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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轶事] 古代人物传记---帝王权臣传 --- 宣统皇帝(第五章 囚徒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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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以修身 俭以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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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2:19:5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四散逃窜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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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溥仪在通化的山沟里把额头磕得鲜血淋漓,这个第三次退位的“皇帝”,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日本人投降之后,自己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树倒猢狲散,可是,自己这个被日本人牵着演了多少出闹剧的猴儿,真能平平安安地“散”去吗?……
  浩子探了探婉客的鼻息,摇了摇头。一代皇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了,也许,直到临死的那一刻,她还在怨恨着那个男人,那个把她娶进皇宫、却又从来没有给过她真正的爱的男人!可是,那个男人又何尝领受过别人的爱呢……

  历史长河中的一九四五年,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一年,但对经历过多年浴血奋战、反抗法西斯侵略、争取民主自由的世界人民来说,却是捷报频传、激奋人心的一年,当然,这一年也是曾经猖狂不可一世的法西斯分子走向穷途末路的一年。
  一九四五年初,世界反法西斯盟国在欧洲、亚洲太平洋地区进一步对法西斯分子发动致命的打击。欧洲战场,美英盟军和苏联红军分别从东西两线进入德境;美英盟军在太平洋战场上和日本展开逐岛争夺战,并对日本的东京等重要城市的工业设施、军备设备、桥梁、码头、铁路等,实行狂轰烂炸。
  一九四五年二月,为进一步协调反法西斯国家的行动,苏、美、英三国的巨头斯大林、罗斯福、丘吉尔聚会雅尔塔,通过了彻底击败德国、根除德国法西斯、重建民主德国的宣言。表达了世界人民的反法西斯决心,同时美英为换取苏联在欧战结束后参加对日作战,借以减少美英的牺牲,同苏联达成了牺牲中国的秘密交易。
  一九四五年四、五月间,曾被末代皇帝溥仪顶礼膜拜,奉为圭臬的墨索里尼,也被意大利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逮捕处决并暴尸于米兰街头,落得可耻下场;挪威人民的头号敌人,被法西斯德国扶植为傀儡统治挪威的吉斯林也在人民群众的正义呼声被处决,结束了其罪恶的一生。
  一九四五年四月二十五日,美英盟军和苏联红军这两种不同意识形态的军队在易北河的托尔高一带实现了历史性会师,完成了对德军实施最后打击的准备。美英盟军和苏联红军作了分工协调,美英盟军重点进攻德国的鲁尔工业区,以彻底击垮德军进行最后垂死挣扎的物资基础;苏联红军作攻克柏林的最后准备,以啃下法西斯德国这最后一块硬骨头。一九四五年四月三十日,苏联红军攻克了柏林,把胜利的红旗插上德国的国会大厦,同一天梦想建立千年帝国、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希特勒在总统府的地下室和其情妇埃娃·布劳恩一起饮弹自杀。五月八日,法西斯德国宣告无条件投降。
  一九四五年七、八月间,苏、美、英等国在德国柏林郊外波茨坦召开会议,中、美、英三国联合发表《波茨坦宣言》,再次重申《开罗宣言》的精神,敦促日本无条件投降。但日本法西斯分子仍执迷不误,负隅顽抗,企图作最后的挣扎。
  一九四五年的八月六日、八月八日,美国把它刚刚试验成功不久的、还仅存的两颗原子弹分别投在日本的广岛、长崎,不仅给无辜的日本人民带来了巨大的杀伤,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也给日本统治集团造成极大的震摄;一九四五年八月八日凌晨,苏联政府宣布废除《苏日中立条约》,同日本处于战争状态,并且苏联的远东军以摧枯抗朽之势向日本的关东军发动了攻击;毛泽东也发出了《对日寇最后一战》的声明,朱德总司令则命令全国的八路军、新四军向日寇发动全面反攻,使中国战场的日军遭到致命的打击,昔日猖狂不可一世、自诩不可战胜的日本皇军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切的一切,对于深处内宫,被严密封锁和监视着的中国末代皇帝溥仪可能不会完全知道。一九四五年八月初的新京的日伪官吏们照常上班,报纸和广播仍在宣传皇军的“辉煌战果”,伪政府的《公报》继续公布法令和官员的任免名单,但伪帝宫的康德皇帝及其皇后和贵人等却不时地要躲进防空洞逃避空袭,这不能不让康德皇帝感到异样。
  一九四五年的八月八日,虽然没有人预约晋见,溥仪却像经常要接见某人似的,于上午十点钟前起床,在随侍的扶持下用了早餐。用过了早餐,溥仪皇帝一反常态慢步走向他那名为办公,实则无公可办的办公楼——“同德楼”。
  同德楼位于伪宫“勤民楼”东侧院外。这是一座由日本人设计、监工建造的黄琉璃瓦顶的二层宫殿,其建筑风格可谓不中不日、不土不洋,按照我国传统的建筑艺术风格,以黄为尊。黄色象征着帝王的至高无尚,但同德殿的黄色的瓦脊和滴水处却是日本式的,其整个建筑的外观也没有中国古典皇宫建筑的传统风格,实际上是一座规模不小的钢筋水泥结构的二层楼房,其突出的特点是宫殿的瓦当和滴水处都有“一心一德”的字样。那是溥仪在一九三八年为讨好其日本主子特意命令烧制的。
  溥仪皇帝来到同德殿的觐见室,在那刻有兰花御纹章的宝座上坐下。望着那空荡荡的房间,阴森森,满壁生寒,博仪本来瘦弱的身子缩在彻座上显得更为瘦小了。
  “报告,吉冈安直求见。”
  近传一声长长的、尖尖的呼喊,不仅打破了同德殿的寂静,也使溥仪激凌地打了个冷战。溥仪睁开了本来已闭上的眼睛,但这次溥仪没有像往常那样从御座上站起,而仅仅是在御座上直了直腰身,有气无力地望了望御座前的吉冈安直。
  “皇帝陛下,日本皇军的英勇的大大的,皇军的武士道的大大的,日本皇军的男子汉的大大的,他们不仅打败了美英盟军,而且、而且也打败了苏俄老毛子的、老毛子的……”
  “苏俄老毛子。”溥仪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句。
  “苏俄老毛子”这个字眼可是以前吉冈安直的军情评议或日军事汇报中从来没有过的。难道日本人又和苏联人也交上了火?溥仪的脑海里不禁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但望着御座下站着的令溥仪胆寒,但又如挥之不去、抹之不掉的沾在溥仪身上的橡皮泥的吉冈安直,溥仪也不敢打探虚实,只得口是心非地说:“是的,皇军的大大的,皇军是战无不胜的,天皇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上,事情的没有了。”吉冈安直的话今天虽然和往常的汇报一样,都是皇军的辉煌胜利,但明显的是语速快了许多,也没有了惯常的“嗯”“哈”等;这一点,溥仪似乎也感觉到了,用他那高度近视镜片后的眼瞅了瞅吉冈安直有气无力地说了声:
  “下去吧。”
  夜晚,寂静而又深沉。东北八月的夜晚虽然给人带来应有的一种凉凉的秋意,但一九四五年八月八日的晚上,给溥仪带来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郁闷,而这种郁闷又似乎笼罩了整个伪满洲国都“新京”长春城。十一点多种,虽然有“内廷学生”毓嶦等族侄和近侍的侍候,也有往常那样的满桌满桌的佳肴,溥仪只是草草的、蜻蜒点水式地吃了几口,就回到缉熙楼的寝宫躺下了,随即,毓嶦等人散去。
  溥仪刚躺下不久,那双长期戴近视镜面凸起的眼球还没有完全闭上,脑海中尚残留着白天会见吉冈安直的情形。突然,“新京”西南上空传来了几声巨大的轰鸣声,好几架苏军轰炸机呼啸而至,在“新京”城上空如入无人之境地大胆盘旋低回,猛地又调头飞往东北,直朝伪满的皇宫俯冲下去,紧接着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也许是因为这是苏军的首次轰炸,目标不甚明确,也许是黑夜的掩护影响了苏军技术的发挥,炸弹没有落在伪皇宫。长春城的东北角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几乎烧红了“新京”的半边天。
  苏联轰炸机的几枚炸弹的几声爆炸声,对于长春市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尽管早些日子长春市民已在关东军淫威的逼迫下进行过防空演习,但真的实炮实弹的轰炸这还是第一次,所以整个长春市,上至伪满洲的皇帝的上上下下,下至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都恨不能立刻全钻进地缝,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无可防空,有的钻进床下,有的钻进桌下,还有的只能把窗户、门关紧一点,借以寻求点心理安慰。当然,溥仪皇帝与那些普通老百姓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他立即翻身而起,也顾不得皇帝的尊严,衣带不整地就赶往那同德殿院内的防空洞。这同德殿的防空洞全名为“御用防空避弹室”,在同德殿东南角的一座假山下的三丈深的地下,是钢筋水泥结构,其外装三道铁门,内装换气设备,生活设备一应俱全,可容纳数十人,由于避弹室上方有一座假山,即使炸弹直接落在防弹室的正上方,避弹室里面的人也可确保安然无恙。
  正当全城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在为躲避轰炸而抱头鼠藏,恨不得爹娘能给多生两条腿以跑得快些,但这时从二道街通往皇宫的路上却有一人在拼命踏着自行车狂奔不止。此乃何许人也,如此不要命!此人乃康德皇帝溥仪最为信赖的近侍——李国雄。
  李国雄,北京市人,一九一二年生,因生活所迫,李国雄于虚岁十三岁时进入紫禁城,当上了溥仪的童侍。进宫不久,因溥仪被冯玉祥驱逐出官而随之出宫。由于李国雄凭着忠诚、勇武、机灵,深得溥仪的信赖,最后一直跟随在溥仪左右。到伪满时期,李国雄不仅继续担当着溥仪近侍的角色,而且还兼任宫廷护军的中校队长,并且随着溥仪对摄影的爱好和对电影的偏爱,李国雄又凭着他的聪明,很快地成为一名摄影的行家里手,兼为溥仪称心如意的摄影师。伪满洲国垮台后,李国雄曾随同溥仪一起逃走,在沈阳机场被苏联红军俘获,解往苏联。一九五○年初,他又随同溥仪一起被遣押回国,同在抚顺战犯管理所接受改造,后来获特赦,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名普通公民,这是后话。
  苏联飞机投下的几枚炸弹轰隆炸响的时候,作为溥仪皇帝最为信赖的随侍李国雄,刚刚和毓嶦、毓嵒等人侍候完溥仪的晚餐,从伪皇宫内返回其二道街的官邸,洗完脚后正欲上床熄灯就寝,突然而来的爆炸声使他打了个寒噤,但他头脑还算清醒,不禁高叫一声:“糟糕!大事不好!”李国雄随即翻身下床,连军装也顾不上穿,随手拿了件便装随意穿上,迅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外冲去,直奔车库而去。事该凑巧,越忙越生乱,李国雄的那辆“卡德那”牌轿车似乎此时专门要和他捣乱似的,怎么也打不着火,李国雄急得满头大汗,眼中冒火。他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此时好似要吊到噪子眼上,他干脆抓过一辆自行车,飞一样地冲出了门,直奔伪皇宫方向疾驰而去。李国雄此时可谓脚、手、脑并用,一边用力猛蹬自行车,一边焦灼万分地朝起火的方向眺望,一边在心中祈祷:“佛祖保佑,保佑我皇万事大吉,龙体无恙!阿弥陀佛。”急驰一段路后,李国雄凭着多年来他对长春市各地理方位的了如指掌,他判断起火的地点大约在监狱或者是东天街、洮源路一带,而不是“皇宫”。“但愿佛祖保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长期生活在溥仪身边深受影响的李国雄不禁又打起了佛号。
  不大功夫,李国雄气喘吁吁、汗流泱背地赶到皇宫,他来不及和守门的护军打招呼,凭着他那张脸作通行证,急急忙忙地跨进“莱勋门”,又经过“兴运门”,再穿“迎晖门”,最后通过“中和门”,直奔溥仪的寝宫“缉熙楼”。李国雄闯进这座平时不经允许任何人也不得随意进入的皇帝寝宫的正门。他这时感到的不是神秘,而给他带来的却是一片黑暗。李国雄顾不得这些,三步并作两步踏进楼梯,先来到二楼西侧,见溥仪“寝宫”的门紧锁着。李国雄的心不禁又骤然紧了一下,但他仍然不敢高声呼喊,轻声细语地唤道:
  “赵连升、赵连升。”
  赵连升乃伪满皇宫中仅存的几名太监之一,专门负责侍候皇后婉容的生活起居。
  李国雄见仍然没有人回答,他不得不又心情急切地返回一楼,寻找近侍处长毓崇,仍然是人影不见,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楼内已是荡然一空。俗话说:兔子急了咬人,人急了生智。李国雄立即推断,溥仪和皇后婉容等人应该是躲进了同德殿院内的“御用防空避弹室”里去了。李国雄恼恨地捶了下自己的脑袋,自责道:“你怎么这么笨蛋呀!”他随即返身退出“缉熙楼”,沿着东墙的角门,经过同德殿,向避弹室飞奔而去。
  李国雄很快来到避弹室的长方形大铁门前,仍不见护卫和当班近侍的踪影。这位忠心耿耿的近侍气不打一处来,闷声骂道:
  “你们这些龟孙王八羔子,皇帝老子有难,你们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这是什么混蛋护卫,近侍!”
  李国雄狠命地一脚踹开室门,顺着台阶进入了“二室”。这是一间方形的临时居室,室壁由钢筋水泥砌成,并且全都挂上了墨绿色的挂毯,尽管也安上壁灯,但此时并没有亮,整个房间显得更为阴森的。室西侧陈设着两对西式沙发,地上铺着灰色的地毯,沙发前摆着条型的茶几,茶几上燃着几支蜡烛,似乎由于氧气不足而有气无力的燃着。整个室内显得格外的昏暗,李国雄借着微弱的烛光望去,只见溥仪身着晚礼服,瘦弱的躯体深深地埋在沙发之中,紧闭双眼,口中含混不清、有气无力地反复地念诵着佛号: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李国雄顾不得此时身着便装,“君前失礼”,忙上前打了个“立正”,恭恭敬敬地声细若蚊地说道:
  “老爷子,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来晚了,御体没受惊吧?奴才万万不该回去,奴才不该回去,老爷子,惩罚奴才吧。”
  听了李国雄半晌的絮絮叨叨,溥仪这才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用一种异常恐怖的眼神看了看李国雄,像突然有了主心骨似的,口气也不像是皇帝似地说了句:
  “李国雄,你可来了……。”
  李国雄见皇上老爷子没有责怪的意思,忙趋步上前,双手扶起溥仪,轻声说道:
  “老爷子,没受惊就好。现在空袭警报已经解除了。请老爷子起驾回宫吧!好生好生休息一下。”
  溥仪喉管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吩咐李国雄说:
  “你去照看一下‘福贵人’她们吧,让‘二嫫’陪她们回去吧。”
  “二嫫”,即王连寿,溥仪的奶妈,溥仪吃其奶一直到九岁。溥仪小时捣起蛋来王爷拿他没办法,师傅们无可奈何,但只要“二嫫”慢声慢语地几句俗语俚语一说,溥仪就温驯得如同羔羊一般,他们虽然不是母子,但却比母子有更深的情,溥仪被逐出宫后,王连寿曾一度失散,后溥仪在满洲做皇帝后,又千方百计地打听到王连寿的下落,把她接到皇宫,直到后来王连寿死于伪皇宫。
  溥仪吩咐完毕,扶了扶近视镜,理了理晚礼服,便起身离开了。王连寿扶着“福贵人”李玉琴也跟在溥仪身后向外走去。即将走到门口,“二嫫”回身向李国雄使了个眼色,李国雄会意了。
  李国雄在二嫫的授意下开始寻找皇后婉容。他沿着走廊来到防空避弹室的第三室,刚一推开门,室内那凄惨的景象把那自小生长在宫中不知经过了多少人间未遇惨象的李国雄也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婉容那昔日如同瀑布般的黑发此时被剪得短短的,且凌乱不堪;昔日穿上凌罗绸缎现出美妙曲线的身段,此时却被一袭折皱肮脏的红色睡袍包裹着,形同干尸;昔日如同嫩藕般,能够给人以无限遐想的一双美足,此时却沾满污垢赤裸着,昔日丰满无比,此时瘦骨嶙峋的身躯半躺在室内灰色的地毯上。皇后躺在地上时而翻过身“咯”、“咯”地傻笑,时而又左右摆头,时而又用那芦柴棒似的手揉搓着头发,时而又用那瘦弱的手捶打着地板,“呸、呸”地吐着唾味,嘴里还不住地含混不清地念叨着:
  “今天闹鬼了,今天闹鬼了。那些大坏蛋,那些胆小如鼠的家伙,不就是几声‘鬼嚎’吗?不就是几声公鸡叫吗?就没命地跑,就跟没了魂似的,就吓破了胆,钻那些鼠洞,连老祖宗都不要了,连老祖宗都不顾了……今天闹鬼了……闹鬼了。”
  说着说着,她便伸出那芦柴棒似的手,从上向下猛地抓去,每抓一把,口中就念念有词:“抓鬼了!抓鬼了!”
  看着眼前如此惨状的皇后婉容,看过宫中多少人间悲剧的李国雄,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怜悯之感油然而生。他轻轻地来到婉容身边,压低着声音说:
  “主子,我是李国雄,我是李国雄呀,那几只‘大公鸡’。已经被我们赶跑了。主子,与‘二嫫’起驾回宫吧。时间长了,要着凉的,身体要紧啊!”
  婉容听到呼声,猛地抬起头,睁大了那两只呆滞失神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李国雄,胳肘支在地毯上,身躯在地毯上艰难地移动着,口中还不住地声嘶力竭地喊道:
  “李国雄,李国雄是什么东西?!出去、出去,你这个鬼!你就是鬼,抓鬼啊!”
  她边说边竭尽全力支撑起身子,瑟缩成一团,朝黑暗的角落中躲去,似乎要寻个老鼠洞钻进去。
  “主子,你别怕,你别怕,我是李国雄,我是国雄呀!主子,您回宫吧!”李国雄尽可能轻柔地说。
  婉容似乎被这轻柔的声音所感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国雄,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然后侧身贴着墙壁,旋风般地跑了出去。李国雄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处理才符合自己奴才的身份。
  望着旋风般而去的皇后婉容,李国雄陷入了痛楚的追忆和思索。
  昔日那美丽、端庄、风采怡人的面容,如今已变得苍老、惟悴,麻木不仁;昔日那泉水般甜美的声音,如今已变得嘶哑、低沉,如断了弦的琴;昔日那婷婷玉立、曲线天成的身段,如今已变得枯瘦、佝偻……刹那间,李国雄的眼前,出现的仿佛是街头流浪的疯婆,那剪掉了鬓发的秃头,那呆滞的眼神,那瘦脸上流泪后的泪痕,那龆龊的双脚,那疯狂的笑声……李国雄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摇头自语:“昔日的‘皇后’不见了,美丽的‘皇后’不见了,她全变了。”
  正在自言自语的李国雄,忽然听到避弹室门口有人传呼:
  “李国雄,上边让你给严胖子(即严桐江,负责司房的随侍)打电话,让他马上到近侍处取枪,然后每人发一支。”
  李国雄简单地回应了一声,走出避弹室。此时天已放亮,经一夜折腾的李国雄,一夜未能合眼,疲惫不堪,但经外面的凉风一吹,睡意全无。望着经过初次空袭的长春城的街道,虽然还没有给人满目疮痍的感觉,但他分明感到苏军正逼近“新京”。想着避弹室中的皇上与皇后,特别是皇后婉容在他脑海中留下的印象,他心中突然涌出了一种不祥的、悲凉的预感:伪满洲国快要完蛋了,日本关东军也快要完蛋了!”
  八月九日清晨约五时许,按照日本主子的意思,长春的日伪电台正式对外广播了苏军越境的消息,然后又反复广播军乐曲,那纯粹是为了拿“雄壮的歌声”去刺激那萎靡不振的士气。然后,无论那军乐声是多么的“雄壮”,那些身在“满洲”的日本兵士以及伪满的日伪官员再也提不起精神来了。他们的面容上充满了痛苦的表情,完全没有料到日本武运的末日竟这样快地来到了。尽管伪满的广播里三令五申让人们保持镇静,但长春街上开始出现了三三两两的马车,满载着日本人的行李物品向市外驶去。这自然是为求生而逃难的。
  经历首次空袭而折腾半宿的“康德”皇帝此时刚进入梦乡,自然无从知道这让人难以预料的一切。
  但到了上午九时许,缉熙楼上西前间的那台电话骤然间响了起来。按照惯例,这台电话在这个时刻是不会响的,因为按溥仪的作息时间,他这时正在酣睡,谁敢来这样不识趣地惊忧“圣体”呢?但这次电话不仅响了,而且长时间地鸣叫,直到把溥仪弄醒。被惊了好梦的溥仪不耐烦地拿起话筒,但电话中传来的消息却让溥仪皇帝的惺松的睡眼睁大了许多。
  “陛下,皇军关东军司令官山田乙三大将此时正在由大连返回‘新京’的飞机上,回来后马上要到皇宫,向皇帝陛下通报重要情况,请陛下作好准备。”原来,这是关东军司令部打来的电话。
  “是。马上准备,请到同德殿。”
  溥仪选择在同德殿接见,也不知是为了躲避空袭方便,还是为了在这紧急关头,向其日本主子表明其无论何时都要和其日本主子“一心一德”的忠心。
  溥仪不得打破作息规律而提前起床。洗漱完毕,在随侍的侍候下开始进餐,尽管此时的早餐和往常一样的精美丰盛,但溥仪仅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就传令撤了下去。
  饭后的溥仪皇帝踱步走向同德殿。溥仪无意间抬头向天空望去,整个“新京”城上空晦暗昏黄,不时地有成团的乌云乘风翻滚,有的似凶猛的野兽,互相追逐,互相厮杀;有的似蟒蛇,互相挤缠、拧作一团;有的似乎张开血盆大口,向伪官方向狂奔而来,似乎要把皇宫一口吞下去。这使得溥仪皇帝那颗本来就充满疑惧,笃信神灵的心更加害怕,脚下不由得加快步伐奔向同德殿。顷刻间,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夹杂着狂风的大雨猛烈地抽打着同德殿的黄色琉璃瓦顶,冲刷着瓦当滴水处“一心一德”的字样,似乎老天爷也要嘲弄这不肖的“天子”,要让那代表着屈辱的“一心一德”变成“离心离德”。整个天地间风声、雨声交织在一起,云气、水气混浊着,万事万物都笼罩在灰蒙蒙之中。同德殿也仿佛在暴风雨中震颤、摇七晃动着,康德皇帝的宝座也似乎摇摇欲坠。
  中午时分,滂沱的大雨仍没有停息的意思,继续不停地下着。那每丝雨都好像鞭子无情地抽打着溥仪的心,那瘦弱的身子缩在御上显得更为憔悴了。
  “笛,笛……”
  随着几声在雨中显得沉闷嘶哑的喇叭声,有四辆深灰色的小轿车冒雨驶进伪皇宫的同德殿,在同德殿前门的滴水檐下停了下来。只见从轿车里钻出一群军人打扮的日本人,走在前面的矮小枯瘦的老头儿,就是刚从旅顺飞抵“新京”的日本最末一位关东军司令官山田乙三大将,昔日的山田乙三,个子虽然矮小,但手握那指挥千军万马的权力,再加上一双鹰隼般的眼,还是给人一种不怒而威、杀气盈面的感觉,但今日却显得神情沮丧。刚下轿车,山田乙三猛地打了个趔趄。如果不是身边的随从眼疾手快,那山田乙三非要倒在水中变成个落汤鸡不可。山田乙三大将后面紧跟着就是外号“秦大耳朵”的秦彦三郎,再就是“帝室御用挂”吉冈安直,以及其他随行人员。山田乙三等人匆匆走进同德殿大门,来到“候见室”,未作停留就由一位侍从武官导行,经“广间”东行,登上三层铺着红色毛毯的大理石台阶,进入了皇帝的觐见室。
  早已等候在觐见室的溥仪皇帝正昏昏欲睡。他坐在觐见室的正面的沙发式“御座”上,那张憔悴的面容不时地流露出恐惧不安的神情。他见到山田乙三等人走进觐见室的大门时,竟顾不得例行接见时的礼仪,以往那种虽说是主子和奴才之间,但那表面上还表演着的相互客套、寒暄的场面这时都不见了。溥仪只是在“御座”上稍微欠了欠身上、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无奈而又痛苦的笑来。此时的山田乙三尽管面临着的是即将到来的败亡,还是要在奴才面前表现出主子的气势来,还未等落座,便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皇帝陛下,苏联政府背信弃义片面撕毁条约,大日本皇军不得不与苏联军队开战。苏军凭其高度机械化的大兵团部队,强大的、密集的炮火,强行推进,速度迅猛异常,对皇军大大的不利。目前,皇军如固守南满,将影响到整个东亚圣战的大局,不利日满亲善。为此,从全局考虑,皇军准备放弃新京,放弃新京。”
  说到这里,山田乙三不知是为了强调,还是为了换口气,稍作停顿。
  就在山田乙三稍作停顿的时候,日本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个恶狠狠的声音:
  “放弃新京,撤退通化,这是关东军的决策,陛下一定要执行的!嗯。”
  人们不禁惊愕,迅即向那个声音望去,原来是具有关东军高级参谋、“帝室御用挂”双重身份的吉冈安直。按照惯例,关东军司令讲话时,参谋是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个胆量敢插话的。吉冈安直今天的举动似乎有两种用意,既要向溥仪皇帝表明他在关东军的不同寻常的地位,又要借此向山田乙三表明他这位关东军安插在溥仪身边的耳目对溥仪的威摄。
  讲话被部下打断的山田乙三没有像往常那样对部下进行一番痛斥,仅不经意地看了吉冈安直一眼,就继续讲话:
  “皇军准备放弃‘新京’,这是从全局考虑的。这是为大东亚圣战取得最后胜利而作的决策。放弃‘新京’,皇军将在通化和奉天一线阻击苏联军队,固守东边道防线,给苏军以毁灭性的打击,根据这一作战方案,‘满洲帝国’政府要员需随军迁都通化。请陛下尽早准备好,务必于今日晚间动身,不得拖延,以免延误战机,不利大东亚圣战全局。”
  听了山田乙三的话,溥仪像触了电似的,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涨红了脸,急切地说:
  “‘御前会议’的决定朕是赞许的,关东军的决策朕是拥护的,大东亚圣战是要坚决进行到底的,迁都也是一定要迁的,但无论如何今晚是不能动身的。”
  “皇帝陛下,请你要明白,迁都是我大日本皇军的既定决策,这是不可更改的,而且,我大日本的天皇陛下不久也将迁来通化,和‘亲邦’一起共同把大东亚圣战进行到底,彻底打败美英盟军及那可恶的苏军。”山田乙三边说边瞪了溥仪一眼。
  正如山田乙三所说,迁都通化是日本“皇军”的既定决策。这个计划早在1945年3月左右,由日本关东军司令官山田乙三和伪满总务厅长官武部六藏主持,有日本关东军的各军司令官和伪满政府中司以上的日伪官员参加,在‘新京’军人会馆召开秘密会议,经过十余天的密谋,制定了周密的放弃‘新京’,退走通化的垂死挣扎计划。
  这个计划的大致内容是:苏日开战以后,日军将放弃东北的大部地区,而把日伪的主要机关迁移到通化。以奉天、吉林、延吉这一道线为抵抗线,先将苏军引入东北内地,继而断其后路,再展开游击战,实行焦土政策,无限制地屠杀民众。
  对“新京”这个特别市更是采取以下措施:破坏“新京”的主要建筑物;从吉林、哈尔滨发射长距离大炮,射击解放“新京”的苏军;破坏吉林水坎,阻击苏军进击。
  看着溥仪还在犹疑不决,站在山田乙三身后的吉冈安直向前跨了一步,习惯性地挺了挺身子,皮笑肉不笑地说:
  “陛下如果不走,若是落到苏军手里,其后果难以设想,呵——嗯——”
  说罢,吉冈安直狠狠地瞪了瞪溥仪一眼,心怀叵测地奸笑了一声,面部肌肉不住地抽动着,眉毛又向上挑了两挑。
  溥仪见吉冈安直的态度如此强硬,心中的恐惧感又增加了几分。他暗自寻思:“满州帝国”大势已去,日本人如果恼怒于我的不肯迁都,怀疑我与“亲邦”存在贰心,按日本人的惯常手法,那必欲杀我灭口,那真是“后果难以设想”。何不……何不……以忍为先。于是溥仪扔掉了皇帝平日的所谓“尊严”,不顾君臣礼仪,向山田乙三哀求道:
  “拥护迁都,朕决无二心;支持‘亲邦’进行圣战,与苏军周旋到底,朕责无旁贷;我满洲国人民也必会作出最大的牺牲。只是宫内财产及亲属,既有老,又有少,总该料理料理,仅限半日恐怕过急,忙必出乱,忙必出错,还是请将军再宽限几日为佳!”
  溥仪的话音刚落,只见山田乙三沉默了片刻,略为思忖,慢慢地举起了三个指头,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陛下,三天,就三天!”
  溥仪见不能再做争执,即使争,也只能自讨没趣,但毕竟有所缓和,于是就借梯子上墙,向山田乙三请求道:
  “多谢将军的宽宥,但这迁都之事非同小可,又加上这兵荒马乱的,朕还请求能让拙弟溥杰、内弟润麒和妹夫万嘉熙等人和朕在一起到通化大栗子沟去,帮朕料理宫中上下一切事宜。”
  山田乙三感到他的威胁已经奏效,转脸望了望吉冈安直一眼。吉冈心领神会,不紧不慢,阴阳怪气地说:“既然陛下已经同意迁都,这就大大的好,对于陛下所提的要求,我们大日本皇军是不会为难的。我将立即通知满洲国军事部,让他们和满洲陆军高等军事学校协商,把溥杰、润麒和万嘉照调到皇宫内府担任侍从武官。”
  没有多余的客套和寒暄,同德殿的会见就这样结束了。
  待山田乙三、秦彦三郎等人走后,溥仪从御座上走下来,静静地环顾四周,他的眼光最后集中在那用明黄色丝绸装裱的墙壁中央,那里悬挂着他身穿陆海空大元帅正装的绿色绣像。绣像上配挂着他第三次“登极”时,由日本天皇裕仁赐给的“菊花大绶章”,绶像下面的刀架上还放置着“皇帝”佩带的金柄兰花佩刀……这一切将再也不是溥仪“尊威”的象征,而将成为卖身投靠的历史罪证。溥仪看着想着,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不禁喃喃自语:
  “出宫了,出宫了,又要出宫了……难道……难道我多年来苦心孤诣的追求就要这样完了吗?完了吗?老祖宗,你们能回答我吗?”
  溥仪毕竟还算清醒,等情绪稍稍安定了下来,立即吩咐把毓嶦、毓嵒等几个所谓的“内廷学生”找来。毓嶦等人刚跨进觐见室的门,立即跪下,齐声高呼:
  “恭祝圣上御体安康……”
  还未等他们说完,溥仪十分不耐烦地把手一挥:
  “免礼!平身。”
  毓嶦等人还没在他们该站的地方站好,就听溥仪语气急促地说道:
  “要上通化大栗子沟了,赶快收拾东西!”
