人看了眼面前正眯缝着双眼,像是快要睡着的霍芝,再次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其后,与去年考入燕京大学的学妹霍茵茵……相恋。”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霍芝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尽管他的脸上依然残留着一丝笑意,但那份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威压,和那锐利得像是可以直射人心的眼神,却如排山倒海一般,袭向坐回椅子里,带着淡淡笑意,而又不失恭敬的方怀辛。

只是,方怀辛也毫不畏惧的,回望着霍芝的双眼。

这无形的交锋,在大约三分钟后,才终于以霍芝开口说话而告终;尽管他只说了三个字——

“你不错。”

这个时候,一直站在方怀辛身后的傅老榕,和一直站在霍芝身后的那个老人,在同时吐出一口气后,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

客厅里,在广东赌王的威势之下,唯一还能保持淡定的方怀辛,终于也开口说道:“茵茵一直不愿意告诉晚辈她的身世,晚辈也一直没有追查;直到最近,晚辈才得知原来茵茵是霍赌王视之如女的亲侄女;于是不敢耽搁,特从北平赶来广州,求见霍赌王,想请霍赌王成全。”

霍芝微微颔首,轻声说道:“你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要是你想要在裕泰找一个职位,以你刚才的表现,和你在赌坊里表现出来的赌技,我可以让你管理一家赌坊。”

看到方怀辛没有任何意动的表示,霍芝继续说道:“我想你也知道,我能有今天,完全是因为陈司令的提携,而且,我在陈司令面前,还是能说上一些话的;要是你有心在军政界发展,我也可以给陈司令修书一封。让他给你安排一个很好的职位。”

方怀辛依然不为所动的直视着他。

“至于茵茵……”霍芝摇了摇头,扭过头去,对身后那位老人异常平静的说道,“现在学校放暑假,她应该还在家里。你现在就带人去打断她的双腿,让她再也不能离家半步!”

正文 第四章 赌王之错
——四宜八忌之第二宜:宜等,等运到,后落注。

——赌王叶汉



在通往北岸的码头上,傅老榕再次给被蒙上双眼的方怀辛,解开眼上的黑布。

一张薄薄的纸片,从他的手中,递到了方怀辛的手中。看着有些茫然的方怀辛,傅老榕说道:“这是霍先生亲手开出的五万六千块支票,在广东省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提取现钞。”

“可是,榕哥……”

“没什么可是的。”傅老榕拍了拍方怀辛的肩头,安慰般说道,“霍先生是很恩怨分明的人。你抓住的老千,他感谢你,也愿意按规矩来做;规矩就是,老千的筹码全都归你,怎么处置老千,就是我们的事情了。嗯……那个时候,除开你的那一万外,老千的手头上,还有四万六千块。”

方怀辛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榕哥,你知道我不是在说钱……”

在这浓浓的夜色中,傅老榕仔细的看着他那张因为痛苦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轻叹一声,然后扭过头去,看向正在江心驶来的那艘小船。方怀辛只能听到,一线似有若无的声音从傅老榕所处的那个位置传来——

“我都不清楚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们这些跟着霍先生的人,为什么从来都不会去赌?那是因为,霍先生平生最不喜欢的一类人……就是赌徒!”

在听到这句话后,方怀辛霍然转身,伸手抓住傅老榕的双肩,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在那一刹那间,傅老榕被方怀辛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但很快的,他就平静下来,在轻轻拨开他的手后,傅老榕继续看着江心的小船,低声说道,“我是说,年轻人,拿了这钱,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刚才说了,霍先生是很恩怨分明的人;这一次他忍你让你,是因为你帮着赌坊抓了老千的缘故;但我们都知道,你之所以去赌将楼,之所以拼掉全副身家,也要抓一个老千,就是为了求见霍先生一面……但你已经见到他了,不是吗?而且,不管哪家赌坊,都不会喜欢只赢不输的赌客的……你懂的,对吧?”

“是……我懂的。”方怀辛有些颓然的说道。

“年轻人,你还要活着,你还要活得很好……”傅老榕嘟哝着说道。但当他发现方怀辛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时候,他也自觉的闭上了嘴巴。

那艘小船已经快要靠岸了,傅老榕低声说了句“回见”,也没等方怀辛的回答,就扭头向停在码头上的那辆黄包车走去。但当他正要踏上黄包车的那一瞬,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带着些同情的,看向依然痴痴站在原地的年轻人。

在小船船头探照灯的强光照耀下,那张无论何时何地,一直都是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竟然已经泪流满面。这泪,不停的滴落,像是雨点般,打在那袭白色长袍上。而不停在这白色长袍上闪耀的,那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更为这个场景增添了一份悲凉的感觉。

傅老榕长叹一声,回过头,对那个一直弯腰按住车把,等他上车的黄包车车夫问道:“你能相信,那个哭得像是小孩子的年轻人,只是六个晚上,就拿五百块,在裕泰赢到了五万六千块吗?”

听到这个问题,车夫站起身来,有些惊异的打量了方怀辛几眼;然后他摇了摇头,对傅老榕笑道:“榕哥,你是在开玩笑吧;要真赢了五万块那么多的话,我做梦都会笑出来,怎么可能还会去哭!”

傅老榕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就在车夫继续弯下腰去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冲动,一种很强烈的,想要说些什么话的冲动。

但这话是不能让任何人听到的,他只能在坐进黄包车后,对自己这样说道:“榕仔,虽然,我一直很尊敬霍先生,甚至愿意为霍先生去死。但我还是要说,这个人,霍先生只怕是看错了;这件事情,霍先生也只怕是做错了;而且,是那种没有办法挽回的……错。”



方怀辛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坐船从南岸回到北岸的;他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码头回到旅馆的。当他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只知道,自己正躺在旅馆的那张小床上,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疼痛,而自己的面前,还环蹲着一圈十二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和另一个明显比小男孩们高出一头的女孩。

“先生,我们错了,请原谅我们吧……”看着他悠悠醒来,一个年岁稍大点的男孩怯生生的说道。

“你们错了?那你说说,你错在什么地方?”尽管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方怀辛还是板起一张脸,装成很凶狠的样子问道。

“我们错在……错在……不应该偷先生的钱。”男孩吞吞吐吐的说道,在看了一眼方怀辛阴沉的脸色后,他又看了眼那个女孩子,开始抽泣起来。一边哭着,一边继续说道,“我们还不应该见财起心……找玲姐来玩仙人跳,打了先生,想要骗先生的钱……”

就像一扇闸门被打开,方怀辛突然就想起了在前一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霍芝拒绝了自己,转身离开后,傅老榕重新蒙上自己的双眼,把自己送到珠江南岸的码头上;自己魂不守舍的上船,下船,在付那一个铜子船费的时候,不小心掉落了一把铜子在船上,引起了这几个在码头上厮混的小男孩们的注意;小男孩们装成嬉戏的样子,一会儿撞一下自己,一会儿又在自己身上蹭两下,而自己虽然明明知道这些小男孩孩是在偷钱,但却全然没有理会;直到口袋里的零钱被偷光,他们又瞄上了那张支票……

只要记起了这个,那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更容易回忆了。如果说裕泰所在的南华街,是整个广州治安最好的地方;那么北岸码头,就可以算得上是全广州治安最差的地方了。但就算是这些混在北岸码头的小鬼们也明白,偷一些零钱,被抓进去顶多只是挨一顿打,蹲几天监;但要是偷一张支票,没准就会惹下天大的祸事。只是,那张支票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于是他们找来那个叫玲姐的女孩子,让她在一个阴暗的街角抱住自己,索吻……然后他们以玲姐“男友”和“男友的朋友”身份,把自己暴打了一顿,还逼着自己写下一份自己的罪状,而最重要的是,在那份罪状后面,自己还给这些不识字的小孩子们,主动写下了“自愿赔付现钞五万六千元”这样一句话。

可是,他们应该早就已经拿起支票走人了;有那份罪状在,自己也完全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为什么,他们要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博取同情呢?

