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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轶事] 古代人物传记---帝王权臣传 --- 宣统皇帝(第三章 复辟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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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以修身 俭以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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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3 11:04:3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矢志复辟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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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肃亲王的十四格格显(王子)成了川岛浪速的义女川岛芳子。当她住进异国情调的日式闺房的第一夜,她的义父就来占有她如玉的肉体。川岛芳子踢打着、撕咬着,可是,那日本浪人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停止了一切抵抗:“只有我们大日本,才能帮助大清复辟。”……
  看着国务院总理赵秉钧七窍流血而死的照片,溥仪浑身哆嗦着。他战战兢兢地问老师陈宝琛:“他真是让袁世凯害死的吗?”陈宝琛点了点头,溥仪明白了:“袁世凯比孙文还要狠毒千百倍!”……
  三大殿搭起了脚手架,清宫的仪仗也被借了去,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洪宪皇帝的登基大典。溥仪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国贼袁世凯,看你这个假皇帝能有几天闹头!”……

  退位诏书颁罢,载沣回到家里,瓜尔佳氏早迎上来,道:“今天的事情怎样?”
  “我……我可轻松了,这一次是真的什么事也不用做了。”载沣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瓜尔佳氏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会事?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退位了。”载沣好像没事儿似的道。
  “什么?”瓜尔佳氏哭了起来,“你……你怎么这么没有出息!竟显出这种嘴脸,亏了皇帝还是你的亲生儿子!”
  瓜尔佳氏身上流着荣禄的血,她绝不甘心儿子的天下就这么完了,她咬牙切齿地道:“孙文,你这个乱臣贼子,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不得好死!”
  这是,溥杰进来道:“额娘,阿玛,你们看这是不是孙文?”他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报纸,报纸上登着一张大照片。
  “就是他!这个匪首。”瓜尔佳氏道。
  溥杰听说他真的是孙文,证实了他所认的照片左边的两个字。于是他找来剪刀,狠狠地扎像片上孙文的眼睛。
  瓜尔佳氏道:“好儿子,你是额娘的好儿子!你决不要像你阿玛那样没有出息,将来你长大了,你一定要做你哥哥的左膀右臂,帮你哥哥恢复祖宗的大业。”
  诏书发下后,善耆找到溥伟,道:“当年申包胥哭秦廷救了楚国,我们两也学他救救我们满清。”
  溥伟道:“你找日本人,我找德国人,大清绝不能就这么完了。”
  “是的,宁与外邦,不给家奴!”善耆愤愤地道。
  从溥伟家里出来,一路上,善耆仔细地观察着街上的情况。这位做过警察头子的人,一眼就看出了满街的便衣,显然,除了曹锟大批的军队外,袁世凯增加了警务力量。
  善耆是宗社党人,宗社党是反对清帝退位的中坚力量。在颁布退位诏书的当天,袁世凯就宣布宗社党为非法,下令在北京城实行戒严,特别是防止王公和宗社党人逃跑。肃亲王是铁杆的反袁派,是宗社党人的中坚,更是在袁世凯军警的严密监视之下。
  回到王府,川岛浪速已经迎了出来。
  川岛浪速道:“我已经把这里的情况向本国政府做了汇报,大使先生还在和外相研究中国的局势。”
  善耆道:“许多事情教我们懂得,只有日本才真的帮助我们,英美都是势利小人。”
  川岛浪速道:“我们日本人对满蒙有着特殊感情,这种感情是经得起任何风雨的考验的。我一定尽力向政府说明这里的情况,我也相信我们大日本帝国绝对不会坐视袁世凯和美英勾结,损害我们日本在大东亚的利益。”
  二人走进书房,川岛浪速进一步地说:“如今要骤然复辟清室,已不现实。”
  善耆道:“看来,只能做长远打算了。”
  川岛浪速看定善耆道:“不如先图满蒙,然后再一步步地恢复大清天下。”
  善耆道:“我赞成满蒙独立,我也希望贵国政府能给予支持。”
  “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老朋友。”
  从肃亲王府第出来,川岛浪速回到自己在北京买下的豪华宅第。他写了一篇文章的提纲,准备文章完成后迅速交于政府。文章提纲如下:
  题目 对支那管见
  内容
  1.保持相应势力,抗击俄国的东渐南浸,抗击英美等在支那的主导地位。
  2.最终解决支那目前的问题,同时涉足大陆,为确立大日本帝国在亚洲的领导地位奠定基础。
  3.先促使满蒙独立,在大日本的保护下建立满蒙政府,然后由满蒙而向大陆腹地发展。
  4.用向大陆移民的办法巧妙处理日本内地的人口过剩,保持该地区同母国的密切关系,可以避免像英国那样因殖民地与本土远隔而给将来造成困难和悲剧。
  5.以大陆未开发的资源弥补日本本土资源的贫乏。
  次日,川岛浪速来到日本驻华的使馆,向武官高山公通大佐递交了他的文章,高山公通看后大加赞赏,道:“东条英机大住在天津也说过类似的话,他多次到过中国,和先生一样是个中国通。我本人很敬重你对大日本帝国的忠诚,为维护大日本帝国在中国的利益做出的杰出贡献。”
  第二天,在日本使馆,高山公通大佐召集了多贺宗之少佐、松井清助和木村直人大尉与川岛浪速一起聚议,讨论川岛速浪提出的满蒙独立计划。
  会议制定了具体的军事行动,这个行动包括:由肃亲王以家产为抵押筹集款项;松井清助和肃亲王的五妹夫喀喇亲王一起逃离北京,去蒙古组织一支蒙古人的队伍;木村直人和内蒙的巴林王去巴林负责训练军队;多贺宗之负责在满洲置办武器,并把这些武器交付松井清助。川岛速浪负责善耆的活动并联系东北土匪薄益三,通过他运送武器。
  川岛浪速带着计划来到肃亲王府,善耆听罢川岛速浪的计划后,立即血脉贲张,兴奋起来,道:“到时我们接皇上和太后,建立我们的政府。”
  善耆摆宴庆贺川岛浪速的成果,把他的儿子、女儿们都叫了来,围了两桌。
  席上,川岛速浪忽然心内愀然,叹起气来。
  原来年已花甲的川岛浪速至今还没有儿女,他是个不能生育的日本浪人,对此他总感遗憾万分。另外,他出身低微,虽然屡经奋斗,在浪人中出了名,在日本政府中也有了知名度,可是人们对他总是不屑:他的出身太低。现在和肃亲王的家人一桌,虽然肃亲王已是退藩休息,但儿女满堂,很让人羡慕;特别是亲王的威势虽难以和往日相比,但气派仍在。川岛浪速心里埋着种子,这里种子已埋了多少年了,今天,就要发芽了,就要出土见天日了:他想以肃亲王来抬高自己的身份,而手段就是……
  肃亲王见他表情有点凄怆,道:“川岛先生莫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川岛浪速挠了挠秃头,道:“我已年届花甲,膝下凄凉,今日见亲王儿女满堂,故悲从中来。”
  肃亲王笑道:“我道什么事,这有何悲伤的,我早有想法,我这么多儿女,你看哪一个好,你喜欢哪一个,就认为义子好了。”
  川岛浪速听了这话既高兴,又遗憾,遗憾的心情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万分欣喜地道:“亲王真是我的生死之交,我不枉和你想处了十几年。我……就就认显(王子)为义女吧,亲王允否?能割爱吗?”
  “哈哈哈……好!好!好!”善耆道。“明天——不,今天,就完了礼节,我把我最爱的女儿送给你了。”
  川岛浪速激动地流出泪来,道:“谢亲王的关爱……”
  肃亲王打断了他的话,道:“以后就是一家人,就甭客气了。”
  川岛浪速问惊讶得张口结舌的显(王子)道:“你同意吗?”
  显(王子)道:“我太高兴了。”
  当天,在肃亲王府举行了仪式,显(王子)成了川岛浪速的义女,川岛浪速给他起了一个日本名字——芳子。
  川岛浪速带着义女川岛芳子来到自己的宅第——从此,川岛芳子就与川岛浪速生活在一起。
  到了川岛浪速的家,川岛高兴地叫来老婆道:“我们有女儿了!”
  “什么?”
  “我们有女儿了!肃亲王的女儿显(王子)已经给了我们,今后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川岛芳子向义母行礼,义母装点出笑容,给了川岛芳子一挂项链。
  川岛府中大摆筵席庆贺,合宅中人都为川岛认了义女而高兴。消息传得很快,日本使馆武官也打电话向他庆贺。
  仆人们早已为川岛芳子收拾好了闺房。已很晚,川岛浪速带芳子来到她的卧室,卧室很雅洁,川岛芳子似乎很喜欢房间日本式的摆设道:“父亲,日本的房间都是这样的吗?”
  “芳子,你别叫我父亲,也像你们满人一样叫阿玛吧。你刚才问这房间,是的,日本的闺房就是这样的。”
  “我很喜欢,阿玛。”
  “你今后就是我的人了。”说着川岛浪速走向芳子,搂着她的腰。芳子也没有觉出什么异样,平时川岛做“师傅”时,经常这样搂她,摸她。不一会儿,芳子觉得今天似乎和以前不同,她看到了川岛那令人惊恐的充满邪恶的目光,又感觉到他的手在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摸着。
  “阿玛……”
  “什么。”
  “阿玛回去歇息吧,已经很累了。”
  “是的,我已很累了。不过,我的乖乖,今天,我就在这住下了。”说着他紧紧地搂住芳子。
  芳子惊恐地叫道:“阿玛——你是我的阿玛!”
  “嘿嘿……”川岛淫荡地笑着,“我本想娶你为妻,一来抬高我的身份,我成了驸马,二来还可以生子。可是你父亲却把你许给我做了女儿。不过,也没什么,今后再改过来就是。”
  川岛芳子挣扎着,道:“哪有父亲……和女儿……”
  “哈哈哈,我的芳子、显(王子),你记不记得去年夏天在西山围猎,你的姐姐大格格保书舫当时要非礼你,多亏了树林中有响声。我当时看得很清楚,大格格和宪七那动作可是够新鲜刺激的,难道你没看见?”
  川岛芳子被他说得胜目结舌,川岛浪速趁势把她抱到床上,解开她身上的带子,在芳子惊魂未定之时,那只手准确地插进她的玉腿,手指直摸向她最神圣的地方。
  芳子意识到,噩梦开始,一切都不可改变,于是任由川岛浪速施为。
  川岛芳子平时被她姐姐保书舫触摸过许多次,早就向往那惬意地生活,甚至在梦中梦见哥哥像对她姐姐保书舫那样与她做着那事,在梦中,渴求的那事,总是在即将开始时化为泡影。现在,对这个老头,她虽感惊讶,也没有什么不太情愿的,只是觉得太违背天位。
  川岛浪速摩挲着义女川岛芳子,芳子的身体很快燥热起来,呼吸逐渐变粗,一会儿呻吟起来,细腰不由地扭动。川岛是个老手,他细细地欣赏着芳子的身段,淫邪的目光不放过任何一个部位。他的双手抚摩着,摸摩着她身体的全部,他要尽情地享受。……
  第二天,川岛的脸色很难看,他恼恨自己的无能,芳子的脸色透着疲惫,眼光露出失望。而川岛的老婆,脸色像铁一样冰冷,见了芳子,啪地一巴掌打过去道:“在这儿,不要摆格格的架子了,干活去吧。”
  “啪”,川岛甩了他老婆一巴掌,他正一肚气,这时有了发泄的地方,“你这个没有崽的猪,不下蛋的母鸡,你死吧!”
  用过早饭,川岛浪速拧了一把芳子的乳房,道:“我要到亲王府去了,有大事要办,你不要理那个黄脸婆子。”
  川岛浪速很晚才回来,直接到了川岛芳子的房中,道:“我明日就要和你阿玛逃离北京,我们会接你及你家人出去的,你放心,我们正帮助你们恢复大清。”
  川岛芳子最痛恨革命党,以前,她家的威势,跺一跺脚北京全城都颤动,可是现在……她恨孙文,她恨袁世凯,她留恋失去的一切,她向往像她姐姐一样在北京城内外呼风唤雨,过那种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生活,那种任性放肆的生活。想到这些,她也觉得失身川岛是值得的。她知道,中国人怕外国人;她知道,这个叫川岛的日本人正帮父亲恢复失去的一切。
  第二天,川岛浪速又到了肃亲王善耆的府中。一会儿,他和善耆及善耆的儿子宪德乘着一辆豪华的马车行驶在大街上,招摇过市。这辆车的后边,有两辆马车不紧不慢地跟着。川岛浪速和善耆在车里说笑着,似乎根本不在意或者没看见那两辆跟着的马车,他俩放荡地笑着,放肆的笑声从车里传出来,引得路边的行人和军警侧目而视。
  过了几条街,马车突然急驰起来,拐进一个胡同。胡同里早就等着两辆破旧的马车,川岛浪速、善耆和宪德以神速的动作从豪华马车里跳下,钻进那两辆破旧的车子中的一辆,车夫随即扬鞭,马车绝尘而去。原来的那辆豪华马车减缓了行驶的速度,在不紧不慢地行驶着,车上的“川岛浪速”、“善耆”和“宪德”仍在那里坐着,只是再也不发出一点声音。这辆豪华马车从容地驶进了川岛浪速的家里,那两辆尾随的马车也就在周围徘徊着。
  善耆、川岛浪速和宪德所乘坐的破旧马车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驶进火车站,火车站早已部署了日军的警备队。
  他们正要登上火车,突然,一位日本人报告说前面的铁路已被袁世凯派人破坏,于是他们当即决定从秦皇岛登上海轮出逃。他们又在日本军警的保护下驰向秦皇岛,登上“勃海风’号航行到旅顺。
  与此同时,溥伟也逃到了青岛。
  奕劻和善耆、溥伟不同,多少年前,他就在天津英租界里盖了房子,修了花园,准备了后路。辛亥革命风起,他就想,他有上亿两白银的家产,即使大清覆灭,他躲到英租界里,也可以安度晚年。现在,他早已到了天津他的王府里,在这里的生活,并不比在北京庆王府的差什么。他的日子过得很惬意,这种寓公生活私毫没有使他有什么失落感,倒感到很庆幸。他感到气恼的是,他的儿子孙子们为分家产如斗架的公鸡一样,闹得不可开交。
  “皇帝,一切都过去了。”
  “皇额娘,是‘什么’都过去了?”
  隆裕太后一时语塞,焦黄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溥仪看太后脸色很难堪,于是道:“是孙文的革匪和袁世凯奸贼这些事情过去了吗?”
  “是的,皇帝,一切都解决了。”
  “这些大魔头、大坏蛋、大奸贼都被镇压了吗?”
  “不,是解决了。”
  溥仪也不好再问,“解决”看样子不是被镇压,但那些妖魔好像是不会再扰乱宫中的生活了。
  果然,过了几个月,宫中变得越来越平静,生活和原先没有任何不同。太后还是太后,太妃还是太妃,万岁爷更是万岁爷,总管仍是总管,太监仍是太监,宫女仍是宫女。
  除掉几个总管和御前太监,奴才们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紫禁城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灿烂的光彩;宫殿高大、巍峨,仍然震慑着人们的灵魂。
  对于紫禁城来说,惟一变化的,是东西长安门及天安门广场正式开放通行,后来,保和殿、中和殿、太和殿又分了出去,“皇宫”便只有乾清门到神武门那块地方了。而中南海也变成了总统府,成了袁世凯的民国的。这些变化,对于溥仪来说是丝毫也感觉不出来的,因为在没有退位以前,除在登基时到过中和殿和太和殿外,他的活动范围也就是乾清宫后面的那块地方。
  这些天是溥仪最快乐的时候。民国已经成立了一年多。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太后太妃身体都不怎么舒服,很少问事;而师傅们也不怎么问皇上的事。皇上早把“大魔头”、“妖怪”、“奸贼”扔到九霄云外。这一年来,溥仪屁颠屁颠地跑到这,溜到那,一刻也不闲着,好不快活。
  这一天,下了点薄雪。早上吃过点心,又吃了几口嬷嬷王焦氏的奶,他就嚷着要到御花园去。
  听了皇上的吩咐,敬事房的太监忙“吃——吃——吃——”在前开道,两名总管太监靠路两侧鸭行鹅步地前行,他们的身后是一个方阵,方阵的中心是一顶明黄色轿子,小皇上就坐在上面。两名御前小太监在两边扶着轿杆随着轿夫的脚步往前小跑着。轿的后边,一名太监举着一把黄罗伞。伞后面几步远的地方,是一大群太监,有的空着手前行,更多的则是捧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捧马扎的,以便万岁爷随时休息;有捧衣服的,以便万岁爷随时换用;有拿着雨伞旱伞的,为着皇上出轿子的时候给他避雨或遮阴。御前大监后面,是御膳房的太监,有的捧着装着各种点心茶食的食盒,有的捧着热水壶,有的捧着茶具。这一组人的后面,是御药房的太监,挑着担子,内里面装着各类常备小药和急救药,里面有灯心丸、菊花水、芦根水、竹叶水、竹茹水;还有什么藿香正气丸、六合定中丸、万应锭、痧药、避瘟散、云南白药、三仙饮,等等。这一群太监的最后面的二位,是带大小便器的太监。
  这个队伍“刷、刷、刷、刷”地走着,只闻衣袂之声、脚步之声,人们连大气也不敢出。
  “停!”
  小皇上突然一声喊叫,这个肃然前行的“连队”即刻整齐地停了下来。
  张谦和与阮进寿回过头来,见万岁爷向他们做着不要乱动不要出声的手势。特别是敬事房“吃吃”的太监,更看到万岁爷呲呀咧嘴,手指放在嘴上,不让他再出声。
  太监像幽灵一样在原地站着,不敢有丝毫的动作,更不敢出声,有个想打喷嚏的,连忙用袖子捂住嘴,憋在那里。
  小皇上猫着腰悄然而迅速的往前小跑,一会儿慢下来,蹑手蹑脚的前行。这时,太监们才看明白了,原来前面的空地上落了一群麻雀在觅食:小皇上是想抓麻雀。他悄悄地靠近、靠近,麻雀就在他的脚边。于是他弯下腰去、弯下腰去,可就在他一伸手的刹那间,“扑楞楞”,几个麻雀一起打着旋飞起来,但飞得不远,又落到前面,而其余的麻雀到原地蹦着找食,晃动着脑袋,睁大狡猾的眼睛时不时地瞄着皇上。小皇上便又猫腰悄悄地跨过步、挪过步去,一伸手,结果和刚才一样。这样反复做了多少次,皇上再也耐不住性子,突然叫道:“这些该杀的麻雀!”
  太监们听了,心里一阵抽搐:“皇上要处死这些麻雀!”
  小皇上跑回来,总管太监张谦和道:“万岁爷是要抓那些麻雀吗?”
  “当然是的,你能抓到吗?”
  “奴才也抓不到。”
  “废话!抓不到瞎说什么!——谁能抓到?给我抓一个!”
  太监们一哄而上,麻雀一哄而起,全部飞走了,反而一个不剩。
  小皇上噼噼啪啪打了几个太监的耳刮子,道:“你们抓不到,还逞什么能?吓得麻雀连一只也没有了!”
  说罢,气哼哼地又揍了几个。
  张谦和道:“万岁爷,奴才有个办法能抓住它们。”
  “快说,什么法子?”
  “用饭引它们吃,就抓住了……”
  “传膳!”没等张谦和说完,小皇上高喊一声。
  张谦和想继续说下去,皇上已经进入轿子,又叫道:“传膳。”
  皇上的话是绝对不能违的,张谦和也就没有把余下的话说完,也只好命令道:“传膳。”
  “快”!小皇上让抬轿的太监快跑。
  小皇上已从太后的长cg分出来,自己住进了养心殿。来到养心殿,张谦和又叫了一声“传膳”,养心殿门前的一个太监跟着急忙叫了一声“传膳”,便传达给了候在西长街的御膳房太监。
  不一会儿,又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现了,这是由几十个穿戴整齐的太监组成的“连队”,抬着太小七张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金龙的漆盒,直奔养心殿而来。来到明殿里,由套上白袖头的小太监把漆盒接过,在东暖阁摆好。所有的食具都绘着龙纹,并写道“万寿无疆”,一律的银器,下托以盛有热水的瓷灌,六桌菜淆之外,另摆一桌大锅。
  尝膳的太监—一尝过之后,一个小太监叫道:“开膳。”
  小皇上今天却不坐在座位上用膳,而是看着张谦和道:“罕达,饭来了,怎么用饭抓麻雀,我们抓去?”
  张谦和手足无措,他早已意识到皇上的话可能误解了他的意思,这时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这桌上的饭菜都不行吗?”溥仪道。
  这桌子上摆的是:
  口蘑肥鸡 三鲜鸭子 五绺鸡丝 炖肉 炖肚肺 肉片炖白菜 黄焖羊肉 羊肉炖 菠菜豆腐 樱桃肉山药 驴肉炖白菜 羊肉片川小萝卜 鸭条溜海参 鸭丁溜葛 仙米 烧茨菇 肉片炯玉兰片 羊肉丝焖 跑哒丝 炸春卷 黄韭菜炒肉 熏肘花小肚 卤煮豆腐 熏千丝 烹掐菜 花椒油炒白菜丝 五香干 祭神肉片汤 白煮塞勒 烹白肉
  张谦和又看看粥、点心和火锅,发现没有哪一样能作麻雀的饵食,苦笑道:“万岁爷,这些都不行。”
  “什么?那你为什么说用饭可以抓麻雀,你这不是欺君之罪吗?”小皇上吼声震天。
  张谦和心惊肉跳,跪在地上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便打自己的嘴巴,打出鲜血来。
  小皇上道:“用什么‘饭’能抓麻雀?”
  张谦和道:“回万岁爷,几把小米就够了。”
  “快拿小米,抓麻雀,抓不到,我让敬事房打你板子。”
  “嗻——”
  张谦和让洒扫太监找来萝筐和绳子,又令一个小太监到御膳房拿来一包小米,又通知其他地方的太监把麻雀赶到这儿来。于是在养心殿门前的空地上撒了小米,支了萝筐,一条长长的绳从筐下的支棍处一直接到养心殿门内。张谦和抱来团毡,小皇上趴在上面。
  果然不一会儿,一群麻雀飞来。
  小皇上聚精会神地盯着麻雀,眼见一个麻雀进了筐下面,小皇上一拉绳子,筐子盖了地上。
  “抓住了!”
  小皇上蹦跳着欢呼,随即飞奔向萝筐,几个太监帮助他,揭开筐子,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
  张谦知道:“万岁爷太性急了,那麻雀好像进去了,一拉的片刻,它就飞了,万岁爷沉住气,待进多了再拉。”
  小皇上又回到养心殿门内,趴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筐下。不一会儿,一群麻雀又飞来了,这一次,小皇上耐住性子,看有许多麻雀进到筐子下面,且都争先恐后地啄食着小米,便一拉绳子,筐又盖了下来。
  “万岁爷,这一次准抓住了。”
  小皇上又是一跃而起,奔向筐子,手往里一伸:“抓住了,抓住了!”他的手碰到了麻雀温柔的毛,几个麻雀在里面扑楞楞地乱撞。
  “抓住了!——唉哟——”小皇上的手被麻雀啄了一下,手忙从筐里缩回。这一口咬得不轻,张谦和忙把皇帝的手拿起在口中吮着。
  “呸!这小麻雀,竟敢咬万岁爷!”张谦和令人拿来绸布做网子,罩住了筐的一边。
  果然抓住了几只麻雀,早有太监找来笼子,把麻雀放在里面。
  笼子就挂在帷帐里,小溥仪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起初,麻雀仍还在笼子里撞飞个不停,可是不久,就蜷伏着不动了。
  张谦和道:“万岁爷,这是野鸟,养不活的,看样子连明天都活不到。”
  “胡说,不是好好的吗?”
  这时,奶妈王焦氏也走来,道:“万岁爷,张罕达说的对,这些鸟,野性大,养不活的。不像那些家养鸟。”
  小溥仪最信王焦氏的话,看着麻雀在笼子里不动,道:“嬷嬷,就真的没有什么法子养活它们吗?”
  “没有,除非把它们放了。”
  “可我不愿放。”
  “那就养一夜试试吧。”
  溥仪又躺在王焦氏的怀里吃着奶,张罕达给他又讲了几个故事,小皇上便睡着了。
  第二天,小溥仪一睁眼,就检视他的鸟笼子,可是有两只麻雀已硬直了身子,死在笼子里。顿时,他伤心地大哭起来。值夜的太监惊恐万状,忙掀开帐子,见皇上是为两个麻雀在号啕,心里才轻松下来。
  “是我害死了你们,鸟——”
  太监仍没想到万岁爷这么伤心,齐来解劝,可这反而使他哭得更历害了,更伤心了:
  “是我害死了麻雀——”
  哭声传道殿外,早有多事的太监报到太后的长cg。
  隆裕太后道:“早知道也不让他这么早就搬出去,看来对皇帝的管教太松了。兰德——”
  小德张应声道:“嗻——”
  “你传话过去,让养心殿的太监规矩点儿。”
  “嗻。”小德张应声去了。
  万岁爷正在宫门口,抽抽噎噎,把剩下的麻雀放了,可几个翻着肚子躺在那儿,翅膀下起着个泡泡。
  张谦和道:“这麻雀性子野,这些泡泡就是气的。”
  “是吗——”小德张道,“看你们做了什么,老祖宗生气了。”
  张谦和与张兰德是拜了义兄弟的,忙笑脸迎了过来,可是正要张口,小德张道:“张谦和——”
  张谦和的笑僵在脸上,忙拜下去听张兰德地吩咐:
  “张谦和、阮进寿,奉老祖宗旨意,各打你们二十大板,到敬事房领赏去吧。”
  “嗻——”
  世续、绍英等内务府大臣和几位师傅也受到斥责,对皇上的管教又像以前一样走入了正轨。
  可是没过两天,一向慈祥的陈师傅的脸突然阴沉起来,讲课也没有了兴致。过了一天,陈宝琛的脸变成了灰黑色,有时煞白。终于他在讲着大学的一段之后忍不住了:“摄政王太懦弱,太后也太宽容。”
  “陈师傅,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老臣不该惊动皇上,请皇上谅解。”
  “是什么事?陈师傅。”
  “咳,皇上说的大魔头孙文、黄兴、还有陈其美……我也说不清还有谁,到北京来了!”
  “什么!”
  小溥仪惊恐起来,向来,宫中的人是谈“魔”色变的。
  “皇上,孙文、黄兴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孙文已辞去总统的职务,黄兴也不再是什么‘部长。’
  “陈师傅,什么叫‘总统’、‘部长’?”
  “都是些匪贼的番号,称号。”
  “听说袁世凯也是总统。”
  “所以袁世凯也是匪贼。”
  “这么说,袁世凯就成了大魔头了。”
  “是的。”
  “那么,孙文和黄兴到北京来,为什么不捉拿他们?”
  陈师傅叹了一口气,道:“孙文和袁世凯匪贼结合,不好捉拿的。可是,太后、摄政王也太……”
  陈宝琛不愿再说下去。
  博仪道:“皇额娘和王爷怎么了?”
  “孙文到摄政王府里拜见了摄政王。”
  “他到了王爷府上?”
