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忆外公许富堂

6500 · 发表于 2011-11-8 17:36:08

                                       忆外公许富堂

      我的外公许富堂，是无锡很有名声的鸟笼制作大师，生于1898年4月5日（农历戊戌年三月十六日），于1984年4月病逝，终年87岁。
      外公出生在常州北门外青龙乡的一个农村家庭，16岁那年跟随哥哥一起到上海一家机器厂翻砂车间当学徒工，不久，他的妈妈到上海去探望哥俩，只见他们哥俩除了两只骨碌碌转动的眼睛，浑身上下都已经和翻砂车间里的黑灰和光同尘了，老妈妈一阵心酸，拉起哥俩一口气回到常州乡下，说再也不去吃那个苦受那个罪，种田还比它强呢！
      可是外公不愿在家种田，不久，到了一家藤器店当学徒。当学徒吃点苦倒没什么，但吃饭上不了桌，一只左手又端饭碗又端菜碗，还只坐在干活的小凳子上吃，他可受不了，便又放弃了。他又找了几个地方，最后，在18岁那年看中了做鸟笼这一行当，于是，在无锡崇安寺一家鸟笼店当上了学徒，刻苦学习手艺。有一次，他走到另外一家鸟笼店门口，看里面的师傅如何做鸟笼，很想多学一些窍门，谁想这些师傅一看见他来就停下手中的活儿，不肯让他看一点，这事激发了外公更刻苦的学艺。
      出师后，外公在崇安寺寺后门租了一间小屋，前作坊（其实也就一张桌子、一条长凳）后居住，开始做各种鸟笼卖给鸟笼店，以糊口度日。当时他主要制作绣眼笼(亦称金丝鸟笼)、黄头鸟笼、芙蓉鸟笼等方形的鸟笼，工艺上还分榫头和扎角两种，尤其以扎角黄头笼做得十分出色。由于外公刻苦勤奋，手艺日益精湛，不断地改进和追求作品的完美，使他制作的鸟笼十分抢手，以致当时很多养鸟者直接到他的作坊去订制。从此，外公开始精品鸟笼的制作，吃穿倒也不愁了，一年工夫才做得三至五只，但都是选料考究，竹青上没有一点花斑；做工精细，加工中不断一根茎丝的精品，而且，每件作品都刻上他的大名“富堂”二字。从此，刻有“富堂”二字的鸟笼成为市面上精品鸟笼的象征，也成为一些阔佬养鸟者的追逐的对象。这期间是外公做鸟笼的黄金时段。
      抗战爆发后，外公带着妻小逃难到了苏北，等回到无锡，看到他的小店已被日本侵略者的炸弹炸毁了，无奈他只得投靠到师弟的店中当伙计，用现在的话说是为师弟打工吧。解放后，养鸟的人大为减少，鸟笼生意日渐清淡，外公的师弟举家迁居上海，把崇安寺鸟笼店清盘给了外公，店号沿用“聚宝兴”。从此，外公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名为“聚宝兴”的鸟笼店，店址在崇安寺 62号（后来改编为崇安寺55号，最后又改编为崇安市场43号），即后来的康乐百货商店隔壁。
      虽然鸟笼生意清淡了，但是，编结毛线衣的竹针生意却日益好起来了，原来，当时外婆要为我们几个外孙、外孙女编结毛线衣，要求外公做了不少粗细不同的竹针使用，这样在亲朋邻居中几经流传，又招引来很多妇女编结者到崇安寺鸟笼店来定做粗细不同的竹针，外公把这些粗细程度不等的竹针分成十几个等级，从最细的“0”号到最粗的“18”号；根据客户编结不同织物的需要，分别做成有四根成一副编结环形织物用的，也有两根加阻挡子成一副编结片子或围巾用的，还有短一截用来编结袖口或袜子用的短针，逐渐完善成可编结粗、中、细各档新、旧毛线和各种花式或门类的系列产品。就这样，外公的小店虽然还是叫鸟笼店，但是，主要产品已经改成了竹针。
      外公只有我妈一个独养女儿，1953年底，由于父亲在苏州工作的单位倒闭，外公就让父母带着我和三个姐妹举家从苏州迁到无锡外公家里，父亲也半路出家跟随外公干了竹器这一行。那年，外公56岁，我才7岁。外公十分喜欢我这个唯一的男孩子，经常把我携东带西，走亲访友，买东西给我吃，外公和我成了影形不离的一对祖孙。外公干活时，我总喜欢静静地在一旁观看，对外公一些自制的工具十分好奇，等到外公离开的时候，我就立即坐上那把高高的凳子，学着他的模样把弄起竹刀、斜凿刀、小锯子等工具，做一些连自己都看不懂的小玩意儿给外公看，外公见我喜爱竹器制作，心中当然高兴，他总是笑嘻嘻地称赞一番，再教我如何改进，并不停地叮咛我小心，别弄破了手。每当我放学回家，总是帮着外公打磨竹针，直到竹针打磨得十分滑溜让外公满意为止。由此，我逐渐成为外公制作竹器的小帮手了，也培养起自己刻苦钻研、精益求精、追求完美的工作态度。