当然,纵使这些男孩们看上去再怎么可怜,方怀辛也是不会同情他们的。他当然知道,装可怜是这种小孩子们、被抓到现行时常用的伎俩;而只要自己说一句“没事,我原谅你们了……”

只要走出这扇门,他们就会擦干眼泪,一边欢笑着,骂自己是大**;一边继续去偷、去骗别人……

所以,他只能继续板着脸,沉声问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男孩伸出手指,在地上画圈圈。“还有”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那个被叫做“玲姐”的女孩子,突然站了起来,她指了指方怀辛床边的那张桌子,大声说道:“先生,他们偷你的钱,还有我骗你的那张支票,都放在桌子上了。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是霍先生的朋友,是我们有眼无珠;但我们是穷人,也没钱给你付医药费;只有这一条命在,是杀是剐,你说一句话就行……”

那个男孩马上跳了起来,想要捂住玲姐的嘴,但他的身高明显不够,只能一边徒劳的跳着,一边听着玲姐把话说完:“你是有钱人,只要抬抬手,就可以放我们过去了;但你真要不肯抬这个手,我们把这条命赔给你,也就是了……”

听到“霍先生”这三个字的时候,方怀辛就一下子全明白了。支票是不能直接当钱用的,这些小孩子们肯定拿这张支票去了银行;而无论他们去的是哪一家银行,当银行职员看到“霍芝”签名的时候,一定也是会通知裕泰赌坊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敲门声传来;紧接着,门外响起了一个沙哑到了极点的声音:“方先生,你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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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4 21:52:18 |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为我做事

——一个人做事,上场就要准备结束,有时机就要大干一番,机会一过就要拉箱飞跑。

——广东赌王霍芝。



当那个老人走进房间的时候,除了依然躺在床上的方怀辛之外,其他人都站了起来。

虽然在方怀辛的眼中,他不过是那个坐在赌坊柜台后的、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的老人;不过是那个站在广东赌王霍芝身后的、还算混得不错的贴身跟班;但在那些男孩子们的眼中,这个老人的地位和身份,对他们而言就代表着四个字——

生杀予夺。

几乎所有男孩子都深深的弯下了自己的腰,用极低的声音叫道:“刘爷……”

被叫做“刘爷”的老人一言不发,只是用一种淡漠到了极点的目光,冷冷的扫视了一圈那些小男孩们。

尽管在方怀辛看来,这种无形的威压,比之广东赌王霍芝身上的,要弱了许多;但他也知道,那些正笼罩在这威压之下的男孩子们,并不是自己。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只听到一片“扑通”、“扑通”的声音,所有的男孩都相继跪倒在地上,他们的头,也都像有千斤之重,低到不能再低。

于是,虽然双腿有些颤抖,但却依然还能站在原地的玲姐,便显得愈发的鹤立鸡群。

无论是方怀辛,还是刘爷,都向她投去了诧异的一眼;但也就是一眼而已。无论这个女孩再怎么满脸潮红的、想要努力坚持着自己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和骄傲,在这两个人的眼中,也丝毫没有任何意义。

正如一个人,不会去关注蝼蚁,是如何坚持自己那一份自尊和骄傲的。

刘爷把手里提着的一瓶跌打油、和两封用红纸包好的礼品放在桌上,然后转过身来。在这一刹那间,冰山被阳光融化,原本的冷酷,也变成了和颜悦色。他上前两步,双手握住方怀辛的双手,带着歉意般说道:“方先生,不好意思,让你受苦了。”

方怀辛一边感受着老人的手,所特有的那份干枯而粗糙;一边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刘爷,没有说话。

隔了半晌,他才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慢慢闭上双眼,轻声问道:“茵茵她……怎么样?”

就像在裕泰赌坊的柜台边,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刘爷仔细的看着方怀辛的脸。这张脸,即便是在直面广东赌王霍芝的时候,也曾经是那样的沉稳而自信,总能让人感觉到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总能让人感觉到,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这张脸哪怕只是稍许变色一下。但现在,这张脸却和赌坊里的大多数正等待揭开骰盅的人,没有任何分别;脸上充斥着的,是那种想要赢下这一把,但却又害怕输掉的恐惧、痛苦、彷徨和……无助。

这种变化,就连跟着广东赌王霍芝超过四十年,对上种种腥风血雨也只会哂然一笑,当成和风细雨对待的刘爷,也忍不住产生了一种“他不是他”的错觉。以至于过了有那么一会,他才从这错觉中挣脱出来,微微摇了摇头,用他那沙哑的声音说道:“方先生,你要知道,霍先生……是从来不开玩笑的。”

方怀辛长长的叹出一口气,紧闭的双眼眼角处,也突兀的现出了两点晶莹。

从小到大,他一直就是在不断的计算中生存下来的。无论在赌桌上,还是在赌桌下;万事万物,还从没有哪一件,能够逃脱得过他的计算。就算是这一次,从北平回到广州,他也计算过了无数种可能;怎样见到霍赌王,怎样开口,霍赌王不同意的时候怎么应对……只是,他从来不知道,身为广东赌王的霍芝,竟然会不喜欢赌徒到这种程度;也就没有办法计算到,霍赌王会有如此雷霆般的激烈反应。

虽然双眼紧闭,但这一刻,他的眼前却仿似出现了一幅画面,那个留着学生短发,面容姣美的女孩,正双腿齐断的倒在血泊里,疼痛让她忍不住翻来覆去的、大叫,但无论怎样努力、怎样挣扎,她都再也没有办法让自己站起来了……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方怀辛全身的病痛,似乎都已经消失不见。他猛的一下,从床上弹起。但刘爷似乎早有准备,他双手微微用力,又把方怀辛轻轻推倒在床上。然后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而方怀辛也同样的,摇了摇头。

在聪明人之间,其实有很多话,都是不用说出来的;而刘爷和方怀辛,都是聪明人。只是这两次摇头,就完全明白了对方想要对告诉自己什么。

刘爷是想要告诉方怀辛,你不要试图去带她离开,那样只会把你自己也搭进去。

而方怀辛则是想要告诉刘爷,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自己也一定要去。

刘爷有些爱怜的,看着方怀辛那张重又变得坚毅而沉稳的脸,这一刻,他只是一个老人,一个看着自己那些总是不听话要和自己作对的晚辈、又气又爱的老人。

又过了那么一会,他终于长叹一声,轻轻拍了拍方怀辛的手,低声说道:“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先把身体养好。茵小姐虽然……但在霍公馆那种地方,她会被照顾得很好,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在说完这句话后,他松开方怀辛的双手,站起身来,又冷冷扫视了一圈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的男孩子们,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的大门。



听到黄包车走远的声音,小男孩们才纷纷长出一口大气。然而,就在他们抬起低垂已久的脑袋,揉着自己已经跪得发麻的腿,想要站起身来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方怀辛如冰山般的声音,仿似从天际的另一侧传来——

“我有让你们起身了吗?”

十数道敬畏的目光,在这一刹那间,从各个角度投向那个遍体鳞伤,依然只能躺在床上的年轻人身上。

尽管,那个穿着一袭白袍的男子,在前一天的夜里还只能任由他们凌辱;尽管,他看上去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尽管,因为病痛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也显得很是虚弱、中气不足……

但在这一瞬间,他们竟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再没有任何站起身来的想法。

在这一瞬间,躺在床上的那个白袍男子,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如果说以前,他只是一把藏在剑鞘里的宝剑,那么现在,这把剑已经出鞘,寒光闪闪,令人不敢逼视。

房间里,一片死寂,死寂得像是深夜的坟场。

就在这死寂中,方怀辛突然冒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念头;以他的计算能力,当然知道这个念头是根本没办法实现的;要是换在以前,他连想都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但现在……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就连方怀辛自己,也终于忍受不住,想要把它说出来,想要把它做成。

但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无论要做什么,都必须先处理好面前的事情。

所以,在艰难的扭过头,环视了一圈房间后,他缓缓的开口说道:“做为昨天得罪我的惩罚……我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

“你要我们帮你做事?”那个年岁稍大点的男孩很是狡黠的、故意漏掉了“一件”两个字,他那略微颤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抗拒;有的,只是无穷的欣喜,“先生,你的意思是……你愿意收下我们,做你的跟班?”