  “是的,”陈宝琛气哼哼地道,“他们到了王爷府上拜见王爷,王爷应质问他们为什么不到宫中拜见太后,皇上。——可是,王爷却受到了孙文的蛊惑,好像自己存什么不是似的。摄政王对他还很友好呢。”
  博仪听了陈师傅的话,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他以为孙文这些魔头到京城、到王府要吃人,要喝血,可是他们到了王府,和王府的人反而友好,博仪就觉得陈师傅的气愤没来由。
  陈师傅又道:“那孙文还称赞摄政工能看清历史潮流呢,临走还给了摄政王一些亲笔签了名的像片。”
  小皇上脸上露出笑容,道:“魔头还是怕天上下凡的贵星的。星君要是发怒,那魔头可就害怕了。”
  “是的,那孙文是匪贼,堂堂真命天子的摄政王怎能对他这么客气。”
  溥仪笑道:“那魔头又不害人,赦了他。”
  “该剥皮抽筋。可是摄政王在下午还到孙文的行馆去回拜。”
  溥仪不笑了,道:“那有星君去回拜妖魔的。”
  “就是。更可气的是隆裕太后还降旨要摄政王宴请孙中山。”
  “孙中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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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24:5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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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孙文——宴会是在金鱼胡同那宅第内举行的。”
  “皇额娘和王爷是不是要收服这些魔王妖鬼?”
  “不是。
  博仪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陈师傅为什么生气了。
  陈师傅又道,最可恨的是那个博伦,在宴会上还为孙文、黄兴、陈其美那些人作颂词,说他们‘革命’是保证国家进化的‘应有之举’,居然说孙文、黄兴及其他革匪有什么远见卓识,还胡说什么他们的光辉业绩堪与华盛顿的功勋并论。真是一派胡言。
  “华盛顿是谁?”
  “美国的一个总统。”
  “那他也是一个贼匪了。”
  “都不是好东西。”
  博仪的心里有点沉甸甸的,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有如发生了可怕的瘟役,紫禁城里的人们个个唉声叹气,脸上显出紫灰色。太后又不断地抹眼泪,陈宝琛师傅讲课的语气总是非常低沉,内务府大臣世续则整日缩头缩脑,总是白眼珠多,黑眼珠少。
  “又跑了一个太监。”
  张谦和念叨着。
  博仪心里不明白,太监为什么总是逃跑,于是问道:“有谁打他们了吗?他们跑什么?”
  可是并没有人回答万岁爷的话。
  有一天,放过学后,小皇上照例到长cg向隆裕太后汇报了上学的情况,出长cg后,溥仪对在身旁的阮进寿和张谦和道:“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好的。”张谦和心里也郁闷,巴不得皇上说这句话。
  他们来到西二长街,看见成群的太监在搬动体元殿的自鸣钟和大瓶之类的陈设。
  “这是在干什么”?溥仪问。
  “万岁爷,这是太后叫往颐和园搬的。到了颐和园,还不知怎么样呢。”
  “什么?为什么要往颐和园搬?”溥仪问。
  张谦和愁眉苦脸地说:“这个,奴才们也说不清楚。”
  “你们不是说这紫禁城是我的,这天下都是我的吗?为什么害怕?你们为什么害怕?我不要往颐和园搬!”
  “万岁爷,可这确实是老祖宗是太后要搬的呀?”张谦和道。
  “皇额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阮进寿道:“万岁爷,这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太后这样做,是因为了那个什么‘条件’,什么……诏书……”
  “我明白了,”小皇上愤愤地说,“这肯定都是因为孙文和袁世凯,是不是?”
  “万岁爷英明,的确是这样。”阮进寿道。
  张谦和接着说:“听说袁世凯要搬到这里住,太后才不得不命人把东西往颐和园搬。”
  阮进寿道:“人们都纷纷地说,到了颐和园大伙都活不成,所以才纷纷逃跑的。”
  “我要杀了袁世凯!”小皇上恨恨地道。
  “万岁爷,我们都是老爷子的好走狗,万岁爷到哪儿,奴才跟哪儿保驾,决不像那些胆小鬼。”
  张谦和并不像他说的那样英勇,他的脸整日阴沉着,拉得很长,偶尔挤出笑来,比哭还难看。每天早晨,他在小皇上的“龙床”旁替万岁爷念书,总是如秋的蝉鸣一样,有气无力。
  北京的天空也如紫禁城一样凝重。就要进入隆冬,是京城死人最多的季节,人人在大街上惊慌失措地行走,就如大雨即将到来。风已经旋起时的蚂蚁。可是惊慌之中,京城也显出一些新的气象来,大街小巷多了五色旗——这是民国的国旗,多了一些彩灯。这是民国二年元旦即将到来时所显现的新气象。
  老百姓虽然对这些新气象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但在紫禁城内,慌恐的气氛渐渐被欢欣和微笑冲淡了。
  阳历除夕。小皇上到了毓庆宫,见陈师傅已坐在那里。他见皇上来了,忙起身躬立,待皇上坐定后,他也坐下,但一反常态,并没有拿朱笔图书,却微笑着瞅着皇上,皇上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道:“陈师傅有什么高兴的事,这样情不自禁的?”
  “是这样,”陈宝琛的脸上溢满了笑意,“明天是阳历元旦,民国要来人给皇上拜年,是他们那个大总统派来的。”
  “他们都是妖魔鬼怪,我才不接见他们呢!”
  “皇上,”陈宝琛道,“收服妖怪也要讲方法方式的,明天皇上还是见的好——这说明,皇上还是真命天子,妖魔鬼怪是改变不了什么的,这是天意。”
  “那我也不想说话。”
  “皇上可以什么话都不说,由内务府大臣安排一切就行了。”停了一会儿,陈宝琛的脸像绽开的一朵花,道:
  “优待条件载在盟约,为各国所公认,连他总统也不能等闲视之。”
  这一天早早地放了学,皇上到了太后那里,太后的长脸也露出笑容,这是非常难得的。
  太后道:“皇帝,明天大总统就要派人来给皇帝拜年,皇帝可要显示出天子的尊严来。”
  “说实在的,我真不愿见他们。”
  “嗯——”太后道,“这说明我们的地位还是无比尊崇的,皇帝就是皇帝。”
  第二天,张谦和等人忙里忙外,张兰德更是威风八面,春风得意。小太监们或洒扫,或摆设,或购置东西,个个脚步轻快,脸上褂满了笑容。
  内务府大臣指挥着太监,给皇上穿上金龙袍褂,戴上珠顶冠,挂上朝珠,皇上顿时显得威严了许多。
  人们簇拥着皇上来到乾清宫,皇上稳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两边侧立着御前大臣以及御前行走如带刀的御前侍卫们。
  溥仪坐在高高的龙座上,目视前方:这里的一切仍就是我的,我是天子!天下是我的!
  总统派来的礼官朱启铃走进殿门,遥遥地皇上鞠了一躬。皇上定睛望去,那是个面目白皙的小个子,这就是妖怪吗?博仪见他又走前几步,不敢正视龙座,向前几步立定,再鞠一躬。博仪盯着总统的特使,见到他来到龙座前了,他看到朱启铃的目光刚和他一接触就回缩低眉,九岁的博仪心内、声冷笑,眼光更锐利地如同刀子,他见朱启铃又深深地向他鞠了三躬,然后致贺词。至于这位特使说了什么,皇上一句也没听到,他只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地位最尊宠的。
  绍英走上台,跪在皇上的面前,小皇上把面前龙案上的黄绢封面的匣子打开,取出事先写好的答辞,交给了绍英。绍英接过,站起来向朱启铃念了一遍,念完了又还给皇上。这时朱启铃再鞠躬,后退,然后转身走出殿外。
  紫禁城充满了笑声,彤云密布的冬天,似乎比秋高气爽的季节更加美好。
  张谦和驼背这些天也直了,胸脯挺得高高的,晚膳后,他又给皇上讲起了故事。他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眉飞色舞,他道:
  “万岁爷的家族是最显赫的,是最尊宠的,是天神的后代。”
  “是吗?我好像也听说过,你再讲一遍我听听。”
  张谦和更来了精神,道:
  “在此边的山海关外面,盛京的东边,有一座长白山。这山形势险峻,气象雄伟,绵延几千里,它有一条山脉,叫布库里山,布库里的山头,有一个碧蓝碧蓝的湖水叫天池。天池的清明犹如秋天的天空,犹如刚擦拭过的镜子。这一年的春天,艳阳高照,春风和煦。满山桃红柳绿,碧草如茵。空中有山鹰盘旋,林间有黄莺歌唱。突然,山坳里传来黄莺般的笑声。说话声,有三个美丽的女子从山花烂漫中走来。原来,在这天池旁降下三位仙女,大姐叫恩古伦,二姐叫正古伦,小妹叫佛库伦。仙女的美丽是不必要形容的。她们三人被这长白山,被这天池的景色所陶醉,每年春暖花开的时节他们都要光顾这里。她们被天池的碧水所陶醉,来到湖边,三人在湖水中望见自己美丽的倩影,四望杂花生树,两个姐姐不禁说道:‘如此美好的季节,美好的风景,澄澈的湖水,我们不妨到湖里去畅游一番。’佛库伦说“好,好,这正是我所想的。于是姐妹三人就在这天池中澡浴,姐妹三人心情舒畅,说笑嬉闹,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突然,有三只灵鹊飞来,口含红果落在三姐妹身上,可是只有小妹佛库伦接到了果子,勇敢地吃下,只觉香气透鼻,甜脆无比。不久,佛库伦便觉身体有异,与两位姐姐说了,两位姐姐大喜,说这是受了神孕。十月怀胎,佛库伦生下一男婴,这婴孩生下来就会说话,见风就长,不一会儿便是一个伟岸的男子汉,一身的神力。佛库伦便给这个男孩取名叫布库里雍顺,姓爱新觉罗。这时,神鹊又飞来说:‘布库里雍顺,上天生下你是让你平定乱世的。从此,爱新觉罗氏便是天下的主人。”
  听完张谦和的故事,小博仪的眼里放射出熠熠光芒。这使他坚定地认为,他是天下的主人。
  第二天清晨,龙床帐外张谦和书声朗朗,金声玉振。隆裕太后在膳后笑眯眯地道:“皇帝你要用功,多学点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毓庆宫中,陈宝琛微笑着捻那一撮雪似的山羊胡子,摇头晃脑地道:
  “优待条件就在盟约,为各国所公认,连他总统也不能等闲视之。”
  不一会儿,他又点头道:
  “天子就是天子,真命天子吗!”
  北京又下了一场小雪。虽是正月里,北京的街头也看不出有什么节日的气象。
  一个面馆已经开业,照例,门面前的雪已扫得很净,照例,几个拉车的扯着绽出棉絮的袖头正擦鼻涕,揉眼睛。
  一群麻雀飞来觅食,没有人去管他们,而这些麻雀,胆子也特大,蹦着蹦着,就蹦到了几个跳绳的小孩前,晃动着脑袋在看小孩跳绳。几个孩子边跳边道:
  “总统大,大总统
  总统皇帝一笼统
  一笼统,一笼统
  国会内阁只虚名。”
  人们似乎都没有听见孩子的儿歌,孩子们也自顾自的随着绳圈的节奏而反复地念着。
  突然,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店前走过一个穿袍褂的人。这目光中有惊讶,更有羡慕。不一会儿,人们更惊异起来,店前居然走过一位拖着长辫子的人。
  一位拉车的道:“这些天,穿蟒袍补褂、红顶花翎的人到处都是,很神气呀。”
  另一位道:“就是,连顶马开路,从人骑的仗列也在大街上又兴起来,满人又神气了。”
  一位吃面的道:“自古乱臣贼子都没有好下场,孙文当了几天的临时总统?你看那些人又干了些什么?”
  另一位道:“我看孙中山的话的那意思,还是对穷人有好处。”
  “哧——,假!”
  “不错,袁总统就假,全假!”
  “可别乱说,这里不会——”
  “滚吧,这里有什么外人——我说,改个君儿,唐朝姓李,宋朝姓赵,清朝姓爱新觉罗,民国朝姓袁。我看孙文不是袁世凯的对手。”
  “不过,”老板说,“袁世凯对皇上那么好,给他拜年,明天又准备给皇上过生日,那意思,敢情恢复大清也说不准儿。”
  “假!”那位喝面的道,“这些满人瞎快活,你知道这袁总统给皇上拜年,过生日是啥意思,这年头,说不准。”
  “什么准不准的,不乱就好,要是乱了,连稀面也喝不上了——可千万别乱!”
  这句话,大家都赞同,于是又陷入了沉默。
  紫禁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气象。
  继正月十四袁世凯派使者为皇上过生日祝寿之后,日子过得飞快,春暖花开的季节,三月,又迎来了太后的寿日。说是“三月”,其实也是民国二年二月。
  15日这一天,正是隆裕太后的万寿节。袁世凯特派了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诏持国书前往致贺,上面赫然写道:
  “大中华民国大总统谨致大清隆裕皇太后陛下。”
  清室也以国书作答,末了是几句典丽的词语:
  “……尧室岁月,付天地之悠悠;禹甸河山,惧风云之忧忧。俯视者苍生待命,但期时和年丰;仰愧者祖宗在天,敢曰河清而人寿。”
  梁士诏走后,国务卿赵秉钧率全体民国国务员,以外国使臣的礼节前往宫中祝贺,乘马车人东华门,在上驷院门外下车,换轿入景运门,在乾清宫下轿,步行至上书房。这时,绍英早已等侯在这里,见国务员们整整齐地来了,忙迎上前去,各自鞠躬行礼后,绍英领着他们人正门向太后行三鞠躬礼。礼成,仍由原路出宫。
  本来,隆裕太后得了厌食症似的,吃什么吐什么,已瘦得皮包骨头,脸上全无了血色。可是万寿节如此热闹,使她又恢复了元气,脸上显出红润的色彩。
  “老祖宗,我真是高兴。我早说过,老祖宗您不要过于悲伤,看,现在不一切都好了吗?”
  小德张把太后揽在怀里,动情地说道,眼泪不禁流下来。
  “能活到现在,多亏了你。”隆裕太后在张兰德的怀里犹如一个小羊羔。
  冬天的一束阳光射进长cg,隆裕太后的心里也如这冬天的阳光一样充满了温暖。她从张兰德的怀里坐起来,道:“张罕达,把皇帝叫来,我总觉着对这孩子关心得少了点。”
  “主子怎么这么说呀,这些年,主子哪天从早到晚不是惦着他,看护着他。”
  “唉——,小小的孩子,生活在这宫中,又碰上这么个年头,虽是皇帝,可是却比人家的孩子受的苦多。”
  “主子对万岁爷可说是*碎了心,奴才看着心疼。主子,现在万岁爷大了,懂事多了,您老人家就宽几天心吧。主子您这几天的身体刚见好,心情刚舒坦了些,就别再多*心了。”
  “张罕达,你去吧,把皇帝叫来。”
  “嗻——”
  不一会儿,博仪来到长cg,博仪刚行过礼,隆裕太后笑容满面的道:“皇帝,坐下来吧,快坐下来。”
  听了太后的话,小皇上心里如照进了三月的阳光,他如沐春风,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太后是如此的和蔼可亲。
  “皇帝,虽说咱已退了位了,可咱还是皇帝,这记在盟约里。民国的人再放肆,对于盟约,也是不敢小矑的。你年龄还小,本来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但退位的诏书是我颁的,虽然当时是没法子,可我也是一时糊涂。皇帝,你体谅这一点吗?”
  “皇额娘,您那样做肯定有那样做的道理,皇额娘就不要再想那些过去的事了。”
  隆裕太后舒了一口气,道:“毕竟是皇帝,是天子,天赋聪明,说出这样有见识的话。皇帝,你也读了两年多的书了,虽是少年,可经过的事多,也明白了许多道理,今天皇额娘叫你来,是说几句要紧的话儿,我觉得你完全能懂的。”
  “皇额娘,我已经长大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天下的事,可为则为之,不可为就不要太费心了……是这样的,有些事情不要强做,费尽心力也做不好的事情,就不要勉为其难了。”
  溥仪道:“皇额娘,可有些事情不是我愿意去做,是别人让我做的。”
  “唉——,皇帝,话又说回来,身为爱新觉罗氏,日子就不能往轻松里去过,就得为列祖列宗争光啊。”
  连隆裕太后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想对皇上说什么。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皇帝都活得太累,特别是皇帝。她如今觉得,他三岁入宫,就没有过什么快乐的日子,就没有享受人间的温暖,他实在是最无辜、最痛苦的一个,她想为自己、为皇帝解脱痛苦;但是,另一方面,身为太后,身为皇帝,处在被退位避政的地位,又于心不甘:真是成*不自在,自在不成*啊。
  虽然只是八九岁,博仪已懂得了许多,他大致明白了,太后让他对一些事看开些,活得快活些,让日子过得轻松些;但是太后对孙文、袁世凯这些人夺得了本该属于他爱新觉罗氏的天下又感到愤懑。
  这次谈话,竟成了隆裕太后和博仪的永诀,这也是博仪真切地感受到母爱的一次谈话。更令博仪感到激动的是,隆裕太后惟一的遗旨、她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们别难为了那孩子。”“那孩子”就是小皇上,“那孩子”这个亲切的称呼,可以看出来,在隆裕太后的弥留之际,显现出了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民国的代表和满清的遗臣说的,这“难为”的含义各有不同。对民国来说,太后希望不要对皇上有什么不善意的举动;对满清的遗臣来说,太后希望他们量力而行,量天意而行,不要让皇帝做超出他能力、超出天意的事。
  人们对太后的逝去并没有显示悲哀,除溥仪一人而外,宫内宫外的满清遗老道少,倒是保有着自旧历年年前时所滋长的喜悦,这种喜悦欢乐的气氛随隆裕太后的死而一天比一天浓烈。虽然满清的遗臣们在太后灵柜前干嚎,虽然太监们发出种种阴阳怪气的哭声,可是人们总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欢乐。
  太后是在她的万寿节的第七天去世的。当天,孙文和黎元洪副总统就发来了唁电,那些王公旧臣一片欢喜。内务府马上以“大清皇帝暨王公大臣”的名义复黎元洪的唁电,电文如下:
  “副总统哀悼大行皇后仙驭升逻,情词恳挚,并蒙饬属依制成礼,遣员致吊,足征优待之隆,不胜感纫之至。”
  最为动人的是袁世凯,他自己黑纱缠臂,又通令全国下半旗志哀一天,文武官员服丧二十七天,报丧的电文均由国务院代发。
  2月28日,全体国务员前往宫内致祭,宫内外车轿云集。灵枢前,国务员们采用了新式的志衷方法,随着号令,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齐齐刷刷,煞是好看。
  袁世凯大总统对宫廷的关心更是无微不至,他致书“大清醇亲王”请晋封晋妃的尊号,清内务府和王公道臣们不敢怠慢,忙恭上尊号,曰“端康皇贵妃”。这样,后宫又有了新主子。
  3月19日即阴历2月12日,太和殿举行了国民哀悼大会,主祭的总代表是参议院议长吴景濂。
  阴历初二日是隆裕释服的日子,军界举行了全国陆军哀悼大清隆裕太后大会,领衔的是段棋瑞将军。
  辫帅张勋通电全国,称隆裕大后之丧为“国丧”,电文曰:“……食毛践土,莫非王臣……我国大总统及政府诸公皆清朝二百余年之臣子,即新党人物有崛起草莽,其祖若父亦皆受禄于朝。”
  满族王公大臣赏穿孝服百日;汉人中,陆润库、徐世昌、陈宝琛、袁励雄,也赏穿了孝服。特别令人兴奋的是,徐世昌太傅是从青岛赶来的,在太后的退位诏颁布后,他就寓居青岛,而今专程前来奔丧,而他,又是袁总统至交密友心腹,更是北洋元老,如今特来奔丧,怎能不令清臣王公们兴奋?
  可是也有让人气恼的事儿,做过军机首席,内阁总理大臣的庆亲王奕劻,寓居天津租界,却屡召不来。
  “什么玩艺儿?”
  “还是人吗?”
  “这种无君无父,不仁不义之徒,还该活在世上!”
  连北京街头的普通百姓也在骂着奕劻。
  光绪皇帝的崇陵是在他死后才在梁格庄修建的,并不是像以前的皇帝一样在生前已经建陵,在清仪建位时,基础工程尚未及半。当时从京汉铁路高碑店车站起,修建了一条支路,经涞水县、易水城,直达梁格庄,光绪皇帝的样宫即由北京用专车“奉移”到梁格庄行宫内“暂安”。1908年12月,光绪的灵枢奉移至梁格庄行宫,暂安殿的近旁设立了王大臣六班公所,凡现任各部院的王大臣和八旗都统都要轮流值班,守护梓宫,每日朝奠。暂安殿内由清内务府包衣旗人负责,门外由泰宁镇的绿营白昼巡逻,夜间走筹。
  隆裕太后死后不久,崇陵地宫也刚好建成,还好举行光绪帝及隆裕太后的奉安合葬,两宫一起奉安是自古未有的,而奉安是在皇帝退位后举行的,更是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
  但是奉安盛况空前,随之而来的是清朝王公遗臣的喜悦欢乐达到了顶点。
  奉安经过的路面都铺上了黄土。隆裕太后的灵车也到了梁格庄。
  4月3日是两宫梓宫的奉移之期,全体国务员及满蒙王公大臣都来向光绪帝和隆裕行最后的大礼。满蒙王公及妃子们在溥仪的带领行跪拜礼,国务大臣及一些政府地方官员和军界代表则在灵前三鞠躬。这些人由赵秉钧率领,赵秉钧脱下大礼服,挽上了清朝的素旗褂。
  突然,正在伏地痛哭的两位老人起来走到一位西装革履的绅士前,一位老人上前欠身为礼,道:“敢问先生是哪一国人?叫甚么名字?”
  那位西装革履的绅士道:“节庵,你莫恶作剧呀。”
  “什么东西!”这位老头勃然扳起面孔,“你若是革命党,就不应该来;若是大清朝的官,就应该穿起孝服来。你这个无耻的东西,亏你老着脸站在这片干净土地上。你带信给奕劻那个老东西,最好莫再活在这个世界上。”
  另一位老头附和道:“问得好。”他指着那西装革履的人道,“就是,这是个什么东西。”
  先前的那个老头又骂了起来:“你忘了你是孙治经的儿子?你做过大清的官,你今天穿着这身衣服来行这样的礼,来见先帝先后,你、你、你有廉耻吗!你是个什么东西。”
  被骂的人面如土色,结结巴巴的道:“好得好,不错,不错,我不是东西……我不是东西。”
  人们都围拢起来,“西装”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喧嚷的声音传到博仪的耳朵里,博仪正要寻问,陈宝琛师傅笑道:“皇上,这是好事,是梁鼎芬和劳乃宣在骂孙宝琦。”
  接着陈宝琛介绍了孙宝琦是奕劻的亲家,是故山东巡抚,辛亥时曾闹过独立投降孙文的。对这些小皇帝并没有什么大兴趣,可当陈师傅介绍了梁鼎芬的事迹后,博仪激动不已:
  光绪梓宫在暂安殿期间,梁鼎芬经常哭临样宫前,跪地不起;他每日朝奠,风雨无阻。建陵工程竣工后,梁鼎芬见陵园无树,既不美观,又关风水,便设法在这里栽树。他先派人在北京定购了三百只陶瓷酒瓶,然后就率领十几个人往崇陵的“宝城”上将所有的酒瓶都装满了洁白的雪,塞好瓶口,封上红纸签,上书“崇陵雪水”四字,再运回北京他们住所,写了一份告启,说明崇陵栽树的理由。随后他就每天携着从人,用人力车载着雪水瓶,按着道路的远近和预定拜访的先后,到各亲贵和遗臣家一一拜访。到达某一府第后,先报名片并送雪水一瓶为礼,随即开门见山对主人说明崇陵理宜栽树,劝他们拿出几个钱购买树苗,并将捐启递与对方,写明捐款数目。这些人的捐款如与其身份职位相称,他就含笑而别;不然,他就立刻用激烈的语气数落对方,让他难堪。倘若至某府第拜访某君没有谋面,即留言于某日某时再来拜访。这样,梁鼎芬终于在崇陵上栽了树。
  “真忠臣也!”溥仪赞叹道。
  “老臣一定将皇上的赞誉转告梁鼎芬。”陈宝琛道。
  跪拜鞠躬致奠后,辞灵奉安。奉安盛况不逊以前。
  先用六十四人杠小请将梓宫抬至行宫前大道上,换升大杠,谓独龙杠,由128人扛。此时,辊辌辂杖,伞亭旌旛等全副銮驾,已由銮舆卫准备整齐,待命发动。太宁镇绿营马队在最先头开道,一部禁卫军及宪兵沿路警戒。銮舆卫所属的銮驾范围内,最前是32人抬的红漆四方木架,中间装置一根红漆旗杆,上面挂着直幅下垂、黄帛金龙、红火焰、上系铜铃的一架旛杆。旛杆后面,有木制采漆的斧钺棍、熊虎常旗。其后是一班满洲执事,执大门一对、小旂旒八根,形式相同,俱用红漆杆挑着直幅黄帛、金龙、红边的“驱路”。其次是大轿和小轿。随后是采绸扎的影亭,跟着一柄黄缎绣花伞。下面金鼓乐器和笙管笛萧乐器各一班。再次是身穿孝衣的二排人,手托木盘,盘内放着檀香炉,燃着檀香,分左右二班,发出呜呜哇哇的哀声。另有一班身穿孝衣的人沿路向天空和路上撒纸钱,所过的路上都铺得满满的。随后就是由禁卫军步队所组成的仪仗队,官长抱刀,士兵荷枪上刺刀。这一方阵的后面,便是和尚方阵、道士方阵、尼姑方阵、道姑方阵、喇嘛方阵,相连一里左右;他们都穿着本教的法衣,手执法器,不断地吹奏念经。再后就是由皇帝溥仪率领的执拂恭送的王大臣了。王公大臣一律穿着青布袍褂、青布靴子,戴着去掉顶翎的秋帽。杠后一队人全身行猎装束,另有一些车辆和备差员工人等。
  奉安队伍直达崇陵牌楼门。随即换了六十四人杠,抬至地宫门外,按梓宫安放于特备的车上,随着“响尺”有节奏的响声,灵车升堂人殿,移上了石床。之后,钦天监指挥杠夫将梓宫按山向奉安于石床中央的“金井”上面。随后同样将隆裕太后的梓宫奉安于梓宫左傍齐头微低一些的位置。合了葬,奉安礼成,即布置殉葬事宜。人们把石桌、供器、万年灯,册宝以及帝后生前用过的衣被、文玩、金银器皿以及佛经、香料、金玉等贵重镇压品等等运至地宫,布置妥当后,恭送人员先后退出地宫。
  就要关闭石门了,突然,一个老头一瘸一拐地往地宫冲去。人们正骇异无措之时,有人叫道:
  “梁大人要殉葬,梁大人要殉葬!”
  人们明白过来,这是梁鼎芬要随先帝而去,主事人便急命梁的亲随忙把梁鼎芬背出地宫。
  四道石门砰然落下。
  博仪刚回到京城,却意外地接到袁世凯大总统的报告——
  大清皇帝陛下:
  中华民国大总统谨致书大清皇帝陛下:前于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奉大清隆裕皇太后懿旨,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政体,命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合满汉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大中华民国。旋经国民公举,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受任以来,两稳于兹,深虞险越。今幸内乱已平,大局安定,于中华民国二年十月六日经国民公举为正式大总统。国权实行统一,友邦皆已承认,于是年十月十日受任。凡我五族人民皆有进于文明,跻于太平之希望。此皆仰荷大清隆裕太后暨大清皇帝天下为公、唐虞揖让之盛轨,乃克臻此。我五族人民感戴兹德,如日月之照临,山河之涵育,久而弥昭,远而弥挚。维有董督国民,事新治乱,恪守优待条件,使民国巩固,五族协和,庶有以慰大清隆裕皇太后在天之灵。用特报告,并祝万福。
  大中华民国二年十月十九日 袁世凯
  在养心殿里内务府大臣世续读完袁世凯的报告,道:“我曾问过袁弟,我说:‘你别忘了本啊!’他说:‘大哥,你放心,我是大清的。’从这报告来看,他没忘本啊。”
  瑾皇太妃说:“我们原先是不是看错了袁世凯?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载涛道:“袁世凯是不是曹*?”