  “什么?上大栗子沟?那不是要迁都吗?”几个内廷学生简直被那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震惊了,似乎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一个个大眼睁小眼地望着溥仪,当然他们是不敢和溥仪争辩的。
  “是的,确实是要迁都,你们也不要多问什么了!”溥仪也不愿作进一步的解释。
  接着,溥仪又亲自向几个“内廷学生”和亲信随侍具体布置了收拾哪些东西和怎样分类装箱等事。刚吩咐完,溥仪又出人意料地从衣袋里掏出一支手枪比划一下说:
  “情况紧急!你们每人都带上一支,以防万一。”
  按照分工,溥仪最为信赖的近侍李国雄和毓嶦、毓嵒等几个“内廷学生”在同德殿收拾。溥仪差不多一直和这几个人在一起,待内侍打开库房以后,望着满屋奇珍异宝,真让人不知从何处下手,还是有过一次出宫经历的溥仪有经验,他指挥近侍和族侄们(即“内延学生”)先把那一幅幅堪称旷世精品的手卷画都展开,由他挑选精品。溥仪足足挑了大半天,然后由毓嶦等人细心包装,小心翼翼地装进长条木箱。毓嵒不知从哪里捡来一只照相机的镜头,不知是由于毓嵒不识货,还是毓嵒要讨好溥仪(溥仪对摄影有特殊的偏好),毓嵒对溥仪说:
  “带着它吧!”
  溥仪很生气地一把抓过来便往地上一扔,很不耐烦地说:
  “拿它干什么?”
  是呀,在这种时候,一架高级相机的镜头又值几个钱?就是库房里的许许多多衣服,不少对服装有特别偏爱的溥仪精心挑选而来的,溥仪也只挑选了两身西服和一双皮鞋,其余的衣料、长筒靴,短皮鞋统统不要了,在华丽的大厅里乱扔一气。接着又去收拾中、西药房,挑了些鹿茸、羚羊角和犀牛角,东北虎骨等最珍贵的药材带上。当然,溥仪每天离不了的男性荷尔蒙也是必带的,其余的全部扔了。
  缉熙楼里的存放和同德殿不同,那是许许多多、数不尽的细软物品,如珠宝首饰、金壳手表、钻石、翡翠、玛瑙等等。考虑到今后的生活需要,溥仪指挥众人尽可能多地把这些东西装箱带走。
  一切显得是那样的慌乱,一切又显得又那样的满目狼藉,尽管天已黑下来了,也无法掩饰这一切。
  十日上午八时许,只有一行人不同异常地一起来到皇宫内府,这行人分别是伪国务总理大臣张景惠,伪参议府参议长臧式毅、伪尚书府大臣吉兴和伪侍从武官张文铸等五人,原来他们是被宫内府大臣熙洽传谕而来的。
  待大家在各自的座位上落座后,熙洽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地而又无奈地开了口:“诸位,嗯,诸位都是我满洲帝国的精英,是我满洲帝国的中流砥柱,是康德皇帝的忠臣良将,为我满洲国的兴盛不遗余力、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我满洲国的兴盛也与‘亲邦’大日本的鼎力相助分不开的,我满洲国人民应该对大日本帝国感激不尽。今天,由于世界形势风云变幻,战争局势变化莫测,我‘亲邦’所进行的大东亚圣战出现了不利的局面,况且苏联政府又背信弃义对我日满正式开战。据最新战报,苏蒙军队昨天晚上已突进境内,并且苏军的轰炸机已把炸弹扔在我新京的南岭附近,虽然没伤着人,但现实告诉我们,形势已相当危急。为了扭转这种不利的局面,我圣明的大日本天皇和英明的关东军作出决策,要我满洲国放弃‘新京’,迁都通化大栗子沟,以利再战。”
  战局不利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还是一件秘密,但对伪满国务大臣张景惠,伪参议府参议长臧式毅这一类人物来说已算不得秘密,但立马要“迁都”,还是让他们感到意外、惊愕。
  “迁都?”
  几乎在同时,在座的人发生同样的声音,且他们相互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不认识似的。
  就在大家惊愕不已时,作为国务总理大臣的张景惠首先从惊愕中镇定下来。这位奉系军阀出身,以大老粗闻名的国务大臣,向来以对日本人忠诚出名,也深得日本人信赖。他摸摸自己光光的秃头,拖着肥胖的身躯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
  “我是个大老粗,大道理讲不出多少,但我知道仗是要打的,而且打仗我也可算得上是一个老手,但打仗不一定非要迁都呀!”
  张景惠的话音刚落,又一个文绉绉的声音开了口:
  “迁都事关国家大事,事关千家万户的黎民百姓,都城是国家的千秋基业,这样的大事怎能不经商议,就擅自决定呢?”
  不用点明,大家自然知道,说这话的是参议府参议长臧式毅。想来也让人感到可笑,自从当上参议长,也没“参议”过几回国家大事的参议长先生,这时怎能突然冒出了要“商议”、“商议”的念头?即使是要“商议”,又去和谁商议呢?
  “国都乃国之根本,随意动迁,那不利于国之根本,也不好向黎民百姓交待啊!”这是内务府大臣吉兴的话。
  “那大家说说该怎么办?请大家拿个主意。”熙治又把球踢给了这些“国之栋梁”们。
  “你说该怎么办?你这宫内府大臣,朝夕和皇帝在一起,近水楼台先得月。”狡猾的张景惠又把球反踢给熙洽。
  熙治见无可回避,便说:“依敝人愚见,不迁都恐怕是不行的,据说这是关东军决定了的。”
  “那皇帝有没有最后决定呢?”吉兴似乎找到了根救命稻草,立即向熙洽发问道。
  “这个,这个吗,我也不知道。”熙洽也只能如实答道。
  “‘不知道’,不知道就好,那就好。”张景惠接过话头说。
  “不知道怎么个好法?”侍从武官张文铸没好气地问道。
  张文铸的一句问话,骤然改变了会场的气氛,有的人甚至为张文铸的浅薄而露出轻蔑的笑意。
  “不知道怎么个好法?”张景惠尽管也是个大老粗出身,他还是对这位头脑,仅靠四肢发达而当上侍从武官的同僚感到不屑,“不知道,就说明皇帝还没有做最后的决定,就还有转圜的希望。走,我们求见老爷子去。”
  “走,见老爷子去。”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此次觐见,也不用内务府的侍从官导行,由内务府大臣熙治本人走在最前头,匆匆忙忙走向康德皇帝的寝宫——缉熙楼,足可见此次觐见的不同寻常。
  缉熙楼内的溥仪皇帝,正仰卧在寝宫的安乐椅上,微闭着双眼。溥仪自从经历了首次空袭后已经两天未能宽衣就寝了,也完全打破了原来的作息时间。此刻他真想躺在咖啡色的钢丝床上,就着明黄色的被子,舒展一下疲倦的身躯,松弛一下紧绷着的神经,清理一下以往的世事,为未来设想一下。可是,他无论如何也办不到,连日来所发生的空袭,威逼“迁都”的局面,问题不时地浮现在眼前,搅得他六神无主,烦燥不安。
  “国务总理大臣张景惠等人求见。”
  近侍的一声呼喊,打断了溥仪的思绪,他睁开了微闭的双眼,口中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
  “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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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2:20:5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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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景惠等人鱼贯而入,到了皇帝躺着的安乐椅面前,未及行礼,只见皇帝把手轻轻地挥了一下:
  “免了,有事就说吧!”
  看着眼前的情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皇帝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最后都把目光自然集中到张景惠身上,以张景惠的国务总理大臣的身份,他也应该当仁不让地代表大家说话。
  “皇上,臣等近日事务缠身,不及叩问圣体康安,万请我皇治罪。”
  “不要太啰嗦了,也不要客套了,有话就说吧!”
  溥仅不客气地打断了张景惠的话,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未有过的。溥仪虽贵为皇帝,张景惠是总理大臣,二人之间是君臣关系,但张景惠是日本人直接选中取代郑孝胥的,溥仪对张景惠向来是比较客气的。
  “是,臣等接旨,传关东军命我满洲国迁都,不知皇上决定了没有?”
  “决定了。”
  溥仪似乎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随意地回答了一句。
  “臣等冒死进言,国都乃国家千秋基业之所在,国脉之所系,万不可轻言迁都。即使是为打仗,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可为之。如果真是打仗需要,臣可以摘下相印,愿以一介武夫之身分,效死疆场,报效皇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决不辜负我皇对臣下的栽培。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不仅是臣子的心愿,也是诸位大人的心愿,请皇上圣裁。”
  张景惠慷慨陈词。
  “是,是我们大家的心愿。”诸位大臣齐声附和道。
  “诸位大臣忠勇可嘉。朕不胜感激,只是……只是……”溥仪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迁都’之事,这是日本关东军已经作出的无可更改的决策,是山田大将亲自来告诉我的。我们要先赴大栗子沟,那是日本人已经作好了准备,将来如有可能,天皇还要来和‘亲邦’一起共同把大东亚圣战进行到底。万一到最后不得已的关头,我们再赴日本,我已经答应山田了。请大家回去召开紧急会议,布置防务。”
  说完,溥仪不容置疑地摆了摆手。
  大家见无可再争辩,他们也知道,关东军作出了的决定,溥仪是无法更改的。他们只得灰溜溜地退了出来。
  他们退出缉熙楼,并没有立马去执行皇帝御旨,召开紧急“防务会议”,而是共同决定,去关东军司令部求见山田乙三。当然大家可以想象,这根本就是无从更改的。但毕竟这次山田乙三还没有使出惯常的颐指气使的神气,口气还算客气:
  “诸位都是明白人,诸位都为日满亲善做出了贡献,局面已经到此,我们总得从大局出发吧。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这也是我们所不愿看到的。离开新京是万不得已的事情,是军事的需要,是大东亚圣战的需要,是日满亲善的需要。请诸位回去,按既定决策,尽力而为,为大东亚圣战,尽心尽力。”
  说罢,山田摆了摆手,大家知事已无可挽回,知趣地退了出来。
  重新回到国务院的张景惠一行人在国务院的会议厅落座,一个个垂头丧气,如丧(女考)妣。他们按照溥仪的御旨召开了所谓的“防务会议”。说是召开会议,实际上这次会议的调子已经定好。就在张景惠等人赴关东军司令部求见山田乙三的当头,溥仪已经派他的妹夫万嘉熙送来一张字条,成为这次会议的实质性内容,这倒和以往不同,以往的所有政务都是由国务院总务厅拟订的,最后由溥仪画押,那不过是走走形式而已。
  “防务会议”最后决定:伪满军民实行全民总动员,国家进入紧急战时状态,加强防空设施,协同“皇军”作战。同时,根据山田乙三的命令,把伪满政府划分为撤退和留守的两部分:溥仪、张景惠、臧式毅、熙洽、吉兴、张文铸、邢士廉、阮振铎、于静远,卢元善和阎传绂等人到通化大栗子沟“办理政务”而于镜涛、金名世、黄富俊、谷次亨等人留守长春办理政务。
  明眼人一看就知,这次所谓的“防务会议”,实质是一次散摊的会议,但令人可笑的是,就是这次会议,最后还又通过一次冠冕堂皇的《满洲防卫法》!
  这边“防务会议”一散,那边伪大臣们便飞快地各自跑回家收拾行囊。此时,他们真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皇族里的溥杰、涧麒和万嘉熙等人也都在自己家里收拾细软、行李、打点装箱。这其中当数皇帝的内弟润麒高人一筹,他收拾停当便捷足先登,把伪宫内府的汽车找来,把箱只送往车站,而把家眷全部送到离车站最近的二格格韫和家中去了,利利索索地等待溃逃,真可谓未雨绸缪了。
  皇宫中的缉熙楼的同德殿也忙得不亦乐乎,由溥仪皇帝亲自部署,毓嶦直接负责,李国雄等人亲自动手,紧接着昨天继续进行清点重要文物,分别包装。
  吩咐完毕以后,溥仪又重新躺倒在安乐椅上。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天近黄昏,一缕缕暗红色的光线斜射在绢熙楼那青灰色的墙壁上,呈现出一种不伦不类的色调,更搅得溥仪烦燥不安,给予他的心理和精神上的刺激更无以覆加,他漫无目的地拧开了他心爱的美国出产的双波段新式收音机,将声音放低到最小的程度。短波电台里传来了来自海外的消息:
  “美联社消息:世界人民的反法西斯战争在各个战场上捷报频传,美英盟军和苏联军队在各个不同的方向给予垂死挣扎的日本以极其沉重的打击,特别是英勇无比的美军已在日本本土登陆,美国飞机已可以对日本的各个地方、各种设施实行任意的、无限制的打击。日本关东军在各个战场上节节失利,苏联红军和蒙古骑兵部队,已占领了满洲国的广大地区,并向伪满国都‘新京’推进,蒋介石先生领导的国军也开始调动,中共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及地方部队从敌人后方不断地骚扰敌人。”
  听到这里,溥仪恼恨地拧上了开关,恨不能一下于把收音机摔个粉碎。什么大日本“皇军”“不可战胜”,屁话!鬼话!!大日本皇军已经是四面楚歌了啊!伪满洲国也要走到穷途末路了啊!溥仪下意识地抖动着身躯,伸手抓住了放在袋中的手枪。他的情绪更加烦燥,思绪更加紊乱,几天来深深疑虑和困惑的问题又出现在脑际:
  大日本“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已被事实打得粉碎;大日本帝国防线固若金汤,也成欺人之谈;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军”要人,也流露出异常的恐惧,风光不再。跟随日本人“迁都”通化,我及皇族的命运将会如何?若是“迁都”不成,落入苏联军队手中,我的性命和下场又将如何?会不会象吉冈安直诉说的那样“后果难以设想”?难道我多年来苦苦追求的恢复祖业就这样完结了吗?我今后将怎样面对列祖列宗呢?难道我这大清帝国的末代皇帝就当定了吗?
  这一系列的问题困绕着他,使他疑虑重重,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他有一种茅塞顿开、豁然开朗的感觉。我为何不求助于“神灵”呢?我每一次逢凶化吉、有惊无险不都是神灵的启迪吗?我每一次的柳暗花明,不都是佛祖的保佑吗?他浑身似乎突然间增添了无穷的力量,站起身来走出“寝宫”,推开了“佛堂”的房门。
  这是一间约有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间,墨绿色的拧花装饰着四壁,天棚上悬挂着罩有乳白色玻璃的圆型大吊灯,地上铺着浅绿色的纯羊毛地毯,房间的正面空荡荡的,房间的西北角放置着一幕黑色烤漆屏风。屏风后的供桌上,放着“佛龛”,供着几尊用明黄色丝绸遮盖着的金佛像(当然,这里供奉的佛像,不经溥仪特许,任何人不准随意揭开)。整个“佛堂”在暗淡的灯光下,给人一种阴森和神秘之感,甚至是一种恐惧感。然而,这里却是溥仪的希望之所在,给他带来的是一种安慰。溥仪进入“佛堂”,来到供桌前,整了整衣服,用那苍白的手理了理头发,虔诚地双膝跪在黄色的铺垫上,合掌入静,口中不停地念诵着佛号,乞求神灵保佑。
  “大慈大悲的佛祖啊,法力无边的佛祖啊,赐朕以吉祥,赐朕以力量,保佑朕平安迁都,朕将使面前香火旺盛。佛祖啊,朕一生多灾多难,多亏佛祖保佑,每次总能逢凶化吉,遇坎成坦,但愿朕的这次迁都也能一帆风顺,免遭磨难……佛祖啊……阿弥陀佛……”
  正在溥仪渐入佳境之时,忽然,外号“严胖子”的司房随侍严桐江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地冒着“大不敬罪”,手拎着德国造的锃亮的二十响驳壳枪闯进“佛堂”:
  “老爷子,老爷子,大事不好了,从‘同德门’那边来了四、五名手端‘三八式’长枪的日本兵,凶神恶煞地向这边走来,恐怕……”
  正在合掌入静的佛徒溥仪,听了严桐江的报告,吓得面如土色,慌忙从那明黄色的铺垫上蹦了起来,不知是突然之间佛祖给增添了无穷的胆量,还是虚张声势。
  “什么,什么,日本兵竟敢闯入我帝宫?反了的、反了的,走,严胖子,去看个究竟!”情急之中的溥仪撕下了皇帝的尊严,和常人一样地喊起了严桐江的外号。
  溥仪边说边跟在严桐江后面朝楼梯口奔去。他们来到楼梯的转弯处,溥仪停了下来,将手插进了枪袋。
  “严胖子,打开窗户。”
  “嗻。”
  严桐江奉命打开窗户。溥仪站在打开了的窗口前向“中和门”方向望去。真乃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果然见有四、五名日本兵端着“三八”式长枪朝“内廷”走来。溥仪见状,大惊失色,脑海中立刻映出吉冈那狰狞的面目。
  “莫非,莫非,莫非这几名日本人是要来杀害朕,杀人灭口……莫非日本人也要让我做汪精卫第二。”
  尽管汪精卫因为制造“银淀桥事件”和溥仪有杀父之仇,但在投靠日本人上,他们走到了一条贼船上。对于不久前在日本治病死去的汪精卫,尽管社会上流传着汪精卫之死的三种说法,但此时的溥仪还是相信汪精卫是被日本人害死的,目的是杀人灭口。
  溥仪心中这样想着,不甘束手待毙,不加思索地从袋里抽出手枪,企图准备进行最后的抵抗。谁知那几个行至“中和门”的日本兵,其中一个好像突然发现了楼前的人,先是怔了一下,随后与几名日本兵咕噜几句,就按原路退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日本兵,溥仪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将手枪插进袋子,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升起:
  “在这个时候,日本兵来干什么?难道是要来结束我?若是要结束我,那为什么看见了我又要走开呢?莫非是要把我扔下?果真如此,我又该怎么办呢?我和谁商量呢?谁能为我拿个主意呢?”
  他越想越觉得孤单,从前身边还有两位师傅,虽然因为年老而谨小慎微、絮絮叨叨,让人心烦,但毕竟可以商量个事呀!如今,他们死的死、病的病、走的走、辞官的辞官,卸甲的卸甲,都抛下我不管了,我该怎么办呢?溥仪不禁自言自语出了声。
  “嗯。”严桐江也不自觉地应了声。
  “严胖子。”
  “嗻。”
  “你到勤民楼下的日本宪兵室去问个究竟,那几个日本兵是什么的干活!”
  溥仪吩咐完毕,见严胖子离去,自己拾级而上来到缉熙楼的寝宫,抄起电话直要吉冈的官邸。
  “吉冈吗?”
  “是,是我,皇帝陛下有何吩咐?”
  “那几个日本兵是怎么回事?”溥仪不无恼怒地问道。
  “噢,噢,”吉冈并不直接回答溥仪,“皇帝陛下,‘迁都’计划仍然按照‘御前会议’的决定行事,陛下在十一日晚必须离开‘新京’。”吉冈加重了语气。
  “至于那几个日本兵吗?”吉冈有点轻描淡写他说。“那几个日本兵是奉‘祭祀府’总裁桥本虎之助的命令,前去保护建国神庙。他们走错了路,误入了皇宫,遗憾!”吉冈没有更多的解释,就挂上了电话。
  当然,吉冈的解释没有完全,那几个日本兵不仅负有保护建国神庙的使命,他们还要待满洲国皇帝及要员撤走后,将庙纵火焚毁,借以销毁日本侵华的罪证。
  听了吉冈的解释,方知是一场虚惊。这时,溥仪想起自己整整一天没有进膳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他用脚踩响了“寝宫”地毯下安置的警铃。
  此时,溥仪最为信赖的随侍李国雄正在“中和门”左边的侍房里,听到溥仪的传呼的电铃声,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溥仪的“寝宫”。
  “老爷子,您有何事吩咐奴才?”
  “李国雄,传膳。”
  “传膳?”
  “怎么?迁都就不吃饭了吗?我已整整一天没吃饭了!”
  “不,不。”
  “那怎么了?”
  “是,是这样的,老爷子,宫廷中的杂役和勤务班的人,该走的走了,该跑的跑了,该遣的遣了,中、西膳房的厨子们都溜光了。”
  “什么?都溜光了?”溥仪不禁惊愕,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难以名状的痛楚,他不由自主地唠叨:“败象,败象啊!去为朕随便弄点吃的吧。”
  李国雄自从十三岁进入紫禁城当上了随侍,由于他的聪明、伶俐、机警、忠诚、善于察言观色、拍马逢迎。深得溥仪的信任和重用。李国雄不仅对溥仪的脾气禀性了如指掌,喜乐爱好胸中有教,而且连溥仪的每一个举动也能领会其中的含义。近日来,李国雄见溥仪的性情烦燥,食不甘味,席不暇暖,就从“同德殿”的点心库中不动声色地弄回仅剩下的几匣子饼干,除了从中拿出几封留给自己和老婆孩子食用外,其余的总是带在身边,免得溥仪需要进膳时措手不及。当听到溥仪的随意弄点吃的吩咐后,李国雄随即从身边的口袋里掏出一封饼干,双手捧着送到了溥仪的面前。
  “老爷子,奴才在点心库见找到了几匣子饼干,请老爷子将就点,垫垫饥吧,如若不中,奴才再另想办法。”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中不中”的,溥仪接过饼干,狼吞虎咽地嚼了起来,真比当年“老佛爷”西逃途中吃的那豆面窝窝头还要香上十倍啊!
  真乃是人到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想当初,这位堂堂的“康德皇帝”,他最讲究‘进膳’的排场,用的是绘着龙纹的外涂明黄色的瓷银器,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玉液琼浆,其排场比起昔日的“老佛爷”慈禧太后丝毫也不逊色,而在今天这种境况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但他嘴里嚼着又干又涩的饼干,心里也特别不是滋味。他胡乱的吃了一气,勉强填饱了肚子,便将剩下的半封饼干扔给了李国雄,便习惯性地将手伸向面前的长条茶几上,但却摸了个空。
  就在这时,眼明手快的李国雄变魔术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精制“555”牌香烟。
  “老爷子,给。”李国雄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溥仪,并帮助溥仪点燃了香烟。
  点燃了香烟,溥仪似乎不经意地望了望李国雄,脸上露出了让人难以觉察的一点笑意,但随即转了过去,踱步走向穿衣镜。穿衣镜中映出了他那清瘦憔悴的面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向镜子中的“自己”吐去,随之长叹了一声:“嗨!古人云: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我如今已三十有九,而立之年已过,不惑之年将临。而如今又要颠沛流离,辗转他乡,不知日后将归巢何处,此乃终生之大不幸矣!”
  溥仪在寝宫中焦燥地来回踱着,不知不觉地来到书房——“无逸斋”,推开房门一看,斋中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往日的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满斋的翰墨气息,眼睛逐渐适应以后,他借着寝宫投来的一缕微弱灯光,只见屋内地板上放置着好几个已经捆好的书,箱旁扔着一本线装的黄皮书箱。他走进书房,伸手打开了那精制的双泡落地灯,抬起书来,一行醒目的大字映入眼帘,“大清宣宗成皇帝实录”。顿时,他的拿书的手像触了电一般,开始颤抖了,他那颗心像针扎一般,隐痛又一次萌发出来。“难道……难道……”他强抑着溢满限眶的泪水,而这流进心底的泪水又在激荡着,强烈地冲击着他那颗被“仟悔”所撕裂的心。他突然双膝跪在地上,将书高高地举过头顶,“忏悔”的泪水终于从他那清瘦的面颊上滚了下来。
  又是一夜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和衣而卧的溥仪迎来了他在“新京”做满洲国皇帝的最后一大,这也是山田给予的“宽限三大”的最后一日。这天清晨,人们首先注意到的就是,悬挂在关东军司令部门前的菊形纹章消失了,这便是历史性的大溃逃开始的标志。
  时针还未指到七点,太阳才刚刚探出懒洋洋的身子,艰难地睁开惺松的睡眼,也要来瞧瞧人间这幕悲剧的收场。“勤民楼”前的空地上打破了往日的平静,早早地挤满了人群,他们议论纷纷,叽叽嚓嚓,有的人时而引颈张望,时而唉声叹气。
  “听说要发遣散费了,是吗?”人群中的一个胖子问道。
  “我也这么听说,不知是真是假?”一个老者应和道。
  “确实有这么回事?”一个瘦者神秘兮兮地走进二人身边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确切?”二人同时发问道。
  “是这样的,不瞒二位说,我和老爷子身边的一个人是老乡,我能够来到皇宫谋生活,还多亏那位老乡的介绍呢?”瘦者不无自豪地炫耀道。
  “那你知道每人能发多少吗?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指望着这笔钱多少能帮点忙呢?”胖者说。
  “可不是吗!我家可就我一个独子,我上有八十高龄的老母,下有四个张口贷,我才是真需要这钱呢!”老者的口气让人充满怜悯。
  “发多少我可不知道。”瘦者看眼前的一胖一老把自己当成知己,且看成是“通天”人物而感到自豪,继续带着教诲的口吻说道:“不管发多少,这如今可是兵荒马乱的年月,说不定我们宫中要发钱的事早已传出来啦,不知外面该有多少散兵游勇、绿林好汉的眼睛盯着我们哪,大家的钱袋可要装稳当点!”
  “可不是吗!上年我好不容易请了假回家去看望老母和孩子。”老者说起了自己的经历,还有点谈虎色变的感觉,“我把平时从牙缝子中抠出的点钱带回去,原本想孝敬一下老母,再给孩子添一件新衣服,不成想路上却遇到了‘绿毛子’,如果不是我把钱袋子扔得远,腿也跑得快,那老命可就没有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胖子带着讨好的口气问瘦者。
  “这你可就没有经验啦!”瘦者不无卖弄他说,“要想得财,必要舍财,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遇事要先从坏处想起,要回去的话,就要首先想到路上你可能遇上土匪……”瘦者顿了顿,继续说道:“二位老兄,别说我说话不吉利。”
  “哪里,哪里,忠言逆耳利于行。”二人起忙答道,唯恐说得慢一点,他不再传授经验了。
  “你要先把钱分成几份。”瘦者压低了声音说道:“一部分放在明处、既为行路用着方便,也为万一遇到不测,那就舍小财、保大财,其余的吗!则尽可能地放在隐蔽处,比如鞋的尖层处,衣服的夹层处,再比如、再比如那裤裆里。”瘦者说着,那手还自鸣得意地给自己的裆内指了指。
  二人看那瘦者的手所指之处,脸稍微红了红,随即双手抱拳道:“谢谢,谢谢,多谢仁兄的指教。”
  “肃静!肃静!请大家安静点,现在开始发钱了!”皇宫内务府值日官的呼喊好似给沸油锅里泼了冷水。
  “呕、呕”。众人的呼喊声震耳欲聋,人群不安地骚动起来。
  “请大家安静,要守秩序,不要乱。”宫内府值日官对着骚动的人群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家不光要想着急于领钱,还要想着皇帝的大恩大德。大家想一想,我们如今就要迁都了,国难当头,皇帝还想着我们大家,这样的恩德,大家当思结草衔环以报。”
  “请皇上恩典,皇帝万岁、万万岁!”大家齐声高喊。
  “张小三。”
  “到。”
  “王小五。”
  “是。”
  “李德纯。”
  “有。”
  喊到名字的人,满怀喜悦地走上前去,领回自己的那一份钱,还没被喊到名字的人焦急地期盼着,生怕漏掉了自己的名字。
  “我不活了!”一声男子汉的干嚎,打断了比较有秩序的遣散费的发放。
  “怎么回事?”
  暂时没领到钱的人把目光集中到那哭喊的人身上,领到钱的人也顾不得捂着自己的钱袋子,不明就里地看着那个干嚎的人,但大家都有点茫然,不知咋回事。
  “发这么少的钱,我可怎么活呀,我还指望这钱养家糊口呢?这么点钱,我连家也不能到呀,我怎么回家呀!”那人边哭边唠叨。
  听他这么一说,那些领到钱的人不约而同地看看自己的钱包,脸上顿时呈现着不同的表情,有的同情、有的悲愤,有的呈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也有极个别的脸上呈现出些微的笑意。
  被打断了工作的内务府值日官非常恼怒,他可是想早早地结束这差事,赶快回家收拾收拾,带着老婆、孩子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混帐东西!不识好歹,你整天吃皇帝的,喝皇帝的,皇帝有难了,皇帝还想着你,你倒好,又是多,又是少,不给你一个也应该,拖出去打四十大板,真他妈的不识好歹的混帐东西。”
  值日官这边厢气得骂骂咧咧,那边厢上来几个彪形大汉,挟小鸡似地把那个人拉了出去,很快就传来了痛苦的求饶声。
  遣散费的发放,当然有厚有薄,有的为遣散费不能够到家的路费而哭闹的,像这些人之所以能够挺到这一天,也无非是等这几个钱到手,否则早已就各奔东西了,谁愿意和那自身不保的皇帝绑在一起。而像李国雄这样的近侍们是不会为遣散费的多少发愁的,他们也都对溥仪表现了无限的忠诚,谁也没有离开。溥仪对他们也确实不薄,溥仪给近侍们发放了每人四万元的“安慰费”,而李国雄还破例得了五万元。当然还有一些伪大臣们糊里糊涂地就收到了一大笔钱,着实发了一笔“国难”财,就说我们前面已提到过的那个尚书府大臣吉兴吧。
  那是八月十一日上午约十点钟,伪国务院的一个差役来到尚书府大臣吉兴的府上。
  “吉大人在吗?”来人问道。
  “在,正忙着呢!大人有令,不见客,”门房没好气地问答。
  “请您老转告一下,我有要事相告。”来人央求道。
  “不行,有事我代为转达,说吧,什么事?”门房严厉他说。
  “不行,我必须亲自面见吉大人!耽误了我的事,你能负起责吗?”来人不再央求,而是态度强硬他说道。
  那真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门房见来人态度生硬,不再坚持。
  “进吧!”
  “吉大人好,请点收。”来人进门向吉兴打躬道。
  吉兴望着来人递上来的信封,似乎有点迷惑不解。
  “这是什么?”
  “这是三万元钱!”
  “这钱是干什么用的。”
  “不知道!反正每个大臣都有一份。”来人说道。
  “好吧,我就笑纳了。”
  伪国务院的来人刚走没多大一会儿,伪军事部又派人送来2000元钱,还有一张十万元的支票。尽管银行已不再支付现款,支票形同废纸。不管怎样,吉兴毕竟获得三万二千元的“意外”之财,不仅是伪满的大臣发了“国难财”,低一级的官员们也都有一份,连汪伪攻府的驻满使馆人员也全部有份。
  一边是有人“糊里糊涂”地大发“国难财”,一边还有人为不能跟着溥仪“蒙尘”(指皇帝逃出京城)而磕肿了头的呢!
  那是十一日晚上八、九点钟,离最后逃离也只有两、三个钟头了,大家都在为出逃而作最后的准备,一个个忙得焦头烂额,忽然,庄王溥绍之子毓恩来找溥仪,大家都知道溥仪平时就不喜欢这伙以“死扣子”闻名的族侄,其他“毓”字辈的人都被溥仪收为“内廷学生,”重点培养,倚为股肱,唯独毓恩例外、他这时来找溥仪干什么呢?