“跟班?”方怀辛重复了一次,然后有些哑然的笑了笑。

不过,这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当然知道,在广州北岸码头混大的人,即便只是面前这些十二三岁的孩子,也会比那些四五十岁还没有出过远门的农夫们,成熟和狡猾得多。

没错,在这种环境中,还能够活下来的人,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哪怕还有一丝丝单纯和天真,也早就会被人装进麻袋,扔进珠江里去了。

只是,男孩的这个要求,和方怀辛的那个念头并没有冲突。他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要是你们愿意跟着我的话,等这件事做完,我就让你们跟着。但是现在……我想休息一会。你们明天这个时候,再来一趟。”

“好的,先生……”男孩们一个个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玲姐。她往门外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看到方怀辛缓缓闭上双眼的样子,她咬了咬牙,蹑手蹑脚的走到桌前,轻轻的,拿起了十个铜子。

方怀辛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当她转身离开时,才睁开眼睛,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直到这房间的门,被轻轻的合上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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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4 21:52:56 |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精密计算

——我们做的是正途生意,信用第一!开赌只能在赌坊杀赌客的钱,万万不能出了赌坊洗赌客的钱袋!否则,以后还有谁胆敢来澳门赌钱?

——澳门赌王傅老榕。



刘爷带来的跌打油还是很有效的;只是刚刚敷在身上,方怀辛就感觉到,自己全身所有疼痛的地方,都泛起了一片清凉。

在这一片清凉之中,他终于能够定下心神,回忆起自己突然间产生的那个念头;尽管现在的他,依然觉得这个念头极为可笑;但还是很认真的,计算着自己应该怎样去做,才能用手头本就不多的资源,把事情做到最好。

只是,不管方怀辛怎样计算,他也清楚的知道,就算自己做到最好,赢下这一局的希望,依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极为渺茫。因为他要做的是——

把霍芝从广东赌王的位置上,拉下马来。

浪子回头,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张爱玲说过,浪子之所以回头,是因为累了、倦了;他们口口声声对你说的那句“浪子回头,只为有你”,就算让你再感动千百倍;也不能掩盖其实是因为在他们打瞌睡的时候,正好有你这么一个枕头存在的实质。

但她错了,她的这句话里,只有一处地方正确,就是那句“累了、倦了”;除此之外,不过都是她无病的臆想而已。

一个真正的浪子,的确会因为累、会因为倦而回头。但要他们真正回头,也必然需要一个理由。这个理由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件事,也许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东西。这些理由,在别人眼中也许连狗屁都不算,但对于浪子来说,这个理由一定是很强大的,强大到足以让其他以前所感受到的一切快乐,都只能成为过眼浮云。

就像炸药在爆破前,必然需要一根导火索一样,这个理由是一定存在的;不仅存在,还会成为浪子甘于平淡的一根精神支柱。无论这浪子是重情还是薄情,但在对上这根精神支柱的时候,都会显得那么痴迷而不顾一切。为了这根精神支柱,他们可以放下从前的一切,灯红酒绿、金钱美人、快意恩仇……是的,当他们真正回头后,他们可以放下一切,除了那一根精神支柱。

在没有触及到这根精神支柱的时候,浪子是很好说话的;看遍了世事百态的他们,会用一种更宽容的心对待世人;他们可以忍受旁人所不能忍受的事情,可以对旁人做出的很多事情付之一笑。但是,只要哪怕稍稍触及到这根精神支柱,浪子就会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而要是你真正的伤害到这根精神支柱……

那么,恭喜你,你从浪子心中摧毁的一切,他们只会不计时间身心的牺牲,也誓要让你更为悔恨。而更重要的一点在于,当浪子还没有累、还没有倦的时候,他们积攒的见识、培养的能力,都足以使得他们可以站在另一个高度,蔑视这世间几乎所有的其他普通人。

而方怀辛,就是一个浪子回头的典范。

只是,现在方怀辛所能凭依的,只有桌上那张五万六千块支票;以及自幼流连赌坊,所学到的一身赌术。但想要用这些钱、和这身赌术,去赢垮一家赌坊,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且不说每一家赌坊必然会高薪供养的赌术高手;也不说广东赌王霍芝手下的数千小弟;就算裕泰赌坊会放任自己一直赢下去,就算广东赌王霍芝愿赌服输;只怕那位一直依靠裕泰赌场提供军饷的“南天王”陈济棠,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只是,当陈济棠这个名字浮现在脑海里后,方怀辛隐隐的,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点什么。

猛然间,他反应过来,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霍芝;而在于……陈济棠。

没错,霍芝自己从来不赌,他对赌徒也极为不喜,甚至到了痛恨的地步;但他依然是广东赌王。而他能在这个位置上稳稳坐着,只是因为他拿到了广东省“公办赌坊”的赌牌,掌控着广东省大部分的赌坊,还有……垄断着广东全省的行业。

而这赌牌的颁发者,是陈济棠。换言之,裕泰的存在,完全依附于那位“南天王”陈济棠。

但是,尽管现在的陈济棠集广东省军政法三权于一身,大权在握、风光无限;但在方怀辛的眼里,他也不过是个井底之蛙而已。

井底之蛙是很悲惨的,因为他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但井底之蛙又是很幸福的,因为他们可以不必和外面的世界接触,在这口井里,他们就是王,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情——

直到别人往这井里,扔下一块石头为止。

是的,陈济棠是一个井底之蛙,霍芝也是;虽然,他们所在的那口井,有一整个广东省那么大,但不管怎么说,也依然只是一口井罢了。

尽管方怀辛从来不关心政治,但在北平那种地方,又是在燕京大学里,很多事情,想要不听到都很困难。他当然知道,北洋军阀混战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当初的那些老军阀们,死的死,隐退的隐退,已经再也掀不起一丝风浪。他也当然知道,中日之间的大战,已然不可避免,甚至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他还知道,现在的局势,已经不再容许像陈济棠这样的军阀存在了。无论是民心向背,还是政治需要,亦或是迫在眉睫的战争……几乎所有人都在呼唤着一个完全统一的;“南天王”的头衔虽然响亮,但越是响亮的头衔,越是只会加速他的败亡。

也许,自己什么都不用去做,只用静静的等着,就可以了……是的,没错,照着这样的计算来看,这是最好的一条路。但是,自己真的能这样静静的等着吗?真的不要为茵茵再去做点什么吗?方怀辛痛苦的闭上双眼,长叹一声。

然后,他又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当门被轻轻推开的时候,方怀辛就闻到了一股浓郁到了极致、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从门外怯生生走进来的,是那个被男孩们叫成“玲姐”的女孩,而那浓郁的香味,就是从她手中的瓦罐里散发出来的。

“我……我拿你的钱,买了一只鸡煲汤……”自进门后,玲姐的目光就一直躲避着方怀辛,直到把这瓦罐放在桌上后,她才转过身来,看着方怀辛的脸,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个瓦罐太小,装不下;所以,所以……我给家里留了点……”

方怀辛淡淡的笑了笑,但就在他想要强撑着爬起来的时候,久违了的剧痛感却又突然袭来;这一刹那间,他的全身上下,仿似再也没有半分气力。但好在,一直注视着他的玲姐马上就走近床边,轻轻扶他坐起,又拿起枕头,垫在他的身后;然后才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碗,一把调羹,从瓦罐里舀出一碗汤,端到方怀辛的面前。

整整一天都没有进食的方怀辛,只是闻到这鸡汤的香味,就已经觉得自己很饿了。只是,在这剧痛的袭扰之下,无论他再怎么努力,那双手也丝毫没办法动弹。

玲姐等了一会,也没见方怀辛接过瓷碗和调羹;蓦然间,她像是想到什么一样,面色变得潮红起来。又过了有那么一会,她才仿似下定决心一般,用自己的小嘴凑近瓷碗,抿了一小口。