  世续道:“项城当年和徐世昌、冯国库、段棋瑞说过,对民军只可智取,不可力敌,徐、冯、段这才答应办共和国。也许这是智取?”
  不知是谁在人堆里说道:“我早说过,那个优待条件里的‘辞位’的‘辞”字有意思。为什么不用退位、逊位,袁宫保单写成个辞位呢?‘辞’者,暂别之意也。”
  另一位说:“大总统常说‘办共和’办的怎样。既然是‘办’,就是试行的意思。”
  载涛道:“铁良也从日本回来了,日本人也愿意为我们恢复祖业出力,不过,我对日本人,不是太放心。”
  “铁良回来了!”人们齐声地在养心殿里小声地重复着。
  听了这些,小溥仪不是太懂,铁良回来了为什么会在这些人中间引起震动,他更是不甚明了。但有一点他是非常明白的:这些人都是为了他,为了他的地位,为了他权威。
  世续又道:“咱们想想看,项城的‘政非旧不举,人非旧不用’是啥意思?他的‘优容前清耆旧’是啥意思?他亲自打电报邀请大清老臣来北京委以重任是什么意思?这都说明项城要还政于清。”
  博伦是国务员,是袁世凯身边的红人,他见世续——袁世凯的义兄——滔滔说个不停,不愿落后,也道:“前些天,咱大清的东三省总督赵尔类应大总统邀请之京,做参政,又做清史馆馆长,袁世凯对他说:‘此日所为,皆所以维护皇室,曾商之于世续,谋欲卸肩。世续言无接手之人,故不得不忍辱负重,蹈此浊流。”
  袁世凯给博仪的报告迅速传开。劳乃宣便写了《共和正解》、《续共和正解》、《君主民主平议》三篇文章,并把它们印刷成册,发行各处。劳乃宣把这小册子送给徐世昌两套,托徐世昌把其中的一套转呈袁世凯。袁世凯见上面写道:“项城之心实未尝忘大清”,“实有不可告人之苦心也”。又写道:“转圆之法,唯有还政于清室,定国名为‘中华国’,以‘共和’纪年,大清皇帝封项城为王爵,世袭罔替,所以报项城之勋劳,亦以保项城之身家也。”
  袁世凯测览了一下小册子,摇头大笑:“唉呀,真有这样的读书人,可爱,可爱!”
  王公旧成可是笑逐颜开,情不自禁。皇宫里,人人欢喜,都以为皇上很快就会复辟,很快就会日月重光。王爷载沣、皇叔载涛等往养心殿来的次数越来越多,王公们到养心殿觐见皇上和太妃的人也越来越多。就连太监宫女们也是个个喜上眉梢。
  宫中最高兴的人是张谦和,隆裕大后殡天后,张兰德便携亿万家财到天津租界去过逍遥日子去了,这宫中的权威,也就数张谦和最高,若皇帝复辟,身为万岁爷宫中的总管、万岁爷的启蒙罕达,其地位之尊崇是可想而知的。所以张谦和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有时在睡梦中,还能把自己笑醒。他瞅皇上的时候,能盯着看一个时辰都不眨眼,目光中溢满了快意。
  博仪当然也万分高兴,自从人宫,他从没有见宫里人这样快乐过——从没有见宫里人因自己、因他皇上受到大总统的尊宠而这样快乐过。
  陈宝琛依旧是笑眯眯的,仍然是那句说了无数遍的话:
  “优待条件载在盟约,为各国所公认,连他总统也不能等闲视之。”
  待袁世凯向博仪写了报告,陈师傅本该更是满心欢喜,可是脸上却显出凝重的神色。溥仪在毓庆宫见师傅这样,问道:
  “陈师傅,这两天王爷和世续为什么这样高兴?”
  陈宝琛道:“就老臣所知,世续去问了袁世凯,问了他恢复旧业的事,袁世凯说:‘大哥你还不明白,那些条件不是应付南边的吗?太庙在城里,皇上在紫禁城怎好搬进颐和园?再说皇宫除了皇上,还能叫谁住?’世续把袁世凯的这些话和王爷说了,所以王爷这些天也非常高兴,督促皇上的学业更紧了。”
  是的,载沣这些天对儿子的复辟虽有怀疑,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高兴的昏了头,但是他对袁世凯也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幻想。
  溥仪却很郑重地问道:“怎么我见师傅的脸色却凝重起来?”
  “这个……”
  “师傅还是觉得我年纪小,不该和我讲政务吗?”
  “皇上虽年在幼冲,但英明过人啊……”
  皇上见陈宝琛又想回避话题,道:“陈师傅有什话就直说,忠君直谏么。”
  “皇上英明。”陈宝琛道。“明天我拿来几份报纸给皇上看看再说吧。”
  第二天,陈师傅给皇上带来几份报纸,这在宫中可是禁物。
  “皇上,老臣只是想让皇上明白些时局,别无他意。”
  “陈师傅就放心说吧。”
  “皇上,这份《时报》这样写道:大总统令梁士治、曾彝进转告国民党中的一些人说:‘现在看透孙、黄除捣乱外别无本领。左又是捣乱,右又是捣乱,我受四万万人民托付之重,不能以四万万人之财产生命,叫人捣乱!自信政治军事经验,外交信用,不下于人。若彼等能力能代我,我亦未尝不愿,然今日诚未敢多让。彼等若敢另行组织政府,我即敢举兵伐之!国民党诚非尽是美人,然其美者,吾力未尝不能平之!’”陈师傅停了一下望着溥仪扑闪着的眼睛,又说道:“事后果然平定了孙文的什么‘二次革命’,但他反对平定孙文的‘二次革命’,老臣以为,却是为了他自己的独裁,皇上,你看这份《大陆报》——”
  皇上接过报纸,陈师傅指给他看的是袁世凯接见上海《大陆报》记者弥勒的谈话——
  弥勒问:主张何种政体?
  袁:自以共和政体为主张!盖共和既已告成,而又欲适用他种政体,其愚孰甚!
  弥勒:近有人评论总统并不实心赞成共和,拟复君主制,有是事乎?
  袁:予知此种谣传自不能免;然既为公仆,岂能逃诽谤乎!此种问题当留之以待后人之解决。余既为民国办事,必当尽余之能力,以求民国之成功!倘有破坏之危险,决非自余而生,必由于一般暴徒以破坏国家为主义者也。
  弥勒:有人谓总统欲仿效拿破仑,信乎?
  袁(笑):余欲为华盛顿,非拿破仑也。华盛顿为历史中最有名人物,建造自由国,余何故欲为拿破仑而不为华盛顿乎!
  弥勒:现在中国最要之事为何?
  袁:对内外均以和平。此为最重要之事。——
  陈宝琛道:“由此看来,袁世凯对我们好讲自己是大清旧臣的话,而对外,却总是拥护共和的。而且他说‘最要之事’是‘和平’,可是却用兵对付国民党。虽然是孙文这个匪徒先说要进行什么‘二次革命,武力讨袁’的,但在此之前,中原、山东及江浙贵湘乃至两广云南,袁世凯都已做好了武力统一的准备。我说这些话,不知皇上能不能听明白,就是:虽然孙文之匪理应得到讨伐,但是袁世凯对孙文之徒一向是欺骗着行事的。他对孙文欺骗,对我们也不一定不这样。皇上年纪幼小,不知道袁世凯在先皇时的所作所为,像我们这些老臣,对他,就不能不存有疑心了。”
  “只有陈师傅和我讲一些事,太后、太妃、王爷是从来不讲这些事的。”
  “皇上也应该知道一些这样的事。前些日,陈师傅又拿出几份报纸,指着一个照片说:‘这个人叫宋教仁,是他提出把同盟会改为国民党的。这是他被暗杀的照片,暗杀的人,皇上看这报上说的很明白,是袁世凯指使的,袁世凯指示赵秉均以国务院名义发出的通电上说:‘……沪上发现一种监督政府、政党之裁判机关,宣告未教仁、梁启超、袁世凯、赵秉钧、汪荣宝等罪状,特先判决来教仁之死刑,即时执行。’袁世凯、赵秉钧显然是要混淆视听,可是后来案子越来越明白,赵秉钧再也脱不了关系,皇上想一想袁世凯是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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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26:1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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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摇了摇头。
  “先是两个嫌犯武士英、应桂馨都不明不白的死了,连国务院总理赵秉钧也七窍流血暴毙——显然,他是被毒死的。”
  小溥仪浑身哆嗦着。以前他只是抽象地把孙文、黄兴等当成妖魔鬼怪,还不太令他害怕,今天看了照片,看了报上的这些消息,听了陈师傅的这些解说,心一阵阵地抽紧,真正明白了天下还有这样可怕的事,还有这样可怕的人,他对“人”有了比较具体的认识。
  看着皇上的脸色阵阵发青、阵阵发白,陈宝琛道:“皇上,老臣今天不该讲这些,更不该给你拿这些报纸来看。”
  “陈师傅,今后天天拿这些东西给我看。”
  陈宝琛大吃一惊:“恕臣不奉圣旨,我今天拿这些东西进宫,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皇上怔在那里,陈宝琛也怔在那里,都不说一句话。
  恐怕只有陈宝琛和皇上两个人心神不定地静观时局,紫禁城里的人个个心花怒放。有的传言,不久就会“日月重光”,宣统帝会重登大宝。
  紫禁城外也是一片喧嚣,有的传言铁良回到北京,和日本浪人组成了一个什么“党”,准备在北京起事,扶宣统帝复位。有的说袁世凯大总统见民国共和政体没有一点好处,百姓也看不出民国和大清有什么好的地方,倒是越来越乱,倒不如恢复大清,袁总统便准备废民国恢复大清,扶宣统帝即位,他才不会把这个功劳让铁良那伙人抢去呢。
  一时宣统帝要重登皇位之说充塞了整个北京城。
  这是1914年的11月间。袁世凯在办公室里指着肃政使夏寿康的呈文对他心爱的二儿子袁克文说:“你看看这篇文章,应如何处理。”
  袁克文接过呈文,见文章的题目是《严行查禁复辟谬说》,袁克文把呈文看了一遍,想了一会儿,道:“爸爸,现在是杀一杀这股风的时候了。我以为,声讨复辟之说要大张旗鼓,把它和乱党放在一起讨伐;同时,爸爸要在此时显出在中国中流砥柱的作用。”
  “好,这些事情你来安排一下吧。”
  袁克文到了内务部,当日,内务部把造谣复辟列为“重大内乱案件”,通饬各省及京师警察厅迅速查办,步军统领立即传讯国使馆编修宋育仁,宋育仁成了这股风头的替罪羊。
  次日,参政院召开大会,旗籍参议员荫昌、联芳、宝熙、增韫、赵尔粪五人和其二十多个参议一道要求政府对造谣复辟的即参照刑事内乱罪,从严惩治。
  接着,各省将军纷纷发出通电,声讨清室复辟的邪说是乱党百出之诡计,是孙文、黄兴之流的阴谋,其险恶用心,国人不可不察,而孙文之徒的嘴脸,也已暴露无遗。现在,只有在袁世凯大总统的统帅下,方能保有中国之稳定发展。总统之雄才大略,维持大局可游刃有余;总统之治国,舆论人心,同声悦服,中国之安全,实惟大总统一人是赖之。
  在社会各团体都发出声讨之后,袁世凯才发表讲话,道:“应全国军民的请求,本大总统已下令申禁复辟邪说。此等狂瞽之谈,度倡言者不过谬托清流,好为议论,其于世界大势如何,国民心理奚若,本未计及,逞顾其他。岂知现当国基未固,人心未靖之时,似兹谬说流传,乱党得益肆浮言,匪徒且因以煽惑,万一蹈暇抵隙,变生意外,势必至以妨害国家者,倾复清室。不特为民国之公敌,并且为清室之罪人。惟本大总统与人以诚,不忍遽为诛心之论,除既往不究外,用特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须知民主共和载在约法,邪说惑众厥有常刑。嗣后如有造作谣言,成著书立说及开会集议以紊乱国宪者,即照内乱罪从严惩办。”
  紫禁城又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
  溥仪虽然在过去的日子里并没有像其他的人那样兴高采烈到极点,但那种良好的气氛是他入紫禁城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所以心里也有说不出的轻松。可是现在又从那短暂的欢乐气氛中回到惊恐的冰凉的人生,精神受到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如果没有陈师傅的那一番话作预防针,今天的傅仪的神经恐怕就难以承受了。
  现在溥仪又有了四个“娘”,同治的妃子瑜妃、珣妃、瑨妃;光绪的妃子瑾妃。因袁世凯大总统的建议,后宫由瑾皇太妃主持,晋升为端康皇太妃。当溥仪向太妃们请安来到永和宫瑾太妃的宫中时,见瑾太妃正哭泣。溥仪走上前道:“皇额娘,儿臣给您请安了。”
  瑾太妃抹掉胖脸上的眼泪,道:“皇帝,你今天别上学了,随我在养心殿吧。”
  “嗻——”
  养心殿里,当端康皇太妃和皇帝溥仪进去时,载沣、载涛、世续、绍英、陈宝琛等已集了一屋子。
  人们都哭丧着脸,瑾妃和皇帝坐下后,载涛道:“如今的事怎么办才好?”
  绍英道:“让世续去问一问袁世凯去。”
  瑾太妃哭道:“你们别再生事了,眼前要紧的是派个人去向袁世凯澄清事实。”
  陈宝琛道:“这样不好吧,皇上对他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绍英道:“还是去解释一下吧。”
  瑾太妃道:“王爷你是什么意见?”
  载沣道:“袁……袁世凯不是个东……西。”
  载沣答非所问。
  满文师傅伊克坦道:“派个下面的人去问一问情况。”
  载涛道:“这样可以。”
  于是端康太妃下诏让正蓝旗都统志锐进宫。
  志锐到了养心殿,端康太妃哭着说道:“志锐,你到总统府去力为疏通,解释一下,别有什么嫌疑。”
  默不作声的小皇上这时却突然冒了一句:“别失了体统。”
  志锐道:“奴才不敢。”
  陈师傅见皇上发话,心里一喜;其他人则心里一惊。
  志锐来到总统府,袁世凯派秘书阮忠枢接待了他。
  志锐道:“请秘书长向总统转达,复辟的谣言内廷毫不知情,这纯属革匪伎俩。清室非唯不敢存复辟之心,这种邪说连听也不愿听。清室蒙荷大总统优待,铭感万分。”
  阮忠枢道:“将军放心回去吧,大总统素来以保全中国、保全皇室为惟一宗旨。他曾反复说过,对皇室及王公满人的优待是永远不废的。您放心回去吧,你的话我一定代为转告。”
  志锐回到宫中,袁世凯便派内务总长朱启针和司法总长章宗祥来到宫中。世续忙会见了他们。
  章宗祥道:“这次我们来是秉承总统的使命以释民国和皇室的嫌疑的。世总管是大总统的义兄,我们本是一家,这话也就好说了。”
  世续遭:“二位大人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有什么话,我们大家直说。”
  于是几人定出了清室“别嫌明微”的七项办法。
  陈宝琛在毓庆宫中向皇上念着那“七项办法”:“一、尊重民国现行法令,裁撤宫内慎刑司;二、通用民国纪年;三、废止对官民赐溢及其他荣典;四、皇室所用各项执事人等应一律服民国制服……”陈宝琛再也读不下去,把纸摔在地上,道:“这是什么约定,丧权辱国!”
  师傅没有心思教书,皇上也没了读书的心境。
  在英国驻华大使馆,朱尔典干瘪的嘴唇猛吸着雪茄。这几年,中国政局风云多变,让他费尽了心思。先是与美国一道,作南北议和的中间人而扶持袁世凯,又帮助袁世凯让清帝退位。可是,袁世凯上台后,朱尔典觉得他并没有落到什么好处,并没有实现独霸中国政治经济的目的。虽然在袁世凯政府大借款中捞到了一点好处,但是日本和俄国插足进来,这一点让他很难受,也让本国政府很不满意。中国地大物博,若拥有了他,也就拥有了世界的一半了。中国民智低下,政府腐败,文武官员贪黩成性,私字当头,现在正是把它抓在手中的最好时机,若过了段时间,不知道中国会发生什么事。
  “扑——”
  朱尔典吐掉雪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搓着手;又攥了下拳头,手指的关节咯吱作响。
  “大使先生——”一个人进来,
  “你怎么才来,莫理逊。”
  “我的车开得像飞一样,差点碾了几个黄脸儿,你还嫌慢!”
  “哼,这些东亚病夫,死一万、一百万、一万万又怎样,全是一些该淘汰的种类。”
  “我看大使先生今天有点激动。”
  “不瞒您说——您虽是澳大利亚人,但多年做《泰晤士报》的记者,已是我们久经考验的老朋友——不瞒您说,我是有点生气,这个袁世凯,这个大流氓,肯定在背着我们在干着什么事情。”
  “大使的眼光是敏锐的,你看,他让荫昌这个在德国留学的人做他儿子的老师,他自己——这个袁大头,他自己蓄着个德皇威廉二世的胡须,府中人也模仿他的这种八字胡,袁世凯的总统府成了德国的皇宫了。”
  “我和你的看法一样。莫理逊,作为老朋友,你告诉我,这个袁世凯,这个流氓,是不是在做着皇帝的美梦。”
  “你我和袁世凯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了,他的为人还能骗得了你我,他那鬼把戏,只配耍弄那些胆小怯懦、智商低下的东亚病夫罢了。说实在话,他在娘胎里就在做着当皇帝的梦。”
  “可是这个流氓居然也敢玩到我们面前了,他和德皇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不错。”
  “只知为今之计如何?”
  “不如我们俩去一趟总统府。”莫理逊道。
  朱尔典望着莫理逊,片刻之后,道:“就这样,单刀直入!”
  总统府总统办公室,袁世凯的旁边坐着外交部长孙宝琦,次长曹汝霖及梁士詒。
  “莫理逊先生说,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好久没有聚一聚,今日特来拜访。”朱尔典道。
  袁世凯道:“朋友之间是应多走动才是。”
  “既然是朋友,”莫理逊笑道,“今天我们就不谈国事,是私人聚会,是朋友间的晤谈。”
  孙宝琦道:“那我们就去通知袁公府上去为二位阁下准备一下,敬备菲酌,让你们开怀畅谈。”说罢站了起来,曹汝霖和梁士詒也随之站起,告辞出去。
  待几人走出总统办公室,朱尔典道:“贵国公布了新约法,又任命徐世昌为国务卿,设政事堂,又设参政院,我们注意到参政院院长是清皇室的溥沦,老朋友此举,莫不是要称帝吗?”
  袁世凯笑道:“哪有此事,我的才德哪能做皇帝,二位老朋友,你们看我这个样,是皇帝的相吗?”
  莫理逊也笑道:“袁总统既已是总统,现在全国已经统一,国民党、共和党都已不成气候,若称皇帝,也是举手蹴足之事。”
  “吾国向往共和,称帝有违民意,二位老友就不要难为我了。”袁世凯笑容满面。
  朱尔典道:“你我都是多年的老朋友,大总统若想做皇帝,何必舍近求远,我大英帝国也是极赞成你称帝的。”
  袁世凯依旧笑道:“哪有这些事,若有这等重大的事,哪有不和二位老友商量的。”
  英理逊道:“既是老朋友,我就不得不直说了,我从许多方面获知,贵公子袁克定曾秘密到德国,德皇虽给了总统一封亲笔信,信的内容当然我们不会知道,但是德皇在宴请袁克定殿下时,曾说过中国非帝制不能强大,说‘中国东邻日本,奉天皇为神;西接英俄,亦以帝国为宰制。中国地广人众,位于日、英、俄间,能师从学习遥远的美利坚合众国吗?美国也不能远渡重洋,为中华民国之强助。方今民肇执,执政的人都是帝制时代的旧人,革命分子,势力极脆弱。挟大总统之权威,一变中华民国为帝国,这也是英、俄、日的愿望。我德国誓以全力赞助其经营,财政器械,由德国无条件之供给,我德国必恪守诺言。总统先生,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不知我的消息是否正确。”
  袁世凯仰头哈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们二位真不愧是我的老朋友,这是我的幸运,用中国话说是命好,我们能这样肝胆相照,亦复何求,人生得一知己足也。”
  妈的,这个臭流氓!——朱尔典和莫理逊在心里骂道。二人对袁世凯回避他们的话题极为不满。
  朱尔典道:“大总统若要称帝,我们可以包办,德国有何能力!我要郑重说的是,贵国对英德之战取中立态度,是不明智的,对贵国的根本利益是有损害的。”
  袁世凯道:“我国百废待兴,实不便加人任何同盟。”
  朱尔典道:“大总统若取消中立的态度,有绝大的好处,目前就有二件。”
  袁世凯道:“老朋友直说吧。”
  朱尔典道:“青岛已为德国占据多年,现在英德作战,英日为盟国,英日派军队夺取青岛就为当然。若中国加入英日联盟,中国可派兵人青岛,名正言顺;如若中国中立,则日本必就近出兵青岛,则德国战败后,青岛又为日本人所有,大总统看是不是这样?”
  “我考虑考虑。那第二个好处呢?”
  朱尔典道:“你们中国很懂得‘好’和‘坏’转化的道理,什么‘泰极生否’又‘否极泰’来,这第二件是好事,也可能会变为坏事,全看总统的运用了。这第二件,我也就不说了吧。”
  莫理逊道:“大使是不是说袁总统称帝的事,英国的实力远在德国之上啊。”
  朱尔典不置可否。
  这时,袁世凯站起来道:“大英帝国是中国的老朋友,德国与我们也无仇恨,大家和睦相处吧——看看,朋友之间说不谈国事的,现在竟说了这么多,走,喝两杯去。”
  “请!”朱尔典也道。
  宴后,朱尔典在其办公室对莫理逊道:“看来,袁世凯确实和德国有交易。”
  “这是肯定的了。”
  “若倒向德国怎么办?”
  莫理逊笑道:“德国已完全没有了这种控制中国的能力。我们今天和袁世凯的谈话,肯定会起作用,袁世凯必催德国兑现他们许下的诺言,德国现在怎有这种能力。袁世凯称帝已急不可待。大使别担心,不出几日,袁世凯必求英国,你就等待好消息吧。”
  果然,没过几天,袁世凯带着蔡廷干来到英使馆,莫理逊已事先得到袁世凯的通知,也来到英使馆。
  翻译和谈话记录由蔡廷干和莫理逊进行,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朱尔典道:“总统先生此来这样郑重,有何大事?”
  袁世凯道:“我早就说过我们朋友之间少一些客套,谈话就不能像过去一样轻松吗?”
  朱尔典笑道:“好吧,我也就不客气了。君主立宪的日子不会太长久了吧?”
  袁世凯道:“近年来各省将军、巡按使以及文武各官,都说非实行君主政体不能巩固国基;到了今天,全国一致要求实行君主政体,我只有顺从民意。”
  朱尔典道:“如国中没有内乱可以随时实行,这是中国内政,他人不能干涉。”
  袁世凯道:“内乱不能说绝对没有,但不至于会扩大,我可以担保治安之责。只是对外问题,殊为焦虑,不知东邻日本会如何举动。内地治安,可保无虞;至于东三省及蒙古,实难逆料。这些地方,日本人很多,又有一些移民,如果有日本人被杀,不论是华人为首犯还是日本人为首犯,日本人都可趁此造出借口,这不能不让我忧虑担心。”
  朱尔典道:“日本对你有所劝告,应该是照例文章,至于乘时取利,似乎并不会成为现实。”
  袁世凯道:“大偎伯对我驻日公使说:‘关于君主立宪的事,请袁大总统放心地去做,日本愿意帮忙一切。’由此看来,在表面上,日本似乎不再行渔翁政策,君主民主,本视民意而从违。若仍行共和政体,大总统任满,我可以休息养老;若实行君主政体,则责任太重,恐怕不是我的能力所能胜任的。”
  朱尔典道:“遍视现在世界各国,不论君主民主,都没有像你这样权力集中于一人的。英皇就不用说了,就是德皇、日皇、美国大总统,那权力都不及你。”
  袁世凯道:“你的话,很合情理,我现在所处的地位,百分责任,我自担八十分,各部共承担二十分,我确实是集军政立法大权于一身,按理,不应这样,这样做似欠公允。”
  朱尔典道:“这正是你的伟大所在,如果其他的人这样,寝食俱废矣!”
  袁世凯道:“我仔细想,我自己做皇帝,不过只能做几年,我的年龄已很大了,只是与我的子孙有很大关系。中国历史,王子王孙,年深日久,没有不孱弱泯灭的,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
  “哈哈哈——”朱尔典笑道。“你们中国人自己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子做马牛’,即使后一句是不对的,你又何必虑及百年以后的事情呢?如果能善立家法,念其多得学问阅历,则王子亦兴,平民子弟亦兴;若弃家法学问,子孙又怎么能兴盛呢?”
  袁世凯道:“当日提创共和者,不知共和为何物;今日主张君主,也不知君主为何物。我国的人民,不过有汉、唐、明、清之专制君主,深深地印在脑子里;至于立宪君主到底有什么特色,我国民众大多数也梦想中都没见过。虽然光绪年间、宣统年间屡提此事,民众之对共和也好、立宪也好,也还是一派糊涂。”
  朱尔典道:“共和政体,你们华人未尝研究过,只是个别人有一点肤浅的认识;君主政体,乃至君主立宪,或许知道本质或大概。当年辛亥革命之日,华人醉心共和,以此口号,推翻满清。当时大总统以为君主立宪符合中国国情,我与美国公使嘉乐恒,也是持这种主张。南北议和讨论此事时,唐绍仪因为一时激动,未察国家万年之计,主张共和,不可谓不是失策。”
  袁世凯道:“今日改之,可谓亡羊补牢。”
  朱尔典此时笑道:“听说德皇威廉二世曾有亲笔长函劝告大总统,把中国民主改行帝制,德国愿意竭其财力、物力赞助,有这种事吗?大总统既然把实行帝制的诚意向我显示,我当直率地问老朋友这个问题。”
  袁世凯笑道:“德皇确有此函,往来劝助,但现在欧洲大战,他们怎能远渡重洋?青岛且不保,岂可问中国之事?德国意思虽好,终成泡影。”
  朱尔典道:“你现在说话,才是老朋友间的开诚布公,胸无城府。你既然言无隐蔽,我既为你数十年的老友,自然应当竭尽所能支持大总统实行帝制。凡是德国所赞助的,英国都能实现;即使德国没有许诺的,只要你开口,我大英帝国也会慷慨相助。”
  袁世凯道:“我们既是老友,又代表两国政府。公使诺言,必能实现,对此本总统深信不疑,作为朋友,我内心也特别感动。只是,对东邻日本该如何对待呢?”