  就在大家迷惑不解的时候,见到溥仪的毓恩磕头便拜,嚎陶大哭。见到毓恩这个样子,心情正烦的溥仪大发“龙”威。
  “嚎什么丧!还嫌乱子不够吗?赶快给我滚起来。”
  “皇上,您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起来。”说着,毓恩又“嘭、嘭”地磕了几个响头。
  “答应你什么说,快点说,”溥仪十分不耐烦他说。
  “我只要和皇上在一起,活也要和皇上活在一起,死也要和皇上死在一起,我决不和皇上有片刻的分离。”毓恩痛哭流涕地说。
  “放肆!什么活不活、死不死的,谁要你在这个时候说这丧气话。还不赶快滚!”溥仪恼怒不已。
  “不,我就不滚,皇帝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毓恩又“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这时头上已流出了鲜血,但这仍然没能感动溥仪。
  “来人,把这不懂事的东西抬出去,越远越好。”溥仪下了命令。
  “不,我就不走,皇上,你就可怜可怜我的一片忠心吧!不,我要和皇上在一起。”
  不容分说,这边几个身强力壮的随待连拖带拉把毓恩抬了出去,直到很远,还听到毓恩声嘶力竭地高喊。
  “皇上,皇上,我要和你在一起,您不能丢下我呀。皇上,我要和你在一起。”
  溥仪对于如此一个忠心耿耿的族侄,最终虽然还是没留在身边,但这也足以让他聊以自慰。他不禁想起了明朝末代君主崇祯皇帝即将成为景山“树挂”时的情景。那时候,李自成领导的农民军大军压境,兵临城下,关外的清军叩关之声一阵紧似一阵,官中的后、妃纷纷自杀,侍者、下人逃的逃,走的走,降的降,还有那些不忠不义的竟然开门揖盗,最后只剩下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太监王承恩寸步不离地跟随他的“圣上”来到景山的半坡上演了那幕历史的悲剧。而今天,溥仪面临的形势还没有达到兵临城下的地步,只是不断地受到空袭而已,在溥仪的身边,不仅有忠心耿耿的随侍李国雄,还有两个内廷的“学生”。一个是他的族弟溥俭,另一个即是他的族侄毓嶦。看来,同样是末代皇帝,溥仪真还要比崇祯强不少可呢!
  夜愈来愈深,时针渐渐地走向十二点,整个皇宫呈现出劫难前的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人们都在默默地等候着那最后时刻的到来。天空中也不时地有几堆不厚不薄的云朵在翻滚着,也有几颗耐不住寂寞的星星不时从云层的夹缝中露出脸来,似乎要窥探一下满洲国历史的最后一页是如何翻过去的。
  “噹!噹!”时钟敲了十二下,正在这时,在近侍处担任处长的溥仪的族侄毓崇急匆匆地走进缉熙楼。
  “老爷子,该起驾了。”毓崇深知溥仪此时心情的烦燥,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溥仪的恼怒,不得不小心翼翼他说:
  “准备好了吗?”溥仪慢慢睁开眼问道。
  “是的,老爷子,准备好了,汽车已经准备好了,就停在楼门口。”说着,毓崇走向御庭,搀扶皇帝。
  果然,外面停放着四辆汽车,在第一辆车里已坐着两个人,正襟危坐在前排正中的就是伪祭祀府总裁桥本虎之助,此人的地位一向很高,曾任日本关东军参谋长、日本宪兵司令官、日本近已师团长和陆军部次官等职务,自从一九四○年,溥仪奉命第二次访问日本,请回日本的象征天照大神的三件神器——一把军刀,一面镜子、一块玉,桥本虎之助担任祭祀府总裁,作为日本对满洲国实行精神统治的代表。坐在桥本身边的还有一个日本人是宪兵曹长浪花,他显然是负保护之责,自然也会坐在第一辆汽车里,而此时此刻却站在第一辆汽车旁的则是“帝室御用挂”——吉冈安直,此人平时片刻不离地跟随溥仪左右,但这次出现在这里,离上次和关东军司令官山田乙三一起通知溥仪迁都,已经两天的时间了,这两天的时间,他是在幕后*纵指挥着溥仪及其家族的大搬家事宜。
  一群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人群从皇宫鱼贯而出,吉冈露出了让人难以觉察的笑意,他又寻找到了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感觉。众人看着站在汽车旁边的吉冈,也都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吉冈习惯性地以“嗯”字开头,清了清嗓子。
  “大家请注意,我现在宣布几条纪律,请大家在途中务必遵守:
  第一,大家要保持镇定,不得大声喧哗,更不得哭哭啼啼;
  第二,大家要守秩序,按照规定,该坐哪辆车坐哪辆车;
  第三,遇事要请示、报告,给批准后方可行动,不得自由散漫;
  第四,凡遇到广播等播报与天皇有关的事情时,大家应主动跪呼‘万岁’;
  第五,凡经过天照大神象征的‘神器’面前,大家必须行九十度鞠躬札,否则以‘大不敬’论处。”
  说到这里,吉冈故意提高了声音,以示强调。从此也可看出,就要出逃了,日本人也不忘对满洲国的人加强精神统治,对人们进行奴化教育。
  听吉冈宣布完“纪律”,伪帝宫的最后一批逃难的人群开始有秩序地登车。“福贵人”李玉琴和两个老妈子上了第二辆车,溥俭和李国雄上了第三辆车,而溥仪和毓嵣则上了最后一辆车。这是一辆红色车身,黑色顶盖,还有两个特殊装置的大轿车。
  这里要顺便交待一下的是,皇后婉容她们为什么没在最后一批人中?原来,就是要逃跑了,溥仪还要坚持宫中的臭规矩,皇后是至尊贵人,不能和宫中其他男人见面,因而婉容及伺候她的太监和老妈子先上车站去了。溥仪还派去溥僅、及毓嶦,毓岩等先行出发,既为看管车站上的物品,也还要照顾婉容等人。
  这四辆汽车如风驰电掣般地驶离皇宫,直驶长春东站。就在汽车开动的一刹那,溥仪又回首向他那居住了十儿年的帝宫望了最后一眼,他看到的不再是昔日给他带来“荣耀”的豪华帝宫,而是一股冲天而起的火焰。原来,日本人为了消灭其侵华罪证,在溥仪及伪国务院的要员们撤离的最后时刻,纵火焚毁了他们对满洲国进行精神统治的“建国神庙。”
  溥仪等人就从长春东站登上“展望车”,而且,在这满洲国最后“胜利大逃亡”的汽车行驶在长春街道上的时候,日本人还特意鸣响了空袭警报,用这种办法净街,这显然是吉冈精心策划的安全措施。所谓“展望车”,就是溥仪“迎幸”时的专用车辆,其豪华奢侈决不亚于皇宫中办公的地方,集吃、喝、玩、撒、娱乐于一体。不用说,这次的“展望车。”也不太讲究了,车厢的一半地方摆着沙发和办公桌椅,而另一半地方仍然是座位,昔日讲究的日本式的塌塌来、还有钢琴等物也不见了。溥仪坐在沙发上,而毓嵣和毓嶦等人守护在车厢门口,因此,这节车厢一直是秩序井然,其他车厢可就乱了营了,孩子哭,老婆叫,男人骂、士兵吼,一片凄惨的溃逃景象。
  跟着溥仪登上这列溃逃专列的,除溥仪的家族人员外,还有很多伪满的头面人物,如参议中的伪参议长臧式毅、副议长、也是伪祭祀府的总裁桥本虎之助、参议张焕相、井上忠也、高桥康顺等人及大臣中的伪国务总理大臣张景惠、大臣卢元善、阮振铎、于静远以及伪满兴安局总裁巴特玛招布坦等人。当然,溃逃的总指挥吉冈也是必不可少的。
  战争的紧张进行,铁路的被破坏,不时还有运送“战略物资”的军用专列的通过,即使是“康德皇帝”的溃逃专列,也只能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活像个爬行蜗牛,速度极慢。本来按正常速度运行只要几个小时的行程,这次却从八月十一日午夜时分,一直到十二日的午夜时分才驶抵通化。在这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一列车人要解决的问题包罗万象,但首先要解决的还是吃饭问题。此间的二十四小时真比以前的三十九年更会使不知稼穑之艰难的“康德皇帝”更懂得了“民以食为天”的道理。可是,这列溃逃的专车已经没有条件设立舒适的餐车了,只在溥仪的。‘展望车”上搭了个临时的小厨房。厨房问题虽然解决了。可是御厨又找不到了。溥仪家族的人都是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谁能担当起如此的“重任”呢!找来找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最后还是溥仪的一个叫赵荫茂的随侍,不忍心主子忍受饥饿的煎熬,自告奋勇担当这一重任,但又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炊具。当然,那山珍海味、车上没有,即使有也做不出来。赵荫茂灵机一动,拿一个别人扔在角落里的啤酒瓶,用水简单地擦了擦,就拿它作擀面杖,给溥仪做了一碗面片汤。从溥仪的满意可以知道,这汤汤水水的一餐显然比头一天那干巴巴的饼干强得多了:真的比“老佛爷”慈禧太后逃难途中的豆面窝窝头的味道差不多了。如果真有好事者,开上那么一家“御用啤酒瓶面片汤”小吃部,说不定还能赚大钱呢!可是,列车上的其他人就没有溥仪的口福了,有汤有水的是想都不敢想,只好啃几口又凉又粘的日本式饭团,聊以充饥了。
  溃逃专利经过二十四小时的行驶,终于在通化车站停了下来。吃过有汤有水的面片汤的溥仪,精神陡然增添了些许,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准备活动活动一下长途旅行后疲乏的身子骨,他信步走到窗前,随手拉开了窗前,眼前的情景让溥仪怔住了,本来该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车站,此刻不见一个闲人,站台上每隔不远就站着一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一个不祥的预兆马上出现在溥仪的脑海中。
  “怎么回事?毓嵣。”
  “现在是列车停靠通化车站。”
  “我知道是列车停靠在通化车站,为什么车站到处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大兵。”说着,溥仪的手指向窗外。
  “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
  “还不赶快查问、查问去。愣着干什么?查清到底怎么回事?马上向我报告。”溥仪声色俱厉地命令道。
  “是。”
  说罢,毓嵣转身走出了车厢。
  “报告,山田大将求见。”
  原来,引起博仪恐慌的日本大兵是山田为了在火车上和溥仪会面而进行的戒严。
  “请。”
  山田乙三大将在溥仪及其家族人员迁出“新京”长春以后,也迅速地把关东军司令部迁移到了通化,且山田坐飞机先于溥仪于十二日中午就到了通化。
  溥仪的“请”字还未说完,山田大将就带着他的参谋长秦彦三郎、副官松村知胜及其他随行人员迈步进入了溥仪的“展望车”。
  “皇帝陛下受惊了,一路辛苦了。”山田在溥仪面前微微鞠了个躬说。
  “哪里,哪里,大将辛苦了。”溥仪谦卑地回答说。
  “皇上一路生活可好,该有诸多不便吧。”
  “没关系。为了‘亲邦’的大东亚圣战,将军不辞辛苦,辗转各地。餐风露宿。我皇帝吃点苦算什么,也是应该的。”此时的溥仪仍不忘巴结奉承他的主子。
  “多谢陛下对大东亚圣战的鼎力支持,多谢陛下的夸奖。”山田也许以为自己的最末一任关东军司令官兼日本驻满洲国特命全权大使的时日不多了,说话的语气出现了前所未有过的谦虚。
  “我现在向陛下汇报我各路关东军作战的情况:
  自从8月8日苏联方面背信弃义对我大日本帝国宣战,我大日本国对军力部署作了调整,于9日决定将十七方面军编入关东军统辖。10日命令关东军对苏联全面作战和保卫朝鲜,我皇军按照命令在各条战线进行了英勇顽强的抵抗,具体如下:
  满洲东线的苏军,开始全线入侵,主力杀到我第五军正面,苏军装甲兵,突破绥芬河国境,沿着牡丹江大道突进。我皇军各部队据守阵地奋力抵抗。进行了反复地拼死的抵抗,战斗是激烈的。
  第三军的辉春正面,皇军奋起反击苏军入侵,保住了阵地。在第三军,第五军之间衔接的地区,第一线阵地经过激战虽被突破,但保住了第二线阵地。挡住了苏军的前进。
  总之,东线的皇军几乎全员做到了与阵地共存亡,真是东部国境的光荣。”
  “是,是皇军的光荣,是武士道精神的光荣。”溥仪附和道。
  “北面战线。”山田继续说道。“虽然优势的苏军渡过黑龙江向我进攻,但由于挺进队的拼命撕杀。守兵的勇敢抵抗,同时还有军部特使的督战,主要阵地仍在我军手中。”
  “西北方面,”山田精微停了停,呷了口茶。“自从9日早晨,苏军突破各个国境监视哨之后,以强大的机械化兵团杀到呼伦贝尔的要地海拉尔,但由于守兵守住了永久性堡垒阵地,阻止了敌人的进攻。苏军又向在兴安岭顶峰附近构筑工事的我皇军开火,我皇军守兵进行了勇敢的战斗,阻止了敌人,苏军被迫停战。”
  “至于外蒙方面的战况。我皇军的表现也是勇敢的大大的。”山田说着,手用力地一挥,“苏军及外蒙军队虽凭机械化和骑兵部队的优越性,从满洲西部各地侵入内蒙东部,但我关东军则利用广阔的大兴安岭及满洲平原进行拖住敌人进展的作战,以谋求实现长期确保满洲东南部山岳地带的目的。”
  “总而言之,”山田又稍停顿了一下。“我关东军的将士们作出了出色的表现。有这样英勇作战的将士们,我大东亚圣战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当然,明眼之人不难看出,如果日本各路军队真的能获得如此“辉煌”的战果,作为关东军的司令官为何不在前线亲自指挥作战,而要跑到这里向他的“奴才”傀儡皇帝作一番汇报呢?但溥仪不得不奉承说:
  “是的,皇军的英勇是大大的,皇军的战果是辉煌的,大东亚圣战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会见就这样在溥仪的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奉承声中结束了。
  列车又继续在崎岖不平,九曲十八弯的山岭中盘旋经过整整一个夜间,才在8月13日的清晨到达大栗子车站。
  大栗子沟是临江县的属地,是一座煤矿,有日本人兴办的一家矿业株式会社。在一个山湾里,与朝鲜一江之隔,青山绿水,风景如画。清晨,白雾迷漫着群山,置身其中,有如太虚仙境;太阳升起后,青山翠谷,鸟语花香,阳光明媚,景色极美,但这一切在溥仪的眼里都是灰暗的。
  溥仪的“行宫”就设在原日本矿长的住宅里。这是一排七、人间的日本式平房,房间里有榻榻米,浴盆等设施,但房间与房间之间隔音效果极差,整天闹哄哄的,这要比起溥仪的那些先辈皇帝们的极尽奢毕的行宫那可真是太寒怆了。皇帝的住处尚且如此,那其他人就只能在那些原矿工的宿舍将就着。日本人为何要把溥仪的“行宫”设在这各方面条件都极为简陋的深山老林里,而不设在条件相对较好的通化市区呢?据说是通化市没有完备的防空设施,而大栗子沟则早已预备了严密而坚固的钢筋水泥的防空地下室和地下道。
  溥仪“迁都”大粟子沟,说是为支持大东亚圣战而工作,实则是无“公”可办。伪国务院的各个部门更是无所事事,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帝室御用“挂”吉冈安直也不忘无事生非,设法控制溥仪。
  溥仪刚刚安顿下来还没有半天,还没能好好地睡个安稳觉,舒展舒展筋骨,洗去旅程的灰尘,“帝室御用挂”吉冈安直又来到了溥仪的身边。
  “报告陛下。”吉冈安直以极其严肃的口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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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2:21:4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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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溥仪强打起精神问道,不得不把来到嘴边的一个哈欠咽回去了。
  “是这样的,皇帝陛下,据新京方面传来的最新绝密消息,陛下的禁卫队步兵团已经‘倒戈’,宣布起义,并公开投向‘抗联’。”
  “什么?反了的,禁卫队步兵团倒戈,反了的。”说罢,溥仪颓然地倒在沙发上,一种“树倒猢狲散”的凄凉感觉涌上了心头。
  过了好大一会儿,六神无主的溥仪望着吉冈安直喃喃自语道:“怎么办,难道真的是天要塌下来,娘要嫁人了吗?怎么办呢?”
  “请皇帝陛下斟酌处理。”看看已被完全现于掌心的康德皇帝,吉冈安直的嘴角露出难以察觉的笑意。
  “拿地图来。”溥仪命令道。这可大出吉冈的意料。
  随侍奉命很快拿来军用地图,恭敬地放在了溥仪沙发前的茶几上。
  “过来,吉冈将军,请帮朕看看路线。”溥仪表示道。
  “是,愿为陛下效劳。”
  吉冈顺水推舟,决心要把戏演得更为“逼真”,更加天衣无缝。吉冈把头凑到溥仪面前的地图上,指着地图:
  “这样、这样,万一有不测,就这样,完全可确保陛下的安全。”
  “谢谢,谢谢吉冈将军,有关的事请将军相机处理吧。”
  “是。”吉冈说罢,挺身来了个立正,转身离开了溥仪,去“相机处理”了。
  过了不多久,吉冈又来到了溥仪面前,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报告陛下,随行而来的那一连禁卫队已被解除武装。”
  “什么?禁卫队已被解除武装,我的安全谁来负责,那批人将如何处置。”溥仪因这消息深感意外,不禁有些恼怒。
  “陛下,请不用担心。你的安全是有保证的。您的行宫从现在起将由我日本皇军直接负责。嗯,您的安全是绝对有保证的,请陛下放心。嗯,至于那一连禁卫队人员,我们已经作了妥善处理,武装解除,人员遣送回新京。”
  虽然,这不过是“帝室御用挂”吉冈为了继续在未日中有力地控制“康德皇帝”,而故意设下圈套借以消灭溥仪的亲信武装,使溥仪真正成为一个手无寸铁的光杆皇帝。日本帝国主义者在中国人民面前,在世界反法西斯同盟的人民面前是失败者,但在溥仪面前都一直是胜利者,是主子。
  历史上那个光辉的、令世界人民激动的、使中国人民扬眉吐气的日子——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终于来到了。日本天皇的“投降诏书”通过电波传播世界。各地的日本人听到这一震惊世界的消息,有的高兴,有的垂泪,有的手舞足蹈,有的捶足顿胸;有的黯然神伤,有的喜形于色。听到这一消息的满洲国皇帝溥仪也作了一番精采的表演。
  八月十五日中午十二时左右,吉冈未经值日官的导行,直接来到溥仪那简易的“行宫”。不见了往日的趾高气扬,而是垂头丧气;也不见了往日的颐指气使,而是如丧(女考)妣。
  “报告皇帝陛下,”吉冈口气十分急促他说。“我代表关东军司令部正式通知陛下。”
  看吉冈的神色是那样的严肃,口气是那样的急促,溥仪不由激凌凌打了个冷战,声音颤抖着说:“是,请讲。”
  “我圣明的天皇已正式决定终止大东亚圣战,结束同美、苏、英中等国的战争状态,其《终战诏书》如下”。
  说到这里,吉冈顿了顿,松眼看了看溥仪一下,见溥仪呆若木鸡般地站着动也未动,有违常礼地没有口呼“万岁”,吉冈也顾不得溥仪这样的“失礼”,从口袋里郑重地掏出《终战诏书》,以极其沉重的语气念道:“朕深鉴于世界大势与帝国现状……前者,对美英两国之所以宣战,实出自希求帝国之自存与东亚之安定,至如排斥他国之主权,侵犯其领土,固非朕之本志。然自交战以来,已阅四载,虽陆海将士勇敢善战,正宫有司励精图治……而战局并未好转,……加之,敌方最近使用残酷之炸弹(即美国投放在广岛、长崎之原弹,笔者注),频杀无辜,惨害之极,实不可料,且者继续交战,不但我民族终告灭亡,且人类文明亦被毁灭,如斯朕何以保全亿万兆赤子,谢皇祖皇帝之神灵,是故朕命帝国政府接受联合公告。朕于兹得以维护国体……并常与系等同在……”
  死硬的法西斯分子吉冈,没能完整地读完《终战诏书》,已是声泪俱下,身心交瘁,不由自主地面向东方跪了下来,连续磕了几个响头,默祝天皇陛下平安,然后慢慢站起身来,转身向溥仪说道:“天皇陛下宣布了投降,美国政府已表示对天皇陛下的地位和安全予以保证。”
  溥仪的举动让在场的人大意料,没等吉冈说完,溥仪立即遥向东方跪地,“咣、咣”连续“碰”头数下(按满族风俗,碰头是比磕头更隆重的大礼,磕头,头不沾地,碰头,则头触地)。刚抬起头,还未来得及抚摸一下碰破了的头,“啪、啪啪”又是一连串的脆响,溥仪连续亲自批颊十数下。
  溥仪的一连串“惊人”举动,使得正处于痛苦中的吉冈安直惊得目瞪口呆,就是这位跟随溥仪身边十几年,自称“中国通”的反法西斯分子。也不完全理解溥仪这一连串举动的确切含意。溥仪这一套举动犹如中国男儿接到“讣闻”的老套子,口中先是“不孝男某罪孽深重,不自破灭、祸延先孝”的叨咕,而后再来一套“批颊请罪”的表演。本来,溥仪的胆子特别小,疑心又特别大,作为满洲国的“亲邦”日本帝国主义垮台了,他的傀儡戏也唱完了!没有用了。他害怕日本人害他灭口,刹那间,极度的恐惧和绝望的心情交织在一起,所以才表现出这一套疯狂的举动。
  “我感谢上天保佑天皇陛下平安!”“批颊”表演后的溥仪谄媚他说。此时的溥仪面对的虽是一个“落水”的主子,但他的处境更为不妙啊!不得不哀求道:“吉冈将军,对于我和家族人员将作何安排呢?”
  “至于陛下吗?”吉冈愁眉苦脸他说。“关东军已和东京方面联系说,经关东军再三请求、协商,东京方面也已同意,陛下将被送往东京。陛下今后的生活所需费用,关东军已把满洲国政府剩余的四亿日元,汇入东京帝国银行的帐户,生活是无虞的,但……”
  吉冈话锋一转:“天皇陛下也不能绝对保证陛下的安全,这一节要听美军的了。”
  听到这一回答,溥仪感到死亡似乎向他招手了,他将不再是“困”龙,而将是“死”龙一条。
  日本法西斯的无条件投降,表明世界人民的最后一个凶恶的法西斯分子将寿终正寝,表明中国人民将最后赢得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民族解放战争的胜利,表明中国人民近百年来第一次取得反对帝国主义侵略的彻底胜利,这也为中国历史的末代皇帝——溥仪的第三次“退位”的丑剧以通化地区的高山峻岭为背景拉开了帷幕。
  听到日本帝国主义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伪满大臣们——这些日本帝国主义豢养的奴才,中国人民的死敌——汉奸卖国贼们,虽然没有像他们的傀儡主子溥仪来一番“批颊请罪”的表演,他们内心的恐惧也是不言自明的。他们这时在心中考虑最多的是如何逃避中国人民的惩罚,如何为自己安排出路,当然,为自己安排出路之前,还要为他们的“康德皇帝”先上演一场收场戏。
  日本矿业公司的一间日本式的简易办公室里,伪国务总理大臣张景惠、伪参议府参议长臧式毅、伪内务府尚书大臣吉兴及伪满政府的要员们正围坐在简陋的办公桌前。说是开会,整个会场死一般的沉寂,大家彼此之间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大家都在默不作声地等待着,但又似乎都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室内笼罩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帐然失望的黯淡的沉闷的空气。太阳落山了,月亮也没能升起来,在一个没有灯罩的昏暗的电灯下,许多说不出名的昆虫在盲无目的的飞着,有的已是精疲力尽。气息奄奄了,掉在桌上来回挣扎。这情景,犹如突然来临的大地震,引起人们的恐惧,象征着面临日本战败突然间满洲随国随之崩溃所引起的国民混乱。
  粗重的喘息,无言的叹息,自取灭亡的昆虫的倒毙声交织在一起,混合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整个世界似乎顷刻间就要窒息一般。突然,伪国务总理大臣张景惠仰起了那张不像年过七旬的脸,一向柔和的双目,骤然间再现出几十年前当绿林好汉驰骋于旷野的北平时期的锐气和果断,打破沉寂,霍地站起来,一字一句他说:
  “正像今晨由新京飞来的国务院总务厅武部长官刚才报告的那样,苏军于9日凌晨,背信弃义,从东、北、西三方面开始行动,越境侵入,皇军各路部队虽经奋勇反抗,但苏军先头部队已经迫近新京近郊。十五日凌晨,‘亲邦’日本天皇陛下,已无条件接受《波茨但宣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事到如今,对满洲国来说,已是失掉了依靠和存在的意义。我想,我想应由‘皇上’自动退位,来给满洲帝国以最后的终结,也就是让皇上自己宣告满洲帝国的死刑。我作为满洲国国政的最高负责人,现在就把这种想法上奏皇上。”
  张景惠的话音低沉而清晰,像看透了一切似的。可是,大臣中谁也没有接着发言,不论是反对还是附和,于是会场又归于沉默。
  张景惠总理对于这种气氛毫不介意,他拿着准备上奏的退位诏书草案,转身离去,直奔皇上的临时“御所”。没有招呼,伪参议府议长臧式毅和宫内府大臣熙洽等紧随其后。这个诏书草案,是根据“周二会议”相对于日本的次官会议的决议,是由著名汉字家、企划所长高仓正用日语匆忙起草而译成汉语的。
  “皇上,”走进皇上临时“御所”的国务总理大臣张景惠单刀直入地说:“现在‘亲邦’日本已宣布无条件投降,皇上将作何打算?”
  “你以为该怎么办?”溥仪反问道。
  “恕臣直言,盛衰荣枯,世之常情人无常兴,国无永为。俗话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况且现在‘亲邦’日本业已宣布无条件投降,我满洲国就失去依靠和存在的必要了。皇上,皇上还是退位吧!”
  “退位?”
  “是的,自动退位。”
  “退位,”溥仪喃喃自语,泪水唰唰地从镜片后顺着那张瘦脸流了下来,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脑海中不禁想起这将是他一生中的第三次“退位”,如果说前两次退位,他溥仪还是个无知孩童和懵懂少年,那经历并没有在他的心目中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如今已是壮年的他将如何再一次面临那痛苦的经历。
  “是退位”,臣以为由老爷子主动宣告退位,宣布‘满洲帝国’的死刑,为今后预留一个退步,这是上上之策。况且成事在人,谋事在天,皇上为恢复祖业,历尽艰辛,披肝沥胆,丝毫无愧于列祖列宗,这也是有目共睹。何况,何况日本人也已为皇上拟好了退位诏书!”
  “什么?日本人已为朕拟好了退位诏书?”此时的溥仪已如同一滩烂泥似地瘫倒在座位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请皇上过目。”
  说着,张景惠从口袋里掏出日本人早已拟好的“退位诏书,递了上去。
  “完了完了,全完了。”溥仪喃喃自语,也没有伸手接退位诏书,也许知事已无可挽回,无奈地摆了摆手:
  “去吧,照你所说的办吧。”
  短短的上奏只有几分钟时间,老总理张景惠和臧式毅、吉兴等人就重新回到会议室。张景惠对大家巡视一番,过了一会儿,才以极其沉重的语调说:
  “皇上完全批准我们的建议,退位诏书不久就可颁发,眷本已经抄好了,谋大家稍作准备,参加‘退位’仪式。”
  因为诏书上要用御玺,尚书府大臣吉兴率先慌慌张张地离开会议室,其他大臣一个个垂头丧气地鱼贯而出。不大一会儿,尚书府大臣吉兴神色慌张地捧持着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捧持的御玺,步履不稳地走进另一个房间。此时,在这问矿业公司的有六席大的日本式房间早已挤满了大臣。
  伪满一方以国务总理大臣张景惠为首,各部大臣,参议府议长,宫内府大臣及所有够级别“扈从”皇上的人,日本一方祭祀府总裁桥本虎之助和国务院总务厅长官武部六藏等人,紧张地并排站着,关东军最末一任司令官兼日本驻满洲国革命全权大使山田乙三大将军则站在一边。房间里没有一样像样的摆设,望着此情此景,张景惠不禁老泪纵横,这就是满洲国留在历史上的一个重大时刻吗?虽说荣枯盛衰是人世常情,改朝换代是人间常有,但是作为“告一国之终焉”的隆重仪式,竟如此寂廖冷落,不能不令人深切地感受到人世无常!
  不久,邻室的隔扇在众人注目之下打开了。
  只见皇上身穿满洲国上将洋服,带一枚大勋位花劲饰章的略章,腰间没有挎往日参加重要仪式才挎的那把日本天皇“赏赐”的日本军刀,穿着鞋神情木然地站在席子上的筒陋木桌跟前,近来已经苍白的脸色,这时更加发青了。也许是心情不好的缘故,再加上灯光的照射,看起来真让人感到是刚从阴间地府里走出来的,着实有些吓人,在命运多外的皇上的生活中,这时的激动和紧张的心情,恐怕该是从未经历过的最大的一回了吧!