      记得有这样一件事让我一直没能忘记。我八岁那年，家住苏州的伯父，他的老丈人从上海新亚药厂退休，回苏州前，去上海花鸟商店求购一只上品芙蓉鸟笼，准备退休后回苏州养只芙蓉鸟以度晚年寂寞，不料店里竟没有一只中意的，用当时的话讲：全是行货，没有好货。花鸟商店的营业员告诉他：“你要买好的鸟笼，介绍你一个地方，无锡崇安寺鸟笼店有个名师许富堂，他做的鸟笼呱呱叫，肯定是精品，不知你是否有缘请得动他。”老人家回到苏州后，向女婿（我的伯父）讲起这件事，要求伯父托我父亲在无锡打听崇安寺鸟笼店之事，当他了解到这个许富堂大师傅就是自己女婿弟弟的老丈人，遂与我伯父一同来到无锡，请求我外公无论开什么价也要做一只精品芙蓉鸟笼给他，外公答应了他们的要求。经过充分考虑，外公决定做两只一模一样的芙蓉笼，采用双丝、轿顶、长方形暗榫结构。
      我目睹外公制作这一对芙蓉鸟笼的全过程：先选料，挑选生长多年的老竹子，断料后刨皮劈开，放入盛有生矾水的铁锅内煮透以防虫蛀，再放到屋顶上日晒夜露数天；备料时剔除有斑点、裂缝和曲翘之料；然后才开始制作，从划线开始，钻孔、钎光、做榫、成片、再成形、做辅件、上笼丝、装笼底，当然必须刻上“富堂”两字。完工后，漆上广漆，放在地窖里阴干几天，最后装上栖杆、吊勾、食缸等附件。外婆用手工缝纳了两件笼衣，青布白线，针脚十分漂亮。断断续续花去近一年时间完成了两只鸟笼的全部制作，一只由父亲送去苏州，分文不收；另一只外公留着自己用。当时，我的叔叔姑妈戏侃是两个老丈人、一对兄弟笼。没有想到这是外公倾力而作的最后两只精品鸟笼作品，以后，外公虽然还做过不少鸟笼，而且绝大部分是出口鸟笼，但都无法与这两只鸟笼相比的。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经济上实在困难，外公忍痛将自己留用的那只鸟笼卖给了一个叫刘锡康的老朋友，以补贴家用。后来伯父了解到这一事情后，正逢他老丈人去世不久，遂把送给他老丈人的那只鸟笼又送还给了外公。当他知道鸟笼的主人已经去世后，沉思了很久，对我说：“我的年岁已大，眼睛大不如从前了，恐怕再也做不了这么好的鸟笼，这只笼子留给你做个记念吧！再穷也不卖掉它了。”
      文革中，外公几只自己养鸟用的黄头笼、绣眼笼都在了吟春书场门前那场几天几夜也没烧完的“破四旧”熊熊大火之中焚尽，唯有这只芙蓉笼子连同外婆缝纳的笼衣得以保留至今。我知道，外公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每当我看到这只笼子就会想起外公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工作情景来，可惜的是我没有把做鸟笼的技能再传授给下一代，辜负了外公对我的期望。
      1956年，全国社会主义改造热潮中，崇安寺一带几家鸟笼店走上了合作化道路，成立了“鸟笼竹针生产合作小组”，外公推选为第一任组长，由于他的年龄最大，大家都尊称他“老祖长”。这时期，合作小组的主要产品是竹针、纺织厂用的皮辊扦、花衣棒，电机厂用的槽竹等，鸟笼基本上不再制作了。无锡是个鱼米之乡，水产养殖业十分兴旺，渔业合作社的同志来到合作小组，要求试制筛选鱼苗大小的渔栅和渔笼，外公经过打样试做，受到渔业合作社的好评。渔笼和鸟笼十分相似，五面有笼丝，像个方形的竹篮子，只是做得比鸟笼粗壮和更结实一些。根据每根笼丝之间的间距不等，从0.75英分到5英分共十九种规格尺寸。将大小不等的鱼苗放入渔笼，小的游出来了，大的留下来了，一遍一遍地筛选，就可以把鱼苗大小分得整整齐齐。这样的渔笼，每年要生产一百多只。