  朱尔典道:“日本对中国,必不放松。器小易盈,容易打发;日本如果有什么要求,希望大总统能据实无隐,随时告诉尔典,敬献对付之方。”
  袁世凯道:“我这里先谢谢了,一谢贵国政府,二谢老友你的全力帮助。”
  朱尔典笑道:“明年你登上大典,尔典虽为你老友,再也不能随意出人,抱膝长谈了,退进必循君主体制礼节,老友资格,自当降下。”
  袁世凯也笑着说:“我与你数十年的交情,前清以来,屡赖贵使支持我,多次把我从险境拉出。一旦正位,更赖贵国及老友帮助。你是我的老朋友了,有何形迹可以改变的?往来笑谈,一如往常。”
  当晚,英使朱尔典留袁世凯在使馆宴饮,所有的人都心情舒畅,于是开怀痛饮,袁世凯更是灌满了一肚子的洋酒。
  总统的汽车进了新华门,袁世凯一股酒劲翻涌上来,浑身血脉贲张,下边那东昂昂而动,袁世凯攥了攥,道:“把车开到十二姨太那里。”
  转过几个小院,车子在一个湖边的小院停下。司机按了几声喇叭,早有几个仆人来扶袁世凯,刚进了院子,便迎来一个浑身喷香的女人,道:“大总统回来了,又喝了这么多,也不怕伤了身子。”说着便扶袁世凯进了里屋。虽是深秋,但屋子里没有一丝凉意,倒是温暖如春。
  袁世凯急不可耐,到了屋里,一把扯过这女人,道:“梨香,这外国的洋酒劲也太大,我早已受不了了。”
  第二天清晨,从梨香院里出来,袁世凯坐汽车直接到了参政院,去做中国国情的演讲去了。
  秉承袁世凯演讲的调子,美国人古德诺在《亚细亚报》上发表了《共和与君主论》,文章妙笔生花,道:“中国数千年以来,狃于君主独裁之政治,学校阙如,大多数之民众智识不甚高尚,而政府之动作,人民绝不与闻,也没有研究政治之能力。几年来,共和之结果,是中国走向混乱,而中国之将来,也必因总统继承问题酿成祸乱,盖因中国民众没有选举国家元首之能力。这种祸乱如任其滋生,则必败坏中国之独立与完整……”
  古德诺文章一发表,杨度、孙毓筠、李燮和、胡瑛、刘师培、严复联名发起成立了“筹安全”。
  杨度发表宣言道:“美国友人古德诺轸念君国,尚且不惜大声疾呼,实行君主立宪,以为对中国的国民的忠告,可我们中国人自己却不思根本解决富国强民之道。我们既是中国人,国家的存亡,就是自己性命的生死,古人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怎能苟且偷安,漠视国家纷乱而坐待其亡?我国人民民主意识共和意识全无,民智程度太低,共和决不能立宪,只有君主才能立宪,与其共和而专制,不如立宪而行君主制。我国国民无选举之识见,所以必须摒除竞选国家元首之弊端,国家才能安定,否则,国家将永无安宁之日。只有易大总统为君主,使一国元首立于绝对不可竞争的地位,才可以消弥纷乱,保持国家稳定。”
  此后,不断有请愿团涌进北京请求改共和为君主立宪。参政院宣言:各种请愿团充分反映了中国人民的意愿。这些请愿团五花八门,如:商会请愿团、人力车夫请愿团、孔社请愿团、乞丐请愿团、JN请愿团。不久各请愿团组成了一个“全国请愿联合会”。
  袁世凯于是又发表宣言说:“如国民一致拥护君主制,本总统只有顺从民意。”
  1915年12月11日上午9时,“全国人民意愿的总代表”参政院汇查各省及军队进行的国体投票。各省国民代表共1993人,赞成君主立宪的票数是1993张。各省推戴书上一致写着:
  “恭戴今大总统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皇帝,并以国家
  最上完全主权奉之于皇帝,承天建极,传之万世。”
  当日,秘书长林长民拿出推戴袁世凯做皇帝的“推戴书”在参政院大会上朗读,读完后,林秘书长道:“各位若同意‘推戴书’,请举手。”
  全体起立,一齐举手,一致通过。
  林秘书长宣布:“袁大总统为中华帝国皇帝,获国民代表全数一致通过!”
  哗——,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万岁——”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整个大厅。
  这响声——拥戴袁大总统做皇帝的欢呼声、掌声,回荡在中南海、北海、紫禁城,震荡着紫禁城的每一个人。
  在紫禁城中,时常能听到外面的市声,大街上小贩的叫卖声,人们讨价还价的吵闹声,本轮大车的隆隆声,有时连骆驼骡马的喷嚏声也听得一清二楚。宫中的人们把这叫“响城”。自从袁世凯的总统府迁人中南海,随即又把北海、团城划归总统府范围后,紫禁城“响城”中听到最多的是军士们的歌声,仪仗队的喊叫声以及军乐的奏鸣声。
  今天,大家清晰地听到中南海那边传来“万岁”的欢呼声,这声音在紫禁城回荡不息,人们个个心里打着寒战。
  在毓庆宫读书的溥仪也听到了这声音,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知道,袁世凯就要做皇帝了,而自己也是皇帝。自古天无二日,哪有一国之中有两个皇帝的道理,何况袁世凯向来心狠手辣,溥仪虽在幼年,但自己危险的处境,他是十分明白的。
  看着溥仪脸色发青,嘴唇发紫,陈宝琛的胡须不住地抖动着,手指不住地摩挲着书页,在皇上面前,在年幼的皇上面前,他更要抑住自己内心的不安。
  紫禁城的人们又像被大雨淋了的蚂蚁一样,行动纷乱,举动慌恐。人们走路都显出怪异的模样,好像脚下踩着响尾蛇似的。
  小溥仪清晨起来,又听到张谦和那似秋蝉一样有气无力的读书声,道:“你别读了,让我们清静一会儿吧。”
  几个太监伺候溥仪起床,刚穿戴停当,响城的声音又回荡在紫禁城,这是很嘹亮的号声。皇上怔在那里。
  张谦和道:“这是袁世凯吃早饭了。哼!吃饭还奏乐,简直是钟鸣鼎食,比皇上还神气。”
  张谦和的背驼得更厉害了,深陷的眼睛投出怨愤的光芒。
  溥仪瞪眼一动不动……
  袁世凯穿着龙袍,金丝玉坠,志得意满一脸横肉地坐在几个桌子前,送膳的人一队队地走来,一桌子一桌子地摆上去。“哈哈哈……我比慈禧老佛爷摆的还多,比那什么太妃、皇上更多……”袁世凯狰狞着笑脸,那笑脸在变肿变大变肿变大,忽又变小变远变小变远。成群的姨太太在他后面,穿着军服的人站成方阵在为他奏乐,有几个人在为他搧着扇子。“我马上就要登基了……我要封你们,封你们……”袁世凯的脸又突然变肿变大变肿变大,鼻子肿胀起来肿胀起来……
  “万岁爷,你怎么了?”
  张谦和摇皇上,小皇上此时惊醒过来,原是在做白日梦。
  “皇上浑身打颤,莫不是病了吧。”
  张谦和道。
  “没什么。”
  “是不是传膳?”
  “我不想吃。”
  “还是传膳吧。”
  张谦和见皇上没有什么表示,喊道:“传膳。”
  溥仪根本没有心思吃饭,喝了两口粥,便向四位太妃请安,从那里往毓庆宫。正走着,突然听到一声喊:“我看到后宫了!我看到后宫了!”
  紫禁城的人也惊恐起来,太监、宫女,值日的大臣、师傅,一齐向喊叫声望去,原来是保和殿上搭了脚手架,一个人站在那里边往后宫张望边叫喊。
  内务府很快和总统府交涉,原来袁世凯要整修装潢三大殿,在那里举行登基大典。
  虽然那放肆的喊叫声再也没有出现过,但那脚手架,那脚手架上人们的目光,使紫禁城的人都感到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脚手架根根扎向他们的心头,那目光直刺在他们心里。
  在养心殿的台阶上,看那脚手架和做工的人们最为清晰。溥仪和太监们每当走到台阶上,总是有意无意地看三大殿的整修完成了什么样子,仿佛那东西捆绑着自己的命运似的。
  不久,传来了一些让人们安慰的消息:袁世凯做皇上,不会让皇上搬出紫禁城,他们不会搬往颐和园。
  溥仪绝不相信袁世凯,每天,他都仍然要看一下那些脚手架,一旦竣工,仿佛厄运就会降临。
  一天,溥仪见到世续,道:“袁世凯真的不会住进紫禁城?”
  “万岁爷,奴才去和袁世凯交涉过了,袁世凯同意让皇上仍住在宫中,他是承认优待条件的。”
  “可不能全信他。”博仪道。
  世续道:“万岁爷放心,袁世凯已经写下字据了。要不,万岁爷随我去看看。”
  在南书房,人们也正在看袁世凯亲笔写在优待条件上的几句话,见皇上来了,道:“以后就由皇上收在养心殿吧。”
  博仪见那上面写道:
  先朝政权,未能保全,仅留尊号,至今耿耿。所有优待条件各节,无论何时,断乎不许变更,容当列人宪法。袁世凯志。乙卯孟冬。
  溥仪从世续这里回到养心殿,见王爷与四位太妃正在议论什么,见皇帝来了,几个人再不说话。世续跟在皇上的后面,溥仪见父亲载沣王爷和世续交换了一下眼色,好像有什么事,大家都在瞒着他。
  溥仪向四妃请安后,王爷载沣道:“皇帝,什么事情都会有王公们处理妥当的,皇帝还是要到毓庆宫好好读书,待会儿我去陈师傅那里再和他说说。”
  溥仪道:“王爷,我是皇上吗?”
  载沣诧异道:“你怎么不是皇……皇帝?”
  溥仪道:“袁世凯做皇帝后我怎么办?”
  世续道:“刚才不是给皇上看了袁世凯的亲笔跋语了吗,皇上还是皇上,他做他的皇上,两不干涉。”
  “他说话一向都是不算数的,王爷你说对吗?”
  面对皇上的质问,载沣道:“他……他喜欢出尔反尔。”
  世续道:“这一次我拿脑袋担保,只要皇上答应了……”世续自觉失嘴,“袁世凯决不食言。”
  溥仪道:“他让咱答应什么?”
  溥仪问王爷。
  王爷载沣看了看四位太妃,四位太妃面面相觑,还是端康太妃心直口快,道:“他要我们的玉玺和仪仗。咱们又派了世续到总统府,表示推戴他为中华帝国的大皇帝。”
  博仪仍狐疑地问着殿里的人们,表示仍不放心。
  载淬道:“我的话皇帝总……总该信了吧,大总统确实不会对皇帝怎样。”
  瑜妃道:“皇帝还是到毓庆宫读书去吧,这里的事,你就别*心了。”
  溥仪看问不出什么,就走出了养心殿。
  溥仪刚出殿门,载淬便禁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四位太妃也跟着哭,哭了一会儿,载拌道:“同意了吧,就同意这……这门亲事吧。”
  端康太妃看着其他三位太妃道:“同意了吧。”
  其他的三位也点了头。
  载沣便对世续说:“还是你去总统府去答应了这……这门亲事。”
  世续道:“这样最好。”
  原来,袁世凯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溥仪作皇后。载沣和四位太妃不愿意,但是见到了皇帝一脸的愁容,一脸的狐疑,恐生不测,他们在博仪进来的那一刻,在心里其实都一致的同意了。
  载沣和世续的话并没有让博仪安下心来,到了毓庆宫,陈师傅的表情和一番话却使溥仪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博仪坐下后,陈宝琛站起来往门外和窗外望了望,见没有人,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神秘地笑了笑。在这种时刻却发出笑容且是会心的微笑,这让博仪很惊奇,道:
  “陈师傅,那纸条上写着什么可乐的事?”
  陈宝琛道:“袁世凯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的。”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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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27:01 | 只看该作者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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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宝琛走上前来,把纸条展开在博仪面前的几案上,道:“臣昨天卜得的易卦,皇上看看,大吉大利。”
  博仪看见字条上写着:
  “我仇有疾,不我能即,吉。”
  “皇上,这就是说皇上的仇人袁世凯前途凶恶,不能危害皇上,他连皇上的边也沾不上。不瞒皇上说,老臣还烧了龟背,卜过蓍草,一切都是吉利的,皇上就放心吧,以我看袁世凯百日内就有血光之灾。”
  博仪也振奋起来,脸上显出兴奋的红润。
  陈宝琛见皇上高兴,又道:“现在北京里到处都是执法处和警察厅的警探,茶馆、饭店、旅社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都粘了‘勿谈政事,致于严究’的字条。他袁世凯越是这样,越是说明这个独夫民贼就快要完蛋了。他称帝,皇上在这里,皇上您是真命天子,百姓的心向着皇上啊。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袁世凯民心尽失,用刺刀封百姓的嘴巴,他还能长久吗?”陈宝琛又向前靠了靠道:“就是袁世凯的总统府,也是也有人反对他呢……”
  溥仪的眼睛也是亮闪闪的……
  “有一个叫崔启勋的警官,在纸上写道:‘匹夫创共和,孙中山不愧中华先党;总统做皇帝,袁项城真乃民国罪人。’昨天,这个崔启勋被押向刑场,一路上,他在囚车里高呼:‘奉劝诸位同胞,当今之世有子弟者,千万莫教他读书,千万莫教他写字。这就是读书写字的结果。’皇上,那革匪就要和袁世凯狗咬狗了,他们都是乌合之众,不是正统,那是注定要失败的。”
  从毓庆宫出来,溥仪神采奕奕,张谦和等太监很感意外,心想不知道陈师傅给他灌了什么药。
  正走着,见博伦带人来拿仪仗。博伦见皇上在前面,遂走上前请安:“恭请万岁圣安。”
  博仪见他手中的东西,一阵心酸,复又悲愤,道:“你见到袁世凯也是这样的吗?”
  张谦和等露出惊恐的神色。这些天来,他们人人都对溥伦陪着小心。如今溥伦可是袁世凯的红人,他向袁世凯上了劝进表,袁世凯许给溥伦亲王双俸,又让他做了议长。所以这些天,连太妃王爷师傅们也都对溥伦陪着小心,向他做着笑脸。如今太监们见皇上对溥伦这样,生怕溥伦在袁世凯面前说坏话,个个心里惊慌。
  这时,溥伦跪在地上道:“奴才的心永远是向着万岁爷的,奴才为袁世凯做事,也是为旗人着想,为皇室着想,万岁爷您要明鉴此事,莫让奴才做屈死的鬼。”
  “哼,你告诉袁世凯,他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的。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袁世凯这个独夫民赋多行不义必自毙!”
  博伦跪在地上满身的冷汗。
  太监们瞠目结舌,手足无措,惊恐得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迸出来。
  溥仪说完,转身走了,张谦和等大监,许久才楞怔过来。
  到了养心殿的台阶上,博仪不由得又向太和殿、保和殿、中和殿上的脚手架投去愤恨的目光,但今天,却少了些恐惧。
  这时,张谦和等已跟了来,见皇上今天的神情,心里也受了鼓舞。
  张谦和道:“袁世凯就是作恶多端,正像皇上说的,他是独夫民贼,长不了的。听说他花了二百万元粉刷了三大殿,他说他最喜欢看那上面飞舞的金龙和耸立的朱红柱子。袁世凯还向咱宫中取了龙袍的样子,在咱宫中请了裁缝。据说,袁世凯的两件龙袍花了八十万元,用金丝织成,嵌上宝珠。因为咱的玉玺是满汉合壁的,他就不用大清的王玺了,花了七十多万元做了六颗玉玺。这样的人,在世上是不会长久的,万岁爷您说的对,这样的乱臣贼子,是兔子的尾巴。”
  晚膳,博仪吃得特别香:他觉得他是正统,是真命天子,那些作乱的蝥贼,都不会长久。
  日本。东京。
  首相大偎和加藤高明在大偎的办公室正紧张的布置着。
  大偎道。“在东亚,理应是我大日本帝国的范围,可是英国却横加干涉,美国也指手划脚,这把我们大和民族置于什么境地?实在令人气愤。如今,英国对袁世凯称帝一手包办,若袁世凯一头倒进英国的怀抱,对大日本帝国的利益,必造成重大威胁,你看应如何处理此事?”
  外相加藤高明道:“我已电令驻华公使日置益回国,调整对支那的政策。在下以为,大日本帝国此次必采取坚决措施,一者驱除英国势力,在英人面前展示我大和民族的雄武及决心;二者给袁氏一个下马威,要让他知道,在东亚,我大日本帝国才是真正的主人。”
  “想必你已有方略了。”
  加藤高明道:“我已对德宣战,与英为同盟,可突然出兵青岛,英国及袁世凯量他也不会有什么说词。据我估计,英人似乎已与袁世凯在青岛问题上有了什么交易。我们的情报部门已觉察到袁世凯有派兵青岛的迹象。所以目前出兵青岛已刻不容缓。”
  “好!”大偎道:“我们的意见是一致的,事实上军队已作好了一切准备。我不仅要占领青岛,还要占领胶济铁路及沿线地区。”
  “好!”加藤高明道。“另外,袁世凯向与日美亲呢,从大日本帝国的利益出发,应寻找代替袁世凯的实力人物。在下已命令有关人员与冯国璋、段琪瑞、张勋等接触。”
  大偎道:“除此之外,我大日本帝国在此时应对支那采取断然行动,逼袁驱英。”
  加藤高明道:“首相所言甚是。此时英德法俄欧战正急,大日本应乘机扩大在东亚的影响,使大日本帝国成为东方的主人,使大和民族立于不败之地。”
  大偎首相道:“我与有关方面商量,已决定为支那定出条款,逼袁世凯签约施行,把这些条款骤然放到他袁世凯面前,看他有何举动,我们要逼他到进退维谷的境地。”
  “高明,首相高明。不知首相对条款有何指示。”
  大偎首相道:“条款内容大致有五个方面,具体的内容由你负责拟定。这五个方面的内容是:一、承认日本继承德国在山东的一切特权,山东省不得租借给他国,准日本修建自烟台至胶济路的铁路;二、日本在满洲南部、东部和内蒙古东部可以租界土地、修建铁路、开采矿产并可以自由居住和经营工商业;三、把汉阳铁厂、大冶铁矿、萍乡煤矿等变成中日合办企业,中国不得自行处理,附近矿山不准公司以外的人开采;四、所有中国沿海的港湾、岛屿不租借或让给第三国;五、中国政府必须聘用日本人当军事、政治、财政顾问,中日合办警察和兵工厂。你负责把这五个方面具体化,也可补充或改动。”
  “谣西——谣西——,这才显出我大和民族的气魄。首相,在下这就回去办理。”
  大偎道:“越快越好!”
  “咳——”
  加藤高明转身走出首相办公室。
  第三天,加高明已经把大偎首相的五项指示具体化为21条并获政府通过和元老们的赞赏。此时,日本军队也已开进了青岛和胶济铁路沿线,动作果断迅速。
  驻华公使日置益回国接受加藤高明训令,带着“二十一条”当天便转回北京。
  次日,日置益大使偕参赞小幡、书记官高尾径直来到总统府拜见袁总统。
  袁世凯在办公室接见了他们。
  日置益大使开门见山地道:“总统阁下既要高升一步,何必舍近而求远呢?难道日本没有能力保障大总统实现宏伟愿望?今天,日本政府对总统表示诚意,愿将多年悬案和衷解决。兹奉大日本帝国政府之命,面递条款,愿大总统赐以接受,迅速商议解决,实两国之幸。”
  说罢日置益递上“二十一条”。
  袁世凯阅览以后,道:“容我们详细考虑,再由外交部答复。”
  “大总统可要像我们大日本帝国一样,拿出诚意来,巩固我们两国传统友谊。”
  说罢,日置益等昂然而去。
  “日本人欺人太甚!”袁世凯愤怒地犹如一头被逗恼的狗,狂叫着。
  当晚,袁世凯紧急召集会议,商讨对策。其心腹文武徐世昌、段琪瑞、梁士诏,外交总长孙宝琦、次长曹汝霖等都参加了。
  梁士詒道:“日本人狂妄无礼,竟开外交恶例,把条款直陈总统而绕过外交部,亘古未有。”
  徐世昌道:“我看这‘二十一条’所用公文程式纸,其上都印着极精良的无畏舰及机关枪的水印文,分明是恐吓。”
  曹汝霖道:“日置益让人传话给外交部,说日本人对我‘远交近攻’的政策早就不耐烦了,由此可能造成恶劣的后果。这虽不是正式的外交召会,可也可能反映了日本政府的真实意图。”
  外交总长孙宝琦道:“这二十一条也太过苛刻,若稍和婉一些也可接受。此等丧权辱国,谁也不愿答应。这分明是日本给中国政府的难堪。”
  袁世凯道:“以我国目前的实力及国内的形势,拒绝日本的要求也是不妥。还是安定重要,各位都想想办法吧。”
  会议开到深夜,大家的思路渐渐统一,即:如何既能保全民国政府的面子,又能满足日本人的要求。
  最后,袁世凯作了人事调整,由陆征祥任外交总长,曹汝霖任外交次长,这一时期专门负责“二十一条”的问题。同时,袁世凯又使出了一些小花招……
  二天后,冯国璋联合十九省将军发通电:要求政府应拒绝日本的无理要求,为保卫国家主权,我军不惜一战。
  同时,国内外反日舆论高涨,民情沸腾。
  外交部总长陆征祥于是接见日大使日置益道:“舆论沸腾,军界异议鹊起,政府答应贵国的所有要求一定有困难,有关条款应当修改。”
  日置益向国内发出报告。
  外相加藤高明电训日置益道:“各省将军之通电,必是袁世凯授以密令;民情沸腾,亦必袁氏有意泄漏有关内容,以此表示其政府接受条款实有压力。这一套玩支那人尚可,对我帝国,毫无影响。只是袁氏借舆论增加谈判砝码的办法,可能有悖于其初衷,中国的民情,可能发展到袁氏所不能控制的地步,望你密切注意。”
  这一夜,袁世凯又是很晚才回去。他沮丧得很。日本人步步紧逼一点也不放松,对条款,不愿作任何更动,不答应看来是不行的,连英国人美国人都没有办法。要做皇上,看样子只有答应了这“二十一条”。可这“二十一条”也太“损”了,把我们国家的体面剥尽了。
  袁世凯越想越烦恼:他本想给国人透露点消息,鼓动一下舆论和日本人讲讲条件,可是不仅日本人不吃这一套。这老百姓也不体谅政府的苦衷,不顾国家的安全稳定,各大城市居然都成立了什么组织,抵制日货,又是游行,又是演讲,越闹越凶。
  袁世凯带着一肚子气来到总统府的家中,老婆于氏拿了张相片高兴地道:“你看,这多神气。”
  袁世凯拿起照片,见是他的几个女儿拿着公主服、老婆于氏穿着皇后服照的相,扫了一眼,道:“好,好,好神气。”
  于氏见他并不十分的高兴,便道:“大总统又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脸耸拉着。”
  袁世凯道:“哪天都有不顺心的事,这如鞋里的沙子,倒掉就行了。”
  “这样就好。”
  突然,五姨太冲过来,她姓杨,是袁世凯从天津妓院买来的,很得宠,生了克桓、克轸、克久、克安五个儿子,又生了季祯、玲祯两个女儿。此时她叫道:“大总统,我的服装呢?”
  “都有都有,正在做,包你们满意。”彭世凯道。
  六姨太叶氏又冲过来,她生子克捷、克有,生女玖祯、璇祯、玑祯,是杨州的一个歌女,她叫道:“我听说大总统称皇帝时封我为嫔,哼,要不封我为妃,我现在就回漳德老家去,孩子也去,我不让孩子认你做父亲。”
  袁世凯又见有姨太太向他围拢冲来,逃也似地跑了,径直跑向梨香院。
  “又向那个骚货那里去了。”
  “人家身子嫩、皮儿自,两个奶子大如锤,你有,就上你那去了。”
  “我撕你的嘴。”
  这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听了这些话,在平时会回头笑骂几句,但今天,没有心情,几步便跨进梨香的院于,转进屋内,一屁股坐在床上,随即又仰面躺下,瞪着牛眼,望着天花板。
  梨香忙走过来,解开他的纽扣,带子,把玉手伸进去,抚着他的胸脯道:“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小日本提的条件太烦人。”
  “能答应就答应,不能答应就不答应呗。”
  袁世凯道:“答应了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难哪。”
  梨香解开了自己衣服,用过了水,回来道:“别想那些烦人的事了,你不说过回家不问国事吗。”
  “好,还是你可人。……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宣布当皇帝,改国号为“中华帝国”,废民国年号,1916年起为“洪宪”元年。次日,总统府改为新华宫,在中南海居仁堂,袁世凯身穿大元帅服,带着后妃,接受了文武百官的朝贺。
  随后按封建爵位,大封有功之人。
  封黎元洪为武义亲王。
  封徐世昌、赵尔巽、李经羲、张謇为“嵩山四友”,特恩许不称臣。
  封一等公张勋、龙济光、冯国璋、倪嗣冲、姜桂题、段芝贵、赵秉钧(追封);二等公刘冠雄。
  封一等侯汤芗铭、李纯、朱瑞、陆荣廷、赵惆、陈宦、唐继尧、阎锡山、王卢元。
  封一等伯张锡銮、朱家宝、张呜岐、……
  公侯伯子男各爵分封后,受封者向洪宪皇帝三鞠躬,三呼万岁。
  随后,袁世凯作了演讲,道:“为救国救民,为国家稳定,为不负全国人民的拥戴,我做了皇帝。国民趋向君宪,厌弃共和,外邦友人,也谓共和民主不合中国国情,既然举国一心,共赞君王,我又何敢执一己之私见而违背民心?天心即民意,以民意可见天心,民意要实行君主制,我们怎能逆天违民?但是确有宵小之徒,好乱之辈,谋少数党派之私权,违背全国人民之公意,或造谣惑众,或勾结为奸,甘愿卖国为同国之公敌,同种之莠民。这些人在国为逆贼,在家为败子,囊国祸家,众所共弃。对这些违法乱纪、破坏国家安定之徒,予唯有执法以绳,免害良善。特饬令各省文武官吏剀切晓谕,严访密查,毋稍疏忽。”
  之后又宣布在1916年元月元日,举行正式的登极大典。
  紫禁城又发生了“响城”。中南海居仁堂“万岁”、“万岁”。“万岁”的欢呼声清晰地传人紫禁城内,在各宫和殿久久回荡。
  毓庆宫内,博仪听到这喊声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念书,陈宝琛师傅也搁下手中的朱笔。
  君臣二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语。
  不久又传来嘹亮的军号声,毓庆宫中自鸣钟秒针的嘀嗒声和它遥相呼应。
  “皇上,不要难过,他肯定是长不了的。”
  陈宝琛的话说得有气无力,小皇上头耸拉着,十分沮丧。
  见皇上这样,陈宝琛又进一步地说:“皇上,这袁世凯必定不长久,他先骗先皇光绪,后骗先太后隆裕,再又骗民国,又毒死为他效尽犬马之劳的赵秉钧,他已是天怒人怨,他就要完了,皇上只管安心读书。”
  “散学吧。”溥仪道。
  陈宝琛呆坐在那里,呆望着皇上。
  溥仪走出毓庆宫并没有回养心殿,而是到长cg的一个偏房里去找嬷嬷王焦氏。
  宫女老妈子们见皇上来了,个个躬身敛衽,低首屏气。嬷嬷王焦氏听说皇上来了,忙走出房间接迎。
  “几天不见老爷子怎瘦成这样。”
  王焦氏见到皇上来不及说客套话,惊讶的道。
  小溥仪笑道:“这都怪嬷嬷。”
  王焦氏吃惊地道:“怎么?”