  众人注目之下的皇帝一直默默无言,他脑海想到的是三年前那隆重而又热烈的建国十周年庆典,“亲邦”日本刚则发动太平洋战争不久,兵锋所措,势如破竹,举国上下,一片欢腾,他宣布“建国十周年诏书”的壮观而热烈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就是一九三二年吧,溥仪虽是“屈就”执政,那毕竟是他为恢复祖业前进了一大步,离重登九五只差一小步;两年后,他虽没当上大清帝国的皇帝,但他当上了“满洲帝国”的皇帝,那也是满风光的,够令人陶醉的。而今夜,在这高山峻岭的寒村陋室中,他又将亲自结束这个国家,放弃自己的帝位……
  皇帝脑海中像过电影似的不断展现着十四年来的往事,尽管也曾有过短暂的“荣耀”,瞬时时的“风光”,极其难得的“满足”,但更多的是屈辱,是受制于人的屈辱,是寄人篱下的屈辱。皇帝像看陌生人似地仔细地端详着每个大臣的面孔,其后,慢慢地打开“退位诏书”。
  “奉天承运,大满洲帝国,明诏尔等众曰:朕自登基以来,提携盟邦,国运隆隆,日臻隆治,人民富足,百姓乐业。朕夙夜乾惕,惟念昭德,励精自懋,弗放豫逸。尔等有司,以朕心为心,殚精竭虑,忠诚任事,上下相和,万方相协。时至今日,败局不利,我天皇体恤万民,宣告终战,我……我……”
  溥仪声音哽咽了,当念到“退位宣言”时,脸色红得像猪肝似的。
  在皇帝低沉而嘶哑的声调中,众人听皇帝念完了“退位诏书”,众人的神色各不相同。
  山田乙三大将,这位关东军的最后一位司令官兼日本驻满洲国特命全权大使,内心的翻腾,人们无从知晓,但表面仍维持着军人的阴鸷。冷峻。
  桥本虎之助,这位曾经担任过关东军参谋长、近卫师团长、宪兵司令、陆军部次长的地位及祭祀府总裁,作为日本对满洲国进行精神统治的最高使者,此时也许为日本的天照大神再也不能护佑日本人民而黯然神伤,在他显然日益消瘦的双颊上,流下了一条闪光的泪痕。
  张景惠,这位奉系军阀出身,又以大老粗出名,还以同日本人关系非同寻常而十年得意的老臣,面色沉痛,好像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忧虑正在折磨着他的心,恐怕他想的更多的是今后等待自己的黯淡命运吧。
  皇帝宣读退位诏书的时间非常短促,大约只用了两三分钟左右,这同当年溥氏宣读满洲同对美、英两国宣战诏书及建国十周年诏书,显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满洲帝国崩溃”这一历史事件,竟然在一瞬之间,而且是荒山野岭中草草了结。旧清朝的宣统皇帝、而今的满洲国皇帝溥仪,突然之间从万民景仰上的神的地位上跌落下来,变成一介爱新觉罗·溥仪了。
  念完了“退位诏书”的溥仪“皇帝”,稍稍稳定了情绪,略略向前弯下了他高高的身体,透过他的高度的近视镜片,巡视一下眼前神色各异的群臣,又补充说:
  “本人基于日满一德一心之大义,现在退位,希望各位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如有幸长生在世,想必还有能再见的机会吧。”
  话一讲完,就离开了桌子,从左首走到诸位大臣的前面,首先在最年长的张景惠面前伸出了细长的右手。
  溥仪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大臣们谁都明白,这是他要和大家握手告别。张景惠用他那双久已不拿枪而变得柔软而厚实的手掌,紧紧地用力地握住了溥仪的手,老泪顿时流了下来,经极力控制,才未哭出声来。于是,溥仪又走到其他的每个大臣面前,相互握手,几乎所有的人都哭了,有的不管旁边是否有人,尽情地流着泪,有的一声不响地埋下头,有的悄悄地用手捂上脸,姿态虽然各异,但都已陷入了难以形容的感慨之中。
  当溥仪走到满洲国前兴农部大臣于静远的面前时,发生了出人意料的情况,于静远——满洲国建国功臣于冲汉的长子,当时正值壮年,四十五、六岁,是大臣中最年轻的一个,不知怎么想的,对溥仪伸出来的手,只予轻蔑的一瞥,就把双手转到背后去了,目光越过溥仪的双肩,注视着挂在后面墙上的老挂钟,像一个惊叹号,为这短暂而又让尴尬的退位仪式划上了一个终止符。
  溥仪从一九三二年“屈就”满洲国执政,一九三四年,重登九五做了满洲国的皇帝,到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六日深夜在深山老林里的大栗子沟第三次“退位”,他“执政”、“皇帝”一共干了近十四年,这其间并非有一天真正地掌握过实权,无非是日本统治中国东北的傀儡,是当代中国的一个最大的,彻头彻尾的汉奸卖国贼,但日本毕竟不时还需要它,而今天退位的溥仪就如同一个被扔在深山老林里的无家可归的野狗,他的地位一落千丈,迅速地降到了张景惠、臧式毅等人之下。
  退位仪式结束后,日本方面的山田乙三大将、祭祀府总裁桥本虎之助、“帝室御用挂”吉冈安直等人迅速离去。不用说,山田乙三大将是去料理各个战场的结束事宜了,桥本虎之助从此不再经常抛头露面。吉冈安直却没有息影山林,而是继续*纵着溥仪,甚至满洲国的事宜。
  张景惠、臧式毅和溥仪握手而别,刚走出矿业所那间日本式的六席大的办公室的大门,老泪还挂在腮边,从黑影里走出一位关东军大佐军衔的军人,迎面拦在二人面前:
  “二位稍候,吉冈将军有请。”
  “什么?吉冈将军有请。”二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的,吉冈将军有请。”来人极其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什么事?”
  “这个,我不知道,请二位快点走吧!”
  日本帝国主义虽然投降了,在中国人民面前是战败者,在世界反法西斯人民面前是失败者,但在张景惠、臧式毅他们面前还是主子,还是胜利者。他二人不得不乖乖地跟在这位日本大佐后面朝吉冈的住处走去,但那二人的心里如同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难道吉冈是要把我们二人抓起来作为溥仪的替罪羊,交给中国人民审判?抑或把我们二人抓起来送到日本,杀人灭口?二人越想越不敢往下想,越不敢想越是要想。
  二人忐忑不安地来到吉冈的住处前,远远地就见吉冈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前。二人的心稍稍安了点,但转念一想,如果吉冈笑里藏刀呢?二人不由得又紧张起来,但事到如今,也不能做缩头乌龟,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极尽谄媚他说道:
  “将军安好!”
  “好,请,有劳二位,请进。”
  二人走进屋内,还没能睁开眼来,一个熟悉的、令二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灌入二人的耳鼓:
  “张总理,臧议长,二位好,请坐。”
  原来,任国务院总务厅长官武部六藏,这位和张景惠多年朝夕相处,实际上是张景惠的顶头上司的日本人早已等候在此。
  “武部长官好。”二人同时说。
  “大家都不要客气了,请随便坐。”吉冈和颜悦色他说。
  待大家坐定后,吉冈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盯视了张景惠、臧式毅二人片刻,又看了武部一眼,开口说道:
  “我们今天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就直话直说用中国话说叫做‘打开窗户说亮话’,我们今天请二位到此,是要和二位商量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二位知道,自从满洲国迁都以后,满洲国政府一分为二,而留守‘新京’的那部分人不仅位不高,而且望不重,同时人心思乱。‘新京’方面发生了一些极不应该发生的事情,社会秩序混乱,既不利于满洲国,也有损于大日本帝国的形象。因此,为‘新京’,的安全计,我们想请二位不辞辛苦,回到‘新京’,负起维持治安的重任。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二人听着吉冈的这番话,真如同天上掉下个馅饼。二人寻思道:如若我们回去,组织个维持会什么的,负责地方治安,等那蒋介石来接收,我们不又成了“中华民国”的代表,说不定我们将来不仅不会是罪人,反而还是功臣呢!二人听到吉冈的问话,立马说道:
  “我们愿意听从将军的安排。我们愿意为地方治安的维持效犬马之劳。”
  看着二人如此“积极”,吉冈露出了满意的笑意:
  “为了使二位能尽快地回去,并尽快地展开工作,同时考虑二位的实际情况,我已作了如此安排,臧议长正值壮年,多劳累一点也算不了什么,我想请臧议长和武部长官乘飞机先回去。”
  “好,我同意。”臧式毅忙不迭他说。
  “张总理年近古稀,再加上近日来的辗转流徙,身体恐怕吃不消,我想请张总理稍事休息再回去。”吉冈转向张景惠说。
  “不,我不同意。我虽已年近七十,但身强体壮,想必将军一定知道,子牙八十,方才披挂相印,廉颇七十,尚能披坚执锐,况且我作为满洲国的总理多年,为了日满亲善,一德一心,虽然未有多少建树,但也尽了犬马之劳。对于‘新京’的实际情况多有了解,转为熟悉,易于开展工作。至于臧议长吗,并没有做多少实际工作。”张景惠为了自己的利益,也顾不得同僚之谊,当着日本人的面就攻击起臧式毅来。
  臧式毅也非等闲人物,十余年前就被溥仪看中,大有取代郑孝胥担任国务总理之势,只是没有得到关东军的首肯,张景惠才当上了总理,臧式毅马上反击道。
  “张总理作为一国国政的最高负责人,皇帝虽说已退位,但也应该扈从皇帝左右,及时处理各种大事,还是应该我先回去。”
  看着二人争执不下,一直沉默不语的武部六藏开了口:“依我看,还是张总理说的在理。张总理对实际情况了解较多,易于开展工作,因此我建议,吉冈将军,您调整一下您的安排,就让张总理和我一道首先飞回‘新京’。”
  “好,就照你说的办吧!请二人回去尽快准备,越快越好!”吉冈说道,同时也是下了逐客令。
  来时的二人可谓心往一处想,但走时的二人就心思各异了。取得首先回去资格的张景惠,来不及多说一句话,迅即飞奔回家,见了老婆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婆,又要发财了。”
  退位后的溥仪想到最多的就是今后的出路问题,他想了几种方式。
  继续跟日本人吗?想来十四年,自己虽贵为“执政”、“皇帝”,但始终也没走出日本设好的牢笼一步,完全成为日本人的玩偶,今后,那日本人还不更把我不当一回事吗?我能有好日子过吗?
  如果落入苏联军队手中,现在苏联和日本处于战争状态,我又是日本人的奴才,那说不定真会像吉冈所说的那样“后果难以设想”,不行。
  如果落入共产党、八路军之手,听说共产党专门杀富济贫,抗日最积极,最恨汉奸卖国贼。天哪,我溥仪不是中国的头号汉奸,卖国贼吗?我有一百条小命,也要完蛋呀。不行。
  如果落入蒋介石手中呢?情况也许会好些,听说蒋介石也和日本人勾结,蒋介石的军队还有那么多“曲线救国”的呢?还是不行,蒋介石可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政治流氓,说不定蒋介石会把我送上祭台,以抬高他自己的身价。
  思来想去,竟无一条好的去路。比较一下,还是去日本稍微好一点,我毕竟还给日本人效劳那么多年啊,难道日本人能不讲一点情意吗?正在这时,突然一个人走了过来,溥仪像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稻草,来人乃祭祀府的神官中岛信之,手中捧着天照大神象征的三件神器的二件——一面镜子(御灵代)、一块玉,唯独缺少一把小刀即所谓的“神剑”(御汰刀)。
  溥仪迅即走向前去,向中岛信之行了九十度的鞠躬礼。
  “请问中岛君,总裁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自从退位仪式结束,桥本总裁就把三件‘神器’中的‘神剑’留在我身边,御镜和宝玉交给我捧持,我再也没有见到桥本总裁,你找他有何贵干?”
  “我要找桥本,我要告诉‘亲邦’日本人,天照大神是我溥仪请来的,我不能让天照大神因我而蒙难,我还要亲自把天照大神的三件‘神器’送还日本,亲自送到天皇手中,请你一定转达我的意愿。”
  “好,我一定代为转达。”
  还未等中岛代为转达,吉冈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
  “溥仪,”进门来,吉冈就直呼其名。
  “什么?”刚刚退位了的溥仪,以前听到听到称呼他的总是“皇帝”、或“陛下”,或“老爷子”,还不习惯别人直呼其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溥仪,”吉冈加重了语气,“溥仪,我在招呼你。现在我也是代表日本方面正式通知你,东京方面已正式同意你前往日本居住,暂住地点为日本帝国饭店,请你尽快做准备,我方已准备好了飞机。”
  “将军,我可以带一些随行人员吗?”
  “可以,但必须尽可能地少,因为飞机比较小。”
  “那我们的路线将作何安排?”
  “这个,这个吗,我方也已基本作好安排,我们将首先乘飞机至沈阳,然后在沈阳换乘大飞机,直赴日本。”
  “谢谢‘亲邦’的周到安排。”
  “不必谢,也不必‘亲邦’、‘亲邦的’。”吉冈冷冷他说道,并转身离去。
  这边吉冈刚刚离去,那溥仪将要乘飞机去日本的消息就在溥仪身边的人中间传开了。没过多大一会儿,溥仪居住的房子里就聚集了一大群人。这个哀,那个乐;这个哭,那个叫;下跪的,磕头的,鞠躬的,作辑的,千姿百态,样样皆有。总之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向溥仪表决心,希求和溥仪一起飞赴日本,早日离开这深山老林,也离开生了他们,也养了他们,但他们却对其犯下了无尽罪恶的祖国。这些人的哀告,一时搞得溥仪心情烦燥,六神无主,无所适从,也无法确定让谁和他一起飞往日本,气得坐在沙发上直喘粗气,嘴里唠叨道:“败象啊,现事啊,可羞啊!”
  就在这时,溥仪最为喜爱的族侄毓嵣附在溥仪耳边(当然这种举动在溥仪退位以前是不可能有的)如此这般耳语了一番,溥仪有了主意。
  “都不要说话,如果还认我这个‘皇上’的话,都必须按我的话办,你们这些人,除大李子(指李国雄)和毓嵣外,其余人都给我出去,不经宣召,任何人不能进入我的房间!”溥仪下了命令。
  刚刚还哭闹不已的人们,在溥仪的命令下,一个个极不情愿地离开了溥仪的房间。
  摒退了众人之后,屋内剩下溥仪和毓嵣、大李子三人。博仪望着二位他最为信赖的人说道:“日本方面已经同意我到日本居住,而且为我准备了飞机,并且可以带些随行人员,这些我们对日本人应该感激不尽,但因为飞机大小,不可能多带人,请你们二位帮我斟酌一下,把哪些人留在我身边,最为合适。”
  “这个,”大李子首先接过话茬,“这个,让他先说吧!”这就是随侍李国雄的聪明过人之处,自己虽是溥仪最为信赖的随侍,但他知道毓嵣是溥仪的族侄,血毕竟浓于水啊。
  “要说哪些人应该是跟随在皇帝身边,我看首先应该是二叔。”毓嵣也满会拍马屁他说道。
  “你是说溥杰。”
  “是,皇上。”
  “那好吧,继续说。”
  “其次,其次应该是五姑夫万嘉熙。”毓嵣说道。
  “可以。”溥仪点了点头。
  “还应该带上三姑夫润麒(即部布罗斯)。”
  “可以!”溥仪同意道。说也奇怪,溥仪虽然冷落了润麒的姐姐皇后婉容,但对润麒却情同手足,也只有深深了解溥仪的毓嵣才能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人选。
  “六叔呢?”毓嵣试探着问。
  “溥俭,不行,遇事没有个主见,就让他在家看着吧。”溥仪断然否定道。
  “毓嵒,毓嶦呢?”
  “可以。”溥仪说。“毓嵣说的够多了,大李子,你也说说看。”
  “我看,还应该带上西医黄子正。”
  “嗯。”溥仪沉思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两个字。“可以。”这也说明李国雄对溥仪了解的透彻。溥仪可是一日也离不开荷尔蒙的呀,尽管那些族侄们也能够帮助溥仪注射荷尔蒙,但毕竟比不上既对皇上忠心耿耿,又是行家里手的西医黄子正。李国雄提出的这个人选正中溥仪下怀。
  那些被选中要跟随皇帝赴日本的人,个个喜笑颜开;而没选中的,则痛哭流涕,捶足顿胸。
  这些人中,最痛苦的则是婉容和李玉琴。
  决定了随行人员名单之后,溥仪来到李玉琴的房间。
  “玉琴,过来,皇上看你一眼。”
  溥仪温存至极,目光慈祥中又有无限柔情。
  李玉琴很少见皇上这样,便十分激动走到皇上面前。
  “保重啊!”溥仪流出泪来。
  “嗯。”李玉琴也流出了泪水,皇上对她这样说话可是从来没有的。但此时的李玉琴已不是两年前的那不懂事的农家孩子了,她很快反应过来。
  “谢皇上。”说着,李玉琴踏着碎步,小鸟依人般地依偎在皇上身边坐下了。
  “玉琴,我将要远走高飞了。”溥仪对坐在身边的李玉琴轻声慢语道。
  “远走高飞,皇上将到哪里去?”李玉琴虽知这不是久留之地,但也不知这位退了位的皇帝能到哪里去。
  “朕将到日本去,由吉冈陪同我一起去。”溥仪说。
  “到日本,那可不在中国了呀!”李玉琴惊讶他说,这位农家出身的女子怎能想象得到要到外国呢!
  “是的,是不在中国、要到外国,我要走得越远越好。”溥仪态度决绝他说。
  “那,玉琴怎么办?我没有一个亲人,玉琴也要跟皇上去。”
  刚听李玉琴说要跟皇上一起去,溥仪态度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不行,飞机只有两架,而且太小,坐不下。”
  飞机小,坐不下,那你为什么能带别人,就不能带我,还是没拿我当回事!
  当然,这是李玉琴心里想的。如果两年前的天真、不懂事的李玉琴还敢顶撞溥仪两句,那此时你给她吃两颗豹子胆,她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李玉琴眼里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叭嗒、叭嗒”,滴落了下来。溥仪尽管一脸的烦恼,内心也许有点过意不去,又转过来安慰李玉琴说:
  “不要哭,我们这只是暂时的分别,我们过几天就会见面的,你和皇后、二嫫将要坐火车去日本,我已给你们作好了准备。”
  “那得几天?”李玉琴也没有分析溥仪的话是真是假,就如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急不可待地问道:
  “过两天就来火车接你们,顶多呆三、四天就见面了,你们不用害怕!”
  当然这完全是哄小孩的搪塞话,即使交通正常的时日,火车也不能直通日本,况且这战争年月,交通早已中断,火车能翻山越海到日本吗?
  李玉琴低头沉思,她怎么不想啊!她入宫两年多了,由于溥仪的这规定,那不准,她和家人早已失去了联系,不知家里的那两间草房有没有给战火烧毁?如果回去,我还能过惯家中的那生活吗?更让人可怕的是,如今日本人被打败了、投降了,皇上又是跟着日本人跑的,东北的老百姓可是最恨日本人的,老百姓可会说我是“汉奸”的老婆的?皇上要是丢下我不管,我周围可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怎么办?
  看着李玉琴长时间沉默不语,溥仪又安慰她说:“我都安排好了,外边事有溥俭,毓崇,里边事有温和、严桐江,你有事就找他们办吧!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在这即将各奔东西的时刻,皇上的六等妻子——“福贵人”李玉琴还能得到皇上的一点虚情假意的安慰,那贵为皇后的婉容连被皇上看一眼的企盼也不敢有啊。
  “润麒,”一声女人的尖厉的声音使处于极度喜悦之中的润麒大吃一惊。
  “谁?”润麒脑海中升起了个问号。
  原来,外间发生的一切事情,婉容并不知晓,这时正是她神智清醒的时候,她正凝目远望。她和皇帝及福贵人李玉琴住的“行宫”有个木篱笆小院,前后院大约有四百平方米。院里种着花草和蔬菜,从院中向外望去,青山环抱,和朝鲜只有一江之隔,鸭绿江水清亮的反光隐约可见,流水的波涛依稀可辨,当时正值中秋,秋高气爽,远山近水,环境十分优美。这位曾经以“色艳而娇”的荷花自喻的女子是多么想飞出去,到那仙境般的青山绿水中尽情地享受一下大自然的美好!她不知不觉地想起了曾经唱过的一支歌:
  金丝笼中金丝鸟,
  锦衣玉食养得娇,
  挂在绣楼间逗人笑。
  可怜细雨蒙,
  不知秋已到。
  问小鸟,
  妄自聪明,
  不如振翅飞出黄金笼。
  正沉醉在伤感遐想中的婉容,眼帘中突然映入了一个曾经是那么熟悉的身影!这身影已有十年没有见过了,就是二十年不见,我也认得呀,你不就是那个从小可爱而又淘气的润麒吗?润麒,我是你姐姐呀,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呀!十年了呀,润麒,我们姐弟虽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涯。润麒,你不来看我,那是因为我被打入了冷宫,皇帝不让你看,不准你看,我不怪你。你现在到了我的面前,为什么还不能看看我呀,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于是脱口而出:“润麒。”
  凝神片刻之后,润麒也认出喊他的人来了。这不就是朝思暮想的姐姐吗?这不就是从小领着我玩,好搔我痒痒、和我情同手足的姐姐吗?这不就是我那昔日花容月貌的姐姐吗?这不是我那昔日一人之下、万民仰止的“皇后”姐姐吗?昔日如瀑布般的披肩长发,如今已不足二寸长,似一窝茅草胡乱地堆在头上,昔日如秋水般流波荡漾的眼,如今大而无神;昔日白里透红的容面,如今是颧骨突出,下巴尖尖;昔日丰满苗条的身材,配上什么衣服都恰到好处,如今却同芦柴棒一般,裹在一袭空阔的裙子里。不,这不是我的姐姐;是,这就是我的姐姐。否定、肯定,最终还是肯定,这就是我的姐姐,你就是变化再大,我也认得你呀。“姐姐。”润麒真想脱口喊出他多年来掩藏在心底的珍贵的字眼。但一想起皇帝的禁令,再想想自己今后的前途还和皇帝紧紧地拴在一起,到了嘴边的字又咽了回去,润麒又最后看看姐姐一眼,那眼神有遗撼,有抱歉,亦有哀怨,随即在婉容期待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此时的婉容真是欲哭无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理呀,润麒是我的亲弟弟呀,他都不理我,我该怎么办呀?但谁又能回答她呢?
  就在婉容悲苦无告的时候,溥仪带着最贵重的珍宝和溥杰、毓嵣、毓嵒等几个家族人员及李国雄等随侍在马达的“隆、隆”轰鸣声中逃走了,把“皇后”和“贵人”等一批人通通扔在那“满朝边境”的荒郊野外而不管不问了。
  溥仪临行前告诉大家说,一到日本,稍事安排,即使不派飞机,也要安排火车来接留守的人们,因此大家都在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望着飞机抑或火车的到来。婉容早已断了对未来和前途的幻想,历史给予她的教训使她麻木不仁,她顺从地听任摆布,似乎既没有高兴,也没有痛苦;既没有欲求,也没有希望……
  “福贵人”李玉琴盼望之余,则按照溥仪教会她的开始吃斋念佛,求菩萨保佑她父母身体健康,求菩萨保佑皇上平安无事;求菩萨保佑早息兵灾,人民享太平;求菩萨保佑她和皇上早日团圆。
  这几桩心愿,李玉琴一天不知念多少遍,一桩也没求来,反而她们的安全感也没有了。
  溥仪走后第三天,“行宫”的日本门岗便撤了。一个最突出的问题就摆在了主事的“六爷”溥俭和随侍严桐江面前,如何确保伪帝宫和伪宫内府留守人员、特别是皇后婉容和福贵人李玉琴的安全,万一“皇后”和“贵人”有什么闪失,那他们可真吃不了兜着走,正当他苦寻对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声“报告”打断了溥俭的思絮。
  一个下人神色慌张地跑到溥俭面前。
  “六爷,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快点说。”
  “是……是这样的,有……有几个山民像不怀好意,在……在这附近来回游动。”
  “什么,山民在附近游动,走,看看去,凡是男的,都带上家伙。”
  这一次溥俭表现得满果断,没有像听说日本人闯进帝宫而趴在地半天不起来。于是,有着一身武功的严桐江手里拎着驳壳枪走在最前面,其他人手中也拿着各式长枪。短枪紧随其后,溥俭作为这里的最高负责人被夹在中间,一行人虚张声势地走向“行宫”的外面。果然,不远处有十几位山民像在寻找什么似地来回搜索着。熟悉这里地形的山民看他们来的一行人,知他们是从日本人办的矿业公司方向而来,但却是中国人,这使山民们糊里糊涂。溥俭、严桐江一行人见山民手里只拿着木棒,好像也没有什么恶意,他们也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不犯我,我也不惹你。双方相持了一会儿,山民们首先撤回,溥俭他们也无功而退。原来,这是山民们在搜查、没收日本人的东西,山民们认为日本人的东西都是剥夺中国人的,不应该让他们带走。丧失了昔日威风的日本人,再也不是骑在东北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主子了,而是一批丧家的落水狗,他们不得不东躲西藏,据说还出现了有的日本人躲到山上去,怕孩子哭,把孩子捂死的惨剧。
  一场虚惊,使本来已提心吊胆的主事溥俭和严桐江更是如履薄冰,他们决定为安全起见,把婉容和李玉琴搬到众人聚居的丁字楼中,也讲不得等级身份的排场了。
  在丁字楼中,婉容和李玉琴对门分住,婉容在东边,李玉琴在西边,中间隔着一道扒门。在婉容房里备两个太监,其中年纪大的姓王,年纪小且最喜欢婉容的姓刘,另外还有两位佣妇服侍。李玉琴房里也有徐妈和丫环敬喜小心服侍着。
  说来也许令人难以置信,李玉琴入宫后曾和婉容共同度过二年半的宫廷生活,她们竟没得到一次见面的机会。平时,李玉琴住在同德殿,而婉容住在缉熙楼,各不逾界。尽管李玉琴也曾向溥仪要求过要对主子尽尽义务,侍候待候皇后,但溥仪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了,就连逃难的路上,溥仪也把她们完全隔开。皇后婉容于十一日黄昏在两个太监和老妈子的陪同下,先行前往长春车站,而李玉琴则于午夜时分随帝宫最后一批人员逃离。如今她们终于在一起,王琴想:最起码我有个强壮的身体,我能为皇后做点什么呢?不是说皇后经常因大锅饭不合口味而发脾气吗?我这房里有现成的炊具,我给皇后做点小灶吧。
  “不行。”李玉琴转念想道。“皇上讨厌皇后,我竟要给她做好吃的。这不是违背《二十一条》吗?”李玉琴转念又想:“皇上整天教我念佛经,讲的不都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吗?皇上不是连苍蝇、蚊子都不让打吗?而皇后毕竟是个人,她有病,精神又不正常,还处于这个困难时候,我给她做点好吃的,也是积德行善,菩萨一定不会见怪。”
  想着想着,李玉琴跪了下来,双手合十祷告起来:皇上你不要生气,我只按佛经的精神行事的,我是听从菩萨的旨意的。
  “做!”李玉琴最终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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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2:22:2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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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什么呢?”李玉琴又犯了愁。想来想去,李玉琴决定做自己最拿手的包饺子。
  “嘭、嘭”,李玉琴开始了剁馅,又精心地放上各种调料,细心地包,出来的饺子就像一个个工艺品,李玉琴边包边祷告:菩萨保佑,但愿皇后主子能够喜欢,他愿皇后能够吃个饱,但愿皇后吃了我做的饭,身体能够好起来。
  不大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煮饽饽”(即饺子)做好了。看着一个个精致的饺子,李玉琴仿佛看到了菩萨在向她微笑致意,她不住地念道:
  “但愿皇后主子喜欢。”
  “王公公,给。”
  “什么?呕,煮饽饽,贵人告辞,谢谢贵人。”王太监不住地说。
  王太监转身离去不久,就听王太监说:
  “主子,这是贵人给您做的,您试试好吃不。”
  看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这可是好长时间没见过的了。皇后接过来,也没有了大家闺秀的雅相,一口一个地吃了起来,边吃边不住地赞叹说:“好吃、真好吃。下次再让她给我做。”福贵人听了,心里是无比的惬意。
  就这样连续做了多日,也有碰到皇后脾气不好的时候,她吃饱了就糟塌,边吃边吐,底下人想拣点剩下的东西吃,都不行。那太监又免不了向李玉琴诉苦:
  “皇后主子的‘月钱’很少,我们跟着皇后主子什么好处也没有,气到是受了不少。别看您是贵人,万岁爷对您的恩典可比对皇后好,连底下的人也跟着沾光。”
  其实,李玉琴也是有苦难言,她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穷贵人,平时吃穿都有规定,也是过年、节及过生日时,皇上才“赐”点东西,且多数是玩具,偶尔有珠宝或首饰什么的,从来没有钱,况且李玉琴家里又穷,也得不到一点接济,这让李玉琴的内心大为不安。从“新京”逃难出来时,被褥、衣服、布料、绣花枕头及玩具、书帖和首饰等属于李玉琴也总共只有四、五箱子,其中除二十几件首饰和几册好版本的书帖之外,再没有几件值钱的东西了,但李玉琴又去向谁诉苦呢!
  一天,福贵人李玉琴正在房里和徐妈拉家常话,那边皇后听着了,便问太监:
  “那边是谁在说话?”
  “回主子,那边说话的是给主子做煮饽饽的福贵人。”
  听了小太监的回答,皇后道:“快,让我看看她。”
  婉容此时已孱弱得不能站立,在两个太监的扶持下,她走向福贵人的房间。
  门打开了,李玉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听到太监报“皇后主子来了”,她惊讶得目瞪口呆。在她的脑中,皇后不是如花似玉,也是清清秀秀;可是现在看到的,是一个骨瘦如柴,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象。她目光呆滞,眼圈紫黑,眼角堆着眼屎。二寸长的头发竖立着,上面沾满了灰土和杂草——看样子人们只给她剃头,而不给她洗头了。她身上穿着旧睡衣,污渍斑斑,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她脚上挂着双破鞋,脚面上的灰,黑黑的已是厚厚的一层,可以看出,鞋里还有浓血。
  万分震惊之余,李玉琴迎上前去道:
  “给皇后主子请安。”
  婉容笑了笑,露出污黑的牙齿,莫明其妙地道:“挺好,挺好!”
  只几分钟,婉容便站不住了,太监忙扶她回房。
  一天,一名苏联军官带着两名士兵来到大粟子沟的“行宫”。行宫的岗哨是溥俭、严桐江花了大钱从一伙杂牌军那里请来的一队士兵,这些士兵都归顺了蒋介石,行宫的安全就由他们负责。
  “老兄,”原来苏军中有一位会说中国话,“过来一下,请转告你们负责的,我们是友军苏联的军队,我们为你们赶跑了日本人,我们长官要见见皇后。”
  这些个国民党的杂牌部队的士兵,平时在老百姓面前是够飞扬跋扈的,但在苏联大鼻子军队面前还是满乖的。
  “好的,长官,我们愿意代为转达你们的雅意,请你们稍候。”一位也许是读了几年书的士兵文绉绉他说,并转身离去。
  那个士兵很快地跑到溥俭的住处。
  “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快说”溥俭非常焦急。
  “外……外面来了几个苏联人,说是要看……看皇后。”
  “看……看皇后,莫不是……他们有几个人。”溥俭问道。
  “他们一个军官,两名士兵,一个人还会说中国话。”那个士兵回答道。
  “三个人,把他们赶回去算了。”溥俭很轻松他说道。
  “赶不回去的,他们可都是有武器的。”
  “他们有武器,你们手中也不是烧火棍呀。”
  “可……可他们是友军,和他们干仗,我们是要掉脑袋的。”那个士兵说着,还做了个手势,很有点幽默的味道。
  “那,那怎么办?皇后,贵人,宫中的男人都要回避的,怎能出头露面见外国的大鼻子呢?”溥俭一面抓耳挠腮,苦寻对策,一面向严桐江投去征询的目光。
  严桐江走近溥俭,在溥俭耳边如此这般地耳语了一番,溥俭勉强地点了点头。
  “好吧,请你转告苏联长官,请他们进来。”溥俭对来人说道。
  就在那位通报的士兵刚刚离开,严桐江和其他几名男人立即分头通知“行宫”的女眷,立即尽可能穿着破衣烂衫,躲迸附近的山沟里。接到通知的女眷们,有的迅速披上最破的衣衫,有的甚至抓起一把锅灰抹在脸上,那个裹小脚的女人可就惨了,此时最恨的就是她们的妈妈了,为什么要给她裹那个三寸金莲呀?连滚带爬,隐入附近的山沟里,唯独皇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人,此时连站也站不起来,又怎能跑进山沟里呢?