      每逢休息日，外公静不下心也闲不住手，总是在家里做一些竹制的小玩意儿，如放白兰花的小圆笼子，饲养金铃子、黄铃的镶嵌玻璃的小扁笼子，还有饲养蝈蝈、雀儿的小方笼子等等。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跟着外公学手艺。记得上初中时，暑假里每天在家用外公的工具，利用一些边角废料做一些蝈蝈笼子拿到卖蝈蝈的摊上卖。不断实践使我竹器制作的技能提高得很快，同时，可以凑一些学杂费书费，算得上是勤工俭学。想不到这样的好事竟成了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和文革斗私批修运动中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事例。不但接受同志们的“帮助”，还自我批判是走了资本主义道路，必须彻底觉悟重新做人。
      1963年，因“色弱”原因，我没能考上中专，失学在家近一年。期间，我参加居委的义务劳动，为水站义务做了很多水筹，当然也经常做一些竹器小玩意，外公看后经常指点我，使越做越精细。1964年6月4日，由崇安区劳动调配站分配，我进了鸟笼竹针生产合作小组当学徒工，正式拜外公为师傅，并签订由手工业联社统一印制的【师徒合同】。从此，我正式成为鸟笼大师许富堂五个徒弟中最后一个徒弟，俗称关门徒弟。那一年我正巧也是18岁，而外公已经是67岁高龄了（当时集体合作社尚无退休制度）。我望着那份合同，心中既兴奋又无奈，兴奋的是我和外公有了正式的师徒关系，这一点对我十分重要；无奈的是三年学徒期间学习的内容和掌握的技能水平，我已完全达到或超过，但这是制度，我必须接受这种安排，度过三年学徒生活。
      不久，无锡外贸公司有个叫戴耀宗的同志来到合作小组，商谈制作出口到香港的芙蓉笼，并参加当年秋季广交会展出样品。那时，外公已经卖掉了原来留用的芙蓉笼，无法提供样品给外贸公司的同志观看，但是，他答应半个月后拿出样品来。凭着外公老到的经验和心中的图纸，不到半月就完成了出口芙蓉笼样品，同样是双丝、轿顶、双底、长方形状的结构，除保留比较吃工夫的三菱笼门外，去除了很多花费大量工时精雕细刻的装饰件，而且，设计成一大一小两只一套可以套装起来，同样大小的包装运输木箱可以多放一倍的产品；这样的改进，用三个工作日就能制作一只，完全适应小批量生产的需要。外贸公司对样品十分满意，到广交会出样后，获得了很多订单。过了两年，又制作了两只套装的绣眼笼样品交外贸公司，获得了更多的订单。就这样，我的学徒期间，大部分时间都是配合外公制作出口鸟笼。那时，合作小组只有外公和我能独立完成鸟笼制作，尽管我们祖孙俩很努力生产，但产量还是不能满足外贸公司的要求，合作小组增派了三名辅助人员配合我们一起生产，一个月总算能完成32只双丝轿顶芙蓉笼，刚好能装满一只包装木箱，每次都由我用板车拖到外贸公司交货。
      文革开始后，鸟笼当然列为封、资、修的东西，我们几个生产出口鸟笼的个人只能躲在隐蔽的仓库里干活，幸好没有受到红卫兵的冲击。三年里通过外公精心传授，加上自己刻苦钻研，我的手艺有了很大提高，不仅能独立完成出口鸟笼的制作，还能模仿外公自留的那只双丝轿顶芙蓉笼上的所有精细工件，我还按1:0.5的比例做了一只扎角绣眼笼，可惜太小了养不了鸟儿，外公见了也很喜欢，还帮着上了广漆，我一直保留至今。我很顺利地通过了满师考核。1967年底，完成最后一批出口绣眼笼后，合作小组再也没有生产过鸟笼了。
      还记得一件趣事。那是1966年春天，一位农村妇女肩挑着八只黄头笼到合作小组的门市部来（那时是前店后工场），原来，她的丈夫亡故后，许多鸟儿无人饲养照料，就想把鸟笼拿到城里鸟笼店一下子卖了。外公急忙走上前看了一下，立即将其中一只花了十元钱买了下来。回到家里，他兴奋地告诉我，这只鸟笼是他某年为某人定做的，现在是物归原主了，我仔细地看了一下笼子的下档，“富堂”两字赫然在目，我十分佩服外公对自己的作品有如此根深蒂固的记忆。可惜的是这只鸟笼回到外公手里不久，即参加了破四旧的火葬。
      六十年代，合作小组生产的竹针由于规格齐全、粗细一致、针头适中、不开花、不戳手、针体光滑无比，深受妇女编结者的喜爱，说得上是誉满锡城，无锡的妇女凡是打毛衣，都到崇安寺鸟笼店去买竹针，一些从无锡出去支援三线建设和全国各地回锡探亲访友或出差的无锡籍人，都会为她们的亲朋好友买上很多价廉物美的无锡崇安寺鸟笼店生产的竹针，从此逐步在全国闻名起来。当时的无锡日报专门载文介绍无锡崇安寺鸟笼店的情况，无锡日报摄影记者若鹏先生也几次为外公照相，刊登在无锡日报上作为图片新闻报道，这时外公已六十多岁了，一头银发、目光炯炯、精神相当不错。