  溥仪道:“我没吃嬷嬷的奶。”
  王焦氏道:“主子说皇上大了,可以断奶了。”
  “我不断。”
  几个宫女和老妈子把笑憋在了肚里,王焦氏道:“好吧,看看万岁爷的这句话是不是金口玉言。”
  王焦氏随着溥仪边走边说来到养心殿,到了台阶上,不由地又往三大殿那里望了一眼——这已成了溥仪的习惯。脚手架已经拆除,袁世凯已经做了皇帝,就要举行正式的登极大典了。
  来到东暖阁,其他的人退了出去。
  “嬷嬷——”博仪扑进王焦氏的怀里,抽泣起来。
  王焦氏也不由地与皇上抱头痛哭,哭了一会儿,王焦氏解开怀,皇上伏在那硕大温暖的奶上吮吸了一会儿,丰富的乳汁滋润着溥仪的五脏六腑,溥仪安静了许多,精神松弛了许多。
  “万岁爷,”嬷嬷这时才说道。“不要难过,袁世凯长不了的。”
  溥仪道:“师傅也这样说,我还以为他故意安慰我。”
  “师傅是有学问的人,看得透,不像奴婢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不过就让我说,那袁世凯也确实长不了的。”
  溥仪仰头问:“为什么?”
  “我听说,这袁世凯骗了皇上骗皇后,骗过皇后又骗大臣,骗过大臣又骗百姓,骗了中国又骗外国,一点也不实在,都被他骗一遍了,他也该完了。”
  “这个师傅说的差不多。”
  “就是,我听主子们说,他现在连老婆姨太儿子公主也骗,那他身边就不会有一个人了,不完了才怪。”
  溥仪露出笑脸,紧紧偎在嬷嬷的怀里。王焦氏抱着他,道:“老爷子,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小孩叫王三,家里让他去放羊,羊放在山坡上,过了段时间,他闲得闷了,想:有什么好玩的呢?脑里一热,想出一个主意。于是他喊:‘狼来了!狼来了!’这一喊,喊来了许多人,人们都在附近做着农活,听到喊声急忙赶来,可是到山坡上一看,什么也没有,便告诉王三:可不许这么骗人了,这样骗人,若狼真的来了,人家也不相信。可王三却觉得这样很好玩。过了两天,他又闲闷得慌,便叫喊道:‘狼来了,狼来了!’于是附进正忙着干活的人又急忙跑来,见又受了骗,便大声斥骂这个王三。又过了几天,王三又到山上放羊,放着放着,忽然看见那边来了许多红眼睛大尾巴的狗,他一想,这是狼,于是便惊慌地喊:‘狼来了,狼来了!’可周围附近的人听到喊声,都说:‘这孩子,又在骗人,拿我们开心,别理他。’于是没有一个去帮王三的。傍晚,人们不见王三的动静,觉着不对劲,便急忙到了山坡上。这时王三和羊都让狼给吃了。”王焦氏停了停说:“现在袁世凯就是王三,没有人相信他,就是他说的是真的,人家也以为是假的,他还能长久吗?”
  博仪这才真的放松了。
  过了二天,紫禁城里的人,人人都面露喜色,他们都在幸灾乐祸。蔡锷将军在云南组织护国军的消息像春风一样迅速传遍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一向封锁消息的禁城,却一反常规,哪怕有对袁世凯不利的一点点消息,也会传开。不久,又听说日本不知为什么原因,坚决反对袁世凯称帝,说袁世凯著称帝,大日本帝国只有兵发北京,保护日本的利益,吓得袁世凯急忙取消了登极大典。
  这一消息太让人兴奋了,紫禁城的人奔走相告。
  又过了几日,人们又说,护国军已打到四川,进军湖南湖北,袁世凯的北洋军也在不断地向护国军倒戈……
  陈宝琛师傅这些天只讲《孟子》,说袁世凯“寡助之主,亲戚畔之”,袁氏的灭亡可指日而待。
  好消息不断传来。
  1916年3月22日,袁世凯宣布取消帝制,袁世凯做了八十三天的皇帝。
  听到袁世凯取消了帝制,溥仪精神百倍,太监们个个喜笑颜开。
  张谦和道:“袁世凯是什么东西,胆敢僭夺万岁爷的名份。”
  溥仪向四位太妃请安,太妃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欢笑。
  瑜太妃道:“袁世凯不知羞耻,不知皇帝是天子,‘天子’,那是天命的,哪是凡胎俗子能做的。”
  珣大妃也道:“哪一代皇帝不是秉天命而降?哪一个不是龙种?袁世凯是什么!”
  到了瑾太妃的永和宫,端康大妃道:“这袁世凯,身为臣子,不好好地敬奉主上,倒想起称帝,与其自己称帝,还不如物归旧主。现成的皇上,他又要多事再去称帝,这是违天条的。皇帝你等着,他连大总统也做不长的,他的福份浅。”
  溥仪高高兴兴地来到毓庆宫,陈宝琛师傅已笑容满面的坐在那里,见皇上来了,站起来。皇上坐下后,陈师傅道:“各省纷纷独立,都挂起了护国军的旗帜,要求惩办袁世凯。”他停了停。“皇上,”陈师傅低声地说着,又从拍中拿出一张报纸,道,“皇上看,这上面,都是声讨袁世凯的……”
  博仪拿过报纸,果然,上面都是讨伐袁世凯的文章,见一则海外华侨的通电说:“全国应一致倒袁,组织特别法庭,审判袁世凯。”
  溥仪激动不已,道:“袁世凯真的完了!”
  陈宝琛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袁世凯死了!”
  “袁世凯完蛋了!”
  袁世凯因焦虑急火攻心而病死的消息像春雷炸响在紫禁城的上空。
  太妃们去护国协天大帝关圣帝君像前烧香,毓庆宫停了一天的课。
  溥仪的耳畔响起的都是令他心花怒放的声音:
  “袁世凯失败,在于动了鸠占鹊巢之念。”
  “帝制非不可为,百姓要的都是旧主。”
  “有真命天子在,他袁世凯真不知天高地厚,倒妄想痴心地做起皇帝来。”
  “袁世凯与拿破仑三世不同,他不像拿破仑三世那样有祖荫可恃。”
  “与其听姓袁的当皇帝,还不如物归旧主哩。”
  “本朝深仁厚译,全国人心思旧,应该物归旧主。”
  这一天,溥仪又精神奕奕地走进毓庆宫,却看见师傅陈宝琛的脸上露出悲戚的神情。博仪心里咯噎一下脸色煞白。这几年,陈师傅的脸就如政治晴雨表:那张脸喜笑,虽身处险地,也必有喜事,前途光明;那长脸若忧戚,则必有祸事。博仪心想,又发生什么祸事了?坐在那里,头嗡嗡直响,心扑扑扑直跳,心里面像塞满了棉花,堵得慌。
  “皇上,”陈师傅终于说话了,“陆润库师傅去世了。”
  “嗨……”
  溥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颗悬在半空的心也放落下来,但仍旧突突突跳个不住。
  陈师傅又道:“怎么,内务府没有向皇上禀奏?”
  “没有……”
  “这是不该的,应该马上让皇上知道才是。”
  正说着,王爷载沣、内务府大臣世续、绍英、耆龄一齐来到毓庆宫皇帝的书房。
  载沣道:“陆师傅仙逝了,内务府会议追赠他为太傅,并溢号为‘文瑞’,特来奏请皇上。”
  陈宝琛道:“此事应先让皇上知道的。”
  溥仪道:“是应该早点儿奏报的。”
  绍英道:“这都是奴才们怠慢了,以后改正。”
  世续道:“适才王爷的奏请,万岁爷思准吗?”
  溥仪望了望陈师傅,陈宝琛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溥仪于是说道:“准赐陆师为太傅,谥文瑞。”
  “嗻。”
  世续、绍英、耆龄退去。
  王爷留来,道:“陈师傅,陆师傅故去,你看谁可为帝师?”
  陈宝琛道:“臣看梁鼎芬和朱益藩可。另外,古文功底吗,还是徐坊。”
  载沣道:“那我就禀明太妃,再和王公及内务府商量一下。”
  载沣临走,侍立在博仪身边道:“皇帝,请用功读书,听师傅们的话。”
  溥仪道:“王爷放心吧。”
  载沣退出毓庆宫后,博仪问:“我知道梁师傅,朱师傅和徐师傅我不太了解,陈师傅能给我介绍一下吗?”
  “当然,当然,”陈宝琛道,“朱益藩之父是咸丰年间进士,在父亲熏陶下,朱益藩四岁就能写一手好字,现在他是书法大家。朱益藩于光绪十六年恩科会试中贡士,殿士二甲第九名,赐进士出身。在保和殿御试时,钦点翰林院庶吉士。光绪二十三年大考翰林,取一等第一名,擢翰林院侍读学士,钦命南书房行走,兼经筵进讲大臣,在养心殿为光绪皇帝和皇后讲《贞观政要》。”
  博仪不由对朱益藩肃然起敬,因为在他的心里,光绪帝是非常神圣的。
  陈宝琛接着介绍了徐坊:“徐坊是出名的孝子。其父在光绪年间做山东巡抚,遭诬陷,下刑部狱。徐坊在家则安慰母亲,在外则于狱中伴父。其父被判戍新疆,没出京城就去世了,徐坊扶柩回籍,徒步走泥淖中。光绪间两宫避居西安,徐坊奔赴行在,第二年护驾回京,遂擢国子丞。武昌变起,徐坊曾连上五封书,俱不报。逊位诏下,遂弃官居家。”
  三位师傅不久都相继来到京城,来到毓庆宫,都被赏紫禁城骑马,二人肩舆。可是,博仪却有点失望,觉得这几个人都比不上陈师傅,梁鼎芬和徐坊都已老态龙钟。而朱益藩,讲课也精力不济,眼角上总有眼屎。有一天,博仪打听清楚了,朱益藩好玩牌,玩个通宵是常有的事。
  但渐渐地,溥仪都喜欢上了他们。
  这一天,梁鼎芬师傅把书一放,看了看窗外,溥仪立即兴奋起来,他知道师傅又要讲故事了。
  果然,梁鼎芬看着皇上笑眯眯地道:“皇上,臣就说一段自己的事。”
  “陈师傅就说吧。”博仪急不可待地道。
  梁鼎芬摸了摸稀疏的胡须,道:“臣钦佩先帝光绪的风范,见他老人家崩后境况凄凉,伤心欲死,就发誓结庐守陵……”
  溥仪听他又是在讲自己的故事,虽然有点失望,但已不是怒斥孙宝琦,所以还是希望他讲下去,便往前倾了倾身子。
  梁鼎芬见皇上未了兴致,更是神采飞扬,道:“有一天夜里,我正在灯下读书,忽然,院于里跳下一个人,一身玄衣,蒙着脸,身子像铁塔一样。他闯进我的书房,见我仍读着史书,便拔出匕首,那匕首雪亮雪亮的在我眼前晃了几下,我于是放下书,微笑着道:‘壮士何来?可是要取我梁某的首级?’那位大汉见我这样,道:‘你果真不怕死吗?’我引颈于其匕首上,说道:‘我梁某能死在先帝陵前,于愿足矣,你就动手吧,这正是我所盼望的。’那大汉被感动了,双膝跪倒,道:‘梁大人,请原谅小的鲁莽无知,这都是袁世凯安排的,派我行刺大人。大仁这样临危不俱,轻死重义,我今天真的明白了孟子说的‘舍生而取义’的意思了。’我于是说:‘壮士,你速速去吧,躲得远远的,免生不测。’那大汉道:‘谢大人劝告。大人能这样杀身成仁,我难道还怕死吗?’说着,他转身去了。”
  溥仪被感动得热血沸腾,道:“梁师傅真是大义凛然。”
  梁鼎芬听了皇上的表扬,竟热泪盈眶,说道:“我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矢志不渝。”
  梁鼎芬让博仪激动,徐坊老师也让他快活。
  一天,徐坊老师讲着古文,博仪似懂非懂,晕晕乎乎,看着自己的脚趾头,他想,两只脚的脚趾,就是两排仪仗队,于是在桌下演练起来,前后左右开步走,向左向右转,横排纵排,玩得有趣极了。猛一抬头,见徐老师摇头晃脑,正抑扬顿挫地读着书,而那瀑布似的白须和兔子尾巴似的白眉毛,也在摇晃跳动着。徐坊老师的白眉有一寸多长,耷拉在颧骨。博仪好久就对这白眉惊奇,今天见它跳动,心里更是痒痒,于是便向前凑过去定晴地看。这时徐坊老师倒是发觉到皇上向他移近,见皇上盯着自己的眉毛,以为皇上特别欣赏,心里挺得意。不料,溥仪伸出手去,掐住一根,猛地一拔……
  “哎哟——”
  疼得徐老师呲牙咧嘴。
  没过几天,徐坊老师便去世了。
  陈宝琛师傅道:“皇上,徐师傅的那眉毛叫寿眉,怎能拔得呢?拔掉了他的寿眉,他还能活吗?还有阳寿吗?”
  一席话说得皇上低下头去。
  不过没有几天,宫中的人对皇上都刮目相看,皇上博得一片赞誉声。
  一天,在养心殿,世续递来一个奏折,说道“奕劻死了,这是奕劻的遗奏。”
  溥仪把奏折打落在地,道:“别弄脏了我的手!”
  世续把奏折拾起,又递与皇上,道:“无论如何,他是皇室宗亲,何况如今已死,皇上可以原谅他一下,这是遗折,还是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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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27:35 | 只看该作者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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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谦和——”溥仪叫道,声音拉得很长。
  “奴才在。”
  “把遗折撕了。”溥仪命令道。
  “这……”
  张谦和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世续,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你敢抗旨吗?”
  “奴才不敢。”
  “那为什么不接过撕了。”
  “这……”
  “敬事房!”溥仪怒喝道,“把张谦和拉下去打十板子,他竟敢不遵旨。”
  “嗻——”
  世续见此,道:“皇上,奴才把它撕了吧。”
  溥仪的举动震动了整个皇宫,也震动了整个满清王公旧臣。
  第二天,博仪正在养心殿准备乘轿去毓庆宫,突然奏事太监报有人求见。
  溥仪来到东暖阁坐定,不一会世续带来一个人,王爷也在后面。
  世续和来人跪拜后,又向王爷行了礼,世续才道:“万岁爷,这位是……”
  “奴才叫载捕,多日不来拜见皇上,请恕罪。”说着捧出手中的锦匣道:“这是奴才孝敬万岁爷的。”
  “有其他的事吗?”溥仪问道。
  载捕道:“奴才实在不好开口,可又不能不说。我是庆亲王奕劻的二子,平时最知庆亲王罪恶多端,所以曾向摄政王举报过,摄政王可以做证的。”
  载沣道:“是……是这样,他和载振有所不同。”
  载捕见载沣这样说,便来了精神,道:“如今阿玛去世了,我们弟兄三人理应分得庆王府家产,各得其一,可是王府的财产,都被载振占去了。不瞒万岁说,在辛亥年武昌变乱的时候,袁世凯就向阿玛和小德张每人报效了三百万两银子。更何况,我们家的家产,只金银珠宝玩物衣饰等项,也有一万万两。我本想多得一点敬献皇上,以救大清之难之急,以济官中的用度,可是大兄载振却一口独吞了家产,请皇上做主!”
  溥仪道;“奕劻贪黩的事,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时候说,分明是有私心。这事,你也不要求王爷,还是交给七叔去办吧。”
  溥仪把此事交给载涛,又是一个明智之举。
  “皇上,”载捕道,“家父虽罪大孽大,可也不能不给个溢号啊。皇上……”
  载捕伏地叩头痛哭,其心哀,其心伤,出于真情。
  载沣道:“皇帝,就……就许了他溢号吧。不然,奕劻已去世他没……没有什么,可后人怎……怎么有脸在世上。”
  是的,身为皇室宗亲,又是位极人臣,若讨不到现今皇上——虽然已逊位——的溢号,那是被认作奇耻大辱的。
  载捕又跪地叩着头,呜呜痛哭。
  溥仪心里烦乱,道:“好吧,就给个溢号。”
  “谢皇上。”载捕又是几个响头。
  第二天,王爷载沣拿来几个溢号,恰巧,博仪这两天感冒,没有师傅在跟前,不好请教,只好自己做主,便道:“王爷,让我想一想,下午再踢吧。”
  载沣道:“那……好吧。”
  载沣刚走,载涛进来。
  溥仪道:“怎么这么巧,王爷刚走,七叔就来了。”
  载涛笑道:“我是怕五哥在身边不好说话,特意等他走出殿门我才进来的。”
  溥仪笑道:“原来如此,七叔有什么话还要避着王爷?”
  载涛道:“五哥向来心善心软,经不住人家的软缠温泡,皇帝可要拿定主意,外面沸腾得很,都是指责奕劻的。皇帝你想,奕劻贪赃枉法,欺君误国,得罪列祖列宗,我大清二百年基业,他一手卖了,我说不能予溢。”
  “可王爷和内务府坚持要给溢,昨天我也答应了。”
  载涛道:“既然答应了,那就给他吧,不过给什么溢号,皇帝心里可要有底。”
  溥仪笑道:“这么,七叔放心。”
  下午,载沣和世续把溢号拿到养心殿,溥仪看了,有几个,什么“文”“穆”,……溥仪把它扔到一边,道:“这怎么行,把那溢法都拿来。”
  世续把二十多个溢字放在那里,溥仪在里面寻索着,他看一个“谬种”的“谬”字,道:“就这个!”
  王爷和世续看了看,互望了一眼,载淬道:“皇帝,还是换一个吧。”
  溥仪又看到一个“丑恶”的“丑”字,就说:“这个吧。”
  载沣又表示反对。
  于是博又挑出个“幽灵”的“幽”字和“乞丐”的“丐”字,道:“就这个了,随你们拣一个,或两个都用。”
  载沣和世续又犹豫了一会,载沣尴尬的笑了一下,道:“皇帝,还是看看在宗宗宗室的分上,另为赐个……吧?”
  “那怎么行?”溥仪理直气壮地道,“奕劻收受袁世凯的钱,欺君卖国,劝太后让国,大清二百多年的天下,断送在他手上,按说不该给溢,看在他是皇室宗亲的分上给了,就只能是‘丑’、‘谬’、‘幽’、‘丐’。”
  “好,好好。”载沣见儿子这么认真,只好道。“那就按皇帝的意思办。”
  停了一会儿,载沣又写了一个字,道:“皇帝,就用这个‘献’字吧,这个字是“犬”旁,这这这个字不好的……”
  王爷不会说谎,说谎就结巴,这个哄人的把戏被皇上识破了,博仪道:“不行,就是不行!”皇上急得竟哭了起来。“我连‘犬’都不给他了,什么也不给了。”
  载沣慌了手脚,忙道:“皇帝别哭,我找南书房去去拟一个去。”
  第二天,皇上的病好了,来毓庆官上课,皇上道:“昨天我和王爷争吵来着。”
  陈宝琛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道:“好!好!争得好,争得对。皇上有主见!有魄力!……有王虽小而元子哉!”
  随后,南书房送来一个“密”字。博仪觉得这个字可能也不是个好字,于是道:“就这个字吧。”
  梁鼎芬从偏房里走出来,忙上前看什么字,见是一个“密”字,眉眼笑得如一朵花,直点着头,道:“英明啊皇上!苏询《谥法考》上说,‘追补前过曰密’,奕劻贪脏误国,用‘密’来评定他,说明他本有大罪,天下恨之,死后也要追补其罪过。凡为忠义之臣,能不感泣吗!英明啊皇上!”
  溥仪被梁师傅夸得飘飘然起来。
  溥仪从毓庆宫回来,并不坐轿,徒步走着,迈步格外高远,看那太监,个个都露出敬佩的眼光,看着身边走过的内务府的大臣,觉得他们满心服膺。就是向五位太妃回报学习的情况,也发现太妃们的目光中饱含赞叹。回到养心殿,他的耳畔总响着陈宝琛师傅的一句话:
  “有王虽小而元子哉!”
  日本。东京。
  这是郊区的一个小院,很清雅,数间堂屋和厢房掩映在雪松樱花之中。
  川岛芳子闻说有人来见,庸懒地来到前厅,可是当她望见眼前的人,顿时满脸热泪的扑上去:
  “七哥!”
  川岛芳子呜呜地硬咽着,伏在宪七的肩上痛哭。
  宪七道:“哭什么,哥哥高兴还来不及呢。”
  芳子道:“你们把我扔下了。我是亲王府的格格啊。”
  “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啊,那是你可是很向往日本的。”
  川岛芳子抬起头,宪七顺势推开她。川岛芳子看了看宪七道:“你们是把我卖了。”
  宪七道:“小妹,我们全家没有哪一天不念叨你,都盼着团圆的那一天,要不是孙文和袁世凯,我们能过着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吗?你现在在这里,也是为了恢复祖业呀?”
  “可是……”
  芳子欲言又止,因为她看到了宪七身后川岛浪速那阴鸷的眼睛。
  川岛浪速道:“一家骨肉团圆,本来是万分高兴的事,就不要想那些说那些令人沮丧的事了。以我看,我们的时机来了,大清复辟的机会成熟了。”
  宪七道:“就是,袁世凯死了,北洋军也显出罅隙,这正是我们恢复祖业的好时机。”
  川岛浪速道:“到里面坐下来说吧。”
  几个人来到正厅,坐下。
  川岛芳子道:“哥哥,阿玛还好吗?奶奶还好吗?”
  宪七道:“父王母亲和全家都好,你就不要惦记了。”
  “七哥怎么现在来了?”
  宪七道:“刚才我说了,袁世凯死了,现在北洋军内部已经起了端衅。我这次来,就是要和川岛先生商量起兵恢复大清的事的。”
  川岛浪速道:“大日本帝国政府已做出决定,支持满蒙的事业,箭已在弦上。”
  芳子道:“哥哥此来,能呆多久?”
  “明天就回旅顺。”
  川岛芳子望着川岛浪速,近于哀求地道:“让我和七哥单独呆一会儿,行吗?”
  “哈哈哈——这当然可以,不过,还是先吃了饭再说吧。”
  席间的氛并不热烈,虽然宪七和川岛浪速显然很激动。川岛浪速的头发几近秃光,两只眼睛凹陷得更深了,六十多岁的人虽然已是老年,可川岛浪速的脸上有的只是皱纹,有的只是干巴巴的皮,样子比同龄人显得更苍老。只是眼光如刀子,如鬼火,显出的野性则超过年轻人。
  晚饭过后,川岛浪速道:“你们兄妹说说知心话吧。”随即走了出去。
  川岛芳子见川岛浪速确已走远,忙奔到宪七面前道:“七哥,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宪七惊讶道:“这怎么可以,你已是他的女儿,阿玛许过的,你也已加人日本籍,又姓了川岛,怎么可以回去呢?除非这是川岛先生的意思。”
  “七哥,”芳子跪了下来,泪流满面,“我求求你了,带我回去吧。”
  “小妹你不要任性,我知道你在这里举目无亲,可能还要受到日本军方的注意或训练,但是,既已走到这一步,又怎能回头呢?说实在的,现在我们已倾家荡产,为的是组建一支军队,现在我来到日本是请求日本的帮助的,日本的一个财团已愿意出钱,大偎首相也签应了支持满蒙的勤王行动。这个时候,你怎么可以任性呢?”
  芳子霍地站起:“袁世凯、孙文把你们逼得倾家荡产,可你们却把我卖了。”
  “又说这种无知的话。刚才在川岛先生面前说这话我就非常生气。再说,当初做他的女儿你也是情愿的,现在怎么这样!”
  芳子道:“好!好吧!去吧!去吧!去为你的那大大清国去吧!”
  “小妹,我真的要走了,但愿我们家有团圆的那一天,但愿我们能恢复祖业。”
  芳子见七哥对她一点也不了解,一点也不同情,泪水只有往肚里咽。
  “小妹,我走了,明天川岛先生也与我一同前往,此去凶多吉少,你就别说那些不知高低的话了。”
  宪七告别了川岛芳子,川岛浪速从侧房里迎出来,道:“明天见。”
  “明天见。”于是挥手告别。
  川岛浪速送了宪七,把芳子拥入到内室,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芳子似木头一样呆坐着,好像没有听到义父的话。
  “你们说了些什么?”
  川岛面目狰狞,抓过芳子,芳子道:“我们兄妹已多年不见了,什么话没有?又能有什么话?”
  “兄妹?”川岛奸笑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的兄妹都是什么样的,你也知道的,这个老七当年和大格格在湖水边的事……我们俩都是亲见的。”
  “你——”
  “我什么?你说,你们讲了些什么?是不是在偷情?”
  “你个畜牲!”
  “我是畜牲?”川岛狞笑道,“你们家的人才都是畜牲,你想想你家大格格和七阿哥的那动作……那动作……”川岛把芳子扳过来,又搬过去,抱着芳子的屁股,“像狗爬一样。你要不是畜牲,十二三岁的年纪怎么长了那么高高的奶子,怎么长了那么高高的屁股。十四五岁的年纪怎么出挑的像个熟透了苹果?”
  川岛已经变态,对自己的义女像对待婊子一样;同时,对她又万般的不放心,她不能和男人在一起,连说句话递个眼神都不行。今天,芳子居然要和宪七单独在一起,虽是兄妹,却也引起川岛的无穷猜疑。
  芳子在日本过着非人的生活,多次想以死了之,可最后都没有下定决心,如今听说种岛浪速要到中国去,又燃起了她生的希望,没有了川岛浪速,她的生活中就少了条豺狼。
  川岛浪速搂过芳子道:“我要纳你为妾,这次到支那我就要和你阿玛谈这件事。那时,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不再是父女关系,这样碍手碍脚的。”
  在川岛浪速邪恶的灵魂里还有一样盘算:他还不算老,他还有广大的前途,但他出身太低微,如果能做了亲王的女婿,那他就成了贵族,人们就该对他另眼相看了。”
  芳子正眼也不看川岛,这又引起了川岛的恼恨:“我明天就要到你们支那去了——那个破烂地方,有可能就回不来了,可你却这样对你的义父,对待你的未来的丈夫,你个没心肝的。我是多么疼你、多么爱你!你是我的灵魂,我的肝腑,我的心尖肉,我的小乖乖,离开了你的日子我怎么过!可你,是铁石心肠也该被我的火热感化了。”
  川岛浪速搂着芳子,干巴巴的嘴唇抿着芳子的耳朵,吻着芳子耳下那雪白的嫩嫩的香腮,轻柔地道:“我疼你,我爱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们家,为你们能恢复祖业。”
  川岛在大连已组成了二千人的军队,以日本浪人为主,肃亲王在旅顺也组织了军队。川岛浪速一到,他们迅速汇合起来,准备在奉天起事,而担任外围进攻的,是巴布扎布在蒙古的军队。川岛浪速早就派出青柳和木泽两个大慰潜入内蒙。此次川岛和宪七从日本回来后,宪七便在巴布扎布的联络员的引导下,也潜入内蒙古。日本军方帮助肃亲王善耆和日本浪人把子弹包装成火柴盒,把炸弹装在大酱桶里,偷偷地运到内蒙。
  宪七一到内蒙,巴布扎布便扯起:“勤王之师扶国军”的大旗起事。
  潜回到北京的铁良、博伟等人与日本浪人一起,纠合了近二千人,也准备举事响应。
  隆裕太后殡天后,皇上又回到长cg居住。但他在长cg的时间很少,只是在那里就寝,他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养心殿和毓庆宫度过的。由于皇上的要求,在陈宝琛师傅的支持下,内务府给皇上了订了几份报纸。博仪觉得这些报纸比那些枯燥的古文经传有趣多了,所以,他天天都要在养心殿看报纸。
  一天,他见报纸上登着内蒙勤工的军队打到了石家庄的消息,他问张谦和,张谦和道:“老爷子,我和您行影不离,您不知道是咋回事,奴才怎么能知道?你还是问问陈师傅吧。”
  在毓庆宫,博仪问道:“勤王的军队是怎么回事?”