  不大一会儿,三名苏联军人来到了“行宫”的丁字楼。
  “欢迎,欢迎,深山老林里招待不周,请多包涵。”溥俭说着,下人端上了香茗和果品、点心。
  “长官,请用茶。”
  “不必客气。”跟着军官的士兵把他长官的话翻译成中国话。
  “不知长官有何见教?”溥俭明知故问道。
  “我们长官要来看看皇后,中国的末代皇后。”那位会说中国话的士兵代为回答道。
  “这个,这个,有些不方便。”溥俭搪塞道。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们就是要看一看。我们俄国也曾经有过皇后,但现在没有了,你们中国还有的,我们就是要看看。”那位士兵又把长官的话翻译了过来。
  “回长官,皇后病重,行动不便,不便见客。”溥俭又周旋道。
  “没关系,我们只是看看。”那个军官仍然坚持。
  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溥俭不得不让王太监和小刘太监两人一同扶着皇后,出来见苏联军人。
  眼前的“皇后”也许与他们想象中的“皇后”的反差太大,三个苏联军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这,这是皇后吗?”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回长官,是,就是皇后,千真万确,小人吃了豹子胆也不敢骗长官。”溥俭尽可能谦卑地回答,以免引起苏联军人的恼怒,发生不测。
  “谢谢。”也许是太让他们失望了。说罢,转身离去。
  “噢,飞机来了,飞机来了。”不知哪位眼尖的突然发现了人们朝思暮想的飞机,一声尖叫,打破了“行宫”的宁静。
  “飞机来了,飞机来了。皇上来接我们了。”整个“行宫”的几十号人,除了不能走动的皇后,倾巢而出,欢呼雀跃。
  “飞机来了,飞机来了,皇上来接我们了。”的呼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人们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快落下,快落下呀。”人们焦急地期待着。
  飞机盘旋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在“行宫”门前的一大块空地上停了下来,几十号人一起向飞机涌去。
  跑在最前面的严桐江,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意外,突然停了下来,人们也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怎么,怎么,飞机上的徽记不是日本的,而是,而是……”严桐江念叨着。
  “是的,我们不是日本的飞机,也不是皇上派来的,我们是苏联的飞机。”从飞机上走下来的一行苏联军人走向严桐江,其中一个人笑眯眯他说,同时也向众人招了招手,表示致意。
  “我们不是你们的皇上派来的,也不是来接大家的,但我们带来了你们的皇上的一封信,要接你们其中几个人去见皇上。”来人中的一个用中国话说。
  “那皇上在哪里?”溥俭问道。
  “你们的皇上目前在我们苏联。”来人答道。
  “皇上不是去了日本吗?怎么到苏联了。”溥俭更为不解了。
  “你们的皇上确实是要去日本的,但在沈阳被我们苏联红军俘虏了。”来人解释道。
  “皇上被俘虏了。”这消息对于大栗子沟的人无异于晴天霹雳。
  原来,溥仪退位后,日本人认为废帝将来还有可资利用的价值,答应了溥仪的要求,允许溥仪前往日本,并且做好了准备。但为了进一步控制溥仪,就借口飞机小,只准溥仪带少数随员“扈从”。于是,溥仪的皇后婉容、福贵人李玉琴,乳母王连寿以及几位格格,全都留在“满鲜边境”的荒山野岭大栗子沟,一起出逃的人员包括溥仪在内共有十三人,他们分别是溥仪的弟弟溥杰,三妹夫润麒、五妹夫万嘉熙,族侄毓嵣、毓嵒、毓嶦、溥仪最为信赖的近侍李国雄,还有专为溥仪注射“习保命”、“安乐根”等激素针剂的西医黄子正,日本方面的有前“帝室御用挂”吉冈安直、前祭祀府总裁桥本虎之助及负责保卫工作的宪兵曹长浪花,此外还有一名协助桥本捧持“神器”的神官。这一行人的最后指挥是吉冈安直。
  在吉冈的指挥安排下,溥仪等人于八月十七日从大栗子沟乘火车到达了通化。简单地用了餐,溥仪等人就被送到了飞机场,飞机场上已停有三架飞机在那里等候,其中一架是日本军用飞机,保险系数大一些,座位也多一些,共有八个。溥仪和溥杰这一对“龙”兄“龙”弟登上了这架飞机,当然,这批人的最高指挥吉冈安直、负有保护天照大神特殊使命的桥本以及那位手捧“神器”的神官和负有保卫之责的曹长浪花都要登上这架飞机。另外两架飞机都是陈旧的民用小飞机,溥仪的侄子、妹夫及随侍,YS都要坐这两架飞机。临上飞机时,吉冈向大家宣布:
  “我们要先飞到沈阳去,在那里换乘大飞机,转赴日本。”
  能够登上大飞机的人,特别是日本人笑容满面,而不得不乘坐那陈旧不堪的民用小飞机的族侄等人,则一个个愁眉苦脸。溥仪也许对这些忠心耿耿跟随左右的族侄感到于心不忍,于是给每个族侄发了两件东西:一块玉和一颗舍利子。据说古人佩玉,从马背上跌下来,玉碎了,而人不受伤;舍利子是佛死后火化时,迸出的像米粒那样的一颗东西,据说凡是得道高僧,死后火化时,都能迸出舍利子。它代表佛爷保佑的意思。带上这种东西、也许能够给予那些乘着那种东摇西晃、浑身颤抖、该动的地方不动,不该动的地方乱动的飞机的人,多少是点精神安慰。
  溥仪等人乘坐的三架小飞机很快飞临沈阳上空、该机场实际己被苏军控制,这也许就是盘旋于天空的三架飞机(还应包括两架跟踪‘押运’的苏联飞机),迟迟得不到降落信号的原因吧!
  经过一番令人焦急的盘旋,飞机终于得到降落的信号。飞机停稳在沈阳机场的跑道上之后,溥仪走出机舱,一行十二人被引到一幢机场内小楼房的楼上客厅里。就在这对,溥仪从玻璃窗往外看,只见苏联的军用飞机连续不断地着陆了。一队队手持冲锋枪的苏军空降部队从飞机上走下来,迅速解除了机场日本军队的武装。不一会儿,连楼房和走廊口的日本岗哨也都被苏联士兵取代了。溥仪大脑里产生的第一个信号就是:
  “完了,我们成了苏联的俘虏了!”
  皇帝被俘的消息,无疑使大栗子沟的人感到震惊,但苏联军官又拿出了皇帝的亲笔信,说要接他们中间的一部分人到苏联去,这无疑又在他们心中燃起了希望。他们哪一个不希望早日离开这荒山野岭中的大栗子沟啊,不要说这里交通闭塞,人烟稀少,生活也是极为不便。宫中里的山珍海味是想也不敢想了,就是那些原来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的山野菜之类的东西也成为他们的珍肴了。当然,这其中抱最大希望的还是福贵人李玉琴,皇上临行前亲口给她说过要来接她。在人们凝目注视苏联军官手中的信时,她在心中默默地祈祷:佛祖保佑,但愿皇上平安,但愿我能早日和皇上团聚。
  李玉琴无意听皇上的信对众人抚慰的话,她多么想听皇上在信中能够有一句专门对自己说的话,没有、没有!要读到让谁去苏联了,李玉琴多么想听到皇上让去苏联的人,第一个就是她。
  “溥俭。”
  “有。”
  “溥僅。”
  “在。”
  “毓嵂。”
  “谢皇上。”
  “赵荫茂。”
  “谢皇上龙恩。”
  直到读完了第八个人,也没有李玉琴的名字,李玉琴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了:她多么想痛哭一场,皇上你怎么能这样无情无意啊?我整天为您祈祷,为您求神,为您牵肠挂肚,您怎么就一点也不想我呀?但李玉琴也知道,在这群“出身高贵”的人面前,她李玉琴算什么呀!如果真哭出声来,众人不嘲笑她才怪呢!
  随后,这几名苏联军官又要求看看皇后,大栗子沟的人也不得不允诺。
  溥俭等人走后,能够照顾家属的就只剩下毓岷、毓崇、郑广渊、严桐江和吴少香了,严桐江成了实际上的主事。
  时光荏冉,沉浸在喜悦之中的中国人民不知不觉迎来“光复”百日纪念,而对于大栗子沟的人们,这深山野岭百日的时间,犹如宫中的百年。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愈来愈冷,他们无法继续在大栗子沟中苦熬,不得不又一次辗转流徙、踏上茫无目标的出逃路。
  光复初期的东北,是各种势力争夺的焦点,当时,有相当一部分伪满势力在日本投降后,摇身一变,打起负责维持地方治安的旗号,重新控制了相当一部分地方的政权;蒋介石在东北人民受苦受难的十四年,作壁上观,日本刚一投降,蒋介石马上在美国的帮助下,从大西南、大西北抢运大量的国民党军队到达东北地区,抢占战略要地,企图把青天白日旗继续在东北上空飘扬。在抵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共产党领导的东北抗日联军、八路军等迅速壮大起来,特别是在东北广大的农村影响很大。因而东北在相当的一段时间可以说仍不太平、兵荒马乱,因而对于大栗子沟这一批特殊人物,如何安全、迅速地撤出,愁煞了毓岷、毓崇、郑广渊、严桐江等人,而毓岷、毓崇。郑广渊,不是出身于宫廷,就是出身于名门世家,要说平时耍耍贵族派头、少爷作风那可是行家里手,而真要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他们可一个个就是缩头乌龟了,只有严桐江见多识广,经验丰富,遇事有主见。
  严桐江又一次把毓岷、毓崇、郑广渊等人召集在一起,商讨撤离大栗子沟的问题。
  “两位毓爷,还有郑姑爷,现在就算是皇上把这些人交给我们了。现在天气是越来越冷,食品、粮食供应也逐渐吃紧,我们一定得想办法在大雪封山前撤出去。”
  “撤出去,说着容易,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今天是打红旗的,明天说不定是打绿旗的,我们又有这么多女眷,特别是还有皇后和福贵人,怎么走?”毓岷愁眉苦脸他说。
  “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呀!”曾在官廷担任过近侍处长的毓崇对撤退比较积极。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那位颇不受溥仪喜欢,但却是郑孝胥长孙的郑广渊问道。
  “怎么办?怎么办呢?”严桐江搔着他的胖头的后脑勺说:“对,有了,我们为何不来个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怎么个攻法?”众人一起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严桐江。
  “刚才不是说‘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我们何不利用军队来保护我们呢?”严桐江说道。
  “那我们上哪儿找军队呢?”毓岷问道。
  “这个就该看郑姑爷的了。”严桐江说。
  “看我的,”郑广渊似乎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哪里认识那些拿枪当兵的人。”
  “郑姑爷,你家祖父、父亲当年在东北谁人不知,他们可是万人仰慕的人物,他们这时能不扶植、拉拢一批人,姑爷,你想想这些人中有没有在部队中混事的。”严桐江提醒郑广渊道。
  “这个,这个,我倒想起一个,当年老爸曾拉扯过一个人,这个人和我还算老表哪。老爸把他送在军队中干,很快就得到提拔重用,但后来由于祖父、父亲不得势,那位老表的官运也不亨通了,听说到现在还是个团长。”郑广渊说。
  “这个关系倒可以利用,那郑姑爷,就要劳你大驾,你去走一遭吧。”严桐江说。
  “我去,不行,如果说不动他,他再翻脸不认人,把我砍了,那可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郑广渊推辞道。
  “还不至于吧,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你不去,难道我们这些人都在这里等死。”毓崇对郑广渊的推辞大为不满,很有些气愤地埋怨。
  “要去,也不能我一个人去。”郑广渊作了让步。
  “那好吧,我陪你一同去。要死咱们也不会是孤鬼。”严桐江说。
  “这还差不多。”郑广渊的脸由阴转多云。
  就这样,严桐江和郑广渊一道见了那位现在是国民党一杂牌军的团长,给了他个人好处费三千大洋,并答应给凡是参加护卫的弟兄,每天每人十元大洋,并包酒肉吃喝。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就是这支国民党的杂牌,由团长亲自出面调动了他们的汽车,把大栗子沟的男男女女几十号人送到火车站。这些人除了婉容和李玉琴外,溥字辈的男人在溥俭、溥僅走后,已经没有了,只有一些女流之辈,她们是二格格愠和、三格格韫颖,五格格韫馨、溥杰的妻子嵯峨浩、溥俭的妻子叶乃琴,溥僅的妻子叶希贤,毓嵣的母亲、还有溥仪的侄子,毓字辈的毓崇、毓岷,及毓嵒的妻子马静兰,毓嵣的妻子构景竹,再就是溥仪不太喜欢的二额驸郑广渊,加上溥仪的奶妈二嫫王连寿和她的养子以及皇后身边最后的三个太监、宫内府官员。随侍及小孩等,大约有六、七十号人。为示区别,还费了好大的劲找了一辆破旧的小轿车,以供皇后婉容及福贵人李玉琴乘坐。他们坐上火车,很快到了临江,在临江下了火车后,虽再没有轿车供婉容和李玉琴乘坐,但毕竟还有一辆卡车接应。
  李玉琴扶着婉容上了一辆大卡车,她们俩顾不得男女有别了,就坐在司机的旁边。这一次婉容的态度倒好,既没有哭,也没有闹。看着身体极度虚弱的皇后,李玉琴真怕汽车稍有颠簸,皇后那芦柴棒似的身体就会散了架,一路上,李玉琴有意识地让皇后把身体靠在她的身上,还不时用手搂着她,免得汽车晃动,皇后受不了。开始时,皇后不知是不放心李玉琴,还是嫌和“贵人”的身份有差别,并不让李玉琴碰她。可是由于皇后的身体太虚弱了,自然地就倒在了李玉琴的身上,李玉琴搂着皇后,皇后就信赖地紧紧地靠着李玉琴。此时此刻,两个同命相怜的人物更加紧紧地连在一起了。此情此景,真该在中国妇女史上写下浓浓的一笔。
  到了临江,这伙从大栗子沟逃难而来的人,差不多大大地出了口粗气,有人庆幸他说:“这回可百天出灾了。”
  到了临江,几十号人的住房又成了大问题。小小的临江县城,很难找到一处房子够他们这一伙人一起居住,有时找到了,但房主一听说他们是溥仪的家族人员,东北人对溥仪这个汉奸卖国贼恨之入骨,连忙拒之门外,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朝鲜式房子,房间相当多,面积也相当大,是当时临江县城少有的这么一座房子。严桐江、毓岷等人拉下平时宫中人员的高贵面孔,低声下气,好说歹说,最后以这栋房子造价二倍的租金租下了这座房子,以给这六、七十人提供栖身之处。
  在这栋朝鲜式的房子里,李玉琴住在房子的最东头,对面是俭六奶奶和她的两个婆婆,还有僅rn奶和毓嶦的母亲,再就是嵒rn奶马静兰和孩子们。李玉琴的旁边住的是御医徐思光和他的老伴。御医旁边住着皇后婉容,婉容对面是二嫫和她的养子。二格格、三格格、溥杰的妻子嵯峨浩及她的次女以及别的家属,都住在后院。
  李玉琴在自己的住房安顿下来后,还未来得及收拾一下东西,就想起一路上又是火车,又是汽车的,皇后的身体一定受不了,她赶忙向皇后的住处奔去。
  李玉琴来到皇后的房间,皇后已经躺下了。一经发现李玉琴站在房门前,皇后嘴里不住地叨咕着:“好,好。”,表现出十分高兴的样子,并招呼李玉琴坐在她的床边。
  这李玉琴哪行啊。虽说一路上皇后靠在李玉琴的身上,拉近了她们的距离,但要李玉琴坐在皇后的床边,这可是《二十一条》里所不允许的呀!她怎敢破了这个规矩?李玉琴瑟缩不敢前进,望着李玉琴这个样子,皇后最喜欢的小刘太监说:
  “这是主子喜欢贵人,贵人就坐吧。”
  李玉琴这才敢坐到皇后的身边。
  看着皇后和李玉琴亲密无间的样子,姊妹般的情谊,小刘太监又继续说:
  “过去谁来,主子都没有让坐过,更别说坐在主子的床上了。这是主子和贵人有缘份,也是贵人的荣耀。”
  李玉琴听了,心里喜滋滋的,她为能给皇后带来一点快乐而感到高兴。
  婉容这时虽然没有力气说话,但她能听懂小刘太监说的话,只是“嘿、嘿”地傻笑,并把烟筒推给李玉琴、叫贵人抽烟。李玉琴不知怎么办才好,还是小刘太监给解了围:
  “贵人不会吃烟,主子就饶了她吧。”
  李玉琴看皇后的精神很好,并没有想象中的旅行后的倦容,李玉琴坐了一会,就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
  住处安顿下来后,对于这六、七十号人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吃饭了。他们仍然吃大锅饭,且伙食较前也差些了,但这毕竟与大栗子沟不同,如果不愿吃大锅饭,只要有钱,到街上还是可以买到一些可意的食物。
  一天,毓嵣的妻子杨景竹派下人到街上买了一只烧鸡,准备留给自己和孩子打牙祭,回来时正好经过皇后婉容的房门。正赶上皇后精神好,从床上下来到了房门口,看着下人手里拿着的外表紫里透红、散发着香气的烧鸡,皇后的口水不禁流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下人的手走了好远,真恨不能上去一把夺下来一口吞下去。
  这一幕正好被刚从房门里出来的贵人李玉琴看了个清清楚楚。她心里真如打翻个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说不出什么滋味。婉容可是个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又贵为皇后,今天竟然对一只烧鸡表现出如此的馋相,多么让人伤心!她可不比我这样一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孩子,她不禁想自己在宫中曾因为对肉表现出特殊的偏好,而和二格格发生的一场冲突。
  那是一九四五年的农历五月节,李玉琴以贵人的身份在同德殿摆宴以庆贺端午节,傅毓嵣的妻子杨景竹及皇后婉容的进讲老师陈曾寿的两个女儿和儿媳及其他的一些女客进宫陪餐,当然作为专门负责监视、指导贵人生活的二格格韫和也是必然被邀的人物。那天,御膳房里给上了很多的菜,也许是御厨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贵人跟皇上学佛,也应该吃素,因此,大多数的菜是素的,只有个别荤菜,其中有一道四喜丸子。李玉琴这个刚进宫不到两年的农家女孩子,对肉的渴望仍是很强,再加上她本身还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以为大家也一样都喜欢吃肉。于是,李玉琴用筷子点着刚刚上来不久的四喜丸子,招呼大家说:
  “来呀,吃肉丸子呀。”
  说着,李玉琴还夹起一个肉丸子放在坐在身旁的杨景竹的碗里。
  李玉琴的这一举动,引来了二格格韫和鄙夷的目光,并且发出不屑的一声“唏”。
  李玉琴闹了个大红脸,但她也不是个饶人的茬,她平时就对这位盛气凌人的御妹反感,再加上她又是带着使命对李玉琴进行监视,指导,整天对李玉琴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李玉琴再也忍受不住了,她决心仗着皇上的垂爱,报复一下这个御妹。她忽然把脸转向二格格,当众问道:“二格格,你们从小生长在王府,什么肉都吃过,也吃过人肉吗?”
  只见二格格的脸“唰”地一下一直红到耳朵根,她很生气地顶撞贵人道:“吃过。”
  经过这一回合,二格格说啥也坐不住了。过了一会儿便借口女儿有事,对大家说道:“英才开音乐会,我得去看看。”于是乎溜之大吉。
  今天的皇后竟然和当年的她一样地对肉食表现了强烈的渴望。这不能不让李玉琴发出不尽的感慨。她决定派人也去买一只烧鸡,预备给婉容吃。
  奉命而去的下人很快就买回了一只紫里透红、散发着香气的烧鸡。正巧这时嵒rn奶马静兰带着两个孩子,大的三岁刚过,小的一岁多,来贵人这里串门。嵒rn奶马静兰老实、内向,而她的丈夫毓嵒也是个老实人,还是个死心塌地的跟随派,已经跟随着溥仪逃走了,只知道在苏联,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嵒rn奶两口子都是老实人,平时决不会和别人一样从宫中能拿拿一点,能偷偷一点,因此一点积蓄都没有,她不能象别人一样自己买点吃的,只能和大家一起吃大锅饭苦熬着,这可就苦了两个何物不知的孩子,他们瘦得皮包骨头,看着来人拿着的那个诱人的烧鸡,两个不知事的孩子的口水马上就流出来了。“妈妈,妈妈!”一边央求着妈妈,一边眼睛死死地盯着烧鸡。
  老实、内向的人,往往都是极要面子的人,看着自己的孩子如此“丢人现眼”,马静兰的脸红得像块红布,抱着一个,抓着一个就要离开。
  “不,不要走。”李玉琴看不下去了,说着就把那个烧鸡的两只腿撕了下来递给了孩子。孩子大口大口地吃着,但这却引来了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波。
  贵人房里的下人侍妈奉命送去了烧鸡,刚回来不久,就听走廊里一个尖声沙哑,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叫了起来:
  “这是拿皇后主子当什么了?把鸡大腿拿掉送来了,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主子!太不像话了!”
  这是皇后房中的那个好说话的王太监。太监,这种中国封建制度的怪胎,他们往往出身低微,他们为了改变地位,身体受到了残害,生理畸形发展,男不男,女不女,心理也随着发生变化,相当一部分的太监心理变态,性格古怪,不少人好利用主子的势力闹个事什么的,显示自己的非同寻常、自己对主子的忠心,换得主子的高兴、信任。
  这边王太监的话音刚落,那边小刘太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太不像话了,把我们主子当什么人了?你当你是个什么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后永远是皇后,还没见到鸡变凤凰的,不要觉得皇后给你两回好脸看,你就拿着二两颜料开染坊,呸!”
  原来这是皇后房中的太监故意弄李玉琴难看的,他们本指望侍候皇后娘娘能发大财,光宗耀祖,但随着婉容遭冷遇,“月钱”减少,关于这一点,王太监曾在李玉琴面前“念过秧”。他们发财的梦想破灭,但李玉琴这样一个出身低微的农家女子都能得到皇帝的偏爱,这不能不引起他们的嫉妒,他们怎能不瞅住机会发泄一番呢?
  不仅如此,王太监,小刘太监还故意把事态扩大,把状告到了对李玉琴负有监督、指导之责的二格格韫和那里,二格格劈头盖脸的一番话更是尖酸刻薄:
  “进宫中就要讲宫中的规矩,主人永远是主人,下人永远是下人,不要太不自量了,也不要太目中无人了,不要觉得皇上拿你当二百钱使了,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还是要安分守己点,做个懂规守矩的贵人,不要给皇上丢脸。真要那样,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李玉琴可真委屈极了,有口难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转眼又过了十几天,住在临江旅社的皇族人员又经受了一场虚惊。
  人们忽然听到了“隆、隆”的枪炮声。人们都嚷嚷:
  “八路军来了!大鼻子来了!大鼻子要祸害人哪!”
  特别是妇女听说大鼻子祸害人,都吓坏了,除了神志恍惚的皇后,包括李玉琴在内,都拼命地往脸上抹锅底灰,整个脸上除了两只大眼睛,都被锅底灰遮住了,妇女们晚上睡觉也不敢脱衣服。枪炮响了两天以后,临江解放了,街上来了八路军,但没来大鼻子。这支队伍当时叫民主联军,其队伍的名字是以曾经威震敌胆的民族英雄杨靖宇的名字命名的,叫杨靖宇支队,司令员是何长工,政委姓吴。
  八路军待人很和蔼,这大大出乎这些久居宫中的人的意料。过去,宫中的人对穿军装的人是没有好印象的。眼前的这支军队,却与过去见过的那种军队大不相同,他们告诉大家不要害怕,只要把军用品交上来就行了,大家的安全将由他们负责。大家担惊害怕的心落了地,表现很积极,就把枪支、无线电之类的东西都拿出来,上交了。
  皇后婉容这时出人意料的清醒,表现相当积极。她没有人家的枪、无线电之类的东西,总觉得应该拿点什么东西“表示表示”,于是她把小刘太监喊到身边:
  “给,把这个拿去,看人家要不要。”
  原来,这是皇后婉容多年来作玩具用的一架望远镜。
  “嗻,奴才这就去。”小刘太监仍然表现得忠心耿耿。
  小刘太监带着皇后交给他的望远镜,很快找到一位八路军干部。
  “长官,请问这是不是军用品,这是我们皇后娘娘交的。”
  “是,这是军用品,请转告我们的谢意,谢谢皇后娘娘的配合”。
  “是。”
  小刘太监很快回来复命。皇后好像是做了一件重大而又有意义的事似的高兴,但也引起她的万千思绪。
  那架小小的望远镜,可曾经是她的聊以解闷的伴侣,到天津后不久,特别是到了长春,皇后逐渐被打入冷宫。她虽然借助抽大烟来麻醉自己,但不少时候是清醒的,也是痛苦的。她通过望远镜,站在假山上,向天津看,想起她童年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向北京看,追忆她和溥仪如胶似漆、恩恩爱爱的美好时光;有时也看看来往行人,想从里面找到她认识的人,甚至异想天开地想能突然发现一个儿时的姊妹。百无聊赖时,她也用它看天上的云,晚上的明月,她逐渐发现夏天雨后的云、秋天的云最好看,像各种奇形怪状的动物,像美丽的图案,云彩深处似乎有仙山楼阁和美丽的仙女,月亮里嫦娥和玉兔……但如今,一切显得和她都是那么遥不可及,望远镜也用不上了,交出去也就交出去了。
  几天过去了,尽管也有些出于好奇的八路军的新战士,不断地来看皇后、贵人,但从没有出现过八路军战士用不文明语言侮辱皇宫里的人,也没有戏弄妇女的事,更没有强拿强要东西的事。
  八路军的所作所为告诉了皇宫的人,八路军是守纪律、讲文明的队伍,是不同于他们想象中的封建军队,也不同于军阀的队伍,也不同于满洲的队伍,更不同于日本帝国主义的鬼子兵,他们似乎在迷茫中看到了一点希望,于是毓岷、毓崇、严桐江几个管事的,向八路军要求把他们送回长春。八路军很爽快地答应,只要有机会就一定送他们回去。
  过了两天,一位干部模样的八路军,来到皇后她们所住的临江旅社,告诉他们说:“明天就送你们回长春。”回长春,这可是这里相当一部分人朝思暮想的事,他们一个个拍手称快,欣喜若狂,真的出现了“漫卷诗书喜若狂”的景象,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当然,这次收拾比起从长春“逃难”时就简单地多了。
  第二天上午刚七点多钟,这些皇宫里好吃懒做的人,纷纷起了个大早,简单地用完早餐,收拾好东西,聚集在临江旅社的门口,准备出发。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来了一队穿着整齐的男女八路军,其中一个八路军干部首先宣布:
  “大家出发前,先行男女分别开会。”
  “皇宫”里的人很快地分别集中好,女的都集中在贵人李玉琴的房里,一个女干部首先讲话:
  “我先问大家一个问题:大家知道不知道,共产党、八路军是干什么的?”
  众人鸦雀无声,面面相觑,谁也回答不上来。突然,平时泼辣、大胆,很有点男子汉气质的二格格勇敢他说:
  “听说共产党共产共妻……”
  讲话的女干部听后“吃,吃”一笑,然后挺严肃他说:
  “那是国民党造谣!国民党诬蔑!共产党是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无产阶级的先锋队,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政党,是为劳苦大众,劳动人民谋利益的。八路军则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是为受压迫的劳动人民打天下的,是要解放劳动人民的。”
  “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先锋队”、“政党”等名词,对于这些人来说,都十分新鲜,是她们闻所未闻的,大家都听得全神贯注。女干部紧接着的话,在大家的心中,特别在其中的两个人心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溥仪,你们的皇帝,中国人民的死敌,他为了恢复所谓的清朝‘祖业’,不惜出卖国家的利益、民族的利益、人民大众的利益,甘愿充当日本帝国主义的鹰犬,成为日本人的傀儡,建立伪满洲国,把东北三千万劳动人民推入水深火热之中。溥仪是汉奸,是卖国贼。”说话的女干部语气加重了,脸上也出现了愤怒的神色。
  听这话的人中引起震动最大的当首推福贵人李玉琴,李玉琴不禁想道,溥仪是汉奸,溥仪是卖国贼,我是溥仪的贵人,也就是溥仪的妻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难道我也是汉奸,我也是卖国贼,莫不是……莫不是……”她真的不敢继续往下多想。
  听这话引起思想极大震动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人群中的一个日本人,溥仪的弟弟溥杰的夫人嵯峨浩子,她在宫里是不太受欢迎的人,溥仪认为她同溥杰结婚是带有政治使命的,溥仪不喜欢她,又对她“敬而远之”;有点霸气的二格格背地里叫她“耗子”,说浩子家姓名都是动物,浩子姓嵯峨,父亲是侯爵,浩是她的名,她名后又常常被加个“姬”字,这些姓氏和名字中的单字凑在一起的谐音就成了鹅、猴、耗子、鸡了。浩子现在和大家一起听八路军女干部讲话,她平时知道八路军最恨日本人,抗日最积极。此时此刻又提到日本帝国主义,莫非对她这个日本人也要杀害吗?“我可没有杀一个中国人啊!”她真想大声地喊。
  讲话的八路军女干部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继续说道:“溥仪是一个封建的皇帝,是日本人扶植的傀儡皇帝。豢养的走狗,他的财产都是剥削来的,都是人民的血汗,应该没收,归还给劳动人民,让他们重新回到劳动人民手中,为劳动人民服务;你们的东西都是溥仪给的,都是溥仪赏赐的,也应该没收。”
  听到这里,福贵人李玉琴害怕的成分少了,她有一种非常入耳的感觉,道理还是满对的呢!这位穷苦人家出身的“贵人”,从小看见穷人整天干活,累得要死也吃不饱、穿不暖;可那些有钱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什么活也不干,整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却穿戴漂亮讲究,吃香的喝辣的,反过来还看不起穷人,真叫人不服气。原来他们的东西、钱财都是剥削而来的,都是像我父母那样的劳动人民的血汗。
  “交,我第一个先交!”李玉琴下定了决心。
  “为了便于大家交出东西,现在请大家和自己的行李分开,没有轮到的先到对面的屋里等着,不得随意走动,也不得私自隐藏。轮到谁时,请自动打开你的发髻,脱掉你的鞋子,解开你的裤子。希望大家主动配合。”女干部宣布了交东西的纪律。
  “我首先第一个交,就是在我的屋里。”李玉琴自告奋勇。
  “好,谢谢你的配合。”两位负责收东西的女干部笑容满面地说。
  李玉琴痛痛快快地解开衣服,把手表、耳环、戒指、镯子、项链、坠子等几件首饰交了出去。
  说真的,李玉琴往外交东西虽是这样的主动,她心里还确实是非常心疼的。这些可都是她平时喜欢、经常戴在身上的,特别是那只祖母绿戒指是李玉琴受“册封”的头天晚上,溥仪亲自给他戴上的,溥仪并告诉她说:祖母绿是最好的翡翠。而那只瑞士产的手表,表带很别致,每边各有半寸长,都镶着小颗粒的钻石,无论是在光线下,还是在黑暗中,都熠熠生辉。
  可能是由于李玉琴表现得积极主动,八路军也可能是借此来说明自己的政策,负责搜查李玉琴的两位女人路军干部,并没有动手搜查李玉琴的身。这样,李玉琴还真有点后悔,早知如此,何不把几件心爱的首饰留在身上呢!结果弄得自己连点纪念物都没有了。
  当然也有表现得非常不情愿的,三格格韫颖就是典型的一个。三格格平时说话慢声细语,性格温柔,心地善良,长得漂亮,是溥仪几个妹妹中最漂亮的。她曾在日本呆过几年,所以她既有大家闺秀的仪态,又有知识分子的气质。她听说要回长春,就把一些珍贵的首饰都藏在身上了,但听说要搜身,她可就没有主意了。她悄悄地走到二格格身边:
  “姐姐,姐姐,你说我身上的这些东西该怎么办?那可都是奶奶(母亲)留下的纪念,能不交吗?”