这鸡汤在瓦罐里,依然还有一些温度,但也没有烫到喝不下去的地步。玲姐便开始一匙一匙的舀了,再一匙一匙的喂给方怀辛。

一碗鸡汤喝完,玲姐捡拭好碗羹。又从桌上拿起一把蒲扇,坐在床边,为方怀辛扇凉。这个时候,方怀辛才终于有机会,好好的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女孩。

不得不说,那些男孩们找她来玩仙人跳,还是很有一定理由的。她并不是很高,脸型是那种很普通的圆脸,五官也长得并不是特别好看,但难得的,是这张脸给人一种极为协调的感觉;不知道是没有完全发育开,还是营养不良,使得她的身材看上去瘦削无比;但惟其瘦削,更让人不经意间便会泛起一股怜爱之情;尤其是在阳光掩映之下,那只堪盈盈一握的腰身,一时之间,就连方怀辛也不敢再逼视。

“你叫什么名字?”在沉默了很久后,方怀辛问道。

玲姐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再度站起,放下蒲扇;但就在她背转身过去,给他舀第二碗汤的时候,方怀辛听到,她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昨天晚上,我一直都有叫他们下手轻点;可是,他们不听……我叫赵艳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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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4 21:53:34 |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好坏消息

——在赌桌上,只要不带着所有的爱和恨,就已经有了九分的把握。要有十分的成功,这个人必须是……

——《胜者为王》聂万龙。



在赵艳玲的小心服侍下,方怀辛又喝了一碗鸡汤,还吃了一些鸡肉。只是,当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淡下来了。

而赵艳玲丝毫没有回家的意思。

她很是小心翼翼的,帮着因为鸡汤的滋补而有了些力气的方怀辛,脱下那身满是鞋印和泥污的白色长袍,又帮着他脱掉了鞋袜和长裤;再又打来一盆清水,用毛巾蘸着这水,轻轻的帮着方怀辛擦拭那些遍布全身的青肿;然后敷上跌打油,用和自己年龄完全不符,已经变得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揉搓这些药油;最后,她走到房角边,从箱子里拿出一整套干净衣衫,帮着方怀辛穿上。

这一切,赵艳玲做得极为自然,完全像是一个正在为主人服务的丫环一样。而在她做这一切的过程中,方怀辛也一直没有阻止。

直到她把那些脏衣服扔进盆里,再又端着盆准备出门洗衣的时候,方怀辛才轻声问道:“你今年多大?”

赵艳玲的脚步在一刹那间急停下来,因为用力过猛,她打了一个踉跄,幸好及时扶住了墙,才没有跌倒。

过了有那么一会,她才抿了一下嘴,然后低声说道:“十四。”

“家里还有什么人?”方怀辛继续问道。

赵艳玲很简洁的答道:“老妈和弟弟。”

“平常都做些什么?”

“洗衣服、卖烟、帮别人守店……”赵艳玲在沉默了一会之后,终于把这个答案补充完全,“还有就是昨天晚上……帮着他们玩仙人跳。”

有的话,就像是一道闸门落下,可以把正在进行的谈话拦腰斩断;而赵艳玲的这句话,就是这样。方怀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赵艳玲似乎也觉得,他不会再问出什么问题了;于是她轻轻的走了出去;不一会,院子里就传来到了洗刷的声音。

等到赵艳玲晾完衣服,再次走进房间的时候;方怀辛却已经不在了;桌上的支票,也不见了;就连那一堆铜子,也少了很多;只是,在剩下的那些铜子旁边,却多出了一张写着字的纸条。

尽管完全看不懂这纸条上到底写着什么,但赵艳玲凭着少女的直觉,还是意识到,这张纸条和那些铜子,是方怀辛留给自己的;而至少这个夜晚,他对自己是没有需求的。于是,她一枚枚的收好铜子,又把纸条叠好,珍而重之的放进口袋里;收起碗羹,拎着瓦罐,准备回家。

但就在她仔细的,把房间大门合上那一瞬间,一种在这十四年间从来未曾体验过的情感,突然袭上心头。她不知道这种情感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她是应该高兴的,应该很高兴才对。

没错,按照规矩,玩仙人跳被抓住现行,是要做奴做仆、服侍主人一生一世的;而在这一天的时间里,方怀辛对她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就算是她最担心的夜晚,也可以平安的在家中度过;她现在确实应该很高兴才对。可是,她却实在没有办法高兴起来,她只是觉得深埋在自己胸膛下的那颗心,突然变得异常的空虚;空虚得就像手中那空荡荡的瓦罐一样……

她就在这门外,驻足停留了很久、很久;直到那一弦弯月挂上天际,赵艳玲才狠狠的一跺脚,转身离去。



这个时候,方怀辛已经站在了那块金光闪闪的“裕泰公司银牌现钱”招牌下;只是他的手里,没有了那只藤箱。

好几个门童都在看到他的同时,把脸转了过去。尽管他们都知道,面前这位年轻人就是之间传疯了的、赌将楼神秘白袍男勇抓老千故事的男主角;但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这位年轻人代表着……十个铜子。

那是门童界的耻辱;无论是谁,都不想再尝试一回。

而方怀辛也丝毫没有进去玩几把的想法;他只是一直在街边漫不经心的遛达着,偶尔抬眼瞟一下大街上、被霓虹灯光闪耀得五颜六色的那些车、和那些人。

他这样遛达了很久,就连门童们都已经开始打赌,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离开。但让那些压注在半小时后、一小时后……的门童们都大失所望的是,他竟然在这种时候,伸手招停了一辆黄包车,钻了进去。

“先生,去哪?”黄包车车夫殷勤的问道。

方怀辛揉了揉走得发痛的双腿,淡淡回答道:“你先往前走,到要拐弯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可是这样子……”

车夫很快就闭上了嘴,拉起车把向前跑去。因为他听到,车上传来了一阵阵微弱而又沉闷的响声——那是许多铜子撞击时,才能发出的声音。

“左转……对,这里直走……”

“嗯,这里你先停一下,我想想……对,右拐……”

“前面没有岔路?对了,你的速度慢了一点,往前再走走,看到岔路了没?嗯,那就好,是,这里走左边那一条道……”

大约一个小时后,车夫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等到方怀辛下了车,他便开始抱怨道:“先生,你怎么不早说你要来中华北路呢?你只要在刚才那里坐了轮渡,马上就可以到的;坐黄包车要绕珠江桥,远了许多……”

方怀辛没有理会他的抱怨,他微微仰首,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掏出一把铜子,在手里一掂一掂的;而车夫也很识趣的闭上了嘴巴,两道怎么也掩饰不住的贪婪目光,随着这些铜子的起伏一上一下。

看了大约有几分钟的样子,方怀辛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他重又上车,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作弄”那个车夫了,而是直接说道:“去十三行街。”

看着他把铜子收回口袋,车夫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迟疑着说道:“先生,那是英租界,我们这些没的车,是不能进去的……”

躺在黄包车上方怀辛笑了笑,轻声说道:“在租界外面把我放下来就好了。”

租界,在界外的那些普通人眼中,大致和香格里拉或是桃花源类似。是一个只有洋人和有钱人才有权入住的、神秘而又安全、令人向往的好地方。但只有真正在租界生活过的人才会知道,这里,和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是有多少富人,就会有多少穷人。

就好像方怀辛现在正要去找的那个人,生活的困窘,甚至比界外的穷人们还要悲惨得多;而最悲惨的是,他竟然还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英吉利男爵。

所以,当那位爱德蒙男爵在燠热无比的地下室里,看到方怀辛的突然出现时,心情有多么激动,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方,我的朋友,我的爱人……今天你又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了吗?”