  “皇上说的是巴布扎布王爷和肃亲王阿哥的军队吗?”
  “是的。”
  “想必皇上是从报上看的。”
  “是。”
  陈宝琛长出了一口气,道:“巴布扎布已被部下杀死了,军队已经溃散。”
  皇上似乎很失望,长叹了几口气。
  陈宝琛道:“巴布扎布和宪七阿哥是利用日本人搞满蒙独立,只是打着‘勤王’的旗号而已。不过他们心里装着皇上,这倒是真的。依臣看来,利用外邦恢复大清是不明智的,外国人靠不住,他们都是在为自己着想,把中国人当利用的工具。比方说,如果满蒙独立真的成功的话,那它就成了日本的殖民地了。所以皇上也不必为她们的覆亡感到伤心。”
  溥仪道:“我曾听说铁良来到北京,不知道事情如何?”
  陈宝琛道:“这事,臣就不知道了。”
  溥仪心事重重,他从来也没有过这种心境,居然对宫中以外的人如此牵挂,他带着两个御前小太监,在紫禁城中转悠着,这瞅瞅,那瞧瞧,好像失落了什么,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又到了冬天,又是一个年头,紫禁城又被一场小雪覆盖,溥仪踏在刚刚扫过雪的石板地上,吐出的气息成了白烟,黄色的琉璃瓦被簿雪覆盖,飞起的檐角张望着天空。博仪心想,这檐角想腾空飞去,可是有这下面的条椽牵扯着它,以致于处在这种不飞又不行,欲飞又不能的境地。
  两个小太监回到长cg,张谦和道:“你们随万岁爷干了什么事?”
  小太监道:“除了走走看看,什么也没干。”
  “万岁爷没说什么话?”
  “只是时常叹气,什么也没有说。”
  张谦和望着二总管阮进寿道:“你发现皇上现在有什么不同吗?”
  阮进寿道:“皇上天天看报,似是对政治发生了兴趣。”
  张谦和点了点头。
  第二天,在养心殿里,博仪在报上又看到一条消息:宗社党人和日本人要暴动,可是被事先侦破制止了。”
  恰好,此时载涛进来。博仪知道,皇室和外界的许多事都靠他周旋。于是问道:“铁良怎样了?”
  载涛诧异道:“皇帝也关心这事了?铁良已回青岛了。”
  “这些都是不可为之事吧?”
  载涛瞪大了眼睛,他觉得皇上突然长大了,于是道:“是的。可是有些事,人们往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大总统那里是怎么打发的?”
  载涛道:“这个,皇帝不必耽心。现在是黎元洪做总统,段祺瑞做国务院总理,我们都已派人去解释打发了。事实上民国的军队在和勤王复辟的军队打仗,我们想脱去干系也不容易。我们派了博伦去拥戴大总统和段总理,现在看来,宫中已经无事,黎元洪把袁世凯拿去的仪仗已还给宫中。我今天来,就是要和皇帝说一下,和内务府商量一下,黎元洪总统和段棋瑞总理在元旦都要派人来向皇帝拜年,我们先把这事安排一下。”
  溥仪在当天没有到毓庆宫,不一会儿,载沣也来了,随后又召来陈宝琛和梁鼎芬两位师傅,几个商量了一下,由陈师傅向总统和总理分别拟了元旦贺词,派内务府绍英以皇帝的名义送去。
  同时,又商定了,在元旦和春节期间的大小节日,载沣就以醇王府的名义向总统和总理赠送礼品。
  元旦那天,紫禁城又热闹起来,总统和总理都派了礼官来向皇上拜贺,总统还特意派了仪仗队和乐队,博仪也破例下旨放进这些人一直到养心殿门口。博仪坐在养心殿的宝座上,听着仪仗队的口号声和军乐队的潦亮的吹奏声,心痒难忍。过去,在响城时经常听到袁世凯总统府和新华宫仪仗的口号和军乐的声响,今天,来到了自家的门口却不能动一动,坐在宝座上,一脸严肃地接受总统派来的礼官的朝贺。而绍英也在念着答词。
  一切完毕后,溥仪来不及换衣服,穿着龙袍戴着帝冕跑到殿外,可是乐队和仪仗队已没有了踪影。
  正月十四是溥仪的生日,溥仪很想大总统再派军队仪仗来,可是总统府和国务院只是派了礼官,这在溥仪心里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可是在遗老旧臣乃至于太监宫女那里,则犹如下了一场春雨,希望的禾苗又茁壮生长起来。满街上都能见到清时的袍褂,时时出现贵族和旧城的顶戴,而王公们的马车则骄傲地滚动着车轮。袁世凯称帝时隐匿的王公大臣,都如荒滩地上的蝗虫一样,从野草里蹦跳出来,他们出人议会、总统府和国务院,出入达官新贵们的私宴和聚会。
  溥仪也忙个不停,内务府不断地来请旨,赏赐谥号,赏赐花翎,赏赐顶戴。
  现在,人们对“优待条件”都深信不疑,对复辟大清都抱有幻想。
  和宫中所有的人一样,四位太妃也沉浸在无比的欢乐之中,先前在袁世凯称帝时的那种惊慌已荡然无存。
  瑜妃、珣妃、瑨妃聚在太极殿里。
  珣妃道:“三姐,你是有主见的,要拿个主意儿,那胖妹妹天天派小太监到长cg和养心殿,行着她后宫主人的角色。这样下去,咱们怎么办?”
  瑜妃道:“姑姑不要耽心,只要咱姐妹拧成股绳,她胖妹妹能强到哪儿去。”
  珣妃道:“九姐整日什么事也不问,这本是件好事。可有关咱姊妹们的前途,你也不能袖手旁观呀。”
  瑜妹称为妃为姑姑,其她人则称珣妃为三姐,瑨妃则是九姐。
  瑜妃道:“咱恢复祖业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太后的位子该是谁的呀。”
  珣妃道:“若立太后,说什么也轮不上她瑾妹。那光绪帝是继咱同治帝的,咱在前,她在后。”
  瑜妃道:“可她现在在宫中主持,是王爷同意了的。”
  珣妃道:“那是袁世凯的主意,王爷当时是迫于压力的。”
  瑨妃道:“所以,咱们也不能忘了母育皇帝的责任,我们都是皇额娘。”
  几个女人卿卿喳喳说了半天才散去。
  瑜妃送走珣妃和瑨妃,正要进殿,所前面一片吵闹声,当确定是长cg的人在吵闹时,便急忙令太监扶自己来到长cg。
  一见瑜主子到来,长cg的吵闹声立即停住了。瑜妃令太监老妈子都集中起来,道:“方才我分明听到有打架叫骂声,闹得沸反盈天的,怎么这会儿都哑巴了。”
  “我要告诉万岁爷,哼!”
  瑜妃望过去,见是博仪的看妈张连禄,便道:“你和谁打架。”
  一个太监道:“她整日骂我是猪,我不就胖点儿吗?奴才实在忍耐不住她的讥笑,就还了句口,说她是螳螂,她顺手就给了奴才一巴掌。”
  此时张谦和与阮进寿进来,听到刚才“胖子”的话,看这跪在地上的一群,知道是发生打架的事了,这在宫中,特别是万岁爷的宫中,那还了得。
  张谦和与阮进寿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道:“瑜主子惩罚我们吧,我们愿罚,我们知罪了。”
  瑜妃想,这正是和万岁套近乎的时机,张谦和兼有教育皇上的职责,皇上称之为“罕达”,而张连禄是看妈,对她按宫中的规矩应该驱逐出宫,可是她从小看护皇上,皇上难割舍得了她吗?
  瑜妃道:“你们都起来吧。”
  众人怎敢起来。
  瑜妃道:“我看看妈和胖子也是一时口角玩笑,并没有什么记恨的,是吗?”
  看妈张连禄忙道:“是的,是的,奴婢只是和他口角,并没有什么玩笑之外的意思。”
  “那你刚才还要告诉皇帝哪。”瑜妃道。
  看妈忙说:“主子饶了奴婢吧,奴婢一时在气头上,乱说的。”
  瑜妃道:“既是玩笑玩恼了,也没有什么,比不上真的打架,要驱逐出宫的。但在万岁的宫中,也不能嘻闹如此,这样太放肆了。”瑜妃扫了大家一眼,厉声喝道:“敬事房。”
  “奴才们在!”
  “把胖子和看妈各打三十板子!”
  “嗻——”
  “谢主子,谢主子。”
  看妈和胖子叩头谢恩。
  瑜妃对张谦和阮进寿道:“你们也起来吧。”
  “谢主子。”
  随着张谦和与阮进寿,地上的太监老妈子都站了起来。
  瑜妃走出长cg,张谦和送她出来,道:“主子的好处,奴才记在心里。”
  长极殿距离长春官最近,于是瑜妃便不时地到长cg中,对下人特别和气。而瑾妃则成日寒着脸,派来到长寿宫的太监,也颐指气使的,让人厌烦。渐渐地,长cg的人们都喜欢瑜妃,而一听瑾太妃就心寒。
  一天,瑜妃又来到长cg,见宫中只有嬷嬷王焦氏,便道:“二嫫(宫中人都这么称王焦氏),宫里的人都到哪去了?”
  “回主子,都到养心殿去了。”
  瑜妃道:“你怎么没去?”
  王焦氏道:“我去那里也没有什么事的——主子您坐下说话吧。”
  瑜妃道:“不了,你陪我散散步吧。”
  说是散步,其实就是在长cg中来回地走。
  瑜妃道:“二嫫,皇上现在吃奶吃的还多吗?”
  王焦氏笑道:“他有点害羞了,只是现在倒比以前好撒娇了。”
  “嗨,虽说是皇帝,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呀。”
  王焦氏道:“主子您真是通情达理,我看这宫中的人都不这么看。老爷子小小年纪,承受了那么多,怪可怜的。”
  “二嫫,你有个女儿是吗?”
  “是的,比万岁爷大三个月。”
  “想她吧?”
  “想。”
  可是王焦氏不知道,她的女儿已死去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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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28:2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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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瑜妃道:“过些天我让她来会亲。”
  王焦氏跪在地上叩头道:“我谢谢主子了……谢谢主子的恩德。”
  瑜妃忽然想起了什么,拉起了王焦氏,“二嫫,刚才我不是说会亲吗?既然宫女的父母能来宫中探视她们,妈妈的家人也可到宫中叙天伦,那么皇帝的母亲怎么不能来看看儿子呢?”
  王焦氏激动地道:“主子是说让北府的福晋奶奶来看万岁爷?”
  “是的。”
  王焦氏又扑嗵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头,道:“我先替万岁爷谢谢主子了。”
  王焦氏站起身,瑜妃又问道:“皇帝说过他想母亲吗?”
  “没说过。只是刚来的时候,整天哭叫着要回家,要娘,有时在梦中还叫还哭……那情景,真让人伤心。”
  瑜妃道:“多亏你啊。”
  “过了几个月,万岁爷也就忘了,只是听说在登基的时候,哭得厉害,硬要王爷把他带回家去。”
  “现在,他可能忘了他母亲了。”瑜妃道。
  “不会吧,过了多少年也不会忘的。说实在的,万岁爷天资聪明,可是我看,万岁爷对人情世故,知道的太少,这太不好了。”
  晚上,溥仪回到长cg,王焦氏满脸欢容地道:“老爷子,快过来,我告诉你一件大喜事!”
  溥仪忙跪过去,扑在她怀里道:“什么喜事?”
  只有在王焦氏这里,溥仪才全忘了君臣之礼,而且在别人面前也不避讳,大家都习以为常,似乎溥仪在王焦氏面前忘掉君臣之礼是天经地义的。
  王焦氏道:“老爷子,瑜主子要安排万岁爷会亲呢?”
  “什么?会亲?”皇上疑感地道。
  “对。”
  “什么是会亲?”
  王焦氏笑道:“就是让北府的福晋奶奶来宫中看皇上。”
  出乎王焦氏的意料,溥仪并不像她预想的那样激动,而是冷淡地道:“是这么回事。好,好。”
  溥仪的态度,正如内务府告诉他,有总统府的礼官要见。
  王焦氏看着博仪这种表情,这种反应,一阵心酸。
  瑜妃却正在高兴。
  瑜妃叫来列妃和瑨妃,把她想让醇王府的福晋来会亲的事儿说了。
  珣妃道:“这事对我们能好吗?皇帝和她的亲生母亲关系亲密了,那不就疏远了我们?”
  瑨妃道:“三姐这样做是对的,北府的福晋虽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可她却只是福晋,永远也只是福晋,这名份是不可改的。而我们这样做,不仅和皇帝亲密了,和北府也走得近了。”
  珣妃笑道:“还是三姐的脑瓜子好使。”
  第二天,瑜太妃把想法告诉了内务府,内务府又转告了醇亲王载沣,奏明了皇上。
  为慎重此事,在养心殿里,四位太妃、皇上、载沣王爷、载涛贝勒及内务府,齐集一起,专门讨论此事。
  瑾太妃端康道:“二百多年来,对皇帝,大清没有会亲一说。皇帝既入宫,母育的职责就属后妃,如今,我们四位就是皇帝的额娘,北府福晋来会亲,是什么身份呢?”
  瑜太妃道:“‘世易时移,变法宜也。’宫中的礼法也是要随时随事而变的。如今皇上逊位是事实,皇室和王公大臣都不要回避这个问题;这样皇上在读书之余会亲是不影响什么事情的。至于说到二百多年来没有会亲,那是因为先代的皇帝都出自宫中的缘故。北府福晋来会亲后,仍是君臣关系,至于皇额娘,当然只能是我们四位。”
  大家最后都同意了瑜太妃的建议,而会亲的一切事宜,也就由瑜妃主持负责了。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溥杰一夜未睡,起得晚,刚用过早点,就有太监来报,说是福晋和老福晋都在等着他呢。
  “什么事?”
  那太监道:“肯定是大事,老福晋和福晋都很紧张呢。”
  溥杰随太监快步来到老福晋的信果堂,见老福晋和福晋及妹妹锡媖都已在这里,听老福晋哭泣着道:“这下好了,我们能见着他了。”
  溥杰诧异的道:“怎么了?”
  福晋道:“宫中的瑜主子宣我们进宫会亲,你就可以见上你皇上哥哥了。”
  溥杰一阵激动,母亲平日总是教导自己努力读书,将来辅佐哥哥恢复祖业,说到动心处,常常流泪:“将来大清的事业,就靠你们了。你阿玛是个没主见懦弱的人,可不要学他。”
  现在,就要见上皇上哥哥了,他怎能不激动呢。
  福晋道:“杰儿,你和韫英去迎接天使去,他已从奏事处向这边来了。”
  溥杰和韫英连忙出门到廊外恭迎天使,兄妹两个肃立在那儿,也不敢抬头。不一会儿,天使走来,奏事太监高声道:
  “天使到——”
  溥杰、韫媖随后道:“恭迎天使。”
  那位天使头戴金项,身穿袍褂,踱着方步来到信果堂。博杰和韫媖跟在后面。天使进堂后,站在堂屋中央的东侧。老福晋、福晋带着溥杰和韫媖,对着方桌望空向太妃请安,然后半向左转退到桌子两侧依次而立。
  天使这时正颜肃目朗声道:
  “瑜主子问老福晋、福晋好,传老福晋、福晋带着溥杰阿哥、韫媖大格格进宫会亲。”
  溥杰此时定睛看这位天使,原来是他过去的贴身小太监刘得顺,此时出息了,做了宫中的天使。
  刘得顺说罢将太妃所赐的尺头、玉凤、荷包等物,交于醇王府的太监,太监把这些赐品恭放在桌子上,于是老福晋、福晋、溥杰和韫媖便跪下向北望望磕了三个响头谢恩。
  这时,刘得顺才道:“奴才给主子问安了。”
  于是走到老福晋前磕了三个头,又走到福晋前磕了三个头道:“奴才不会忘记福晋奶奶对奴才的好处。”随后又到博杰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道:“二爷还记得奴才吗?以后就有机会再侍候二爷了。”博杰道:“哪能忘呢,顺儿。”刘得顺笑道:“二爷果然记得。”随后,刘得顺又在韫媖的面前磕了三个头。
  刘得顺由天使的身份复变过在醇王府中做过事的太监,说话就轻松了。他们于是议定了进宫带几个妈妈、几名太监、住多少天。
  刘得顺道:“二爷,主子要赐给二爷花翎,入宫前要准备好。”
  溥杰望了老福晋和福晋。福晋道:“顺儿放心吧,什么事都会圆满的。”
  于是刘得顺又详详细细地交待了一遍,便向老福晋、福晋、阿哥、格格,一一叩头请安而出。
  溥杰和韫媖又把他送到廊下,此时他又恢复了天使的身份。
  老福晋道:“进了宫中就是不一样,看顺儿出息得多了。”
  紧张地准备了几天,傅杰和韫瑛也排练了几天,进宫会亲的日子终于到了。
  老福晋和福晋各乘一顶人抬大轿,溥杰和韫媖分乘在两辆大车内。一行人走在大街上,引来了不少行人驻足观看。到了神武门,轿子继续前行,其余的人继步跟随。到了内廷的苍震门,王府的官员停下来,只剩下看妈和太监随福晋、阿哥和格格进去。福晋和老福晋却换成了二人肩舆,经过御花园,绕过太极殿,来到长cg。
  老福晋一行人到了西配殿休息,此时,刘得顺过来向福晋道:“福晋奶奶,稍时主子赏二爷花翎时,二爷要碰头谢恩,都准备好了吗?”
  没等福晋开口,博杰道:“我不会碰头,可是翎子我已经带来了。”
  刘得顺笑着道:“二爷先别嚷,翎子还没赏给你呢。”
  福晋瞪了博杰一眼道:“少多嘴!”
  刘得顺道:“待会儿二爷听到主子赏戴花翎时,二爷要立即跪在地上,摘下官帽放在右膝的右前方,再把脑门触地三次,然后戴上帽子再叩三个头,听清楚了吗?”
  溥杰道:“听清了。”
  不一会儿,一位太监过来请福晋到了体元殿。殿内南窗炕沿上,坐着一位头戴昆邱帽,身穿古色长袍的女人。
  刘得顺高喊:“醇王府老福晋太太、福晋奶奶、二阿哥、大格格向敬懿瑜主子叩安。”
  于是老福晋、福晋、博杰、韫媖便向瑜太妃磕了三个头。随后献上贡物八盒点心。
  瑜太妃道:“你们辛苦了。”
  刘佳氏等道:“谢主子赐福,到宫中会亲。”
  瑜太妃道:“赏。
  于是便有小太监捧着一个小方盘,另一个太监从方盘内取出绿玉戒指给老福晋刘佳氏和福晋瓜尔佳氏,取出两枚玉佩分别挂在傅杰和韫媖格格的襟前纽扣上。
  于是老福晋一行人又是磕头谢恩。
  瑜太妃道:“平身——坐下吧。”
  于是老福晋等坐在两边摆好的四把椅子上。
  瑜太妃道:“我看老福晋身体还很硬朗,平时要多保重啊。”
  “谢太妃,蒙太妃的福,我的身体骨儿很结实。”
  瑜妃道:“这就好了。”她又转向瓜尔佳氏,道:“福晋,想皇帝吗?”
  福晋还没有回答,老福晋刘佳氏哭出来,道:“想,怎能不想……不知现在是什么样了。”
  福晋瓜尔佳氏道:“老福晋太太当时哭昏过去了,皇帝当时是她育养的。”
  瑜太妃道:“这都是人之常情,骨肉血脉之间,哪有不想的,所以我这次提出会亲的事,虽然祖宗没定这规矩,宫中没有先例,但于情于理,这样做是对的。祖宗有时,也会赞赏这样做的。”
  刘佳氏道:“谢太妃了,我在世上的日子不会多,能见一见皇上,也就心愿全满足了。”说着又落下泪来。
  正说着,有奏事太监道:“万岁爷来请安了。”
  太妃道:“皇帝请安来了,老福晋,你们下去歇歇吧。”
  于是,有太监前来把老福晋一行人又引回西配殿,此时,宫女们也都纷纷退去。
  “皇帝,老福晋和福晋及阿哥和格格已经到了,待会儿就在院子中相见。既是家法,你们母子团聚,我就不在场了。”
  溥仪道:“谢谢额娘。”
  过了一会儿,体元殿后门打开,张谦和与阮进寿都穿着官服戴着顶戴,在前开路,后面又是两个领班太监跟随,然后是御前太监,其身后,则跟着一群随用的小太监。
  此时,西配殿也走出老福晋、福晋、二阿哥和格格。
  两个人群相遇在院子中。
  阮进寿铺下一块黄色的拜垫,于是溥仪走上前跪下向老福晋道:“太太安祥。”
  老福晋头一晕,差点跌倒,道:“皇帝起来吧,起来吧,长高了,长高了……”说着差点儿掉下泪来。旁边的瓜尔佳氏扶了她一下,她明白了,便站在那里眼盯着溥仪。
  溥仪又跪下去,道:“给奶奶请安。”
  溥仪站起后,溥杰和韫媖齐齐跪下道:
  “给皇上哥哥请安。”
  溥仪笑了:“起来吧。”
  溥仪心想:“这下好了,有了可爱的弟弟和妹妹来了。”
  那边傅杰和韫媖扑闪着眼睛,心道:“原来皇上还只是个小孩子呀。”
  虽然母亲整日地教导溥杰让他将来辅佐皇上哥哥恢复祖业,虽然母亲不止一次地说过皇上还很年幼只比他博杰大一岁,但是在溥杰的脑海中,既然是皇上,就是白领飘胸、神情严肃的人,可是现在一见,却只是一个小孩,还冲自己发笑,不禁感到意外,也很感新奇。
  刘佳氏和瓜尔佳氏本来有千言万语,可是此时也说不出一句,本料想见到皇上会多么激动,多么热烈,可现在看到皇上以后,却有一段冰冷的距离感,她们见博仪并没有想象的那样会对她们表现出亲热,倒是对弟妹们倒显出高兴的神情,心里一时间酸甜苦辣成什么滋味都有。
  张谦和见大家都傻呆呆地站着,便笑着对刘佳氏和瓜尔佳氏道:“万岁爷平常老惦着老福晋、福晋,也经常念叨,说不知阿哥和格格们长多高了。可是骤一见面,有些认生,过一两天就熟了。”
  刘佳氏道:“是啊,我天天想他,天天想他,今天见了,也不知说啥好了。”
  张谦和道:“就是,乍一见,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样吧,老福晋太太和福晋奶奶在这站着,恐怕也累了。万岁爷,不如到太太和奶奶休息的西配殿去坐一会去。”
  “好。”溥仪道。
  一行人进了西配殿,皇上和老福晋一行人落座后,张谦和示意大监们和妈妈们全退去。
  刘佳氏道:“宫中看护的还好吗?我怎么看皇帝还没有杰儿壮实呢?”
  瓜尔佳氏道:“老太太是平时想皇帝想得入迷了,总想着皇帝现在该是亭亭玉立或顶天立地了。如今骤一见,与想象的不同,所以才这么说。我看,皇帝的气色精神很好,个头比杰儿高了半头,很好,很好。”
  瓜尔佳氏的心里也觉得皇帝有点瘦弱,说这番话,既是开导老太太,也是开导自己。
  溥杰此时道:“我还以为皇上哥哥是个白胡子老头呢,今儿一见,才知道和溥杰差不多。”
  这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溥仪心想:“我要是生活在醇王府肯定会更幸福。”于是说道:“我没能生活在祖母和母亲膝下。我想,杰弟弟和韫媖妹妹一定会快乐,”他望着溥杰和韫媖,道:“是吗?”
  溥杰和韫媖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们不懂得为什么皇上哥哥却觉得生活在王府比生活在宫中更好。其实,他们年长后又何尝不觉得,生活在王府中还不如生活在一般的平民百姓的家中。
  皇上的话,勾起了刘佳氏和瓜尔佳尔的无限心事。
  刘佳氏道:“我从来就不觉得皇宫里有什么好,可这都是慈禧老佛爷的主意,没办法的。”说着又要掉泪,她想起了载湉黯淡的一生,想起了差点把七儿子过继给别人,要是那人恰好就在老佛爷下令把载涛过继出去时就死去的话。现在,虽然溥仪没有像她当初预想的那样成为慈禧玩弄的木偶,可是已经逊位的惨境,不能不让人心酸。
  瓜尔佳氏觉得婆母不该这么直率,道:“老太太,看您说哪儿去了。我看,这宫中不比咱们对皇帝差,瑜主子不就很体谅人吗?”
  刘佳氏也觉对身为皇帝的孙子说这些话不妥,道:“是的,宫中和家里是一样。”
  溥仪道:“嬷嬷王二嫫时常提起太太和奶奶,太太和我想象的没什么差别,太太和我的想像是有出入的。”
  福晋道:“皇帝想象我是怎样的?”
  博仪道:“我认为母亲就如二嫫一样,很高大,结实。”
  福晋道:“我的个头也不小呀,身子也很结实的。”
  博仪没法说出福晋的神情,眉宇间的气质不似母亲,于是便道:“我以为母亲一见到我就会把我抱在怀里……”
  瓜尔佳氏眼睛一红,道:“我也以为儿子会扑在我的怀里,搂着我的脖子……”
  刘佳氏又流出了眼泪,道:“皇帝,过来,让我抱抱吧……”
  福晋道:“太太……”
  刘佳氏道:“有什么,都是自家人。”
  溥仪走过去,刘佳氏苍老的脸绽出春晖般的笑容,那双皮包骨头的手把皇帝抱进怀里。
  溥仪激动万分,觉得他的血已和祖母的流在了一处。老祖母虽然已老态龙钟,博仪却觉得,她一定会和嬷嬷一样健康长寿。
  此时,门口有太监叫道:“主子赐老福晋、福晋、二阿哥、大格格在体元殿和主子同桌用膳。”
  溥仪于是走开。
  老福晋一行来到体元殿。一个太监跪在地上对太妃道:“老爷子进吃的!”
  于是,一队穿着蓝袍的太监在殿中的堂屋里先摆下两个餐桌,又接上一个长腿方桌,随后,一队太监把金镶银盖的碗盘一个个摆到桌子上。
  桌子东头摆着雕木椅,沿着桌边各放了两把普通的椅子。
  “碗盖——”
  随着这声喊,霎时所有的碗盖被取下来,放在提盒内提走。
  “吃的摆齐了。”一个太监跪在地上禀告道。
  瑜太妃便坐在雕木椅子上,坐定后,对老福晋道:“赐您同桌。”
  老福晋便率儿媳和孙子孙女跪下给大妃磕了三个头,道:“谢主子恩赐。”
  太妃道:“往后同桌,就不必谢恩了。都是自家人,老福晋年岁又大,这个礼就免了。”
  这时,老福晋一行坐下来。
  大家正吃饭之间,一个太监跪在地上向太妃道:“万岁爷进了一碗金银米、半个馒头、一碗玉米接粥,进得香。”
  太妃道:“知道了。”
  刘佳尔道:“皇帝吃得还真不少呢,比杰儿吃得多很了。”
  瑜妃道:“这一阵子,皇帝胃口确实很好,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嘛。”
  用罢饭,老福晋一行退到屏风后,早有太监端来漱口盂、热手巾把,漱口、擦手后,太监又端来盘子,里面放着盐炒槟榔、豆蔻、橄榄,都是助消化的东西。
  太妃用完膳,坐在东边的炕沿上,宫女、太监们把她的漱口盂、牙刷准备好,便转身退出来。此时博杰正好奇地往里看,一个太监忙走过来轻声耳语道:“二爷,转过头来,瑜主子是最怕人见了她的假牙的。”
  溥杰便连忙转过头来。
  第二天,老福晋带着一行人依次拜望其他三位太妃,都是照例地磕头、献贡品、受赏又磕头谢赏。只是在瑾妃那儿,端康瑾妃的胖脸如结了霜一样,冷冰冰的。
  从永和宫退出来,瓜尔佳氏道:“再在里面呆一会儿,我就要憋死了。”
  刘佳氏道:“她对咱看样子是不欢迎的。”
  第三天,用过午膳,午膳过后,溥仪在祖母、母亲处说了一会儿闲话后,道:“太太,奶奶,让溥杰和韫媖到养心殿去玩会儿吧。”
  福晋道:“问问瑜主子吧。”
  瑜主子笑道:“你们早该这样了,快去玩儿去吧。”
  刘佳氏心道:瑜太妃还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来到养心殿的西暖阁,溥仪把太监都轰了出去。
  溥仪道:“你们在王府里玩什么?”