  二格格不耐烦地看了三格格一眼,很快他说:“怎么办,怎么办,我自己的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说罢,看也不看三格格一眼。三格格的泪水涮涮地就流下来了,随后,也不得不把东西都交了上去。
  经过这次搜查,一些人的首饰和比较值钱的东西都被搜去了。有的人哭着说那首饰不是皇上赏的,是娘家陪嫁的,或是谁送的,特别是御医徐恩允的老伴哭得最伤心,她边哭边说:“真后悔呀,从新京出来时,我怎能不听儿媳妇的话,就把那些首饰都带来了,这下我可怎么活呀,东西都被没收了。”
  李玉琴既没流泪,也没有愁得不得了,好像还有点不在乎,但也有一种惆怅之情袭上心头:皇上走了,家也回不去了,东西又全没了。受了一回皇封,什么也没落下,也没给自己的穷家带来丝毫的好处……就在这种惆怅中,李玉琴忽然有个意外的发现:前些天缝在裤子里的一万元钱还在。这钱是在大栗子沟时严桐江给她的,同时还给她一宗珍宝,是一个比鸡蛋小一点的透明玻璃球,里边有花纹,看着不但美观,而且挺好玩的,说是能随着二十四个节气变换颜色,是个宝物。那东西两边配着五、六寸长的坠儿,就这个坠儿也值不少钱,它是由好几种宝石、珠子和金链子连在一起的,金链子有大米粒粗,可是这宗珍宝不久就被严桐江他们拿走了,那一万元伪市没拿走,李玉琴因为没有被搜身,她自己也忘诸脑后了,所以也就剩下了。
  这一万元钱,该怎么办呢?留我自己用吧,谁也不知道!不,不行!菩萨知道了会惩罚我的。对了,现在大家都困难,看看有没有更需要的。李玉琴首先想到了皇后婉容。
  李玉琴理了理头发,起身来到婉容的屋里,当然,李玉琴看到的也是空荡荡的屋子,太监和老妈子一个个愁眉苦脸,呆呆发愣。
  李玉琴问:“还有没有剩下什么?生活有没有困难?”
  那个好说话的王太监马上接口说:“贵人你看看那!这可是没法活了,就剩下两床被子,还有褥子,其余的全被没收了。皇后还病成这个样子,叫我们可怎么办呀?”
  王太监似乎忘了前些日子因为烧鸡,他故意搬弄是非的事,乞怜地望着李玉琴,流下了眼泪,屋里的老妈子和另外的太监也全都“呜呜”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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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2:23:0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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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有皇后一个人,好像发生的这些事和她毫无关系似的。既不哭,也不闹,木雕泥塑一般,只能听到嘴中“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抽完后,她装了一个烟泡,默默地点着,递到李玉琴面前:
  “嗯,给。”
  李玉琴赶忙谢道:“谢皇后主子,贱人不会用烟。”
  小刘太监也赶紧说:“皇后主子,贵人不用烟。”
  皇后听后又默默地自己抽了起来,并招手让李玉琴坐在自己的身边。李玉琴看着此情此景,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她真想抱着皇后痛哭一场。
  过了好一会儿,李玉琴忍住了悲痛,从口袋中掏出她那没被搜走的一万元钱。
  “王公公,你过来一下,我这里还有一部分钱,按说应该全部留给皇后主子的,但我们还有其他许多人,生活恐怕都有困难,给你这里留五千元,以供照顾皇后用。剩下的,我再给严胖子一部分。”
  “谢谢贵人,贵人吉祥,贵人的大恩大德,我们终生难忘。”王太监双手接过那五千元钱,望了望李玉琴,又望了望皇后,露出难得的一点笑意。
  也许是贵人李玉琴在清交东西时表现得积极、主动,八路军于第二天,即一九四五年的农历腊月十五日,首先把李玉琴、吴少香、敏岷,还有服侍李玉琴生活起居的丫环敬善等人首批遣送通化。那是个雪深盈尺的大雪天,当时又没有火车,他们坐了一辆有棚但无围壁的摩托压道车。由于雪大,气温达摄氏零下三十度左右,路又不好走,车走走停停,最后经过十二个小时,才把李玉琴他们送到通化。虽然在路上,护送他们的八路军小战士为使李玉琴少受一点冻,主动站在外面,给他们做成“人墙”,给李玉琴等人挡风。李玉琴的手、脸、耳还是都冻伤了。
  接受第一次的教训,八路军在护送皇后婉容等第二批人的时候,特地为摩托压道车临时加了围壁,还抽调了一些八路军战士的被子。这样婉容、浩子母女、二嫫及其养子,还有严桐江及其太监也都来了。八路军部队为了确保这些人的安全,就把皇后婉容等人安排在通化市GA局的大楼里。李玉琴由于年岁小,和八路军的配合比较好,就被安排在部队的办公楼里,每天下楼和八路军官兵一起吃饭。尽管八路军做了周密的安排,但不久还是发生了一件意料不到的事。
  转眼一九四六年的春节到了。这可是皇宫中的人第一次在他们的小天地外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他们在逃难途中过的一个春节。他们往日在宫中过节,虽然各地的进贡的东西源源不断,山珍海味,珍奇异宝滚滚而来,皇帝以下的人都能得到赏赐,发一笔意外的小财,他们也免不了的磕头、烧香、拜佛、敬神、祭祖,鞭炮齐鸣,鼓乐震天,特别是在伪帝宫时,不仅有在故宫时每逢过年时要请的京剧班子唱大戏,还增添了西洋乐等,但总使人感到缺少点什么似的,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沟通,所以春节中的宫中总给人热闹中透露出冷清的感觉,特别是对于那些思家而不得归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没想到在逃难的时候,竟在八路军的部队里过了一个愉快、热闹的春节。除夕那天,从早晨起来就歌声、笑声、腰鼓声不断,大家尽情地玩啊,笑啊,跳啊,快活极了。这热闹的气氛不仅感染了那些身强体壮的人,使他们露出了在宫中难得的笑容,就是那身体极度虚弱的皇后婉容,也被那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她硬撑着让两位太监扶着她看了一场演出,当婉容看着那土生土长的东北“二人传”,她也情不自禁地“嘿”“嘿”傻笑着。
  正月初一清晨五、六点钟,睡梦中还在回味着幸福、喜悦、快乐的人们,突然被一阵“噼噼叭叭”的声音惊醒,开始人们还以为是迎春的鞭炮,但仔细一听,不像,分明是枪声,这可把那些皇宫中的娇生惯养、作威作福惯了的人吓懵了,他们赶忙穿衣起床,有的裤子穿倒了,有的鞋子穿反了,有的来不及扣扣子就钻到床底下,但枪声一阵比一阵紧,还有手榴弹的爆炸声。奇怪,这是哪里在打仗呢?声音怎么这么近呢?有个胆大的人想出去问问,但门外负责站岗的八路军战士就是不让出去。
  这可急坏了贵人李玉琴,她趴在窗户往外看,街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不一会儿,又听见什么地方响起炮声,猛然轰的一声,炮弹击中李玉琴所住的对面的GA局大楼。
  “大事不好,皇后主子不就住在那里吗?怎么办?”李玉琴望着对面大楼的硝烟,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焦急地踱着步,不时地还用拳头捶着门。
  正在李玉琴焦急万分的时候,有两个八路军战士抬着担架过来了,两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李玉琴睁大眼睛一看,皇后正躺在担架上,还“嘿”“嘿”地傻笑。这个神经错乱的皇后,听到枪炮声,不仅没感觉到害怕,反而想到儿时在家中和姐妹们玩炮仗呢!李玉琴感到有点哭笑不得。随后而来的八路军刘科长,向李玉琴解释。
  “这是次意外事件,一批关押在GA局大楼里的日本俘虏,乘着八路军战士们在欢度春节,企图发动暴动逃跑。但被我八路军战士及时发现,进行了坚决镇压,本来战斗应该很快结束,但考虑到GA局大楼还住着皇后。二嫫等人,八路军没有对GA局大楼进行正面炮击,而是向大楼右侧打了一炮,对那里的日本俘虏起到震摄作用,然后由八路军战士冲上去,制服了那些企图作乱的俘虏,用担架抬出了皇后,但奶妈二嫫不幸而死,是被一日本俘虏砍了一刀,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而死。”
  看到皇后安然无恙,李玉琴感到无比的高兴;但听到二嫫不幸而死,她又感到无比伤感,深为这位用自己的奶从小把溥仪养大,并忠心耿耿地跟随溥仪一辈子,但却被她养大的人的“主子”所砍死,感到无比的悲痛。
  刘科长刚讲完,显然也挂了彩的一位十五、六岁的八路军小战士,一边说笑,一边比划他讲述刚才战斗的情况,特别讲到他怎样和另一个战士冲到皇后房中如何救出皇后的过程特别起劲。
  望着眼前这个可以做自己弟弟的八路军战士,李玉琴感到迷惑不解,问刘科长:
  “他这么小的年纪也去打仗,不怕死?”
  刘科长笑着说:“他们有的父母被日本鬼子杀害了,有的是烈士子弟,所以听说打仗,就都抢着去杀敌人,他们才不怕死呢。”刘科长又指了指另外一个小战士:“看那个小战士,人还没枪高,也抢着要打仗。”
  李玉琴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用力地点了点头。
  皇后仍然在抽大烟,抽得还很厉害,部队的八路军战士隔两天就得给她送来一大块烟土。服侍她的两个老妈子走了,两个太监对婉容忽冷忽热,一会儿心疼,说主子受苦了,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里,含在口里;一会儿又恨她,数落她,甚至恨不能把皇后打发到阴曹地府里去,皇后有病,来月经自己不能处理,把被褥、衣服弄得很脏,屎、尿、月经都有,到处都有臭味,太监也不给侍弄。
  李玉琴看不下去了,就想婉容好歹也是个皇后,弄成那个样子实在让人看不下去,不管别人怎样,我们是一家人,我得照看她,于是李玉琴就把皇后的两床被褥和衣服都洗了。李玉琴的这一行动也得到了部队领导的鼓励和赞扬。
  对待婉容较好的人还有前面提到的被溥仪来信要走,现在又和溥俭、赵荫茂一起回来的毓嵂,他对待婉容就相当好,他经常开导婉容。毓嵂不仅常陪婉容说话,还给她笔让她写字,后来有几天,婉容还真能拿笔写字。
  不仅如此,还有不少八路军战士,不仅是出于好奇心,更多的是出于同情心,也经常过来陪婉容说话,给她说一些开心的事,常引得婉容开怀大笑。夸张他说,婉容把二十几年在宫中被压抑的笑都笑出来了。
  婉容的病竟越来越见好,身体壮实点了,脸上神情也平静多了,很少像过去那样又哭又闹,自言自语了。人们这才逐渐发现,婉容长得确实很漂亮,高挑身材,瓜子脸,头发密密的,宽额头,细弯弯的眉毛浓密适宜,樱桃小口,嘴唇厚得恰到好处。眼睛大而有神,即使是发呆时也挺明亮,凸鼻子,小嘴,厚嘴唇,配合起来天衣无缝,当然如果单看这几个部位的任何一个部位,都不敢让人恭维;皮肤细白,极为细腻,犹如琼脂,多看几眼,即使是柳下惠恐怕也要生几分遐想。若是没病,稍作打扮,那真该是一位倾城倾国的正宫娘娘。可惜,溥仪抛下她不管了,自顾自逃命去了,又是战争年月,让人到哪里去能给她找个好YS帮她治病呢?
  一五四六年四月,长春迎来了“四·一四”解放,皇后婉容、福贵人李玉琴也和八路军战士们一道坐闷罐火车,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来到了长春,李玉琴在八路军的教育和动员下,特别是八路军中的一位杨指导员和一位寡妇结婚的行动打动了她,李玉琴勉强同意和溥仪离婚,八路军同意将其遣送回家,其余的人也是有亲的投亲,有友的奔友。唯独婉容,母亲在她的少年时代就成了记忆,父亲荣源也被苏联人抓住了,即使在,婉容也不愿意见这个人面兽心的父亲,为了自己的虚荣,甘愿拿自己女儿一生的青春作赌注,弟弟润麒在临行前连姐姐的发自内心的深情呼唤都不敢回应一声,又怎能指望呢?婉容该怎么办呢?八路军可犯了愁。这时国共关系更趋紧张,蒋介石蓄意发动内战的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八路军带着一个重病的皇后,征战南北,那该有多么不方便啊!扔下皇后不管,那又不符合共产党、八路军的革命的人道主义!该如何安排婉容,八路军的干部们可愁煞了,真比打一个攻坚战还让人发愁,最后她们想到了李玉琴。
  一个八路军的通讯战士来到李玉琴的住处。
  “李贵人,我们吴政委请你去一下。”
  “吴政委请我有什么事?”
  “你到那里就知道了。”通讯战士调皮地笑了笑说。
  李玉琴和通讯战士一起来到了吴政委的办公室,李玉琴发现不仅吴政委在等候着她,而且在座的还有这几个月来和她打交道最多,谈心最多,给她教育最多的刘科长,两人还好像都有什么心思似的。
  “李玉琴,你好!”吴政委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领导好。”李玉琴笑着回答,但显得有点勉强,似乎还没有从勉强同意与溥仪离婚的阴影中解脱出来。
  “祝贺你取得了进步,同封建制度进行了决裂,从封建婚姻的枷锁中解脱了出来。”吴政委夸奖道。
  “没什么,这是你们教育的。”李玉琴的表情很有些不自然,要知道在当时的东北,离婚是极不光彩的,离婚被称之为“打罢刀”。不仅离婚的女人被人看不起,就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在别人面前也有抬不起头的感觉。
  看李玉琴有点不愿说她和溥仪的事,吴政委干脆单刀直入地说:
  “李玉琴,我们有话就直说吧!你即将回家与父母团聚了,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但有一件事我们想和你商量一下。”
  “只要我能做的事,我一定去做。”李玉琴抬头看了看吴政委说道。
  我们想和你商量一下这样的事。吴政委又稍作了一下停顿:“通过我们这一段时间的观察,我们看你李玉琴虽然做了‘贵人’,但作为劳动人民的本质并没有变,心地善良,富于同情心,你和皇后婉容之间的关系,似乎也不只是‘皇后’和‘贵人’之间的关系,我们看更多的是一种姐妹之间的情谊。你马上要和父母、兄弟、姐妹团聚了,但婉容呢?”吴政委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玉琴一眼,“溥仪抛下皇后不管,远走高飞,归期何时,未有可知,婉容的父亲荣源,据我们所知,也被苏联人抓走,死活不知,皇族里的人呢?你也知道,他们可以靠着皇帝飞黄腾达,享受荣华富贵,但皇帝有难了,他们就做缩头乌龟,皇后有病,他们唯恐避之而不及,冷眼相待,从不管皇后的死活。我们八路军呢?我们是讲革命的人道主义,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们整天是要打仗,南征北战,东伐西讨,带着这样一位体弱多病,神智不清的皇后行军,也实在太不方便了。李玉琴,你看你能不能把皇后接回家。和皇后一起生活呢?有朝一日,把她归还给溥仪。”
  “把皇后接回家。”李玉琴真犯难了。皇后有病,我确实心疼,而且是出自内心的心疼,也做了我作为一位十六、七岁的女孩所能做到的事,但要真让我把皇后接回家,我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啊!我虽然被封为“贵人”,家里也担了“皇亲”的名分,但并没有享受到“皇亲贵戚”的待遇,我家还依然是那个穷家,仅有两间半破草房,不仅住着父母、还有哥、嫂及一个刚出生不久的侄子,另外还有一个未成家的二哥和一个小妹妹,即使住处可以将就,我一无钱,二无物,拿什么来供养皇后呢?又拿什么来给皇后治病呢?如果万一皇后在我身边发生了不测,我将来怎样给皇帝解释呢?我还能见皇帝吗?况且,我现在又答应了和皇帝离婚,但我能这样给八路军解释吗?李玉琴沉默了良久,终于艰难地对吴政委说:
  “能让我同母亲商量商量吗?这样大的事我一个人也作不了主。”
  “可以!我们很快就会把你母亲接来的。”吴政委肯定地作了回答,也对李玉琴的这种态度表示理解。
  只用了两天,八路军战士就按照李玉琴提供的地址,把李玉琴的母亲接到部队。
  这次母女相见,可是两三年来,她们母女第一次在皇宫外的相见啊!这也是女儿逃难后,母亲第一次知道女儿的确切音信,而且见到了女儿啊!她们也不再担心别人的看不起了,也不怕别人说闲话,也不用提防别人陷害,也不用再为怕说错话,办错事而提心吊胆了,特别是紧紧压迫着李玉琴的《二十一条》和限制家属的《六条》的紧箍咒没有了,她们母女哭啊,笑啊,说啊,看啊,那个母女深情真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啊!在这里,真正地让人感受到了人间的真诚的感情,骨肉的团聚,家庭的温暖!
  在场的八路军干部、战士,也无不为之动容,待她们母女二人的激动的感情平息了下来,八路军干部又安排了李玉琴的母亲看了皇后,并提出了实质性的问题。
  李玉琴的母亲看了皇后,嘴里不住地唠叨:“皇后娘娘怎么会是这样呢?皇后娘娘怎么会是这样的呢?”这位善良,纯朴的母亲,叹息,叹息,又叹息!
  但八路军干部提出的问题,李玉琴的母亲极为犯难,这位从小从山东逃难到东北的饥民,深深知道穷人的苦处,也深知落难人的难处,她经常告诉自己的孩子:“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为人处世要有一颗善心,咱们少吃一口饿不死,把这一口送给穷人家,或许就能救活一条命。”此时,她多么想帮皇后一把啊,但她也深知这不是她想做就能办得到的事。她最后只得不无遗憾地既是对女儿说,也是对在场的八路军表态:
  “咱们日子过得困难,家里只有两间草房,阴天漏雨、晴天透风,冬不防寒、夏不挡热,你大哥、大嫂住里间,你父亲和我。还有你二哥和你小妹住外间,你回去也是挺挤巴的。咱家吃的也不好,皇后娘娘这个身板,没有好抚养行吗?我们拿什么抚养她啊,再说咱也没钱供她抽大烟哪!万一没侍候好,有个一差二错,三长两短,咱们可担当不起啊?”
  这几天,皇后婉容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幸的事情又发生了:人越来越少了,她身边最后的两个太监,就连那个皇后最喜欢、他自己也曾经坚决表示决不和皇后分离的小刘太监也流着泪走了。皇后又变得呆傻了,又经常自言自语地叨咕起来,那哼哼叽叽的声音里时不时地夹杂着哭声。
  李玉琴抑制不住自己,流着眼泪,慢慢走到皇后婉容的床前。
  “皇后娘娘吉祥!”
  婉容看着李玉琴来请安,似乎有什么不幸的事将要发生的预感,就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握着李玉琴,李玉琴悲痛难忍,泪流满面,皇后的眼光显露出焦急恐慌的样子,嘴巴发出“呵!呵!”的带哭腔的凄凉声音,又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皇后流泪了,她好像知道李玉琴也要走了,就握着李玉琴的手,呆呆地看着李玉琴,好象在问:“你也不管我了,你也要走啦?”皇后一下子把李玉琴的手放开了,把脸扭向里边去了。
  此时的皇后,再也不是令人仰慕的人了,而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她也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人,没有人真心疼她,就自己快快地死吧!
  李玉琴忍着悲痛,给婉容扯平衣服,盖好被子,摸摸她骨瘦如柴的手。婉容转过脸来,一脸痛苦的表情,很快又变成冷淡的样子,又转过了脸去。
  可怜的人啊,你虽贵为皇后,却尝尽人间的辛酸,忍受了无尽的凄凉,孤单,你对谁也没有任何幻想了!你被这个世界彻头彻尾地抛弃了!你是一个无罪的女人啊,你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啊,你是封建制度的牺牲品啊!
  走的走了,散的散了,投亲的投亲,奔友的奔友,但唯独没有人收留的是那曾经“贵”为皇后的婉容,八路军只得带着婉容继续转移,而这时唯一随侍在婉容身边的却是一名日本妇女,那就是溥仪既害怕、又嫉妒的弟媳——嵯峨浩子。她同样也是一位受害者,她有丈夫,但却追随溥仪抛下她远走高飞了,她也有家,但远在日本,只能作梦中的思念。此时的嵯峨浩子对婉容也表现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妇女的善良,浩子深知溥仪不喜欢她,宫中的人也大多不喜欢她。溥仪不喜欢她,那是因为她作为一名日本女人,被日本人当作工具安排和溥仪的弟弟溥杰结婚,那是带着明显的政治目的的,她和溥杰结婚不到一个月,在日本一手*纵下伪满州国就颁布了《帝位继承位》,规定皇帝死后,由子继之;如天子,则由孙继之;如无子无孙,则由弟继之;如无弟,则由弟之子继之。明白人都知道,溥仪的几个妻子都未生育,这些规定都是陪衬,最末一句“则由弟之子继之”才是关键之所在,溥仪对于这位弟媳怎能不嫉妒、不害怕呢?此时的嵯峨浩子也理解了溥仪,特别是皇后从来没有和她过不去,她怎能不该对这位嫂夫人尽一点仁义呢!这也是一位善良的妇女的美好的心愿!
  连续的作战,不断的迁移,八路军的供给愈来愈困难,有时,一天只能吃两顿饭,吃的是通红的高梁米和像水一样的汤,正常人吃上几天也会感到消化不良,八路军还是想尽一切办法给病中的皇后弄点细粮,可以说是真正地做到了仁至义尽,但让八路军最愁的是上哪儿弄鸦片呢?因为没有鸦片,皇后的烟瘾一旦发作,不仅发出一种让左邻右舍的人难以入睡的声音,而且用她那已极难抬起的手用力地撕扯自己的头发,撕扯自己的衣服,抓搔自己的皮肤,能抓到的地方几乎全抓破了,看了真是让人目不忍睹。
  过了几天,八路军不得不又一次转移,婉容的病情也在不断加重,身体更为虚弱,这一次八路军再也没有力量继续带着皇后婉容转移了。万般无奈之下,八路军不得不把婉容交给了延吉的监狱方面。延吉的监狱方面把婉容及仍跟在她身边的嵯峨浩子安排在条件相对较好的俘虏集中营,监狱方面按照八路军的吩咐给予婉容以特殊的优待,专门给了婉容一间监房,伙食上也给予了特殊照顾,比起在八路军部队里的伙食还要好。监狱方面无能为力的同样也是满足不了婉容对鸦片的需要。婉容的烟瘾一次又一次地发作,且一次比一次厉害,发作时,嘴里不断地喊着“烟、烟”,不仅监狱管理人员为之头痛,婉容监房的左邻右舍那些俘虏们一次又一次地抗议。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些俘虏们脏话满天,不堪入耳。嵯峨浩子听了更是心如刀绞,她不仅心疼皇后,更是被那些俘虏的脏活骂得抬不起头。我能为皇后做点什么呢?我怎样才能减轻皇后的痛苦呢?当然,最好的办法是给皇后弄点鸦片,鸦片这时对皇后来说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但到哪里去弄鸦片呢?即使能买到鸦片,又到哪里去弄钱呢?嵯峨浩子现在可是身无长物了啊!
  嵯峨浩子苦苦思索,想不出一点办法,但看到皇后的痛苦,又似乎感到那痛苦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她气得直朝自己的头上捶,嘴里不住地叨咕:万无一用是妇女啊!突然,嵯峨浩子头上冒出一阵虚汗,她双手捂住了胸口。原来,她的心绞痛又犯了,但瞬间嵯峨浩子的眼睛一亮,原来,她的手碰到一件硬物,她好像在黑暗中发现了光明。那是他在通化临出发前,八路军号召交出所有贵重物品,嵯峨浩子当时最担心的是八路军把她同其他日本人一样对待,加害于她,所以交东西时也就比较积极主动,唯有一件东西,她舍不得交,那就是溥杰给她的定情物——一个镶有纯天然钻石的戒指。不交,又放哪里呢?万一被发现,还可能受惩处,但交了,我和溥杰之间不是连一点纪念物也没有了吗?虽然皇上不喜欢我,嫉恨我,宫中的人也看我不顺眼,但溥杰对我可是情深意笃啊!我不也是深深地爱着溥杰吗?留,我一定要留。真是急中生智,嵯峨浩子把那颗钻石戒指放在了自己的乳罩里,终于蒙混过了关。
  对,就靠它了。嵯峨浩子毅然决定卖掉那个定情戒指。
  嵯峨浩子拣了块素雅的围巾,几乎把头包了个严严实实,又用手绢小心翼翼地把戒指包好装在袋中,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心情走上大街。嵯峨浩子找啊找,地形也不熟,又不敢向别人打听,费了好半天的劲,终于找到了一家当铺,浩子迈上了很多级台阶来到几乎与她一般高的柜台,望着框台里面有一个伙计正无精打采地坐在里面,浩子怯生生地问道:
  “老板,当东西么?”
  “当东西,我们当铺不当东西当什么?不当东西,我们喝西北风。”伙计没好气他说。
  “对不起,请多包涵。”浩子小心地赔着不是,并恭恭敬敬地把戒指连同包着的手绢递了上去。
  伙计接过布包,很随便地打开,当那戒指呈现在他面前时,他的眼睛随即一亮,但随即又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样子。伙计盘算开了,这样的东西决不是民间一般老百姓所能拥有,就从那“北京银楼”的字样也可断定这东西一定出自宫中,这肯定是个落难之人,何不重重地敲她一笔,那还不是在老板面前立了一功,老板一定会奖赏的。
  “二十元。”伙计眼皮也没有抬一下说道。
  “二十元,你莫不是说错了,二百元我也不能当。”嵯峨浩子吃惊他说。
  “不当,那你拿走。”说着,伙计把那戒指推了过来。
  “老板,你就加两个吧,压价也不能太离谱,”浩子乞求道。
  “加两倍?好吧,我看你可怜,就五十元吧,这可是最后价了。”伙计假充好人说道。
  “再加点吧,您就行行好,给一百元吧”浩子几乎流下了眼泪乞求道。
  “不行,”伙计断然拒绝。
  嵯峨浩子拿着她那用定情物当来的五十元钱,直奔黑市,用其中的三十元钱高价买得了一块鸦片烟膏,然后急不可耐地奔回俘虏集中营,然而面前的情景却把她惊呆了。
  皇后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来到了门外,躺在门外的水泥地上,嘴里不住地喊着:“水、水、渴、渴、”旁外监房的俘虏纷纷趴在门上、窗口,对外大声地喊着:“不给她水喝,让她渴死算了,省得烦人。”更有甚者,一个恬不知耻的俘虏,竟然抓住自己的秽物,以极其淫邪、下流的口气说:“喝、喝,给你喝这个,保管你喝得过瘾。”
  嵯峨浩子听到如此下流的语言,羞得满面通红,但敢怒不敢言,用尽全力把皇后背进房中,然而身后传来的是一阵阵淫邪的笑声,浩子顾不得许多,急忙把婉容安顿在床上,把她好不容易弄来的鸦片放在婉容面前。婉容见到鸦片又露出了笑颜,浩子急忙走出房间,朝水房奔去。
  浩子打了水急忙回到房间,但眼前的情景却让她惊呆了,婉容躺在床上,双手抱着浩子交给她的鸦片塞在嘴上,双眼圆睁,瞪看天花板,对于浩子回来没有一点反应。浩子急忙走上前去摸了摸婉容的鼻息,已经停止了呼吸,那双死也没有瞑目的眼睛,似乎怎么也不明白,她怎会冷落得了这样的下场?一个日本女人用定情物换来的鸦片最终成了一代皇后临终伴侣,这让人多么感叹啊!一代皇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去了,既没有历代“皇后”殡天的盛仪,也没有亲人的哀号,也没有亲人为其守灵,真的比一片树叶落在地上还要显得无声无息,这又该怪谁呢?谁又能给予完善的回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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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2:23:58 | 只看该作者
二、囚居之龙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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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溥仪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我们成了苏军的俘虏。”不过,很快他就认为这并不一定是件坏事,至少,他并没有落到共产党的手里,那是他最担心的一件事……
  站在东京法庭的证人席上,溥仪心情异样复杂。他想不到,这次的东京之行,竟然会是以这样的身份出现的,他更想不到,那么强大的日本帝国,怎么这么快就土崩瓦解了呢?他这个为虎作伥的儿皇帝,是不是有一天还要站到被告席上,去接受人民的审判呢?……
  一声汽笛长呜,列车栽着心中升起希望的溥仪奔向抚顺。这位末代皇帝的历史将翻开新的一页……

  溥仪等一行十三人被苏军带人机场一幢小楼二层的会客室后,溥仪头脑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我们成了苏军的俘虏了。”
  “你们现在已经成了我们苏联的俘虏了,请你们自觉听从指挥,遵守纪律,按要求办事,否则我们不客气。”为首的一名有少将军街的苏联军官说。
  苏联军官的这一席话对这一行人来说,大多是“对牛弹琴”,幸亏祭祀府总裁桥本虎之助懂俄语,于是他就临时充当了翻译,他就把苏联军官的话翻译给此行人的最高指挥官吉冈。吉冈听了大吃一惊,迷惑不解,我们不是和东京方面联系好了吗,怎么刚到沈阳就被俘了呢?莫非其中有……?他不敢继续往下想象,但此刻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呀,看能不能尽量和苏联人周旋,争取让苏联人放我们回日本,我也好给东京方面交差啊。
  “请你们自动交出随身携带的军用品!”苏联军官命令道。
  待桥本翻译完之后,溥仪一行人,特别是谋反等人表现得很积极,主动交出了身上所带的用于防身的手枪、匕首等物品,日本方面几个人表现得稍为迟疑,虽然有点不情愿,但也都纷纷拿出自身携带的武器,交到苏联士兵手中。
  “请问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们谁是负责人?”苏联军官问道。
  “报告长官,我是吉冈安直,是此行的负责人。我们从通化来,我们将要到日本去,”吉冈回答道。
  “到日本去,哈,哈,你们现在将不可能到日本去了,你们将要被送到苏联去。”苏联军官说道。
  “长官,我们已经放下武器,和贵国并无敌意,请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们回日本去。”吉冈央求道。
  “回日本,做你们的白日梦去吧。”苏联军官嘲笑道。
  “长官,看在我们这些人都是文官的份上,且手无寸铁,并不能对你们构成威胁,你们还是高抬贵手,放我们回日本吧,否则我们无法向东京方面交待。”吉冈低声下气地哀求道,再也没有了昔日作主人的威风。
  就在吉冈苦苦央求到日本去的时候,溥仪多次给苏联军官使脸色,打手势,示意要跟他们到苏联,苏联军官轻蔑地看了吉冈一眼,走向溥仪: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爱新费罗·溥仪。”
  “溥仪?”
  “是,溥仪,爱新费罗·溥仪。”
  “职业是什么?”
  “我曾经是满洲帝国的皇帝,现在已退位。”
  “现年多大岁数?”
  “现年三十九岁。”
  “你们将准备到哪里去?”
  “日本方面安排我们到东京去。”
  “现在还准备到哪里去?”