“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不着痕迹的闪避掉这位热情男爵的拥抱后,方怀辛淡淡的说道。

“哦……不管什么样的消息都可以,反正你也看到了,再坏的消息也不会让我的生活更糟糕了;不过,在你说消息之前,让我先为你冲一杯咖啡吧。你看,这是正宗的古巴咖啡,哦,棒极了……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这是用那天你让我在那张支票后背书的报酬买的;不是淘来的地摊货,真的不是……”

“好了,我也相信不是。”方怀辛呼出一口热气,开始动手脱掉长衫;就这么短短几句话的时间,他的衣服就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湿润。

“我的朋友,你来尝尝这咖啡……”爱德蒙男爵端着两杯咖啡走到他的身边,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突然惊叹般叫道:“哇呜,你怎么被谁打成这样?这是谁干的?我的朋友,你是来寻求大不列颠保护的吗?好吧,虽然我现在的处境不怎么样,但我身为一个男爵,一名贵族,一定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的……”

尽管他的语调极为愤慨,但只是看到那两杯咖啡连一滴也没洒出来,方怀辛就知道,这位男爵的愤慨,再强烈也有限。他微微一笑,从脱掉的长衫口袋里取出那张支票,对面前的男爵晃了晃,然后说道:“好消息就是,只要你点一点头,这五万六千块就是你的了。”

在这种时候,男爵却表现出了与其平时表现完全不符的精明,他并没有伸手去拿支票,而是抿了一口咖啡,再反问道:“那么,坏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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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支付定金

——四宜八忌之第二忌:忌经济拮据,“孤寒钱”(不可缺少的生活费)输得快。

——赌王叶汉。



“你确定,你很想听那个坏消息?”方怀辛收起支票,也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悠悠问道。

爱德蒙男爵死死盯住他的脸,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不管怎么样,一个价值五万六千块的坏消息,总还是值得一听的。”

方怀辛淡淡一笑道:“那好吧,坏消息就是,我要你带我去一趟霍公馆。”

这一次,爱德蒙男爵手里的咖啡终于泼出了一些;他惊讶的问道:“霍公馆?你是说……广东赌王霍芝?”

方怀辛挑畔般的看了他一眼,轻蔑的说道:“没错,就是他家;怎么样,你敢吗?”

“可是,霍芝的住处很隐密,整个广州城也没几个人找得到……”

“那个你不用管,我找得到。”

在方怀辛说完这句话后,地下室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能感觉得到,房间里的热气,正在侵袭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而这身体里的水分,也因着这燠热,正一股一股的,向外流淌。

也许是为了补充水分,两人都大口大口的喝着咖啡;直到两个咖啡杯都喝到见底,爱德蒙男爵才终于开口问道:“你去了后想做什么?”

“这个你不用管,我知道,凭你的身份,可以借到一辆轿车;而你需要做的,就是开着这辆轿车去拜访霍赌王;当然,不是亲自开车,我会做你的司机……至于你从霍公馆出来后,那个司机去了哪里;就更不用你担心了。他也许会去喝茶,也许会去,也许会去嫖妓,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

又是一阵沉默后,爱德蒙男爵的声音再次在这逼仄的地下室里响起:“我的朋友,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但是,你真的能够确信,这件事情伤害不到我吗?”

方怀辛斩钉截铁般回答道:“当然。”

爱德蒙男爵的脸色阴晴不定,有那么一会儿,方怀辛甚至以为他已经放弃了;但是,他没有。最后,他伸出手,对方怀辛说道:“好的,我明天就去借车,后天早上九点,你来我这里。”

方怀辛很认真的看着他的脸,然后这目光移到了他伸出的那只手上;他微微一笑,再次从长衫口袋里拿出那张支票;但就在爱德蒙男爵浑身颤抖着,想要接过这张支票的时候;却突然看到,方怀辛慢慢的、但却毫不犹豫的,把支票从中间撕成了两截。

还来不及等爱德蒙男爵叫出那声“不要”;其中的一截,就已经被方怀辛拍到了他的手中,方怀辛的嘴角上翘,像是带着戏谑和嘲讽般,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说道:“我觉得,一笔五万六千块的生意,我们还是要谨慎一点为好;这是定金,进了霍公馆后,我再付清全款;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爱德蒙男爵看着手里的半截支票,呆了半晌后,才幽幽叹息一声,轻声道:“我现在觉得,比起刚才,我更有一百倍的动力,一定要做成这件事了。”

方怀辛很爽朗的笑了起来,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这种表情在他的脸上有多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了。他一边笑着,拿起手边的长衫穿上;一边对爱德蒙男爵说道:“那就好,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只要有动力,就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情。”

“那是当然,我的朋友,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了解我的人;你知道只要我认真想要去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怎么说我也是大不列颠爱德蒙家族的……”

爱德蒙男爵的声音曳然而止,因为他发现,就在自己喋喋不休的时候,方怀辛已经走远,他的背影,已经隐入了那深深的夜色之中。



凌晨,依然拎着那只瓦罐的赵艳玲又来到了那家旅馆,又来到了那个房间外。

这一整个晚上,她都没有睡好;不是被恶梦惊醒,就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而无论是梦中,还是在醒的时候,她的脑海里都充斥着那个男人;那个一袭白袍,仿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男人。

然而,真正出现次数最多的,不是他在和刘爷打交道时,那副平起平坐、不卑不亢的样子;尽管刘爷对赵艳玲这种人来说,已经算是天神一般存在的人物了;也不是他在面对那些男孩子们,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气;她记忆最深的,反倒是前一个晚上,他失魂落魄的在路上行走着,等到自己鼓足勇气,上前去抱住他;他却突然如野兽一般反抱住自己,还当街狂吻自己双唇和脸颊时的那一幕。

还有,当她拼命抗拒的时候,却在不经意间看到的,那无数条长长的泪痕……

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可以伤心到这种地步;她知道,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悲伤,是任何人都装不出来的。于是,在那一刻,莫名其妙的,她竟然放弃了抵抗。如果这不是一场仙人跳;如果不是那些男孩们马上就冲上来对他拳打脚踢;自己应该已经被他带来旅馆,然后……

每每想到这里,赵艳玲就会感觉脸上一阵发烧。常年在广州北岸码头厮混的人,是不允许软弱的,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尤其是像赵艳玲这种姿色不错、却又家境贫寒的女人,若有半分软弱,早就已经被那些男人吃得连骨头也不剩了。但在那一刻……

悲伤到那种程度的男人,怎么能让自己不去怜爱,不去呵护;哪怕,是牺牲掉自己的一切,只要能够换来他的展颜一笑,也是好的啊!

就在她站在房间外,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间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那个男人,就那样站在门边;对着她微微一笑。

“来了?”方怀辛很是自然的问道。

“来了。”她有些机械般的回答道。同时低下头去,不敢直面他的那张笑脸。

方怀辛看了看她手中的瓦罐,继续问道:“还是鸡汤?”

“不,早上看到有刚杀的猪肉卖,就称了一斤排骨,炖了些排骨汤……”

方怀辛侧着头,想了一下,然后说道:“嗯,我是湖南人,对吃饭这种事也不怎么挑的;以后做菜的时候,放两个辣椒进去就好。”

他以为面前的女孩一定会低垂着头,轻声回答一句“好的”。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赵艳玲却突然抬起头来,尽管她的脸上,还是布满了红晕;尽管她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但至少这一次,她敢于看着方怀辛的眼睛,坚持着说道:“先生,你的身体还没有全好;要多喝点汤滋补一下……”

像是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这一句话里,在说完这句话后,赵艳玲觉得一阵酸软的感觉,在自己全身上下蔓延开来。但没关系,她已经把想说的话给说出来了。而且,她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说了“以后”两个字,他说了,他真的说了!

赵艳玲感觉自己的心脏,正抑制不止的狂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她现在没有一点力气,只想要找个地方靠着,不管是床,还是椅子,还是……那个男人的怀抱。

但方怀辛只是微微侧身,从她的身边走过。隔了老远,他的声音才从风中传来——

“我一会再吃早餐,现在要出去走一下,你……一起来吗?”