  溥杰道:“荡秋千、踢毯子、捉迷藏。”
  “你们也玩捉迷藏呀!”溥仪欢喜地道。
  “当然。”傅杰道。
  “你们都和谁玩?”溥仪道。
  溥杰说:“我、大妹、二妹、三妹,还有小太监一齐玩。皇上哥哥,你也会玩吗?”
  “当然。”
  “可是你和谁玩呢?”博杰问。
  “和太监,总是我赢。”
  溥杰道:“那怎么会呢?”
  溥仪道:“我们三个就玩捉迷藏。好吗?”
  “好!”溥杰蹦起来。
  韫媖道:“这里黑洞洞的,我怕?”
  溥仪道:“我们就在这里,不许出这间屋子的,不行吗?”
  傅杰道:“媖妹,怕什么,就这么块点地方,比咱那假山洞亮多了。”
  “那好吧。”韫媖道。
  溥杰道:“皇上哥哥你先找,你这里熟悉。”
  “行!”
  博仪说罢,拿来绸子,蒙住了眼睛,停了一会儿叫道:“行了吗?”
  没有人应。
  于是皇上解开绸子,四下里寻找起来,寻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真怪。溥仪又一一地仔细寻去,见钟的后面藏着一个人。
  “真会藏。”溥仪心道。于是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刚一到钟前,又停下了,想,这大钟后面必是妹妹,心里便想一个鬼点子。他突然叫道:“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啊——”韫媖喊叫着从落地大钟的后面跑出来。
  “哈哈哈……”溥仪笑起来,他从来也没有这么开心过。
  “皇哥哥犯规,皇哥哥吓人,这次不算。”韫媖道。
  “好,媖妹妹,这次算我犯规。”
  “那下次再吓人,怎么罚你?”
  “什么,我是皇上还罚我?”溥仪道。
  韫媖被溥仪说的一愣,这时,博杰不知从那里溜出来道:“皇上哥哥犯规了也要罚,不然怎么叫规矩?李世民还依法办事呢。”
  “你也学了《贞观政要》——好,谁犯规都罚,可怎么罚呢?”
  韫媖道:“谁犯规了就罚谁当马骑。”
  溥杰一听,道:“媖妹,这行吗?他是皇上哥哥。”
  溥仪却道:“行。
  于是兄妹三个又玩起来。
  张谦和来叫他们吃晚饭,三人才大汗淋漓出来,兴致未减。
  有太监和老妈子给皇上、博仪和韫媖擦洗过,溥仪才道:“传膳。”
  于是“传膳”便一声声地由殿内传到殿外,一直传到御膳房。随后是一队队的太监进到养心殿,把饭菜摆上桌子。
  溥仪龙座上坐定后,道:“赐溥杰、韫媖同桌。”
  溥杰和韫媖一本正经一脸严肃地磕过头,谢过赐,这才坐下来。
  于是便有尝膳的太监一一把饭菜尝遍,才有太监喊道:“进膳。”
  溥杰从来也没有见过摆过这么多的饭菜,膳后,问道:“皇上哥哥,你每顿饭都摆这么多么?”其实,在冬天,还要多一桌火锅。
  “什么?”溥仪诧异地道,“你们天天不是这样用膳的吗?”
  他觉得,天下的人都是这样吃饭的,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穷人,有吃不饱的人。
  几天过去了,会亲就要结束了。溥仪对弟妹们恋恋不舍,对瑜妃道:“皇额娘,以后还会亲吗?”
  瑜太妃笑道:“今后来的更多,住的时间再长点。”
  “那太谢谢皇额娘了。”
  溥仪又来到祖母、母亲处见了一面,道:“太太、奶奶常来。”
  刘佳氏道:“会的,会的。”
  “把两个小妹妹也带来。”
  刘佳氏道:“一定一定。”说着就要流泪。
  溥杰和韫媖见祖母流泪,突然想起了“临别必须垂涕”的教导,就用手指醮着唾沫抹眼角,不料被瓜尔佳氏看了,可这小兄妹仍装作没人见到,作着哭腔道:“皇上哥哥,我们走了。”
  回家后,瓜尔佳氏叫过溥杰和韫媖训斥道:“有往眼角上抹唾沫瞎哭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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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29:33 | 只看该作者
二、府院争权 张勋复辟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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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养心殿高大的宝座上,溥仪看着跪着的那个大胖子,心头不禁纳闷:“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辫帅张勋?就是他能让我大清起死回生?”……
  辫子军在京城闹腾了几天,就被段琪瑞的军队给赶跑了。四架飞机盘旋在紫禁城的上空,时不时还扔下颗炸弹来。弄得宫里从皇上到太监都得了后遗症,听见大一点的动静就哆嗦,生怕飞机又回来了。溥仪大哭着,又一次写下了退位诏书……

  国务院。段棋瑞总理办公室。
  段祺瑞问旁边的曹汝霖、陆宗舆道:“若不对德宣战,形势果真很严重吗?”
  曹汝霖道:“我们向日本借了一万万元,议定二千万用之于中日军械同盟,由日本人代我国改善兵工厂,八千万用之于组织参战军,由日本人担任教官。若不对德宣战,这笔款项如何能借到手?”
  陆宗舆道:“此次日本内阁和军界意见较统一。日本参谋次长田中将军保证,将来征讨南方,日本将尽全力支持。”
  段棋瑞武力统一全国的谋略已盘算多年了。南方的陆荣廷、李烈钧盘据南方多年,已渐成气候,对北方威胁很大。张作霖于东北割据称雄,已羽翼丰满,阎锡山在山西已成士皇帝,等等,等等,多如牛毛的军阀,各据一方都在扩充自己的势力。而北洋军内部,也已出现分裂端倪,直系皖系渐有相离的趋势。若能在此时借对德宣战之机扩充自己的实力,那么在中国的舞台上,段祺瑞就可以唱主角。
  此时段祺瑞的“小扇子军师”合肥魂徐树铮道:“很显然,若不对德宣战,日本人是不愿出资帮助我们的,而这正是大帅大展宏图的良机,不可丧失。再说,府院之争由来已久,此次再也不能后退,否则我们说话的份量就大打折扣了。”
  段棋瑞道:“有什么办法让黎元洪同意呢?”
  徐树铮道:“总理可以以内阁辞职与社会治安为辞,看看黎元洪的反应。”
  “真是憋气,还要去找他——当年若不是树铮你劝我,我早掀翻他了,可他黎元洪真的就拿大起来,哼,满河的鱼鹰,怎能显出他个光腚虫。”
  徐树铮笑道:“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一叶障目,不识泰山,只是自取灭亡而已。老总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段祺瑞来到总统府总统办公室。
  黎元洪忙迎到门口,握手道:“总理今天满面春风,有什么好事告诉我?”
  段祺瑞道:“我听说总统为树铮来盖印的事发了脾气,特代树铮来致歉的。”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黎元洪心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段祺瑞竟向别人道歉,表面上却笑道,“这倒让我不好意思了,反显出我的小家子气来。”
  “总统说哪里话,我可是诚心实意来向总统道歉,取得总统的谅解的。”
  黎元洪道:“那天徐秘书长也太过逼人了,他送公文过来,又是任命福建三个厅长的事,我只是随便问及这三人的履历。”黎元洪看着段祺瑞笑道:“我身为总统,问一问这样的大事,也不为过分吧?”
  “这是总统职权范围内的事,问的理所当然。”段祺瑞点头附和道。
  “可是,徐秘书长却向我说:‘总统何必多问,我很忙,请快点盖印。’我若和他计较,就不盖这个印又如何,可是为国家规定,府院不能起隙,尽管他眼中分明没有我这个大总统,我还是给他盖了章。”
  段祺瑞道:“总统的胸怀真是如蓝天大海一样宽阔,有这等胸怀,府院之隙必能弥合,政府必走向团结,国家必走向繁荣。”
  “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段祺瑞道:“为了国家的强盛,我们应走在一起,方向一致,目标一致才对。所以我今天来谒见总统,特向总统请示欧战的问题。”
  黎元洪道:“我国虽大,但国力瘠薄,参与欧战,是不明智的。”
  段祺瑞道:“欧战已经三年,法国必败无疑。乘此机会参战,则可以提高我国在国际上的地位,又可收复法国占领租用我国的领土,总统为国家强盛着想,为消弥府院之隙着想,应该同意这种请求才是。”
  黎元洪道:“按照宪法,对别国宣战,应由国会同意才是,此事就由国会决定吧。我本人实在是无权作主。”
  “那么总统个人意见呢?”
  黎元洪道:“自然是以国会的意见为意见。”
  段祺瑞道:“国会鱼龙混杂,良萎不齐,各党各派各据一己之私而不恤国家利益,若把此事交由国会讨论,恐怕会争吵不休,徒然丧失富强国家,提高我国国际地位的良机。”
  黎元洪道:“宪法如此,又如何不交国会讨论呢?”
  “总统若明确表示主张,则国会就会有良好的秩序,我仍认为总统应明确表示立场。”
  黎元洪道:“我对欧战的情况至为模糊,近又传闻德俄媾和,国际局势,诡谲多端,故此我身为国家元首,担一国之安危,不能不慎重,所以我还是听听国会的意见再说。”
  段祺瑞的心里已似倒海翻江,气愤填膺,但仍心平气和地道:“总统,内阁多持参战之意,各省督军也谓我国军队今非昔比,在国际上应有自己的相当地位。如果总统在此事上暖味——恕我直言——恐怕政府会有危机,社会治安也难保证,国家又将陷于混乱纷扰之中。”
  黎元洪道:“虽然如此,我也不能干违法的事。我黎元洪性命事小,国家宪法事大。比起国家宪法,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段祺瑞霍地站起,从牙缝中挤出话语:“总统,你可要承担全部责任,各省督军已厉兵袜马摩拳擦掌,都瞪眼看着总统哪。”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众议院开会的日子到了,国会门前突然涌出蜂群般的请愿者,请愿者有“市民代表”、“陆海军代表”、“五族公民代表”、“政界代表”、“学界代表”、“商界代表”,横幅铺天盖地,人数号称有五六千,其实有二千人左右。这些人人人手中挥舞着传单和请愿书,把众议院包围得水泄不通。
  “议员来了!议员来了。”
  随着一声喊,人群旋风般地围住一个议员,向他塞着传单,念着请愿书。这个议员看来是立场不甚分明的,只顾点头哈腰,装点出笑脸,好不容易钻出人群走进议会。
  “反战派的议员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忽喇喇人群把几个议员围住:“打死他个狗日的反战议员!”
  “打他!”
  “打——”
  于是人们的拳头在议员的身上挥舞,手指甲在议员的脸上抓出血印,唾沫喷了议员们一脸……
  “好了,我们是文明的国民,就放了这些反人民的反战议员吧,他们不文明,卖国,我们不能跟着学他。”
  这个人这样一喊叫,人们才散开一条缝,议员们狼狈地进入议会大厅。
  有些议员往人群中望去,因为刚才那喊话的声音有点熟悉,这一望不要紧,望一眼气炸了肺。那高声在人群中叫喊的人,正是国务院参议陈绍唐,而另一群的核心,正是陆军部谘议张尧卿。
  “公民打得议员,议员也打得总理!”
  “这显然是段祺瑞指使的。”
  本来,参战是可以顺利通过的,不知是谁给段祺瑞出的馊主意,惹恼了议员们。
  “既然要我们讨论,通过不通过应由我们决定。强迫我们通过,这不是袁世凯那次强迫国会选他做大总统和皇帝吗?”
  “是啊!这是正宗的北洋戏法。段祺瑞从袁世凯那里学的真不少,真地道。”
  黎元洪很高兴,本来心里没有底,不知议员们向着谁,可现在,段祺瑞的拙劣戏法帮了他的忙。
  段祺瑞则万分气恼,在国务院的办公室里暴跳如雷:“这些狗屁议员,真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段祺瑞又授意“请愿公民团”向国会发动攻势,于是在会议厅周围布满了警察,警察也成了“热切的爱国者”,在请愿团的“感召下”,同情请愿者,允许“公民代表”自由出入议会大楼,而对议员们则只许进不许出。
  请愿的“爱国公民”扬言道:“不通过对德宣战案,你们议员们就甭想出院,我们要把国会烧掉,把你们烧死!”
  一阵摇旗呐喊,有砖头瓦片飞进会场,议员抱头四处乱窜。
  议员们越来越恼怒:“这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做这样的议员,真窝囊。”
  “我们辞职,等新内阁成立再讨论对德宣战吧。”
  议员们在会场拍案狂叫,会场外,请愿的公民们则继续向议会围攻。
  从上午九点钟一直到下午四点,议员们饿极了,而请愿的公民则大咬大嚼手中发下来的大饼油条。
  到黄昏六点钟,段棋瑞给议会打来电话,说他已饬军警解散公民请愿团。而此时,内阁军警大员才来到会场,表示正在驱散请愿的公民。
  而议员们此时则愤激到了极点,一致要求段祺瑞到会场说明今天的情况。段棋瑞想,我还是亲自到议会再加一把火,通过参战决议案算了。于是,段祺瑞刚一人会场,请愿公民代表向议会提出最后通碟:限议员于24小时内投票,倘不通过参战案,即请政府解散国会;倘政府不允所请,即由公民自动将议院拆毁。
  段祺瑞待公民代表读完最后通碟,道:“你们也太急躁了,我代表政府保证,你们的愿望一定受到重视并得到尊重。现在还是请你们平息一下情绪,给议员们一点时间,给政府一点时间,你们要相信政府,要相信议员,要相信大多数议员的心是和你们相通的。回去吧,公民们,你们的爱国热情理应得到保护,但你们的行为要合法、文明,否则,虽然是出于爱国,出于善良的目的,也要受到制裁。”
  “别听他胡说,他是幕后指挥。”一个议员叫道。
  “是的,他让流氓打我们,我们就扣下他。”
  “把他当作押头,切莫放走了他。”
  段棋瑞做梦也没想到议员们会把他包围住。不久,国民党员伍廷芳提出辞职,不再干外交总长了。议员有在政府里兼职的也纷纷递交辞呈。段棋瑞立时成了光杆总理。他见如果再闹下去会对自己更不利,于是派马队驱散了公民请愿团。
  第二天,“京津各界联合请愿团”发表通电曰:
  “为振兴中华,扬我国威,提高我中华在国际中之地位,为收复国土,驱除虏寇,全国人民一致要求对德宣战。昨京津各界组成请愿团前往国会申明人民意愿,表达人民心声,可政府却指挥军警威迫请愿公民,马踏请愿之手无寸铁之民众。此等镇压人民以正常途径表达心声的行为,违背宪法,我京津各界联合请愿团将对政府此种践踏人权的行为依法起诉。”
  伍廷芳看了这个电文,道:“段棋瑞卑鄙如此,真一小人矣!”
  而同一天,《醒华报》登了一篇王合新的投函,段祺瑞的把戏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鄙人来京谋事未遂。前日由同方合肥人陆军部秘书谭君毅甫介绍加入公民请团,当面言定自12点钟起,随大家一起包围议会,每一个钟头给大洋五角,散时立付,并云参加请愿团,即受军警保护,并无安全之虞,又说参加请愿团,即将参加封名册造成具报总理,以后可派一差使。鄙人如时而往,站到八个半钟头始去,去时反被军警击一枪托。当晚寻谭先生领取公费大洋四元二角五分,可是谭却吝啬不给。今早又往索取,谭先生避不见面,由一少年出见,大言恐吓,并说这事已向糟了,总理不肯承帐,恐怕要办凶手,嘱我闭门不出,不许再提此事。鄙人在旅馆中言及此事,有城中杠夫、车夫、无业游民乃至乞丐与我同一遭遇者甚多。皆云,因图铜子二十枚加入了公民请愿团,谁知‘偷鸡不成反折了把米’。我听此言气忿已极,知鄙人已被出卖。为此特请登出,俾知谭之欺人手段。”
  黎元洪在总统府见到这张报纸,拍案叫绝。府院斗争斗到这种程度,是他始料不及的。以他的实力,是不能取得如此的战果的。此时,有几位内阁部长来递交辞呈,黎元洪道:“还是慎重地考虑一下吧。”
  几位部长道:“段棋瑞不是得意而忘形,就是蛮横无理,我们无法和他共事。”
  黎元洪接过他们的辞呈,在每份上写上“交院”两字,道:“你们首先应到段总理那里提出辞呈才合乎手续。”
  几位部长道:“我们不愿见他,他是个十足的小人。”
  待几个部长走后,黎元洪道:“牛秘书。”
  “在。”
  于是从里面转出一位妙龄窈窕的小姐。
  黎元洪道:“跳支曲子吧。”
  牛小姐道:“就跳华尔兹。”
  “刚学恐怕跳不好。”黎元洪高大威猛,但此时却有点扭怩,恰如猪八戒遇到了女人国的国王。
  “我知道总统特别高兴,心情这样愉快,一定能跳好。”
  黎元洪道:“我把这些辞呈派人送到国务院,看他段祺瑞怎么办。”
  “这有点太损了吧,这不是故意找人难堪吗?”
  “怎么,你不会又是段祺瑞派来的吧?”
  “总统——”牛秘书小姐嗲声娇气地道,“你不会是又在吃醋吧。”
  办公室的门窗的帘子早已放下,门关得很严,总统和牛秘书小姐,相搂着,轻快地旋转起来。
  段祺瑞在府学胡同召开紧急会议商量善后的对策。
  大家面面相觑。
  “总理不如暂时引退。常言道缩回的拳头击出去更有力。”不知是谁这样说道。
  徐树铮道:“不可。”
  虽然就这两个字,别人再也不提反对的意见,因为大家清楚,徐树铮就是段祺瑞的头脑。
  段祺瑞道:“我若辞位,政府瘫痪,国家又陷入无秩序的状态,为维持秩序,我还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为好。”
  于是段祺瑞又来到国务院他的办公室,可是各部已辞职一空。他来到国务院里,就见着一个人:镜子中的段祺瑞。段祺瑞对着镜子挤眉弄眼了一会儿,看一看舌头并不太红也不太白,可见自己没有内热也没有内塞,没有阴虚更无阳虚。他又数了数额头上的皱纹,可怎么也数不清,因为他皱眉和不皱眉不同,抬眼和不抬眼又不同。这样看了一会儿,实在觉着无聊,便回去了。
  黎元洪听说段祺瑞还是到了国务院,对牛秘书小姐一笑,道:“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跳舞,恐怕他是在国务院清唱呢。”
  段祺瑞回到家,召来徐树铮道:“还是辞职了吧。”
  徐树铮道:“老总,可以再组织督军团麻。”
  于是第三天,督军们进京,这些各地拥兵骄横的军事首脑一进京,段祺瑞顿时来了精神,黎元洪和牛小姐跳舞的步子躁乱起来。
  牛秘书小姐道:“大总统,别急别躁,一急躁,就不能快活长久了。”
  大总统道:“什么地方都能学到政治,真是万物为一。”
  督军团并不像有些人估计的那样会采取什么过分的行为,却是大摆筵席起来。
  曹锟、李厚基、田中玉欢宴直隶籍议员,张怀芝宴山东籍议员,王占元、赵惆、阎锡山、倪嗣冲分宴鄂、豫、晋、皖各省议员。这些武人此时显得儒雅起来,他们口径一致:请议员以国家为重,维持与国家休戚与共的段内阁。
  过了一天,全体到京的督军又联合欢宴全体国会议员于迎宾馆。
  段祺瑞照样到国务院上班。这一天,他正在研究自己的指甲,看报上说通过指甲能看出身上的毛病,于是他细心地看着,果然见上面有胃病的征象。他想:这几天和小姨太做床上的事总显出无能,在指甲上也许能看出是因为什么毛病,他对照报纸上的条款一一验证,结论是他的性无能是由气血两亏所至。
  段棋瑞正研究得起劲,呼——,门被推开了,他刚想训斥,见来的是倪嗣冲,忙站起来迎接。
  倪嗣冲不待段棋瑞开口,便怒气冲冲地道:“我早讲过,那些酸儒最难处,国家就败亡在他们手里。”
  “怎么了?”
  “怎么了?老总,我们请他喝,请他们吃,甚至还请他们到小姐那儿跳舞,可是这些人他妈的照吃照喝,照玩姑娘,可是也照样地不同意参战,真他妈的迂腐不堪。”
  段棋瑞真的有点急了:“妈拉个巴子,见鬼了。我也说过,对酸儒就是要来硬的,可是树铮还要等一等,这下好了,我们的体面全没有了。”
  “真他妈的不识相。看来,就要使硬的,我真想宰他两个,看看他们那时候的孬熊样。”说着,倪嗣冲递过一个纸片给段祺瑞道,“这是张作霖的电报,他说:‘与其瓦全,宁为玉碎。’我看,我们集体辞职,全不负责社会治安,看黎元洪还能怎样。”
  谁知道,督军们集体辞职的危言并没有动摇国会议员们,而黎元洪给了段棋瑞一个答复——三不主义:不违法,不怕死,不盖印。
  段祺瑞急了,组织了督军们联名签名,要修改宪法,解散国会,否则,可能举行兵誎。
  “兵谏!”
  黎元洪看到督军们联名的呈文,也急了,虽然目前的形势对他很有利,可是他手里没有军队,而段棋瑞纠集的这些人一个举事,却是难以对付的,要真是用枪杆子和黎元洪说话,黎元洪就慌了。
  黎元洪长得高大威猛,在办公室里踱着步,犹如一只北极熊晃荡在冰面上。
  “哟,什么事让一个大男人大总统急成这样?”
  牛秘书小姐娇滴滴地从里间出来。
  “你不知道,这些督军们要实行兵谏!”黎元洪道,“你知道啥叫‘兵谏’吗?”
  “不就是带兵放枪放炮吗,有什么可怕的,急什么。”
  “不在你身上,你不急。”
  “你哪天不在我身上?我怎么能不急?”
  “我没有心思逗笑。”黎元洪示意她进里间去。
  牛秘书小姐仍不走,道:“大总统,我若是给你枪,给你炮,你怎么谢我?”
  “别开玩笑。”
  “谁开玩笑了?是你笨。人们说,人大憨,狗大愣,一点也不假。”
  “你——”
  “我什么?现成一个人你想不起来用,只知干着急,真笨。”
  黎元洪道:“什么人?”
  “这些联名的督军里头却缺少一个最爱出风头又最自命不凡的人。”
  “谁?”
  “真笨!”
  “对,张勋!”
  “就是么,他不就是枪,就是炮吗?”
  “我的小心肝,救了我的命了!”黎元洪快步上来,抱起牛秘书小姐,“我好好犒劳你!”
  黎元洪的胡子扎在牛秘书的脸上,那双大手箍抱得她喘不过气来。突然,他松开了她,道:
  “我和张勋一向毫无瓜葛,和他能走到一条战线上吗?”
  牛小姐道:“没有一定的敌人,也无一定的朋友,你们虽然过去干过仗,但现在却有共同点,骨子里张勋是反袁世凯也反段的,他又反对对德宣战,这不是你们的共同点吗?至于和他联系也不是难事,现摆着一个人。”
  “谁?”
  “李经羲,李鸿章的侄子,那个被袁世凯封为‘嵩山四友’的人,不正是蔡愕和张勋的老首长吗?”
  黎元洪又一下子把牛小姐抱起来,转了几个圈:“袁世凯真是个天才,他收你为秘书,我真的佩服他了。”
  “别放下我!我就喜欢你这粗豪劲,比袁世凯强万倍。”
  徐州。
  安徽督军张勋坐在将军府里,得意地观望着时局。这位安徽的督军坐镇徐州,令冯国璋很不快活,身为江苏总督,曾向张勋提出张应当驻防安庆的要求。但张勋说他是政府任命的长江巡防使,整个长江流域他都可驻防,将军府设在徐州并无不妥。
  张勋从来都没有断绝过复辟大清的梦,以至于现在他的头上还留着辫子,他的军队也都留着辫子,人称“辫子军”,而呼张勋为“辫帅”。
  他对袁世凯称帝背叛大清极为恼恨,恨袁世凯不听自己的劝告扶植小皇上重登大宝。袁世凯的倒台让他欣喜,但黎元洪继任总统恢复国会又让他忿忿不已。所以府院发生争执,他拍手叫好,发展到今天箭技弩张之势,更让他激动不已。他认为现在出面力挽狂澜的时候到了,他复辟大清扶保宣统重登大宝的机会到了。
  正当北京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陆荣廷从西南来到徐州。
  张勋把军乐队和仪仗队一直拉到火车站,陆荣廷一下火车,“敬礼!”辫子军便齐刷刷的敬礼,仪仗队端起长枪,而军乐队也随着奏响了嘹亮的军号。
  红地毯铺到了火车的站台,陆荣廷一下车,张勋忙跨上前,又随着跪倒于地,行了前清时的跪拜大礼。陆荣廷深知此兄作风,便和他对拜。
  “老兄弟,老兄弟,咱们多年不见,当年的老同事,就剩下你我了。”
  “是啊,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你我都已老了。”
  张勋道:“老兄弟坐镇西南,一柱擎天,也是事业有成啊。”
  陆荣廷道:“老兄你虎踞中原,为群雄之领袖,更是如日中天,只是……”
  “只是什么?”
  “人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今天见到老兄,也如当年鲁肃见吕蒙一般。”
  张勋道:“怎会如此?”
  陆荣廷道:“兄长当年何等粗豪,今天却文诌诌的,果真如吕蒙般用心经史诗文了吗?”
  “狗屁,娘的个熊,都是在这里被那帮人给熏的,今天见了老兄弟,也不自觉的文乎起来。”
  “哈哈哈,还是老样子。”
  回到府上,张勋摆上了最为丰盛的筵席,酒过三巡,张勋道:“老弟,你我是拜把子的弟兄,比不得外人,你说,民国能比得上先朝大清吗?”
  陆荣廷道:“这几年战乱纷乘,百姓怨声载道,对民国是有点失望。至于说到民主,则远远比不上大清时代。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我的看法也是这样。清室厚泽深仁,袁世凯辜负先朝,民国不成体统。你我弟兄分据南北,对国家的这种鸟样子,也该有什么表示,收拾收拾。”
  陆荣廷心内虽不以为然,但口内却只顾应着:“兄弟此次到京,也是一定要拜见皇上的。”
  “这就好了,你我弟兄一南一北,天下可定。若有事发生,可一定要互相帮忙啊。”
  陆荣廷道:“你我是多年的弟兄,当年结义的兄弟呀,正如鲁肃吕蒙,正如刘备、关羽和张飞。我哪有不随哥哥的道理。”
  “好!”