  “愿意听从长官的安排。”
  对溥仪的最后一句回答,苏联军官感到很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而一旁的吉冈气得狠狠地瞪了溥仪一眼,但有苏联人在面前,吉冈也耍不起主子的威风。
  苏联军官又走向了会说俄语的桥本面前。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长官,我叫桥本虎之助。”桥本恭敬地回答。
  “多大年龄。”
  “现年五十二岁。”
  “曾担任过什么职务?”
  “回长官,敝人曾担任过日本关东军参谋长、日本宪兵司令、陆军部次长,后来担任满洲国祭祀府总裁。”
  “祭祀府总裁是干什么的?”
  “回长官,祭祀府总裁是为贯彻日本帝国和满洲国一德一心,日满亲善,同宗同教精神,专门祭祀天照大神的?”
  “天照大神是什么东西?”苏联军官很随意地问道,不经意间侮辱了日本人的神灵,桥本内心非常不满,要真是在满洲国时期,说这话的人早该被当作“大不敬”罪论处了,但桥本强压着不满,继续回答:
  “天照大神是日本人崇拜的神灵,日本人都是天照大神的后代,天照大神无时无刻不再护祐着日本人。”
  “天照大神护祐日本人,那大照大神怎么把日本人护祐失败了呢?”苏联军官嘲笑道。
  听了苏联军官的嘲笑,桥本的脸青一块,紫一块,也不敢发作。看着桥本脸色的变化,吉冈的脸还变得愈来愈难看。
  苏联军官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对着桥本十分警惕地问道:
  “你怎么身上还有武器不交?”迅即有两名苏联士兵如临大敌般地逼近桥本。
  “什么?我全交了。”桥本回答道。
  “全交了,那是什么?”
  “这,这是神器,御汰刀。”
  “御汰刀。简直就是个匕首似的,也必须上交。”
  “上交?那丢失了‘神器’,这是对神灵的不敬,我做为蔡祀府的总裁,只有去死,否则无法面对祖宗,面对神灵。”
  “那,那也不能带在身边。”
  桥本神情沉重地解下御汰刀,交给专门负责捧持“神器”的神官,神官小心翼翼地把三件“神器”用一块布包起来,无奈地塞在座位下。
  “请你们稍安勿躁,不得随意走动,一旦准备好,我们马上飞赴苏联。否则,将以违犯纪律论处,后果自负。”苏联军官大声宣布道。
  苏联军官宣布完纪律,很快离开了会客室。日本方面的吉冈和桥本还气鼓鼓的,既为他们要求回日本得不到允许而气恼,也为苏联军官侮辱他们的神灵而感到羞耻,他们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抑或找个对象出出怨气,也能消消心中的怒火。机会很快来了。
  不大一会儿,一名中校军街的苏联军官和一名士兵一起带着一大包食品来到了会客室,有牛肉罐头、黑面包、火腿和啤酒。如此“精美”的食物,对于那些经历火车、飞机长途跋涉旅行的年轻人来说,馋虫早已被勾出来了,哪能经得住诱惑啊,毓嵒带头高呼一声。
  “好美啊,我们可以饱餐一顿了。”
  毓嵒这边话没说完,那边几个族侄就一拥而上,把苏联军官围住了,你开罐头,他切面包,当然也没有忘记给他们的皇上送上一听罐头。“放下吧。”溥仪无精打采他说,几个族侄们也顾不得主子的态度,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起来。
  正当他们津津有味地吃着的时候,憋了一肚子火的吉冈开腔了,他虽然在苏联人面前左一个“请求”,右一个“批准”,奴颜卑滕,低声下气,但对于溥仪等人,他并不愿意放下“主人”的架子,特别是看到那几个族侄们并无“为主绝食”的义气,冷笑着说:“苏联的东西就那么好吃吗?”吉冈作出了不屑一顾的姿态。
  一句讽刺,无异于给这些沉浸在美味中的族侄们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刹那间,他们一个个怔住了,有的望着手中的食品发呆,有的正在嘴里翻滚的罐头停住了,有的啤酒正在喉管中,一个个的饕餮相着实不雅观。
  毓嵣很快反应了过来,迅即回敬了一句:
  “我们满洲国的东西都被你们日本人吃完了,我们吃点苏联人给的东西,难道还不允许吗?”
  真是虎落平阳受犬欺啊,吉冈气得直翻白眼,还是桥本比较随和点,来了一句转圜,当然也带着讽刺的口吻说道。“中国有句古话叫‘民以食为天’,人怎能不吃呢?何况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我们就领受主人的盛情吧!”
  有了这位地位极高的桥本的转圜,吉冈也放下了架子,扭扭捏捏地和大伙一起吃喝起来,而且吃的一点也不比溥仪的族侄们少。真正没怎么吃的还是这位皇帝——溥仪,也许他不能接受的是,他怎么就一下子从金銮殿而沦为苏联的阶下囚呢!
  一行十三人,除了溥仪外,大多饱餐了一顿。于是在两名苏联军官的几兵苏联士兵的押解下,从沈阳登上了苏联的一架大运输机,飞机很快离开跑道,直冲云宵。那天沈阳地区,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飞机飞得也不太高,山川、河流、城市、村庄、牧场、田野尽收照底。甚至连地里做活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真好似一幅美丽动人的田园山水画,不停地向后一页页地翻过去。
  如此美丽动人的田园山水风光,特别是那异域的风光,如果对正常的旅行者来说,那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大家怎能不欢呼雀饫、激动不已呢?但是对于这批特殊的“旅行者”来说,他们哪有心思去欣赏如此的美景,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但他们的头脑又都是一刻不停地思考着问题。他们怎能不想呢?眼下最现实的问题是苏联人将要把他们送到什么地方?苏联人将如何对待他们?他们到了苏联、生活能够习惯吗?特别是那些被扔在大栗子沟的人情况将会如何?如果他们有什么不测,那将来我们这些爱新觉罗的后裔将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当然,他们哪个人也都不能解释回答这些问题,但他们哪个人又能不想呢?
  正当大家苦苦思索之际,飞机进入了一片雨区。飞机在濛濛云雾里飞行,唰、唰、唰声不绝,无数的水珠随着飞机的双翼向后抛去,真如无数颗珍珠在飞舞、在跳动。很快飞机穿过了云区,又进入了一片晴空之下,忽然之间,飞机直落千丈,又猛地直冲而飞。这一上一下只不过两三秒时间,可把飞机中的“旅客”惊呆了。正在昏昏欲睡的溥仪,睁开了惺松的睡眼,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不禁心惊肉跳。双手合十,嘴巴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但愿佛祖保佑,但愿佛祖保佑,保佑我平安飞行,但愿我爱新觉罗家族平安,保佑我列祖列宗的陵寝不受侵凌,但愿……”等溥仪睁开眼来,只见对面座位上的祭祀府总裁桥本虎之助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那眼神仿佛在质问:你不整天宣称满洲国家和日本同宗同祖同教吗?满洲国和大日本精神如生一体吗?原来这都是假的呀,你还信的是你的佛祖呀,混帐东西!谋反看桥本那眼神,头发一阵发麻,但转念一想,他们不和我一样都是苏联的俘虏吗?半斤对八两,谁也比谁强不了多少,鼓起精神,站起身来,对着桥本鞠了鞠躬,一字一句说道:“神体安否?”
  一听这话,傅杰、毓嶦等人可乐了,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特别是近侍李国雄笑得最响,这笑声不仅打破了机舱的沉寂,那笑声似乎还传达着溥杰等人的心理话:我们的皇帝还满幽默的嘛?这笑声也气恼了日方人员,不仅桥本气得脸色铁青,吉冈也气得那三角眉毛直往上挑,恨不能劈头盖脸给溥仪几个巴掌:神体安否,安个屁,不是故意找我的难堪吗?真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如果……如果还是满州国时期,看我不收拾你!
  中午,飞机降落到一个机场上,不知是什么地方,四顾茫茫,黄沙满地,飞沙走石,天空一片灰蒙蒙的,地连着天,只有一些稀稀疏疏的小草,也多半枯黄。机场不远处,正有一群伪满兴安军部队的蒙古族兵士正在苏军的监视下从事劳作,一个个显得极为疲劳的样子。看到溥仪一行人的到来,他们一个个都露出极为惊异的目光,纷纷停止劳动,把目光投向溥仪等人身上,这可把溥仪的弟弟溥杰及几个族侄吓坏了。但事有凑巧,越怕有事,越是有事,那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那不是溥仪皇帝吗?”
  “走,看看中国的皇帝去,看看中国的末代皇帝。很快,几名苏联士兵就涌到了溥仪一行人面前。为首的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走到溥仪面前,用英语问溥仪道:
  “你是满洲国的皇帝吗?”
  “是”溥仪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怎么从我们苏联的飞机里下来了?”苏联军官问道。
  “我们成为贵军的俘虏了!”溥仪毫无虚言地回答道。
  “你们将要到哪里去?”苏联军官进一步问道。
  “这个,这个我们也不知道。”
  “长官,让我们和中国的皇帝握握手吧!”正当苏联军官要进一步询问时,几名苏联士兵请求道。
  “和中国皇帝握手,新鲜!说不定还能成为重大新闻呢!”
  “可不可以?长官,你就批准吧!”几名士兵又请求道。
  “可以,让你们成为历史的幸运儿吧。”苏联军官宽容地笑了笑,答应了士兵们的请求。
  “呕、乌拉!谢谢!”说罢,几名士兵纷纷伸出手和溥仪握了握。看着他们的士兵的脸上一个个露出满意的笑容。苏联军官高兴地对溥仪说:
  “红军士兵和皇帝握手,这真是一件不平常的事。”
  很快,在苏方的安排下,溥仪等人分乘几辆军用吉普车离开了机场。机场外仍然是一片大平原,虽然此时只是八月中旬,但草也开始姑黄了,树叶也开始变黄了,很难见到绿意,但这一行人见到最多的是遍地鼠穴,不时有地鼠钻出来,对着快速行驶的一行吉普车也不知道害怕,有的甚至就在汽车不远处打拱而立,一双贼眼直勾勾地盯着汽车。只是司机猛地按响喇叭,它们才迅速掉头钻进地洞里。
  汽车不多时驶入了市区的一街道。他们中的人很快地就辨认出这地方是通化。原来他们仍然在中国境内,但街道上再也不见了迎风飘扬、耀武扬威的日本太阳旗,也看不到充满老朽气息、低人一等的龙旗了。到处悬挂的是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这真给人一种翻天覆地变化的感觉,溥仪等人被安排在曾是中国人开设的医院(现为苏联军官招待所)暂时休息。这时有身挂冲锋枪的苏联士兵寸步不离地在旁监视,即使是上厕所,那士兵也在门外看着。这多少让溥仪等人感到不舒服,甚至是“屈辱”,但他们也不敢提出什么异议。好在这家医院的原院长张励清非常热情,不仅拿出了当时普通老百姓很少能够拿得出的精米白面来款待溥仪等人,而且还高声亮嗓地招呼妻子:“夫人,快让人把我们那只鸡捉来杀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不杀生,不吃鸡肉。”溥仪打起了佛号。
  溥仪的近侍李国雄很快走到张励清面前。打躬作揖:“谢谢主人的盛情,那鸡是不能杀的,我家主子虞诚信佛,如犯了杀戎,佛祖是要惩罚的,谢谢主人的盛情美意了。”
  原来,溥仪在新京帝宫时,随着他对佛教信仰的更加虔诚,他就越发不准杀生,甚至连苍蝇、蚊子也不准打死,只准用手“抄”,捉住了然后放出门外放生。他吃饭也就以素食为主,但偶尔也吃肉,但那猪肉、鸡、鱼等必须由工役人员在外面买别人杀好的,是为生不为我杀,从而佛祖也不会怪罪。今天,要当着溥仪的面杀鸡,他怎能允许呢?
  在原张励清的医院、现苏联军官招待所略事休息、简单用餐后,溥仪一行人又换乘了一辆苏联大型军用飞机,而吉冈、桥本等人则被安排乘坐另外的飞机,这样,溥仪才在苏联人的帮助下,终于摆脱了日本人,特别是吉冈、桥本的纠缠,扯断了和他们之间的腐臭的畜藤。这架飞机倒比较讲究一点,不仅座位高大,人可以在座位上坐,还可躺下,机舱的空间也比较大,再也没有先前乘坐的、特别是日本人的飞机给人的一种压抑感。机舱的地面上还铺了一块猩红色的地毯,从质地上看还相当考究。
  经历了几个小时的飞行,太阳快要落山时,飞机又降落到另外一个机场上,这里来来往往的飞机很多,这不是通辽机场的满眼凄凉景象,而是一片繁忙,有的飞机上正在往下卸运来的食品、药品,有的飞机正在卸着运来的汽油,还有的飞机正在往下卸武器弹药,有的飞机里走下一群群苏联的士兵。溥仪等人走下飞机,在一名机场值日的苏联军人的引领下,来到机场候机大楼的一间会客室。这间会客室比较讲究,客厅中有一盏大吊灯,四壁都有壁灯,还有一些俄国著名画家的传世名作,地面上都铺着花岗石,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溥仪等人刚走进会客厅的门,一位英俊挺拔、高大威武、穿着嵌有根宽的红线裤子的苏联军官迎了上来。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对溥仪的到来表示欢迎,这也可以发挥溥仪的优势了。
  “溥仪先生,我奉上级命令,在此恭侯您的光临。”
  “谢谢,败国之君,人皆可辱,哪敢承望款待,多谢了。”溥仪谦卑地用英语回答。
  “不,你曾经贵为一国之君,我能在此见到您,确实很荣幸。”苏联军官继续说道。
  “不,不敢当。”
  客气一番之后,苏联军官的话转入正题,“溥仪先生,我们这座城市叫赤塔,是我们苏联西伯利亚地区的一座重镇,地理位置较为重要,山环水绕,风景优美,不仅是一座重要的工业城市,也是一座风景优美的旅游城市。溥仪先生,你们此行的目的地就将是这座城市。你们稍事休息后,我方将安排汽车来接你们。你们请随意用茶,我告辞了。”随即,苏联军官和溥仪握了握手,转身离去。
  太阳平西以后,一行汽车透迄而来,共有十来辆。按照安排,溥仪等人每两人乘坐一辆汽车,一名苏联军官跟着,溥仪招着他的弟弟溥杰上了同一辆汽车。尽管早先因溥杰在日本的强迫下娶了一名日本女子嵯峨浩子为妻子。溥仪对溥杰有了很深的隔阂,但此时却表露出一种落难兄弟的表情。汽车开进市区时,天已经黑了,什么也看不到。汽车停在一幢楼前面,外面看不到灯光,从大门口往里看,楼里灯光通明,溥仪等人也没有被安排下去。稍事停留以后,汽车继续前进,但似乎比从机场来时少了几辆,汽车很快驶出市区,行驶在颠簸的土路上,看上去很疲倦的溥仪也无法安睡。
  坐在溥仪身边的苏联军官好似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眼睛直直的地盯着溥仪的手腕,溥仪透过眼镜片也似乎看到苏联军官的眼中充满了欲望。
  “溥仪先生,现在几点了。”苏联军用日语问道。
  “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三分。”
  “你的表好精致哟。”苏联军官赞叹道。
  看来这位苏联军官倒满识货的。溥仪这块表是瑞士产的双日历自动手表,外表是白金的,表带上还镶有一圈钻石,正是溥仪无意中伸出手,那钻石在漆黑的夜晚发出的光引起了苏联军官的注意。
  “没什么精致的,只不过一般的手表而已。”溥仪谦虚他说道。
  “哪里,哪里,你的谦虚了,我们一般人是不可能带上这种表的。”苏联军官又继续以羡慕的口气赞叹道,并向上捋了捋空空的手腕。
  溥仪哪能不理解这位苏联军官的话的意思呢?“长官,如果需要的话。”说着,溥仪动手去解表带。
  “不,不,我哪能夺人之爱呢?”苏联军官“谦虚”了。
  “没什么,没什么,一点小意思,全当我对长官对我们无微不至的照顾的一点谢意吧!”说着,溥仪慷慨地把手表递了上去。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苏联军官笑容满面地接过手表,很快地带在了自己的手上。
  不知不觉,汽车行驶到一条河边停了下来。原来这条河上是有一座桥的,但因战争桥梁被破坏,汽车现在要经过,就必须由渡船一辆一辆地摆渡过去。就在大家焦急等待的时候,传来了一声普通而又寻常的话:
  “有解手的请下来。”
  这句话可把溥仪吓坏了,他立即倒在溥杰的怀里:“快、快,别让人发现了。”溥仪的这一举动,可把身边的苏联军官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来,溥仪的疑心病很大,他虽然已经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赤塔,但现在汽车远离了市区,莫非是苏联人设下圈套,要把我们交给中国人;如果要再是交给八路军,落到共产党手中,那可就全完了。
  就在溥仪惊吓不已,倒在溥杰怀里不敢抬头的时候,那说中国话的人来到溥仪乘坐的车前。他首先对着苏联军官来了个立正:
  “首长好。”
  “李少尉好。”
  原来他们认识,说中国话的是一位苏藉中国人,姓李,少尉军衔。李少尉和蔼可亲地问溥杰:
  “冷不冷。”
  “不冷。”溥杰回答。
  “累不累。”
  “不累,谢谢。”
  李少尉询问完,又走向了其他的汽车。
  过河以后,又走了一段路程,汽车停在一幢三层楼的大门前面,整幢大楼灯火透明,像是早有准备似的,汽车刚在大门口停下,大楼里的人已经等在大门口,迅即把溥仪等人从汽车接下,并安排在二楼。进入楼来,才知道这幢楼的装饰比较豪华,不仅各个房间里,连走廊里都铺着地毯。室内的家具是一色的红木,光洁锃亮,式样豪华,吊灯、壁灯一应俱全,另外还备有欧式蜡烛台。溥仪他们无意欣赏房间的装饰,他们面临的最直接问题就是饥肠辘辘。他们很快来到了一楼的大厅里,苏方安排他们吃了一顿苏式八宝饭,饭里加了许多葡萄干。
  溥仪等人刚用完饭,一位四十多岁,经理模样的人从二楼走了下来。身边还跟着一名翻译——也就是在河边遇到的苏藉中国人——李少尉。“经理”首先面目和善地对众人说道:
  “我们这个地方的厨师非常有名,厨艺高超,饭菜的品种多样,有英式、法式、俄式、美式,还有中餐,也不知你们喜欢吃哪种饭菜,我们就先入为主,给你们做了一顿俄式的,你们喜欢不?”
  不知是因喜欢,还是为了讨苏联人的欢心,大家齐声说道:“我们喜欢俄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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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2:24:4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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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话音刚落,“经理”模样的人神情庄重、口气严肃他说道:
  “诸位请注意,现在我代表苏联政府郑重宣告:苏联政府命令,从现在起对溥仪等人实行拘留。”
  一句话,犹如给大家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原来,这位“经理”并不是经理,而是赤塔地区的卫戌司令,而在战争气氛较浓的赤塔,这位卫戌司令实际上也就是赤塔地区的最高负责人。
  宣布完命令后,卫戍司令换了一个面孔,笑容满面地对大家说: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名字叫莫洛科夫卡,是一个享有盛誉的疗养院,这里的矿泉水很著名,人们把它叫做‘那尔赞’,各种微量元素的含量很丰富,特别是铁的含量丰富,对于治疗贫血的效果很显著,喝了可以增加身体健康,但大家初喝起来,可能会不习惯,但喝惯了,大家就会离不开。”
  说着,司令打开桌上小瓶盖,将清水注入一个杯中,并一饮而尽,这又使人感觉到这位司令还满平易近人的呢!
  溥仪等人虽然被拘留,但总算安顿下来,有了个暂时的栖身之处,而且住在了无边无际的林海中的疗养院。夜晚松涛阵阵、凉风习习;白天鸟语花香,景色妖媚,一日三餐不仅吃得好,而且还有服务员侍候。虽为俘虏,但人身自由没有受多大限制,特别是很少看到荷枪实弹的士兵在身边游动,在一定范围内可以自由走动。到中午,还可以到山坡上晒个懒阳,舒展舒展筋骨,溥仪等人还有点乐不思蜀的味道。
  悠闲安适的生活过了没有几天,原伪满大臣张景惠等人先后分两批来到了英洛科夫卡,打破了疗养院的宁静,给这里增添了些许的热闹。
  张景惠、臧式毅等人不是在溥仪退位后就被日本人安排回长春了,此刻怎么又到了这里?
  情况是这样的,溥仪迁都大栗子沟,日本随即宣布投降,长春陷于一片混乱。也正是乱世出英雄,于是一批人开始乘机而入,原伪满勤劳奉公部大臣于镜涛利用和张景惠的老关系,自己宣布就任长春市长,负责长春地方治安,几乎取代了伪满洲国的职责;曾任伪满驻南京大使的吕荣寰也不愿偃旗息鼓,善罢甘休,于是召集了荣厚、蔡运升及王荆山等人在自己家里开会,吕自任会长,并任命于镜涛为副会长。吕、于二人争权,吕认为长春的维持会算全东北的,凡以前属满洲国政府管的,全要归进来,统由维持会管;于认为自己是长春市长,满洲国中央政府已不复存在,因此凡在长春的机构权力,统归长春市管。正当台、于二人争吵不体的时候,张景惠因在大栗子沟抢得领先回长春的权力,和国务院总务厅长武部六藏一起飞回长春。
  张景惠回到长春后,看到大家任市长的任市长,任会长的任会长,眼中根本没有他这个总理,气愤不已,他立即召集了邢七廉、黄富俊、阎独绂、卢元善、谷次亨、于静远、阮振铎、吕荣寰、于镜涛及日本人武部六藏、松本益雄等人在他家里开会。大家还没完全坐完,张景惠圆睁双目,露出了几十年前当绿林好汉的那股凶光,大发雷霆。
  “妈拉个巴子,老子才几天不在家,有的人就想造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就这个长,那个长的,你们能负起这个责吗?不要认为有了二两颜料,就可开染坊呢!你们知道东北将是谁的天下,你们和谁联系上啦!你们可知道,几十年来,在中国、特别是在东北,没有外国人的支持,没有最有力的人支持,能做出什么事来吗?地方治安没维持,杀人放火,偷抢扒拿,伤风败俗,鸡犬不宁,老百姓也不得安生,你们眼都瞎了吗?我宣布,从前的什么这个会,那个会,都不算,都统统作废!”
  在座的人哪个不是官场的老手,哪个不知张景惠和日本人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今天的会虽然也是个“家庭会议”,但与吕、于的“家庭会议”相比可是不可同日而语啊!他们的会议可是连个日本人的毛也不见啊!今天可是国务院最有实权的武部六藏亲自到场啊!会议自然而然地重新选举组织了维持会,张景惠是当然的会长。
  以张景惠为首的维持会成立后,立即通过电台发表声明,表示要维持地方治安,欢迎南京“中央”方面前来接收。
  南京方面的人没来,苏联的红军先进驻长春。张景惠以长春维持会会长的身份向苏联表示友好。苏联方面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以便把伪满时期的战犯一网打尽。苏军进入长春后,就开始了对战犯的调查摸底和登记,等准备就绪后,苏联方面以苏联驻长春卫戌司令部的名义向张景惠及其以下大臣发出邀请,请他们于二十五晚七时准时到苏联卫戌司令部赴宴。
  张景惠接到“请帖”后,狂喜不己,立即赶回家,进得门来,就大声呼喊:“老婆,老婆。”
  “什么事?大叫小呼的,也不怕人说老不稳重。”妻子嗔怪道。
  “你猜猜。”
  “我猜,莫不是南京方面有消息啦!”
  “不是。”
  “那么是皇上有消息啦。”
  “不是!谁还管他,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再猜猜。”
  “猜不着。”妻子不愿再费脑筋了。
  “告诉你吧,苏联方面邀请我晚上去赴宴,是好事吧!”
  “好事,那日本方面这些年对你这样好,你就忘了。”
  “头发长,见识短,女人见识,如今日本方面成了战败国,人家想躲还躲不及,你怎么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苏联是战胜国,如今是除美国以外最强的国,想巴结还来不及,他们主动邀请我们,肯定是认为我们这些人可资利用,一定是和我们共商大计,说不定我们还能捞个原职原官当当呢!”
  官迷心窍的人当然不只张景惠一个,几乎所有接到“请帖”的伪满大臣及一些有影响的人物都准时来到苏联驻长春卫戌司令部赴宴。
  没有拘谨,没有寒喧,伪满方面的人个个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气。很快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个个面红耳赤,头重脚轻。宴会的主人,苏联的卫戌司令站起来,口气似乎很随意地问道:
  “诸位都是满洲国时的老臣,为了你们的康德皇帝,肝脑涂地,鞠躬尽瘁。你们大家如今可知道你们的皇帝在哪里?我告诉你们吧,他现在正在我们苏联的一家疗养院,生活得很好。他是非常想念你们的,难道你们就不想见见他吗?”
  这一问,可把大家问住了,刚刚洋溢在诸位大臣脸上的喜气一下子被吹到爪哇国去了。他们个个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好像是热昏的脑袋上突然被浇上一大盆冷水,宴会就此结束。各位大臣纷纷回到家中和妻儿告别,官没捞着,却被关进了充当临时俘虏收容所的三浦公馆,分两批被送往苏联。
  苏联虽然从来没有承认过伪满洲国,但也按照惯例给予张景惠以下的人以适当的安排,享受一定的待遇。苏联方面首先给这些伪大臣们召集了一个小型宴会,向他们宣布政策,并问他们有什么要求。这些伪大臣们当场表示,希望苏联当局送他们回去,从此解甲归田,不问政事。苏联方面并没有给予明确的回答,他们就把希望寄托到了溥仪身上。
  这天清晨,溥仪刚吃过饭,正欲出门,张景惠等人就堵在了皇上的门口。
  “溥大爷好,我们给你请安来了。”
  “溥爷吉祥,我们好想你啊!”
  “老人家,你不能不管我们哪!”
  你一言,他一语他说起来,溥仪再也无法出得门去,特别是从大家的口中再也听不到“皇上”、“陛下”的称呼,而是“大爷”、“老人家”的乱叫一气,这叫什么请安,心中还有我这个皇帝吗?他也不好把大家拒之于门外,于是冷冷他说了声:“请进吧!”
  门口还是请安,进得门来就成了请愿,张景惠首先开了口:
  “听说您愿意留在苏联,可是我们这些人家口在东北,都得自己照料,再说还有些公事没办完。请你跟苏联人说一说,让我们早些回东北,你瞧行不行?”
  “就是嘛!”张景惠刚说完,另一个人又开了口:“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祖祖辈辈世居东北,老百姓可是安士重迁;热土难离,求您了,溥大爷,您就给苏联人说说,让我们回去与家人团聚。”
  “溥爷,就劳驾您老人家了。如若能回到东北,逢年过节的,我们也好给列祖列宗的陵寝添把香火啊,免得他们凄凉。”
  这话可说到溥仪的心窝,他这几十年的奋斗,何尝不是要恢复列祖列宗的“祖业”,以免愧对列祖列宗,我何日能回去,谁又能说得清呢!于是溥仪冷冷他说:
  “我怎么办得到呢?连我是留是去,还要看人家苏联的决定。
  这些家伙一听溥仪不愿意管他们的事,就苦苦地哀求起来:
  “您说说吧,您一定做得到,这是大伙的意思,大伙推我们做代表来求溥大爷的。”
  “大伙的事,不求您老人家,还能求谁呢!”
  “念我们平时对您老忠心耿耿的份上,您也不该撇下我们不管啊!”
  溥仪被缠得没办法,只好去找这所疗养院的负责人。现在负主要职责的就是负责管理这些俘虏的苏联中校沃罗阔夫,溥仪向沃罗阔夫转达了大家的请求,同时恭敬地递交了自己的请求留居苏联的信。沃罗阔夫不冷不热他说:“好吧,我代为转达。”
  溥仪留居苏联国的请求虽未获得明确的答复,但溥仪信中提出的由通化大栗子沟再叫几名“内廷学生”和随侍来的要求,却受到了重视,苏联派了一名苏联军官和几名士兵乘坐直升飞机到了大栗子沟,引起了大栗子沟人的一片狂喜,溥仪等随苏联军官到了沈阳,但最后因种种原因未能到达苏联。
  十月中旬的一天,这所疗养院的负责人沃罗阔夫中校把溥仪等人集中在一楼大厅里,郑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纸文件,以非常严肃的口气宣布道:
  “我代表苏联政府正式通知你们,从明天起,你们将被转移到哈巴罗夫斯克,请你们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
  “哈巴罗夫斯克,那不离中国不就不远了吗?莫非……”这一通知,又在溥仪及其以下的人中引起极度恐慌,但他们也无法违抗苏联的命令,一个个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收拾那极其简单的行装。
  哈巴罗夫斯克,地处黑龙江、乌苏里江汇合处。本是我国领土,其名伯力,大约在清朝康熙年间,沙皇利用康熙帝忙于镇压三藩之乱、平定台湾等事宜,派兵大肆入侵我国的这一地区,一名姓哈巴罗大的将军,极富侵略性,是沙俄侵略扩张的急先锋,率领一支队伍侵入这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达到长期盘踞占领这一地区的目的,便使用他的姓加上“斯克”——俄语“城”的意思,把伯力改为俄国地名。
  第二天清晨,带着简单行装的溥仪,从疗养院乘车直奔火车站,这次出行,既没有“净街”,也没有警车开道,而是在苏联武装士兵的押送下,开始了由赤塔到哈巴罗夫斯的四天四夜的旅行。火车逢站必停,停的时间又长,这可苦了溥仪一行人,虽然火车上也有食品、饮水供应,正常的生活是完全可以维持的,最让溥仪等人招架不了的是火车上的臭虫,这火车上的臭虫不同于一般的臭虫,一个个是黄色的。这倒不是俄国的臭虫色黄,而是因为战争的关系,这列火车好长时间未有运行,那臭虫已饿成了两层干瘪的皮并成了黄色。这次见了人,那可真是久旱逢甘露,死命地吸,溥仪一行人睡觉不能脱衣服,还要带上手套,包上头,一个个的形象非常狼狈。
  经过将近四天四夜艰苦难熬的征途,火车即将抵达目的地。火车上突然传来了一名女播音员用中文的播报:“大家好,旅途辛苦了,我们即将到达目的地,我们马上就要通过中国的黑龙江大铁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播音员播报“中国”二字时特别加重了语气,这下子溥仪的疑心病又犯了,难道我们这不是去哈巴罗夫斯克?难道苏联要把我们交给中国方面处决我们?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您多次保佑我渡过了劫难,难道这一次我就在劫难逃了吗?