尽管说是“出去走一下”,但赵艳玲很快就发现,一直走在前面的方怀辛,目标非常明确;在拐了几个弯后,他们已经站在了那条中华北路上。

“从旅馆到这里,你还能找到更近的路吗?”在停下脚步后,方怀辛抬眼看向天边那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淡淡的问道。

“能。”赵艳玲很肯定的回答道。

方怀辛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那好,你带我走一次。”

这一次,他们基本上都是在那些破旧的小巷子里穿行。做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广州本地人,赵艳玲对地形的熟悉度是毋庸置疑的。而当他们再一次回到旅馆的时候,用的时间还不到刚才的一半。

“谢谢。”站在房间的门外,方怀辛由衷的对赵艳玲说道。

赵艳玲嫣然一笑,圆圆的脸庞在朝阳的映射下显得红扑扑的,分外惹眼。她走前一步,推开房门,回头说道:“放了这么久的汤,我给你去热一下。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方怀辛沉吟了一会,然后缓缓说道:“方怀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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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4 21:54:5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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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4 21:54:58 |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似曾相识

——人生这场赌局,只分胜或者败,根本不分卑鄙不卑鄙。

——《胜者为王》张天鼎。



站在那辆黑色的高级轿车边,一身西装革履的爱德蒙男爵,正一直不停的抹汗,一直不停的把左手抬起来,斜眼看向腕间的那块名牌手表。

这辆高级轿车,和那一套西装,还有腕间的名表,都是他借来的;如果说得更准确一点,是他租来的。

一个早上的时间,从八点到十二点;租金是十个大洋。尽管这笔钱已经足够爱德蒙男爵付清那间地下室整整三年的房租;但对能够拥有豪车名表的人来说,也不过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数字罢了。

要不是看在万里之外的爱德蒙家族的面子上,就算再加上十个大洋,爱德蒙男爵也未必能够借到这些东西。

在又一次看表之后,爱德蒙男爵终于忍不住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只雕着精美花饰的雪茄匣。他自嘲般笑了笑,这全身上下,除了袜子和内裤外,也就只有这一样东西,是他自己的了。

像所有贵族一样,他用四根手指握住雪茄匣,再又用食指轻轻一弹,这匣子便打开了。只是,在看了一眼里面仅剩的两支雪茄后,爱德蒙男爵咽了口口水,又轻轻的,把匣子关上,珍而重之的放回口袋里。

他再一次抬手,看了看那块表;现在,离九点钟还有两分钟的时间。

爱德蒙男爵从来没有担心过,方怀辛是在欺骗自己。这一整天里,除去东奔西跑借车的时间,他的几乎其他所有时间,都在和那半截支票共处。毫无疑问,它是真的。

而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傻到拿出五万六千块,只为骗别人的十个大洋。

但在这一刻,他却突然心慌起来。他担心的,并不是方怀辛会出现什么意外,从他知道这个人的计算能力那一天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他担心的,只是方怀辛会在事到临头的时候,突然畏惧、退缩。

爱德蒙男爵当然知道,像方怀辛那种慷慨而大方的人,就算放弃了这件事情,也一定会帮他出这十个大洋,甚至还会在这十个大洋外,再给他一笔报酬。可是,见鬼,再怎么样的报酬,能给到五万六千块那么多吗?

就在这心慌已经差不多到达极限的时候,海关大楼的钟声突然响了起来。

九点整。

悠扬的钟声就像是一记记重锤般,敲击在爱德蒙男爵的心头。但就在这钟声敲响最后一下的同时,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搭上了他的肩头。

他“霍”的转身过来,开口道:“我的朋友……”

但是,只说完这四个字,爱德蒙男爵就识趣的闭上了嘴巴。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方怀辛,而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形貌凶恶、高大粗壮的中年男子。

不过,当这中年男子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却和方怀辛一模一样;就连那种简洁而不容人抗拒的语调,也是一模一样:“好了,我们上车吧。”

“你是……方?”看着面前的络腮胡正娴熟的驾驶着高级轿车,快速而又平稳的行驶在大街上;爱德蒙男爵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他实在没有办法,能够把面前的这个人和那个温文尔雅、瘦瘦弱弱的年轻人联系到一起。

正在开车的络腮胡并没有说话,只是松开握住方向盘的右手,从自己的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随意的晃了晃,又收了回去。

尽管他的这个动作,只是在短短的一秒钟内完成;但爱德蒙男爵还是看清楚了,那张纸片,就是那张支票……的另一半。

爱德蒙男爵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所有的担心、害怕、心慌、恐惧似乎在这一刻都已经离他而去。在他有限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感受到一种叫做安全和踏实的东西。

但还是有一些问题,必须在那个人离开之前问清楚。就比方说——

“霍芝如果不肯见我,怎么办?”

“不会的,他可以拒绝所有的人;但他绝不会拒绝一个能够找到他家、而且不明身份的洋人。”

“你需要我……帮你拖住霍芝多久?”

“半个小时。你看,这很简单;你只要装出听不懂中文的样子,也许他光找翻译就需要这么久时间。”

这确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就算不用装,和无数人打过交道的爱德蒙男爵,也相信自己可以拖住霍芝半个小时。除了面前的这一个之外,爱德蒙男爵所认识的其他人,似乎都特别喜欢兜圈子,一件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情,在他们的客套寒喧试探绕圈之下,甚至花上一整天的工夫,也未必能够正题。

他点了点头,拿出雪茄匣打开,贪婪的闻了一下匣子里雪茄的香味,然后继续问道:“你真的能够确保……我不会有事?”

“当然不会。”在后视镜里,方怀辛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当你和他聊完半个小时后,你就可以走了,甚至你还可以找他借一个司机。而只要你进了英租界,就再没什么可以害怕的了;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去寻求领事馆的庇护;要是这样你都还感觉危险……那么,不要忘记,你的手里拿着五万六千块,我的朋友,五万六千块,足够你跑到这世界上任何一个,能够让你感觉到安全的地方去。”

爱德蒙男爵再次点头,方怀辛说的这些,也都是他所考虑过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受到什么牵连;这也是他敢于答应方怀辛的一个重要因素。事实上,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否则,他也就不会这么穷困潦倒了。

这个时代的,只要稍微有些胆子的洋人,都会混得很好,很有钱。而很显然,爱德蒙男爵不属于其中。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在最后一个拐角处,方怀辛问道。

“有,有……”爱德蒙男爵张了张嘴,像是非常为难一般;但最后,他还是耸了耸肩,一摊手,问道,“坦白说吧,我很好奇,亲爱的朋友;虽然我知道不该问,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想要从那里得到什么?”

方怀辛一踩刹车,把车停在了那幢看起来不起眼的小楼前。在下车叫门前,他扭过头来,轻声说道:“到了现在,我也不妨对你直说了;我要去他家偷一件珍宝,全世界最珍贵的……珍宝。”



霍公馆的大门打开了,拿到另半截支票的爱德蒙男爵,心满意足的下了车,在一个门童的指引下,顺着那条两侧种满了桂花的小路,走向那间宽敞的客厅。而在另一个门童的指引下,那辆黑色高级轿车沿着车道,缓缓的开进了车库。

“你是下来喝杯茶,还是就在车上等着?”对上一个司机,霍公馆的门童当然不会假以辞色;只是,看在车上坐着的那个洋人份上,门童才隔着车窗,多问了一句。

“我就在车上坐着好了。”方怀辛笑了笑,只是他现在的扮相,使得这个笑,也显得那么狰狞。

门童又看了他一眼,懒懒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好,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不要到处乱跑。”

方怀辛暗暗在心中补上一句“那是不可能的”;当他看到门童的背影消失不见后,便马上用和自己扮相绝不相符的矫健,打开车门,跳下车来。

看着身边那些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场景,他的耳边,似乎不停的回响起,那柔美到了极点的声音——

“伯父的家很大,我就住在后院西侧的一个小房子里……”

方怀辛毫不犹豫的,提步向后院走去。

“那时我最喜欢的,就是坐在秋千上看书……”

拐过一道假山,方怀辛看到了那个小小的、正随风微微飘荡的秋千。

“还有,在两棵槐间搭一张吊床,日头偏点的时候,可以躺在上面,睡得很舒服……”