      文革中，合作小组的人员与规模扩大升格为合作社，并且更名为工农竹器社，表示革鸟笼的命，为工农服务之意。1968年，合作社的生产车间搬迁到了振新路（门市部还留在崇安寺），外公每天步行上班。1970年合作社又搬迁到了解放东路，外公还是步行上班，从不肯坐公交车。可见七十多岁的他身体还是很硬朗的。
      1973年小集体企业的退休政策出台，76岁的外公光荣退休了，他对我说：“做鸟笼这一行是彻底完蛋了，你就好好地做电子产品吧------。”我感觉得到他的心里是十分伤心的，因为经过文化大革命，养鸟这种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似乎是不可能再死灰复燃了。退休回家后，外公曾为好友做过一只百灵鸟沙盘提笼，用于家里到公园往返路上过鸟，但是，总因年老眼花，一些精细件做不称心就扔，这样做了扔、扔了又做，最后只能叫我帮着完成直到刻上“富堂”两字。从此以后，外公封刀，再也不干竹器活了。八十多岁的他迷上了钓鱼，我在工作前也是个钓鱼迷，参加过无锡市的钓鱼比赛，还得到过第五名的好成绩。我把自己所有的钓鱼用具全部给了他，休假日，还陪伴他一起到蠡湖、马围去钓鱼，玩得十分开心。
      外公一生不抽烟、不喝酒，就是好吃咸，小菜里用盐太多，这是导致他高血压病的主要原因之一。1984年四月的一天，外公和我约定明天陪他一起去看牙病，不料半夜突发脑溢血与世长辞，从此，我失去了敬爱的外公师傅，失去了最最要好的老朋友。
      从苏州迁居无锡外公家后，我经常跟随外公一大早到城中公园的茶馆喝茶、冲鸟、看斗黄头。斗黄头最有趣，有时两只黄头鸟放在同一只笼内打斗，更高级的是把两只黄斗笼靠拢，让黄头鸟隔着笼丝开打，两只鸟儿互相挑衅，然后扑向隔开的笼丝上咬啄厮打。外公说，若能咬对方的脚，那是将军；若能咬住对方脚并拉过来压在自己脚下，然后慢慢收拾对方的，那是大将军。后来我才知道，黄头笼的一个侧面是双层的，斗鸟时外面的一层可以拆卸下来，而剩下那一层的笼丝的软硬度十分重要，太硬了，鸟头伸不过，太软了，鸟易跑过去，外公师傅做的笼就是这一面制作得最好，所以他做的黄头笼也最受大家推崇。
      我和这些在城中公园冲鸟的老人们渐渐熟悉起来，这些养鸟的老年朋友经常麻烦外公修理鸟笼或配制一些小部件，外公是来者不拒，为此结交的养鸟朋友很多。后来，外公把这些小事交给了我，实际上他们也分不清出自祖孙俩谁人之手，都喜爱地称呼我“四官”、“老四官”（因我在家排行第四，小名就叫阿四或四官），不知道我小名的就直呼“富堂的外孙”。由此，我沾着外公的光，成了这些老年养鸟人心目中的“红人”，也算小有名气。直到外公去世后，很多养鸟友人还记挂着他，现在我只记得杨阿四、小瞎子等人了。
      1986年，当时我家还住在崇安寺鸟笼店老址的楼上，我爱人的外甥，是个养鸟爱好者，一天，他询问我爱人是否认识崇安寺鸟笼店富堂的外孙，能否请他做一只画眉笼？我爱人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小姨夫就是富堂的外孙，能不能做鸟笼得问他了。外公生前再三叮咛于我，决不要做画眉笼。他总是说画眉鸟是白相人、二流子玩的，不要与这种人来往。外公知道只要有样子，我肯定能做出画眉笼，为此，曾当着我的面劈掉了还是解放前做的两只画眉笼的前后片子，而且对如何制作画眉笼也一字未曾提及，这真是一大憾事。外公对画眉笼，甚至养画眉鸟的人有这么大的成见，是否有他特别伤心的隐情呢？可惜我不知情。如果我主动了解一下原因，好好劝劝外公，或许能消除这个成见也未定！可叹斯人已逝，往事成烟。遵外公嘱，我只能婉言推托没有工具已不再做鸟笼谢绝了外甥的要求。回想这事，与几十年前两个老丈人的故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外公传给我们小辈一段佳话，我却留给自己无限遗憾。