  陆荣廷到了北京以后,第三天拜见了博仪,给官中送了许多广西土产。而令张勋又惊又喜的事,陆老头儿献女为妃的消息。张勋又听说,宣统帝赐给陆荣廷内帑三万元。张勋心道:“这陆荣廷,远在广西做督军,倒比我更接近皇上,咳,还是他有胆量!下次路过徐州,我一定要好好地问问他。”
  可是陆荣廷并没有途径徐州回去,张勋很失望。
  张勋回想往事,越想越觉得陆荣廷可爱,钦敬自己眼力不差,年轻的时候和他拜了把子。
  “只是,我*,他比我还先走一步,把女儿献给皇上当妃子,他倒成了皇亲国戚了。”张勋自言自语道。
  张勋以为南有陆荣廷的支持,复辟帝制已成功了一半,现在还有一个关健的人物,既是北洋元老,又握有重兵,这就是冯国璋。恰好,此时冯国璋到了。想到这里,张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摸起电话给冯国璋打了个热线。
  “喂,张大帅,有什么急事呀。”电话里传来冯国璋的声音。
  “冯帅,我有一事相求啊,不知冯帅意思如何。”
  冯国璋道:“从北洋初创到现在,我们都是携手共进,相互支持,如今张帅又是督军团盟主,盟主有令,我哪有不执行的道理,说什么‘请求’,这可不是张帅的风格啊。”
  张勋道:“共和确实不合国情,冯帅你也看到了,北京闹得鸡飞狗跳,不成体统,政府不像政府,国家不像国家,一群人在京城中像小孩游戏一样,我实在看不过去。”
  不料冯国璋在电话里道:“搞什么共和,哪里比得上帝制,当年项城称尊,我虽劝他还不如恢复大清的好,可他就是不听,人心思旧主吗。就是当年辛亥革命,我也是主张君主立宪而反对共和的。倒是段祺瑞联合发电拥护共和,闹到现在这种样子。”
  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张勋心花怒放,于是在电话中道:“我今天给冯帅打电话,就是要请冯帅在我有所举动的时候能支持我。”
  “是复辟吗?”
  “还是老哥们儿了解兄弟。”
  “放心吧,我一定支持。”电话里,冯国璋的语气很坚定。
  放下电话,张勋一拍大腿,粗短地身子如皮球一样在办公室里转几下:“大事成了!”
  “报——”
  门外的军官高喊。
  “讲。”
  军礼官进来,一个立正敬礼,道:“李经羲先生来访。”
  “好!蒋干过江来了。请。”
  张勋迎出去,见李经羲颤微微地走来,忙道:“拜见老首长。老首长驾临,学生铭感于心,情不能已,不知说什么好了。”
  说着跪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脑后辫子上下翻飞。
  李经羲被张勋的憨态和诚意打动,忙拉他来,“那时我就常说,张勋是个人才,文武兼备,必有出息,果然。”
  张勋道:“都是蒙老首长栽培。”
  李经羲道:“你不但事业有成,为人又诚实义气,老夫一生之中有二位部下值得骄傲,第一是你,第二是蔡愕,可惜他英年早逝,不然,他可以做你的臂膀的。”
  二人来到将军府,几句闲话后,李经羲问道:“你对大总统看法如何?”
  张勋道:“咱们的大总统真真是一位忠厚长者,咱断断乎不许别人欺负他老人家。说实在的,北京那个闹腾,我早就气炸了肺,他奶奶的,我要带兵打趴下那些不识相的督军,有了两个鸟兵,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大总统如果要和我言语一声,咱们当部下的,难道不能为他出一番死力?”
  李经羲高兴的流出眼泪加眼屎,没牙的嘴巴张开来,待张勋说完,他终于能够插上嘴了,道:“老夫此来,就是秉大总统之意,来请教张帅的。”
  “不敢当,不敢当,老师老首长老前辈您怎么能说这种客气话。你只要有令,咱这二百斤就豁出去了。奶奶的个熊,咱非砸趴下他们不可,老师你说吧,有什么事。”
  李经羲道:“总统只是让我来看看你的意思,只是能得到你的支持就行了,倒没有什么具体的事。”
  “那好吧,老首长,走,咱喝酒去。为老首长,为大总统,您看看咱的表现,大总统是刘备,咱就是赵子龙!”
  北京。总统府。
  黎元洪听说李羲经来了,忙把牛秘书小姐推到暗室,关上暗门,走向门口,边走边道:“请!请!请!”
  门开了,李经羲蹩进来,黎元洪抓起李经羲的手,问:“张勋怎么说。”
  “哎哟,你把我的手攥碎了。”
  “对不起,对不起——张勋怎么说?”
  李经羲走到软沙发那儿,一屁股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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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1:30:1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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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勋弯腰问道:“他怎么说?”
  这时,李经羲才慢腾腾地道:“他说:‘黎总统是刘备,咱就是赵子龙。’”
  “好!”有一个女的在什么地方尖声道。
  李经羲迅捷地站起来:“这是谁说话?好像是个女的。”
  没有人应。
  李经羲看黎元洪,但见他两眼如灯笼,瞪着瞪着,好像冒出火来。
  “总统,”李经羲推了他一下道,“我怎么刚才听到有什么人说话?”
  “什么?”黎元洪这才回过神来,张开双臂如老鹰扑兔似的要抢李经羲,李经羲一惊,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这时,黎元洪才彻底清醒过来,道:“李大人刚才说什么?”
  李经羲道:“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个女人说‘好’,声音很尖很大的。”
  黎元洪道:“那是老先生的幻觉,心里是这样想的。老先生,张勋果真是那样说的吗?”
  “我有两位好学生好部下,一个是张勋,另一个是蔡愕,可惜蔡愕英年早逝,不然,他二人一南一北,保你坐稳天下。总统您想,老夫去了,他还能说什么,何况他一向对大总统都是万分敬佩的,说大总统忠厚,段棋瑞是小人。他说了,如果大总统若有什么举动,他是拼死命支持的。大总统就放心吧。”
  “好!”又有女人答道。
  李经羲又惊疑的四望,道:“真是老了。不过,脑子里怎么尽是女子的声音。”
  “哈哈哈哈……”黎元洪捧腹大笑道。“老先生又焕发出第二春了吧!我想老先生现在必想着什么情人,不然怎么会这样!”
  “不好意思的。”李经羲民忸怩起来。
  黎元洪倒是一本正经地坐在总统办公桌的前面,一脸严肃的道:“李老,此次本总统可要委你大任了。”
  “老夫年迈体衰恐难胜任。但不知大总统要让老夫做什么。”
  “总理!”
  “总理?”李经羲站起来。
  “对,总理。”黎元洪道。
  行将就木的老头儿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官运,又谦虚道:“老夫年迈,秉国务之主,恐怕力不从心,大总统还考虑其他人选吧。”
  “唉呀,姜太公八十岁不是建立了不朽的功业吗?曹孟德也说‘老骥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先生正是建功立业之年哪。”
  黎元洪已问过徐世昌,让他这位北洋元老出山,但他敬谢不敏,回绝了;黎元洪又找北洋龙、虎、狗中之“龙”王士珍,王士珍说段祺瑞是北洋三杰中之“虎”,他不好抢了“虎”的位子,但可以帮助黎元洪,他可以做司令或参谋长什么的;黎元洪得到这种保证也就心满意足了;最后,他才想到这个李经羲,如果他和张勋的关系那么近,就让他做总理吧,这对段祺瑞是个牵制。
  现在虽然徐世昌和王士珍不愿做总理,但有张勋的支持,对段琪瑞,也可以下手了。所以他许下让李经羲做总理。
  李经羲是个混混儿,袁世凯时为嵩山四友之一,国会议员们对他绝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他们急于赶走段祺瑞,对李经羲也就不能过于挑剔。
  当黎元洪提名李经羲为总理时,在国会顺利通过。
  于是,黎元洪下了总统令,免去了段棋瑞国务院总理的职务,同时,李经羲被任命为总理,王士珍被任命为京津警备总司令。
  段祺瑞在被免去总理一职的当日出京至天津。黎大总统派荫昌到车站送行,又派人送给段棋瑞程仪一万元。
  段祺瑞到天津后,随即发表声明:
  “黎总统免国务总理令未经段总理本人副署,不发生任何效力。将来地方及国家因此发生何种影响,本人概不负责。国务总理段祺瑞。”
  段祺瑞此电一发,第一个响应的是倪嗣冲,他立即在蚌埠发表声明,宣布安徽独立。随后奉、黑、浙、赣、鲁、闽、陕等省也相继独立,张作霖通电说:“吾军已枕戈待命,声讨兵谏中央。望我大总统悔悟。大兵到日,即清君侧,三策士,四凶、五息、十三暴徒都将要绳之以法,以惩其蛊惑总统之罪。”
  黎元洪此时请求王士珍出面,同时电邀张勋作调解人。
  徐州。
  张勋见黎元洪这个憨瓜已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办事,赶走了段祺瑞,而又把自己当成救命的菩萨,便把脸一翻,发表通电说:
  “黎大总统要张某作调停人,张某既为督军团盟主,现即指出调停条件如下:一、修改宪法;二、段内阁复职;三、斥退宵小;四、赦帝制犯人;五、排除议吴中之暴烈分子。限于五日内答覆。”
  随后,张勋以盟主的身份电邀督军到徐州开会。
  张勋的盟主地位是在第一次徐州督军会议上确定的,此次以盟主的身份召集督军们召开第四次徐州会议。张勋的意思是,在这次会议上看看督军们的态度,做到进可攻,退可守,游刃而有余:如果大多数人反对复辟,他也不好勉强为之;如果多数人同意,特别是有实力的人同意,那么他就兵进北京,挟小皇上重登大宝建立不世的功业。冯国璋已经表态,陆荣廷是自己的义兄弟,剩下有实力的有影响的就是段祺瑞和张作霖了,且在这次会议上看看他们的态度再说。
  天津,段棋瑞住在意大利租界的洋房里,他显得很焦急,很火爆。
  “又铮,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率军进京,制一制那个憨大个子。”
  徐树铮道:“当年刘伯温向洪武帝建议‘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如今大帅连几天也等不及了吗?”
  “那黎大个子憨愣愣的死充忠厚,我怕他真的能笼络人心,羽翼丰满,何况他在拉张绍轩那个笨瓜。”
  徐树铮笑道:“在咱中国,枪杆子说了算,他黎元洪没有枪杆子,能成什么气候?至于张勋他那几个辫子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只配做人家的工具。”
  “如今他已成了黎元洪的工具了。”
  徐树铮笑得更开心了,道:“张勋不是提出调停条件了吗?大帅试想,他是在讨好咱呢,比咱们提的条件更毒!”
  段祺瑞道:“他张绍轩到底要干什么?”
  “称帝!是宣统帝重登大宝——这样说更确切些。”
  段祺瑞道:“那么他召集徐州会议的主要目的在此了。我们怎么办?”
  “欲擒故纵,上屋抽梯。”
  段祺瑞道:“三十六计,你连用数计,你好厉害,张绍轩恐怕吃不消了。”
  徐树铮道。“实际上还有一计:借刀杀人。”
  段祺瑞道:“这张绍轩,憨得可爱,愚得可笑。”
  “外表上如此而已。”徐树铮道:“当年袁世凯向他试探,他张勋道:‘袁宫保不辜负朝廷,我何敢背宫保。’就显出他的狡猾,袁世凯称帝,他也是答应了的。至于他在徐州,利用冯帅控制北洋,利用陆荣廷控制西南,不也是他的如意算盘吗?只是他成了工具而不自知,先是袁世凯的工具,后是老总的工具。”
  段祺瑞笑道:“我什么时候把他当成工具?”
  徐树铮道:“老总,利用他遏制冯帅,而取得在北洋领袖的地位,让他扼守徐州,这不是段老总您的意思吗?”
  段祺瑞默然不答。
  徐树铮又道:“他张勋又要成为老总的工具了。”
  段祺瑞道:“这次就由你代表我到徐州吧,万望促成张绍轩的志愿。”
  徐州。
  督军们赞成盟主的见解:恢复大清以强国家,实行立宪以稳定社会。
  他们都在一块黄绫上签了字,没有到会的,由代表签。徐树铮代表段祺瑞签下了复辟清室的盟约。
  十七省结成了同盟!
  张勋捧着黄绫子激动老泪横流。
  “参谋长!”
  “有!”万绳栻道。
  “你把这块黄绫子收好!”
  “是。”
  “参谋长,”张勋道,“以前的那些信件,特别是段祺瑞和冯国璋的,都收好了吗?”
  “大帅放心,都锁在保险里,就是来一个师,也弄不走。”
  “这,我就放心了。”
  张勋锁定的,是他们——段祺瑞和冯国璋——的秘密,他们之间的秘密交易。
  “万一以后两个人若玩什么猫腻——”张勋心道,“这一箱子东西足以让他们身败名裂!”
  火车从徐州出发向北驶去,车里尽是辫子军。车轮辗动大地,发出隆隆声响。
  天津,张勋和段祺瑞作了短暂的会晤,两人强调了早就达成的共识。
  “绍轩,”段祺瑞道,“我会全力支持你的,你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吧,我对黎元洪,对共和,对民主,早就烦透了。”
  张勋得到了段棋瑞的亲口保证,他的军队又在段军的人群中顺利穿过,他感到无比高兴。
  面对如蛇的火车向西北爬去,段棋瑞站在那里,在昏黄中,久久不愿离去,直到火车的踪影和喷出的白烟完全消逝,他才转身离去。
  “真是一把好刀!”段祺瑞道。
  “真是利令智昏——本来狡猾至极,却硬往陷阱里跳,看来里面的鹿太肥壮了!”徐树铮意味深长地道。
  “这个瞎熊。”段祺瑞在小汽车里闭目养神起来。
  北京。
  黎元洪把总统府大礼堂粉刷一新。他亲自查看,唯恐有哪一处不好,觉得确实金碧辉煌了,才放心的回到总统办公室。
  “唉——”
  黎元洪叹着气,他本来以为张勋是个救星,可现在看来,张勋比段祺瑞更蛮横无礼。他一张口就要解散国会,现在国会解散了,他又要带辫子兵进京。黎元洪请北洋元老徐世昌说服张勋不要带兵入京,但张勋根本不理他,五千辫子军便上了火车。黎元洪没有办法,命令人在两天之内把大礼堂粉刷一新,准备让张勋住在那里。同时,让王士珍劝说张勋,把辫子兵停在城外,张勋答应,辫子军不入城,黎元洪稍微松了口气,这才检查了一遍大礼堂,生怕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那个瘟神。
  黎元洪估计张勋到了,就派总统礼官到前门车站去迎接张勋,自己则在办公室等他,随时准备出迎。
  代表派出去后,他习惯地推开暗室的门,可是此时已人去室空,黎元洪怅然良久,在室内踱了一圈,又关了暗壁,回到办公桌旁。牛秘书小姐已被他赶走,他气自己为什么会听一个女人的话。此时他觉得,当初袁世凯称帝的馊主义可能也是这牛小姐鼓动的。没办法,现在木已成舟,黎元洪只有听天由命了。他觉得,也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他张勋让我解散国会,我解散了;要来北京,我也让他来了;以后他要什么官就给他什么官还不行吗。
  总统……总理……袁世凯……段祺瑞……孙文……黄兴……张勋……牛小姐……他妈的,什么玩艺儿,徐世昌、王士珍、倪嗣冲、李经羲,狗屎狗屎臭狗屎……
  黎元洪在办公室胡思乱想,紧等张勋不来,慢等张勋不来。
  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人通报?张勋又变脸了?我的代表被扣了?总统府被包围了?他妈的张勋,我怎么相信牛秘书那个小屄的话,张勋他是个无赖,自幼就是一个十足的无赖,他讲什么信义,我却相信他相信他忠厚老实相信他的信誓旦旦相信他和日本人作对和段祺瑞作对和德国好——婊子养的张勋,现在又在玩什么花样,耍什么无赖……
  怎么张勋还没来!?
  黎元洪心里发毛,头胀起来胀大起来,他觉得天旋地转……
  前门车站。
  核枪实弹的士兵站了一排又一排,刺刀抽出来,寒光闪闪。城楼上、城墙上、卖票的大厅上,站满了士兵,架上了机枪。
  黄士从前门车门站铺开去,一直铺到南池子张宅。
  黎元洪的代表一看这阵势吓得浑身冒汗,两腿发软。看那黄土铺的方向,看样子张大帅是不会到总统府去住的,没有办法,站在这里等吧。
  军士的刺刀把欢迎的人群和火车的站台隔开。军乐队不知疲倦地不断地吹奏着重复着那些让人烦腻的旋律。
  火车像一条灰蛇爬来了!
  人群悄有移动,刺刀的寒光便逼过来,欢迎的人群又回到肃静的氛围。
  轰隆隆的火车开到了,呕瞠眶瞠几声停了下来,吐出一串白烟。
  白烟里,有人打开车门,放下车梯,然后下来一队甩着辫子、挎着大刀、别着盒子枪、端着长枪的几队兵。两队兵雄纠纠地站好,有人高喊:
  “张大帅到——”
  声音如刚才的汽笛长鸣。
  “嘀嘀嗒嘀嘀——”
  随着军乐队响亮的号声,张大帅一身戎装从车上迈下来,圆圆的肚子向前挺着,圆圆的巴掌在空中挥舞着,圆圆的眼睛威武地瞪着。
  “欢迎张大帅!”
  “欢迎盟主!”
  “欢迎军界领袖张大帅!”
  “欢迎民众导师张大帅!”
  “欢迎中国舵手张大帅!”
  口号回荡在蓝天和白云之间,响彻整个北京城。
  口号声中,许多人挤上去和张大帅握了手讲了话。黎元洪的代表好不容易地挤了上去。
  “欢迎张大帅莅临北京。我代表总统代表全国人民对大帅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代表的话,好像张大帅没有听到;代表伸出的手,好像张大帅没有看到。张大帅握手谈话恰好到黎元洪代表停止,他一挥手,头一晃,肚子一挺,转身走向汽车。早有人把汽车门打开,大帅滚了进去。
  汽车的前面有马队踏着黄土威武前行,汽车的后面一串汽车随行,之后又是雄壮威武的马队。
  黎元洪的代表来到总统办公室。
  “怎么了!”豆大的汗珠从黎元洪苍白的脸上流下来。
  “他回南池子他的宅第去了——他妈的,什么狗屁张大帅,是个十足的流氓无赖。他目中无人,狗眼看人低。他浅薄得很,长不了的。”
  黎元洪坐在那里,心里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第二天,黎元洪派代表去请张勋;张勋昂然地来了。前面又是马队开道,后面又是一长串的汽车,汽车后面又是耀武扬威的马队,而两边则是扛着挂上闪闪刺刀的长枪的士兵。
  汽车的顶盖突然退去,里面站起一个人来。
  “辫帅!那是辩帅!”
  随着喊声,街道两边的人流往那个站在汽车上的人望去。但见他头戴瓜皮小帽,帽中央嵌着宝石二方,脑后拖着根辫子,身着纱袍套以无色马褂,镶以韦陀金边,足蹬乌缎鞋。
  张勋车子过去之后,两边路上留下些兵士,这些兵士看着城里的东西很稀罕,都伸手摸摸打打,见好玩的,则往腰里一塞。
  一个兵士来到“猪肝粥李”的馆子前,看了又看,对另一兵士说:“娘的屄,京城的人就是鸟能,猪肝也能熬粥,咱哥们儿看看去。”
  “行!”
  二人进馆,叫道:“来两碗。”
  “好咧,给兵大爷两碗。”
  二碗猪肝粥端来,二人开始啜吸,后大喝。
  一个道:“京城的人就鸟能,这玩艺儿开始苦点,往后就香了。”瞰另一个已经喝完,舔了舔嘴道:“再来两碗。”
  “好咧,给二位兵大爷再来两碗。”
  满屋子的人都瞪着这两个辫子兵,像看怪物一般。两个士兵也感觉不到别人怪怪的目光,自顾喝粥,喝完了,一扬手,拿着大枪就走。
  “二位爷,慢着。”
  “什么?有什么东西我们忘下了?”
  “二位爷,您还没给钱哪。”
  “钱?”一个士兵道,“有,有,给,这就是钱,你拿去吧。”
  士兵摸着辫子给小二。
  后台忙转出来一个人,道:“请二位爷还来不及呢,怎能要钱?”说着拉过小二。
  “就是!”一个士兵咕哝着。
  两个士兵从馆子里出来,相视一笑,摸着辫子。于是二人见好东西就拿,要钱,嘿,凭这条辫子,到营中取去。
  一时间,辫子成了“万能票”,比金子银子还管用,看戏不买票,购物可以赊帐,摸女人也不犯法。在戏馆子里,辫子军摸着花姑娘,吓得女人哗然四散。
  一个士兵正在街上蹓跶,突然见一个黄头发蓝眼睛大鼻子的人迎面走来。看了看,这洋鬼子的脖子上吊着他妈一根带子,真可笑。这兵士走上前,拦着洋人,洋人很诧异,可士兵却摸着他的领带道:“你们吊着这玩艺儿有什么用?不嫌碍事吗?”
  洋人这才知道这兵士为什么拦他,于是他摸着士兵的辫子道:“你这辫子有什么用?吊在头上不太好看吧?”
  士兵一时哑然,点头笑道:“说的是,说的是,可现在吗,它是吃饭的家伙。”
  张勋正在总统府唾沫横飞吹胡瞪眼趾高气昂地讲话:“总统,你让老张来,老张就来了,我现在呀,有几件事,要请你给办一下。”
  黎大总统道:“大帅说吧。”
  张勋道:“把优待清室的条件进进宪法,能办到么?”
  “能,能。”
  “把孔教定为国教,奶奶的,现在也没有什么三纲五常了,也没有什么仁义廉耻了,也没有什么诚信忠孝了,他奶奶的乱了套了,就是由于由于这个这个啊——没有什么信仰,所以,本大帅觉得信仰第一,所以要定孔圣人的教为国教,如果都按他老人家说的做了,中国能乱成这样吗?”
  “是,是,把国教定为孔教本总统也有这种想法。”
  “不是,不是……”张勋瞪着黎元洪。
  黎元洪一哆嗦,道:“那是……?”
  “是把孔教定为国教,不是把‘孔教定为国……不不,不是把‘国教定为孔教’。”
  黎总统满身大汗,道:“原谅我语无伦次。”
  “还有一条,”张勋道。“我的军队要加二十个营,军饷明天就拿。”
  “现在就可拨。”黎元洪道。他奶奶的,把国家剩的几个钱都给他吧,至于明天是喝西北风还是西南风,管他呢。
  “报——”
  这一声足足拖有十里长。
  “进来。”黎元洪道。
  “这是我的人,听不出来吗?你让他进他就进了?”张勋斜眼看了黎元洪一眼。
  果然,没有人进。
  “是吧?”张勋又斜了黎元洪一眼,然后双手一拍,“啪——”声音震着人的耳鼓。
  报告的人进来,道:“报大帅,有一个魔术团提出抗议,说有人把辫子当门票。”
  “什么鸟事,看他魔术是为他捧场,他反而不识相,真是
  报告的人没等张勋说完,接着说道:“魔术团是日本人的,日本人提出了抗议。”
  “啥!”
  张勋怔在那里,眼睁得如铜铃,肚子里倒吸一口凉气。
  他这一声,天不怕,地不怕,奶奶的就是怕外国人。
  黎元洪在心内道:“都是孬种!”
  南河沿张宅。
  康有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来到这里。
  溥伟从青岛赶来。
  郑孝胥从上海赶来。
  三人骤然间聚集在一起,互相介绍后,都相见恨晚,彼此听到对方的名字都如雷贯耳。
  康有为道:“博亲王组织宗社党,一直在为清室奔波,今天在这里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溥伟道:“康先生名震中外,多年来为君主立宪而奔走呼号,先生的名字,早已如雷贯耳,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康有为道:“郑先生屡次拒绝民国,不为高官厚禄所诱,隐迹上海,真是高风亮节。”
  溥伟道:“我早听说郑先生诗文为国中一绝,诗比曹子建,字如赵孟颉,早就有一字千金的传闻,今日得见如此道德诗文俱佳的高士,深感大清气脉仍绵延不绝。”
  三人正在闲话,张勋推门而人,叫道:“高人,高人,都是俺日思夜想的高人……”
  话没说完,他便摘下帽子,扑嗵跪在地上,三位“高人”都知道他现在还行前清的礼节,于是都齐刷刷地扑嗵跪在地上还礼。
  互相磕头礼毕后,几个站起,又是几句客套话。
  溥伟道:“大帅已誓师来京,兵屯城外,我以为,现在还是好时机,把民国以来的共和政权一概扫除!”
  康有为道:“要给民国政权以突然打击,不可前怕狐狸后怕虎,打击要迅速猛烈,不给民国以喘息机会,不给他以翻身机会。”
  溥伟道:“要不计成败,敢下决心,即使事有不谐,也可退人蒙古。”
  郑孝胥道:“数年民国祸乱,群丑登场,群魔乱舞,百姓苦民国深点、久点。廓清乾坤,见朗朗之寰宇,荡涤污秽,显清明之世界,锄奸扶正,救国拯民,在大帅之一举。大帅抡臂一呼,则天下云集响应,大帅忠君复辟之事业,即可席卷天下。”
  “好!”张勋道,“今晚我见拜见涛贝勒爷,明天即到宫中叩见天颜,勋以为,拨去乌云见青天的日子到了!”
  人人感奋,复辟胜利在望。
  紫禁城。毓庆宫。
  溥仪刚要坐下读书,见七叔载涛贝勒急匆匆地赶来,后面还随着世续和载拌。溥仪知道必定有什么大事,就站在那里。载涛示意两位师傅到旁边的一间屋里去,于是梁鼎芬和陈宝琛便随载涛、世续和王爷载沣进到一间屋去。不一会儿,陈宝琛师傅和梁鼎芬师傅出来又回到书房,而王爷、贝勒和内务府大臣世续又匆匆走出毓庆宫。
  看着两位师傅合不拢嘴情不自禁地微笑的面孔,浦仪悬起的一颗心放下来,知道是喜事而不是坏事。
  陈宝琛师傅道:“皇上,今天皇上就不要念书了,有位大臣来给皇上请安,一会儿奏事处太监会来奏事的。”
  “谁呀?”
  “张勋。”
  “张勋?是那个不剪辫子的定武军张勋吗?他不是在徐州吗?”
  梁鼎芬笑容可掬,点头赞许道:“正是,正是,皇上记性真好,正是那个张勋。”
  梁鼎芬给溥仪讲过在民国二年,袁世凯扑灭“二次革命”,就是以张勋的辫子兵攻陷南京的。梁师傅又讲过,袁死后,督军们在徐州开会,推了张勋为盟主,而会议声明的第一款就是,尊重优待清室的各项条件。这些,不知为什么,溥仪记得很清楚。
  陈师傅道:“待会儿皇上可以讲一下梁师傅绪皇上说的故事,要夸赞他的忠心,皇上可要记住了,他现在是长江巡阅使,有六十营的军队在徐州、兖州一带,皇上可以问问他军队的事。皇上能记住这些吗?”
  “能。”
  “那好,”陈师傅又叮咛道,“张勋必夸赞皇上禀赋聪明,皇上切记,一定要谦虚答之,这就是示以圣德。”
  “满招损,谦受益。”梁师傅补充道。“越谦逊,越是圣明。上次陆荣廷觐天颜,到现在写信来还不忘称颂圣德。”
  是的,上次陆荣廷觐见,两位师傅也是这样反复嘱咐。
  溥仪于是乘轿前往养心殿,一路上,他都在极力地想象着张勋的模样,可是到了下轿子的时候,在他的脑子里张勋的形象也没有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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