那两棵槐树,正静静的立在那里,方怀辛仿似还能从这槐树上,看到吊床绳系的印痕。

穿过这两棵槐树,当方怀辛终于走到西侧那一排小房子前时,映入眼帘的,是贴在其中一个窗子上的,用红纸剪成的小兔子窗花。

时空变幻,就像是回到了北平的那个小巷子里、她费尽心思才找到的剪花老师傅家里。她扬着脸,拿着自己刚刚学着剪出来的小兔子,欢笑着问道:“以后,我就把这个贴在家里的窗子上,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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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4 21:55:58 |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对赌叶汉

——我大破听骰党,救了你的赌坊,救了你的全部财产,救了你的一条命;现在,我只要管理一家赌坊,只要泰兴的一点点股份;但你和我说的,竟然是让我去当荷官,把工薪从七百提到两千……傅老榕,我不是一条狗,我是叶汉,我要让你记住,认错我叶汉,是你这一生最大的错误。

——赌王叶汉。



躲在假山后,方怀辛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只红色的小兔子。

“不管来的是什么样的人,伯父都只会在前院的客厅里接待他们;后院永远都是很安静的,除了他的四个妻妾和我,就只有两个女仆可以进来打扫。”

那两个拿着扫把的中年女仆,刚刚一边说着闲话,一边从假山前走过。

“她们四个喜欢凑在一起打麻将,打通宵是经常的事情。所以她们一般不到十二点都不会起床;因此,我习惯了早起,那样我就可以一个人占着整个院子……”

院子里一片静寂,所有的房间里,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刷刷”声,在整个院子里回荡。方怀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现在,离见到茵茵只差最后一步了。那就是——

走过去,推开那扇门。

只是,他却一动也没动,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要犹疑什么。

只是,方怀辛很快就明白了,一种天神般威严的声音,像是蓦然间在他的脑海里炸雷般惊响:离开吧,回头是岸!

他知道,那是赌徒的直觉。因为这种直觉,他已经在赌桌上,躲过了好几次的灭顶之灾。

但这一次……

方怀辛不知道,前面到底会有什么危险等着自己;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后退。

后退了,固然可以很安全的离开这里;后退了,固然可以再找一个更合适的机会,潜入霍公馆;就像很多人常说的那样,拳头收回去,再打出来的时候才会格外有力……但方怀辛更清楚的知道,如果这一次后退了,那么以后,自己将再也没有看到茵茵的机会了。

广东赌王霍芝,是绝不会容许他在广州城逗留太久的;无论是因为茵茵,还是因为自己的赌技。事实上,如果不是挨过那一顿打的话,只怕刘爷己旅馆那一趟,就会对自己下达霍赌王的最后通碟。

而下一次……只要“南天王”陈济棠和广东赌王霍芝不倒,自己在广州城,就绝无安全可言。

这一切种种,在他脑中的计算,也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念头。最后,方怀辛还是提步走上前去,缓缓的,但却坚定的推开了那扇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屋角的屏风后,散发着淡淡的薰香味;和这薰香味交织的,是中药和药油夹杂在一起的味道;床单有些皱,证明这张床的主人不久之前还在这里睡过;几本书胡乱的扔在枕头边;然后,方怀辛看到,在这些书的旁边,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三个筹码。

两个红色的,一个绿色的;上面还分别写着两元和一元的字样。

方怀辛忍不住弯腰拿起这三个筹码,他认识它们,它们不属于广州裕泰,而是……北平大通赌坊的筹码。

那是他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带着霍茵茵去赌坊;那一天,他手风极顺,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赢到了几百元现钞;后来,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小心把这些没有兑换的零碎筹码弄丢了;但在这里,在茵茵的房间里,他却又看到了它们。

问题是,茵茵哪里去了?

毫无征兆的,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在门外,方怀辛警觉的直起腰;但就在他转过身的时候……

六七把,同时指在了他的头上。

而傅老榕的声音,也再次轻轻在他耳边响起:“霍先生想要见你。”

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宛如冰块一般,没有任何温度。



那间宽敞得如赌坊大厅的客厅里,霍芝依然坐在主位,刘爷也依然谦卑的站在他的身后。只是这一次,已经没有了方怀辛的座位。

或许是因为上次的试探后,明白自己的威压对面前这个年轻人不管用的缘故;这一次,等到方怀辛被那几个帮闲带进客厅,霍芝就马上说道:“年轻人,你处心积虑,费尽心机的潜入我家;按理说,我应该留下你一条命。但是……”

他沉吟了一会,接着说道:“但是,看在你是为了茵茵的份上;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年轻人,告诉我,你最擅长的是什么?”

方怀辛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赌。”

霍芝微微点头,然后说道:“赌有很多种,你最擅长的,又是哪一样?”

方怀辛仰起头,像是思索着什么;过了有那么一会儿,他才回答道:“骰盅。”

霍芝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他拍了三下手掌,对方怀辛说道:“那好,我们就赌骰盅;三局两胜。”

话音未落,从客厅的侧门处,走进了一个三十岁许的男子。他很是谦卑的,走到众人的面前,一个个躬身行礼,恭敬的称呼道:“霍先生,刘先生,傅先生。”

等他打完招呼后,霍芝指着他,对方怀辛说道:“这是澳门的一个荷官,经人介绍,准备跳到榕仔手下的赌坊里工作。据说他摇骰盅是有一手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今天,就让他和你对赌,怎么样?”

在看到方怀辛淡淡点头后,霍芝又指着方怀辛,对那个男子说道:“这个人就算是我对你的考核;要是赢了,我替榕仔拍板,把你的工薪定到一千块;要是输了……”

“我过档广州的时候,榕哥说的是给我七百块一个月;要是输了,我自愿只要三百块。”男子没有等霍芝说完,就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方怀辛分明看到,霍芝的脸上闪过一丝愠色,但这愠色一闪即逝,很快的,他的脸上就浮现出了一丝笑意;这笑意越聚越浓,让整个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放松起来。

然后他拍了拍男子的肩,笑着说道:“你也不错。”

在说完这句话后,霍芝又对傅老榕说道:“榕仔,去拿一个骰盅,我倒要看看,到底这两只过江龙,哪一只,要更强一些。”

骰盅很快就被拿来了,在各自检验过那三粒骰子后,男子把骰子放进骰盅;然后走到方怀辛的面前,伸出右手,有些倨傲的说道:“澳门叶汉。”

方怀辛伸出手去,和他轻轻一握;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说上一句话。

三颗骰子在骰盅里旋转,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在场的所有人,都紧张的注视着那只在叶汉手中,有如玩戏法般盘旋飞舞的骰盅;除了霍芝,和方怀辛。

他们只是一直在对视着,四道锐利如剑的目光,似乎想要剖开对方的身体,探寻对方内心最隐秘的世界。

叶汉似乎有意在霍赌王面前卖弄一番,整个身体,似乎都变成了那小小骰盅的舞台;指间、臂弯、后颈这些地方,无一不能把骰盅控制得得心应手……直到最后,他才“啪”的一声,把骰盅拍回赌桌。

“请落注。”他伸手指向骰盅,对方怀辛傲气十足的说道。

直到这个时候,方怀辛才收回和霍芝对视的目光。往赌桌上的骰盅随意的看了一眼后,轻声说道:“不是大,也不是小;围骰。”

只是看到叶汉脸上在刹那间凝固的笑容,大家就已经都知道了结果到底是什么。但傅老榕还是走上前去,轻轻揭开了那只骰盅——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三个鲜红的一点。

“我还在香港的时候,就曾经听说过叶先生的大名。”对着霍芝不解的眼神,方怀辛淡淡的解释道,“叶先生以能控制骰子闻名港澳;而他的成名技,就是可以随意的扔出围骰。尽管他的手法极为繁复,就连我也完全听不出点数。但不管怎么说,我赌他这第一铺,一定会扔一个围骰出来;好在,我运气不错。”

“不错不错。”霍芝率先鼓起掌来,而在一瞬间,零落的掌声便在客厅的四面八方响起。而就在霍芝停下掌声的那一瞬间,客厅里又恢复了寂静,像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过一样的寂静。

霍芝走到叶汉的身前,再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温言劝慰道:“虽然这一把输了,但你并不是输在赌技上;而是输在人心上。所以,后面两把,我还是很看好你的。”