      我父亲1953年迁居无锡后，半路出家跟随外公干了竹器这一行，他十几岁在上海当过水电学徒工，有一些机械加工的基础，所有他经常革新出一些新工具和专用设备运用到竹器产品的生产中，这样说来他确实是革新派，而外公相对保守一些，他宁可手工钻孔也不上钻床。父亲经常用游标卡尺测量工件的尺寸，外公坚持用目测或对比样品的方法，有时我借用一下游标卡尺就会遭到外公的白眼，还要说上一句“眼睛派什么用的？”我真为难，后来我总是先做一件测量后作为首件，然后学着外公用目测或对比首件，这样也不算违拗外公的要求，他也不再批评我了。父亲也喜爱饲养黄蛉、金蛉子等小虫子，所以做了一些有机玻璃和竹丝相结合的小笼子，仅留下一只给我作为纪念品，其余的都在他去世火化时连小虫子一起随他西去了。
      1970年竹器社部分转产复合式真空计，我被最先抽调协助试制电子新产品，不久又生产电话会议机，1973年后，实现全部转产，竹器产品由人民街道的一个生产竹器的单位接收，工农竹器社更名为电子仪器厂，1981年全厂并入无线电五厂，1992年我被派到合资企业欣达电子有限公司直至2007年退休，我的人生经历了竹管儿~电子管~晶体管~IC的过程。从此，我的业余爱好又增添了电子小制作，曾自制过收音机、电视机、音响、电子节能灯等好多东西，但是我最喜爱的还是摆弄外公留给我的竹器工具，舍不得丢下我的竹器情结，退休后，常常拿起这些工具做一些实用的竹器制品或自己用或赠亲朋好友，好不开心，其乐融融；但有时拿着外公的工具，就会因思念外公而暗自流泪，甚至放声大哭一场，以解心头之郁闷。外公去世二十五年，每年清明节，我都会到外公安息的地方祭祀一番，心中真的好想他。
      如今，我的外孙女也9岁了，跟着我学习拉二胡已两年多了，进步很快，记得我8岁时很想学拉二胡，父母都以为小孩子一时好奇而没有答应我的要求，外公知道后，陪着我到了新市桥附近的一家乐器店买了一把二胡。从此以后我，我坚持学拉二胡，直到今天也未间断，还在18岁时参加了无锡市业余民族乐团，如今忘不了外公对我的恩典。我不可能将做鸟笼的手艺传授给外孙女了，若是个男孩或许还会有一个外公带外孙的轮回吧！可以说外公的手艺到我为止了，做个“末代”也是无可奈何，做鸟笼总会有后来人的。现在南禅寺花鸟市场里不是有很多鸟笼在卖吗？听说还有人想寻觅刻着“富堂”字样的鸟笼，甚至出现了用火烙铁烫印“富堂”两字的画眉笼，真是最彻底的冒牌货。
      今年我们初中同学聚会，老同学朱树新多年研究老崇安寺的历史，对崇安寺鸟笼店也十分感兴趣，我跟他谈了很多关于外公的事，还积极鼓励我去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并到我家拍摄了那只双丝轿顶芙蓉笼和外公的很多工具，这些相片都放进了申报资料。我想，会有很多人牵记外公的。

我以此文纪念外公逝世二十五周年

我永远挂念您：我的外公、我的师傅、我的老友。

                                                                                                                                             何鼎麟

                                                                                                                                             写于2009年6月

                                                                                                                                          2011年3月修改

                                                                                                                                          2011年3月花青再改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