叶汉感激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广东赌王,又看了一眼方怀辛;然后一言不发的,再次拿起了骰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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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4 21:58:29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章 赌技人心

——高估一个人,比低估一个人对自己更有利。

——《千王之王重出江湖》常昆。



这一次,叶汉并没有再玩什么花活;他只是把骰盅高高举起,狠狠的摇了几下,重重的,把这骰盅顿在了赌桌上。然后用一种挑畔的目光,瞪向一脸淡然的方怀辛。

方怀辛的目光再度从霍芝身上离开,他回望了叶汉一眼,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一铺,我猜不出。”

“但是你总归要落注的。”叶汉马上针锋相应的说道。

方怀辛淡淡一笑道:“无论我猜大还是小……应该都赢不了;那我就再猜一次围骰吧。”

猛然间,叶汉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在笑完后,他才轻轻揭开那只骰盅。

骰盅下,空无一物。

“年轻人,无论你猜大猜细还是猜围骰,这一把,你都是输。因为……”

叶汉一边说着,一边把右手握住的骰盅轻轻一扬,从这个角度,无论是霍芝还是方怀辛,都可以清楚的看到,在骰盅和手指之间的间隙中,三枚骰子正静静的停在那里。

这一次,轮到方怀辛率先鼓起掌来;他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然后说道:“我一直听说,叶先生练就了传说中的袖底收骰术,只是无缘得见,今天能够有幸一饱眼福,真是不枉此行了。”

叶汉傲然一笑,然后把三枚骰子重又放入骰盅里。

这一次,在叶汉摇骰盅的时候,方怀辛没有再去看霍芝;而是很认真的,盯住叶汉的双手;叶汉也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在哈哈大笑声中,他一边摇着骰盅,一边背转身向后走去,然后猛的一个甩头,将骰盅向空中扔去。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盘旋上升的骰盅引入半空时,叶汉猛然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已经拆封的扑克牌,随手挑出两张,掷向赌桌。刚好在这扑克牌正面向上,稳稳的停在赌桌上时,那只骰盅也落了下来,扣在扑克牌上。

“前两次,我都有出千。”露过这一手的叶汉,双手叉腰,站在原地;对着那只骰盅,像是一个看着自己手下士兵的将军一般傲然说道,“但这一把,是大是小,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顿了一顿后,他转向方怀辛,继续说道:“我扔这两张扑克牌,不是因为炫技;而是我知道,真正的赌徒,只要系统的练习过一段时间,都可以听得出骰子和赌桌碰撞时的声音;我相信,你也有这个本事。但我想,你应该从来没有去听过骰子和扑克牌摩擦时的声音。所以,这一把……就让我们来赌运气吧。”

“如果只论运气的话……我的运气,一向都很好。”方怀辛淡淡的说道。

然后他走到了赌桌前,弯下腰,认真的看向那只骰盅,就像是自己能够透过牛角做成的骰盅,看到里面的骰子点数一样;过了有那么一会,他才站起身来,摇了摇头,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全场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他下注。就连广东赌王霍芝,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死寂一般的客厅里,方怀辛那像是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的声音,轻轻传来,很快的,就在这客厅里蔓延开去——

“二一一,四点,小。”

霍芝站起身,走到牌桌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缓缓伸出的那只右手上。这只手,轻轻的揭开了那只骰盅;骰盅下面,两个鲜红的一点,紧紧的,把另一个两点夹在中间。

“啪、啪、啪……”这一次,不用任何人带头,所有人都自发的鼓起掌来;除了一脸茫然的叶汉。

“你……你听骰的技术,怎么能够练到这种地步?”他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方怀辛,大声问道。

方怀辛没有回答,而是深深的回望了他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投向那位手中还拿着骰盅的广东赌王。沉声问道:“霍赌王,晚辈现在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霍芝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方怀辛,点点头,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很快的,他又摇了摇头,然后放下骰盅,一言不发的,从客厅的侧门走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异常毒辣。方怀辛再一次穿行在那些破旧的小巷子里;尽管整件长衫都已经被汗湿掉,但他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

“先生……”一个街口处,一个男孩子跳了出来。

“先生……”另一个拐角处,又一个男孩子跳了出来。

当他走到旅馆的外面,第六个男孩子也跳出来,叫了那声“先生”后,方怀辛才终于开口道:“我让你们做的事情,都做好了吗?”

“是的,先生,中午一点钟去天津的三张船票,已经买到了。”那个年岁稍大点的男孩举起三张船票,递给方怀辛。

“小六刚刚发来信号,您的来路没有人跟踪……”另一个男孩也挤到方怀辛的面前,像是邀功般说道。

年岁稍大一点的男孩马上把他挤开,然后抢着说道:“先生,我准备好了衣服,也和家人说过了……您看,是不是把我带走,我虽然不会写不会算,但我很可以吃苦的……”

这句话像是捅翻了马蜂窝一般,几乎所有的男孩们都开始聒噪起来:“先生,我也准备好了衣服,也和家里说好了……您答应过我们,会从我们当中选一个人带走的……”

方怀辛无奈的笑了笑,这些埋伏在小巷子里的男孩,只是他为了从霍公馆安全带走茵茵,而留下的后手;当时只怕他们办事不力,让自己在逃出霍公馆的时候又再被抓回去。所以才颁赏许愿,谁要是做得好,就会把第三张船票给谁,带着他去北平吃香的喝辣的……

但是,现在,茵茵没有救出来,自己还能离开广州城吗?

“你必须得走,马上就走。”傅老榕的声音,从方怀辛的身后传了过来。

随着一片“傅爷”、“傅爷”的叫声,方怀辛停下了脚步,但他没有回头,只是苦笑着说道:“我知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傅老榕根本没等到方怀辛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你必须马上就走,你要知道,道上的规矩讲究的是事不过三;第一次,霍先生忍了;第二次,他还能再给你一个机会;但要是还有第三次……”

说到这里的时候,方怀辛感觉到,傅老榕已经离自己很近很近了。但他只是沉默着,站在原地。

很快的,方怀辛就感觉到腰间多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他伸手摸了一下,是一个北方人常用的褡裢。

“谢谢。”没有任何矫情的推辞,方怀辛很是坦然的,转身对傅老榕说道。

傅老榕认真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一声。但就在他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好奇的问道:“方先生,我想知道,第三把,你是怎么听出骰子点数的。”

“我没有听出来。”明知道叶汉是傅老榕一手提携的人,所以方怀辛也很诚恳的回答道,“我是真的没有听出来,我说过,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看着方怀辛准备提步走进旅馆大门,傅老榕急切的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大声说道:“运气再好,也不可能好到这种地步吧,如果你只是猜中大小,那我不说什么。可是,你居然连点数都能听得到……”

方怀辛转过头来,看着傅老榕那满是汗水的脸,苦笑着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道:“我记得在揭盅之前,他说过自己也不知道那一把是大是小;这句,是假话。对吧?”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的少女一般,傅老榕有些忸怩的回答道:“嗯。”

“虽然他还有说,扔扑克牌不是为了炫技……”方怀辛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一声,接着说道,“榕哥,他是你的人,按理我是不应该说什么的。但我一点也不信,像他那种能够吃苦忍受,数年如一日,只为磨炼赌技的人,能够甘于平凡。我当时就在想,他苦练这一招飞牌挡盅,也是和练习袖底收骰一样,只为有朝一日在人前露出来,能够借此上位。所以,今天他才会把所有的招术,都在霍赌王面前演示一遍。”

“所以……”不等傅老榕说话,方怀辛就接着说了下去,“他既然怀了炫技的心,就一定不仅仅只是用扑克牌挡住骰盅那么简单。像他那么骄傲的人,从一开始练习的时候,就会想要走一条和别人不同的路;至少,也会给自己增加难度。就比方说,扔出多少点,就会扔出相应点数的扑克牌……”

方怀辛头也没回的向前走去,直到他走进旅馆的院子里,才低声的、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而那两张扑克牌,是一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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