  就在溥仪惊恐不己的时候,火车迅速地通过了黑龙江大桥,片刻未作停留,直奔哈马罗夫斯克而去,溥仪等人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溥仪等人在火车站等了好长时间才被允许下去,随即乘汽车穿过市区,直奔郊外,车开进一所小院子,院角有木桩架起的角楼,里面站着持枪的岗哨,院子周围都架设有铁丝网,网上悬有俄文写的“禁止越过,违者射杀勿论”的方木牌。院内是一幢二层小木楼,据说这幢楼原是某局长的别墅。楼上有一大间、两小问,溥仪带的一行人被安排在楼上,楼下一大间,带四个小间,伪满大臣们被安排在楼下。经打听,溥仪知道这个地方的地名叫红河子,红河子濒临乌苏里江,站在小楼上,北面正好对着乌苏里江,这处能看到黑龙江大铁桥,天气晴朗时,极目两望,还可以看到中国境内的群山。
  溥仪在红河子是怎样渡过他那俘虏生活的呢?他拜佛念经更加虔诚了,每天跪在床上“修行功课”,而他的几个族侄这时自然要退避出去,并给他放小哨。溥仪则每次必然拿出那本出逃时不慎被红药水染红了的诸满神课,噹噹地摇动八只日本的带孔的硬币。溥仪摇卦非常有耐性,什么时候摇出上签、什么时候才罢休。几个放“小哨”的族侄一见苏联士兵上楼来,就给他发暗号,苏联士兵进屋时,溥仪总是微笑着和他们打个招呼,苏联兵只是来看人数缺不缺便走开了。溥仪每天照例睡得很晚,起床很迟。他不招楼下的那些伪满大臣们来玩。那些伪满大臣们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则呼卢喝雉,大押其宝,他们无钱可赌,就用苏联方面发给的长管纸烟俗称“大白棒”作赌注,有时为了几根烟卷,还闹得面红耳赤,大臣的斯文完全扫地;那些抽大烟的,由于当了俘虏,断了烟源,不用请YS给戒烟,都平安无事地断了瘾。溥仪和这些伪满大臣们不相往来,溥仪的这一行为使得溥杰大惑不解。
  一天,溥杰照例到溥仪的房中给溥仪请了安,溥杰看溥仪的精神满好,心情也比较舒畅,溥杰坐了下来:
  “哥哥,我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问题?尽管说吧,我们亲兄弟还有什么可分的。”溥仪极为热情他说。
  “哥哥,你为什么不和那些大臣们来往呢?”
  “我和他们不一样啊!”溥仪叹了口气说。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们现在都是俘虏,说不定互相之间还要帮衬着点呢!要说从前在满洲园时,有日本人监视,想来往也不能来往,但现在日本人垮台了,应该和他们交往交往。”溥杰劝说道。
  “这个,你就不懂了,我和他们就是不一样。我们现在虽然是俘虏,但我曾经是皇帝,他们是大臣,现在日本人虽说垮台了,但我们的事可没有完。他们这些人是什么货色,那可大多是有奶便是娘的东西,他们都是希望回国的,而我呢!我可是有国难回,有家不可归的人啊!万一我们要是被遣送回家,你想他们还不都把责任往我身上摊,落井下石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如若再跟他们来往,万一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上,那不更是罪上加罪吗?”
  溥仪和其家族之外的人保持着不相往来的关系,但这时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他的岳父荣源。荣源在伪满时并没有什么官职,日本人看在他和溥仪关系的份上,给他安了一个满洲棉花株式会社挂名拿薪不上班的理事。有职无权,构不成战犯资格。苏军去抓伪中央银行总裁荣厚,偏巧抓错了人,荣源的邻居报告说,我们这里有个姓荣的,是溥仪的老丈人。苏军也不清楚他是干什么的,反正姓荣,又与溥仪有点关系,就被俘虏来了。荣源过去时,也只是在逢年过节时,照例进宫见上一面,而且由于婉容的问题,见面之后也是彼此隔阂,话不投机,很难说上三言两语。现在倒好,荣源每天晚上都来陪溥仪聊一阵子,特别到后来一段时间,溥仪的几个族侄被调到另外的战俘收容所,溥仪生活不能自理,端茶、倒水、洗衣、送饭便被荣源包了下来,荣源成了溥仪生活中须臾不可离的人了。
  一九四五年的十月节,对于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人民来说是一个具有十分重要意义的节日,它既是俄国十月革命胜利二十八周年纪念日,又是苏联人民迎来的卫国战争胜利后的第一个十月革命节。苏联举国上下,载歌载舞,一片欢腾,溥仪所在的伯力市红河子俘虏收容所的苏方人员,也以各种形式庆祝俄国十月革命节,甚至个别的被俘人员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参加了苏方人员组织的联欢。节日刚过两天,人们还沉浸在欢乐之中,红河子俘虏收容所的大门前停了一辆带有“内务”字样的苏式吉普车,从车上走下了两名内务局的警察,令全所上下的气氛骤然改变,所中的被俘人员几乎是人人自危,难道谁又要被调查了呢?或者谁又要被遣送其他的什么地方?
  不一会儿,内务局的警察在所长捷尼索夫的陪同下,直奔楼上溥仪的房间,楼上的人员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溥仪先生,这两位是我们州内务局局长派来的。”捷尼索夫所长介绍道。
  “欢迎,欢迎。”溥仪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们奉局长之命,恭请溥仪先生前去赴便宴。”两名警察中一名高个子说道。
  “局长请我去赴便宴?”溥仪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溥仪先生,是我们局长请您。”另一位同来的警察补充道。
  “谢谢,不敢当,不敢当。”溥仪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
  “不必客气了,请尽快走吧。”高个子警察道。
  “好,好。我这就去。”说着,溥仪匆匆忙忙地换件衣服,和来人一起向门外走去,溥仪的族侄毓嶦随即跟到了门外。
  “先生,请留步,我们局长只请傅仪先生一人。”毓嶦闹了个大红脸,不得不悻悻地退回。
  来邀请溥仪的是本州内务局的局长,姓道尔吉赫,中将军衔,是一位老布尔什维克,苏维埃反对协约国武装干涉和苏维埃内战时,他因作战勇敢,屡建奇功,很快从一名普通的士兵成长为一名师长,在红军中颇有威望。但在苏联的三十年代大清洗中。道尔吉赫遭到迫害,被关进监狱,如果不是意志坚强,相信自己是清白无辜的,有几条命也该追随马克思、列宁了。二战爆发后,道尔吉赫重新被启用,他又为苏联人民反对德国法西斯战争的胜利作出了重要贡献。欧战结束,道尔吉赫被调往远东地区担任伯力市所在州的内务局长。
  溥仪乘坐的吉普车刚在局长家的大门口停下,道尔吉赫局长就笑容满面地迎在门口:
  “欢迎,欢迎。”
  说着,道尔吉赫握着溥仪的手,像一对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的,走向了局长家的会客厅。
  “溥仪先生,请用茶。我这是主随客便,这是你们中国的西湖龙井,是我让一位朋友从中国带来的,我很长时间没拿出来,今天专门拿出来招待你。”
  “谢谢,谢谢主人的盛情,实不敢当。”溥仪的口中谦让着,但脑海中不断回响的都是局长话中的“中国的,中国”的字眼,中国,这曾经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也曾经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但他也曾经干了无数对不起她的事,现在,却是他想也敢想的地方,是他想离开得愈远愈好的地方。
  “请用茶,请用茶。”局长的让茶打断了溥仪的思忆。
  “谢谢。”
  “溥仪先生,生活还习惯吗?”局长关心地问道。
  “很好,很好,谢谢贵国的安排。”说着,说着,一顿便饭摆在了客厅里。
  “溥仪先生,请。”
  “谢谢。”
  众人落座己毕,道尔吉赫局长开口说道:“略备薄酒,不成敬意,请。”众人举起了酒杯,溥仪本身就不胜酒力,而苏联人个个海量,喝酒的酒杯又大得惊人,溥仪哪敢多喝,只用嘴唇抿了一点,并没有下去多少。这下道尔吉赫可不愿意了:
  “不行,不行,我们初次见面,必须喝干,否则就不诚心。”
  溥仪在主人热情劝说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喝下了第一杯。
  “好,好,溥仪先生好痛快。”这边夸奖着,那边第二杯又添了上来。
  “来,来,初次见面,喝酒成双,这次不许谦虚了,用你们中国的俗话说叫:感情深,一口闷。”
  “喝。”溥仪在主人的劝说下,又喝下了一大杯。两杯酒下肚,溥仪已感到天旋地转,头重脚轻。
  主人也许看出了溥仪确实不胜酒力,开始言归正转,步入主题:“溥仪先生,我今天这薄酒淡菜,实在不成敬意。”
  “哪里,哪里,相当好,相当好。”
  “说实在的,就这薄酒淡菜,也只有我这局长才能拿得出,普通老百姓连想也不敢想,有的甚至吃粮也发生了困难。”
  “苏联人民是伟大的,一定会克服困难。”溥仪奉承道。
  “是的,苏联人民是伟大的。”道尔克赫自己竖起了大姆指:“我们苏联人民凭着自己的力量,在革命胜利初期,在革命导师列宁的领导下,冲破帝国主人的封锁,打败了十四国干涉。在世界反法西斯斗争中,在伟大的、英明的统帅斯大林领导下,不仅打破了德国法西斯,挽救了人类文明,而且还帮助中国人民赶跑了日本法西斯,拯救亿万中国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为此,我们苏联人民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不仅有二千多万伟大的苏联人民付出了牺牲,而且不少城市被夷为平地,工业设施遭到破坏,工业生产水平倒退二十年,农业生产也遭到极大破坏,劳动力极度缺乏,大片土地荒芜,今年又遭遇到严重的旱灾、虫灾,甚至连我这个乌克兰人的家乡乌克兰——这个号称苏联粮仓的地方,也发生了粮荒,人民生活极为困难。”道尔吉赫流下了眼泪。
  “困难是暂的,苏联人民一定会克服困难的。”溥仪脑子似乎清醒了点。
  “是的,苏联人一定会克服困难的。我们不仅要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我们还希望得到世界各国友好人士的支持。当然,溥仪先生,这也包括你。”
  “我?”
  “是,我们也希望溥仪先生为帮助我们克服困难,助一臂之力。”
  “好,我一定尽力而为,但……”溥仪欲言又止。
  “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只是我想请求贵方答应我一件事,我希望贵方批准我留居苏联。”
  批准一个废帝留居苏联,事关重大,这可不在一个州内务局局长的权限范围,但他也不便明确拒绝:“好,我一定代为转达,在此我也谨代表苏联政府对溥仪先生的慷慨支援,表示感谢!干!”
  “干!”
  主客一来二去,又各自饮了一些酒,昏昏沉沉的溥仪被送回了居所。
  回到住地的溥仪再也经受不住酒精的“考验”了,五脏六腑几乎重翻了个遍,这可苦了几个族侄,他们先是小心翼翼地侍候溥仪躺下,然后忍着刺鼻的气味一点一点帮助清理脏物,又把地板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直到房内的酒味很淡为止。
  几个小时过去了、溥仪终于醒过来了。
  “毓嵣、毓嶦、毓嵒,哪里去了。”
  “皇上。我们在,我们在。”大家齐声回答,很快来到溥仪的床边。
  “皇上,您好些了吗?”
  “皇上,您可醒过来了!”
  “皇上,苏联人也太不像话了,怎能让您喝得那么多,都吐了。”
  “吐,吐,还要吐那!”溥仪气呼呼他说。
  “还要吐!”几个族侄睁大了眼睛。
  “不是吐酒,是吐宝。”溥仪很有点心疼的味道说道。
  “吐宝?”几个族侄有点迷惑不解了。
  “苏联人请我喝酒是假,让我献宝是真。”溥仪说道。
  “那您答应了吗?”几个族侄齐声问道。
  “你们说,我能不答应吗?我要是不答应,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他们先礼了,你还能让他们后兵吗?”
  “是,是,皇上高明。”
  “高明?高明个屁!我们要是献了,那我们今后的生活怎么办?”
  “今后怎么办呢?”几个族侄陷入了沉思。
  “有了!”毓嵣好似发现了新大陆。
  “有了什么?”大家一起用疑惑的目光盯着毓嵣。
  “皇上,您把那只宝箱拿出来。”
  “好吧,就在那床头柜的底下。”
  毓嵒在几个族侄中最小,很快爬到溥仪的床底下把宝箱拽了出来。
  原来,这只宝箱不是“一般”的宝箱,而是一只装电影放映机的箱子,他们从大栗子沟匆匆逃走收拾行李时,不知怎么就把宝物都装在这只装电影放映机的箱子里了。这只箱子是立着用的,箱子很深,里面还有黑绒里子,在箱底做一夹层,从上面往里看,是很难发现的。于是几个族侄们连夜动手改装起来,怕钉钉子有响动,便用钳子,甚至用手捏着钉硬挤进去,干活最卖力的毓嵒的手都碰出了血。他也没喊一声疼。这样,他们偷偷地装满了一夹层“宝中之宝”,然后把揭下来的黑绒照样糊好,其是巧夺天工,不是内里人谁也很难发现其中的秘密,为了奖赏几位族侄的忠诚,溥仪又给每位族侄每人分了两件宝。
  两三天以后,苏联当局派来了珠宝内行人,开列清单一一点收,并对溥仪的慷慨解囊大加赞赏。当然,溥仪也忘不了利用这一机会,他又一次写了一份申请书,要求留住在苏联,同时还要求三个“内廷学生”各写一份。这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毓嵣拒绝写申请书。
  毓嵣本来是溥仪最信赖的侄子。当一九四○年毓嵣和吉林市女中毕业的梅景竹结婚时,溥仪则是爱屋及乌,对于这位洋学生出身的侄媳,不仅破例一次赏了五百元,而且还亲自陪同侄子、侄媳到帝宫的西花园照像。照好后,溥仪亲自动手洗了几张送给侄儿侄媳,这可是其他族侄望尘莫及的。毓嵣为此对溥仪忠心耿耿,不仅在宫中对溥仪服待得更周到,从长春迁都到大栗子沟时更是形影不离,从大栗子沟准备逃往日本时,毓嵣抛妻别子。当溥仪在沈阳机场被羁押后,毓嵣仍随侍左右。正是不断的滇沛流离,毓嵣对洋学生出身的娇妻更为思念,一双儿女的可爱的身影不断地萦回在脑海,这种情感哪是从生理到心理都对女人感到厌恶的溥仪所能理解的。还在红河子俘虏收容所时,毓嵣因对性感、多情的女服务员托尼娅多看了几眼,遭到了溥仪的“家法”的惩罚,如今,又要写申请书留居苏联,说不定从此将要和妻儿远隔大涯,永世难见。妻儿的砝码与一个废帝的砝码权衡起来,这也许正是毓嵣拒绝写申请书的原因吧!溥仪从此也就嫉恨上毓嵣了。
  一九四六年八月初的一天,伯力第四十五收容所所长陪伴着一位名叫别尔阔夫的苏联中校来到溥仪等人的住所,此人除母语外,精通中日两国语言。他来到溥仪居住的房间,用纯正的中国话向溥仪宣布道:
  “我代表苏联政府郑重通知溥仪先生:溥仪将于八月五日作为证人被送往盟国设在东京的远东国际法庭作证。”
  “东京”、“远东国际法庭”?东京,溥仪是熟悉的,他曾经以满洲国皇帝的身分,两次访问东京,并且受到“礼遇”,退位后,他想去日本而不得,而这次又来说自己到什么“远东国际法庭。远东国际法庭是什么东西?远东国际法庭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经盟国远东委员会授权盟国驻日美军最高统帅麦克阿瑟于一九四六年一月十九日颁布通告,由美、苏、英、中、澳等十一国代表,组成远东国际法庭,在东京审判日本的首要战犯,最后经过两年零十个月的工作,终于在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十二日完成了审判,宣布首要战犯二十五人有罪,其中东条英机、土肥原贤二、广田弘毅、板垣纪四郎、松井石根等七人被判处绞刑。
  前两次溥仪到东京,那可是少者几十人、多者百余人的前呼后拥、随侍在侧,那这次还能就我一个人,万一遇到个什么事情,我找谁去商量?于是溥仪说:
  “我愿意服从苏联政府的安排,但我希望能带一名随从,且我的五妹夫万嘉熙自愿前往,希望贵方批准。”
  “不行。”别尔面阔夫断然拒绝。
  溥仪将被送往东京国际法庭作证的消息,很快在第四十五收容所传开。这立即在收容所的囚犯中引起极大的恐慌,特别是溥仪的族侄、弟弟、妹夫和近侍李国雄最为担心害怕。皇上到底是去作证人,还是去接受审判,也不知这一去是否还能回来?他们天天缠着所长问个没完,所长虽也曾肯定地告诉过他们,溥仪到日本就是去作证人,二十天之后溥仪就会回到这里,他们还是将信将疑。一星期后,所长拿着收容所里的日本俘虏自办的一张报纸,上面载着一条“特大新闻”:废帝溥仪前往日本作证。溥仪的这些亲信们看后才稍微放下一点心。
  溥仪请求带一名随侍,虽然未得到批准,苏联政府为便于溥仪到日本的生活和作证,专门给他配备了一名译员,此人就是前面提到的苏联中校别尔面阔夫。此人曾在我国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生活居住多年,既懂汉语,又精通日文。溥仪还穿上苏联政府为他特制的新装。溥仪穿上了这套得体的黑色西装,又在雪白的衬衫脖领下系上一条黑白相间的格纹领带,左胳膊上还挎着一件灰色的高级呢料大衣,溥仪本身又带着近视镜,给人一种斯文,儒雅的印象。就这样,溥仪在伯力地区内务局的别尔面阔夫中校和另外两名苏联军官的护送下,在伯力机场登上了飞机的航梯。
  飞机很快驶离怕力市区,进入一片浓浓的云海,而溥仪心中的迷茫的疑团则比这个云海更为浓重。他不断地从机舱的玻璃窗口往外看,想寻找一点能够确定他到底将会到哪里去的标志,但见下面山峰接连着山峰,好像是大兴安岭的模样,溥仪虽然在苏联生活了将近一年,但由于他坚持和别人老死不相往来的策略,还是不懂俄语,而飞机中同行的苏联军官又都用俄语交谈,他一句也听不懂,只好默默地呆坐在一帝。一边有意无意地听着,一边在心里打着鼓。不是说飞往东京吗,怎么飞了老半天,还看不到大海?突然,苏联军官的谈话中出现了他仅能听懂的三个字眼:“哈尔滨”。溥仪更为疑惑了,难道这是往哈尔滨飞,而不是去日本?莫非是苏联当局要把我送交蒋介石之手,怕我害怕、拒绝配合,所以才故意说是要让我去日本作证?这不就完了吗?这不就等于前去送死吗?就在遐思万里、疑虑横生的时候,他乘坐的飞机却毫不犹豫地在一个机场上降落下来。溥仪被告知,这里离海参崴八十里地,他将乘汽车前往海参崴。
  略事休息后,溥仪坐上了苏联方面安排的汽车前往海参崴。汽车在这八十里的路上,依山奔驰,傍海疾行,路转通幽,情趣盎然。刚刚摆脱死神恐惧的溥仪似乎又陡然增加了兴致欣赏汽车两旁的优美风光了。那远方巍峨的山岩,与紫禁城御花园中的假山绝不可同日而语;这近处嶙峋的怪石,也绝非伪满皇宫的西花园中所能见到的奇观;这公路两旁的野花异草的野趣,也绝非伪帝宫西花园的娇嫩的花草的做作所能比;那远处峭壁绝岩的苍松也绝非紫禁城中的松柏所能比。沉醉于欣赏美景而带来的喜悦之中的溥仪,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海参崴。
  海参崴在绥劳河口海湾东岸,金时尾恤品路,清代为吉林铎春协领所辖。一八六○年,沙俄强迫清政府订立不平等的“北京条约”,割占我国四十余万平方公里土地,海参崴被割占,沙俄筑城建港于此,命名为符拉迪沃斯托克,意为控制东方。经过沙俄几十年的苦心经营,这座城市成为一座幽静而美丽的山城,无论是山脚下,还是山腰中,都有楼房矗立,山城虽起伏不平,建筑却井然有序。溥仪住在这座城市半山腰的一座六层楼中,从窗户向外远远望去,浩翰的碧海,洁白的浪花,点点鱼帆,林立的桅杆,尽收眼底,真让人平添醉意,他这才确实领略了“海阔天空”的真实内涵。
  山城连续多日为浓雾所迷漫,飞机无法起飞,到了第六天,终于雾过天晴,飞机从海参崴腾空而飞,直插云霄,迅即飞临大海的上空,从机舷的窗口向外望去,大海无垠,万顷碧波,上漾苍穹,下连深海,蓝极绿极,水天相接,此刻的溥仪才真正领略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士”的“天”是多么的大,“土”是多么的阔。但面对如此美景的溥仪,并无心情去欣赏,他不禁想自己十多年前的第一次访日的情景。
  那是他第一次以满洲国皇帝的身份被邀前往日本,而这一次却是以证人的身份前往日本,是死是活,亦未可知,那一次前往日本,前护后拥,极为威风;这一次前往日本,孤单一人,形影相吊;那一次前往日本,他为万人仰慕;这次访问日本,他将为万夫诉指,溥仪的心情怎能平静得了啊。
  飞机很快到了东京机场上空,先是几架美国军用飞机耀武扬威地迎面飞来,肆无忌惮地左盘右旋,片刻不离地尾随降落;走下舷梯的溥仪又遇到身穿美式制服的警察的例行公事式的盘问,态度十分生硬,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一个身份特殊的人物似的;善于捕捉新闻的记者的闪光灯不断闪烁,问话声叽叽喳喳,且尖刻直率;这不禁又触动了溥仪记忆的神经,他回忆起了第一次访日的“壮观”场面;他所乘坐的“比睿”号刚接近日本的横滨港,就有数十艘日本当时最先进、威力最大,吨位最大的战舰列队欢迎,齐鸣二十响礼炮;接着又有数十架飞机做特技飞行表演,以示欢迎;横滨港的码头上,不仅有天皇的御弟雍仁殿下莅临欢迎,而且有数万群众高呼口号、夹道欢迎!鲜明的对比,强烈的反差,溥仪怎能不黯然神伤,有恍若隔世之感!
  溥仪来到东京所受到的待遇,引起了他无限的伤感,但他曾经拥有过的“皇帝”的身份,却在东京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世界各国的报道把八月十六日称为东京审判的“一个划时代的日子”。溥仪出庭的消息事先就传开了,人们争相来看,所以这天的法庭便显得极为拥挤,法庭前专为贵宾保留的座位平常总是稀疏冷落的,今天却早已人满为患,而坐在第一排的几乎是清一色的苏联人,记者席上则早已坐满了各种肤色的手持摄影机和记录簿而急待发回电讯的人;特别是台阶上边的旁听席,简直是拥挤不堪。庭上的各国的精英法官,神情一个更比一个严肃。
  一九四六年八月十六日,确实是历史上的一个特殊的日子,历史将永远记住这一天。上午十一时二十五分左右,东京法庭审判长威伯的威严而宏亮的声音响了:
  “传证人到庭。”
  法庭执行官维恩米特作前导,两名卫兵护送,一位瘦而高,带近视镜的中年男子步入法庭,缓缓地走向证人台。整个法庭顿时紧张起来,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把目光投向这位证人。只见他身着一套深青色的西装,白衬衫,黑领带,杂有白色斜格花纹,黑色的皮鞋擦得锃亮。因为没有戴帽子,可以看到他那满头厚厚的头发,其中有一绺乌黑乌黑地垂在宽阔的前额上,他就是中国前清的未代皇帝,满洲国的“康德皇帝”——爱新觉罗·溥仪。
  法庭照例询问了溥仪的年龄、性别、职业,并且按照西方的传统进行了宣誓。溥仪用他那稍微有点嘎声的北京话回答了季楠检察长的讯问。然后,溥仪按照季楠检察长的要求陈述自己的经历——
  我一九○六年出生于北京,名叫溥仪,祖父奕譞,是清朝第六代玄宗成皇帝旻宁的第七子,受封为第一代“和硕醇贤亲王”,父亲载沣袭爵位为第二代“和硕醇贤亲王”,按照满族的习惯我们的名字前都另外加爱新觉罗四字。一九○八年,随着“老佛爷”慈禧太后和光绪帝的病危,慈禧太后自知在世之日不多,为善后事,选定我“承继同治,兼祧光绪”。我于一九○九年即大清皇帝位,时隔两年,南方奸党作乱,辛亥变起,百姓为之蛊惑,人心思乱,烽烟遍地,奸党在南京建立所谓的“民国”、袁世凯老贼欺我孤儿寡母,落石下井,乘机要挟,撼我国基,动我社稷。我孤儿寡母,势单力簿,为势所迫我被迫逊位。当然这一切都是别人*纵的,可以说我是“糊里糊涂地做了皇帝,又糊里糊涂地退了位”。但我退位后仍留居紫禁城,保持着“宣统皇帝”的尊号,过着原封未动的帝王生活。自退位后我也开始了我的启蒙教育,在宫中几位皇额娘的主持下,先后请来给我授业的老师有清末状元、大学士陆润庠、翰林内阁大学士兼礼部侍郎陈宝琛、双榜进士满文教师伊克坦、清末颇有声名的文人徐坊、少年时代就入翰林的朱益藩、清末著名的词章学家梁影芬,后来又为实现我出洋留学的宏愿,给我请了英文老师庄士敦。一九一七年七日,在张勋、康有为等人的*纵下,我又被推上大清皇帝的宝座,但仅过了十二天,我又经历了我一生中的第二次退位。但这时我仍是一个懵懂少年,一九二二年十二月一日,在几位皇额娘的*办下,我娶郭布罗·婉容为皇后,鄂尔德特·文绣为淑妃,在皇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也成为清朝历代在皇宫中举行的最后一次婚礼,一九二四年,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直系军阀将领冯玉祥,因和其首领吴佩孚有隙,从激战的前线秘密撤兵回京,发动了北京政变,囚禁了贿选总统曹锟,强迫曹锟免去了吴佩孚本兼各职。我也被逼出宫,逃回我原来居住的醇王府,但不久就在日本人的*纵下,我离开醇王府而避居天津,先后住在“张园”、“静园”,过着悠哉悠哉的寓公生活。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当时在天津发生了种种奇怪而危险的事情。有一天,有人籍中国人的名义,送来一筐水果,打开一看,原来里边装的是炸弹。不久,天津日本驻屯军司令官季椎浩平将军来了,他说天津很危险,劝我到旅顺去,实际是强制前往,我不得己才去的。在天津,我和家人住在一起,到旅顺去,同行的人只有郑孝胥父子,家属等直到后来才到达旅顺,到了旅顺后,我又完全受制于板垣征四郎。
  “请停一下,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季楠检察长打断了溥仪的叙述。
  季楠:板垣上校对你说什么来着?
  溥仪:板垣上校大约与我谈了两个半钟头,他说,“东三省的张学良旧政权压迫人民,推行劣政,所以发生了种种让人不能接受的事件,严重影响了日本的既得利益,为了驱逐他们,造福于民,维护日本的利益,希望能在满洲成立新的政权。”
  季楠:这是板垣的独自见解,还是遵照长官的命令?
  溥仪:他是遵照当时日本驻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的命令和我说的。
  季楠:板垣希望你在满洲担任什么工作呢?
  溥仪:他说因为我是满洲人,请我当新国家的元首。还说日本对东三省没有领土野心,成立完全独立的政权。
  季楠:你答应了吗?
  溥仪:没有。我非常严厉地拒绝了!
  李楠:你为什么拒绝呢?恢复权力不是你朝思暮想的吗?
  溥仪:板垣希望在新成立的满洲国政权中要用日本人作官,日本人在满洲国必须和“满洲人”享同等待遇。
  季楠:在板垣和你谈话作出这些要求时,日本的关东军在满洲有什么行动吗?
  溥仪:日本发动了九·一八事变,凭借优势力量和强大的武力,不久占领了整个东北三省,同时在沈阳由日本人协助组织了地方治安维持会,土肥厚是组织地方维持会的主要人物。此后日本军队便对没有逃出留在沈阳的中国官吏予以压迫。
  季楠:板垣上校是在什么时候向你提出上述请求的。
  溥仪:我被胁迫到旅顺是在一九三一年初冬。此后经历了大约半年的时间,他才请求我当新政权元首的。
  季楠:你拒绝了他的请求时,他的态度如何?
  溥仪:板垣上校表现出非常不满意的样子。
  季楠:你和板垣第一次会面后,又和顾问们商谈过吗?
  溥仪:和郑孝胥、万绳栻商谈过。板垣也与他俩见过面,听说他对我的顾问讲:那个请求决不是他个人的,也不是本庄繁司令个人的,而是关东军的既定方针,如果予以拒绝,就将被看作对关东军不友好,关东军就将采取断然措施!
  季楠:你的顾问和板垣的谈话,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溥仪:我是从顾问那里听到的,顾问告诉我:“板垣威胁我们,如果不听他们的话便有生命危险,东北已完全控制在关东军的手中。”因此我的顾问们劝我答应板垣的请求。
  季楠:板垣对你的顾问们的态度怎样?
  溥仪:顾问们告诉我,板垣的态度是非常严厉与强迫的。
  季楠:你听说主张推出“满洲国”元首的是谁?
  溥仪:我听说是关东军司令本庄繁。
  季楠:当时你的顾问都有哪些人?
  溥仪:郑孝胥、万绳栻,罗振玉和郑垂四个人。
  季楠:这四个人中间有没有在南京国民政府中担任过什么官职?
  溥仪:没有,他们从没有在南京国民政府中担任过任何职务。
  季楠:你和顾问们商议,对于板垣的要求到底是拒绝还是答应呢?
  溥仪:(表情显得十分诧异,双手一摊,随即用手扶了扶他的近视镜,环视了一下高高在上的十一位各国的法官,嘴角露出一点笑意,似乎要嘲笑这些法官们的幼稚)什么?要我拒绝日本人的要求,这可能吗?当时那么多民主国家都不能抵抗日本的侵略,我有什么能力单独抗拒他们?
  季楠:(用手点了点桌子)请你不要激动,你没有能力抵抗应该是属实的,但关键是你是否有抵抗的意志呢?
  溥仪:我是真心想拒绝的。然而,一则有板垣用武力威胁,二则有我的顾问们以生命危险为理由劝我答应,三则因为我已处在旅顺也就完全被日本人握在手中了,还有什么可说!一旦拒绝日本人,日本人的作为你们能不知道吗?他们势必杀我灭口,实在因为不得己,我屈服了。
  季楠:拒绝出任满洲元首便有生命危险,这个话你是直接听到的吗!
  溥仪:是的!板垣和我的顾问都对我说过,而且我已经感到了身边的危险。
  季楠:你有执掌庞大国家的政治经验吗?
  溥仪:没有,我幼时便把政权让出去了,所以毫无政治经验。
  季楠:根据你所言,你到东北完全是被胁迫的了?
  溥仪:是的,完全是日本人胁迫的,特别是被板垣征四郎。
  季楠:板垣征四郎。(他说着用手指了一下被告席)你所说的那个板垣征四郎,就是坐在被告席上的那个板垣吗?
  溥仪迅速地瞥了一眼,应声说:“是。”
  此时此刻的板垣,再也看不到当年跃马横枪、不可一世的关东军参谋长的形象了。他坐在被告席上,听到提到自己的名字,立即呈现出惊恐不安的情状,不断用其颤抖之指,触弄他的耳机下面的电线。当溥仪说他运用威胁恫吓手段,逼迫他们到东北做傀儡时,板垣的面部因憎恨惧怕而变得铁青,嘴角向下,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仅用眼角瞟了瞟在场的听众,然后假装未看见,像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溥仪第一次出庭作证,虽然对日本帝国主义作了一定的揭露,但由于他为了摆脱自己,也把一些事实回避了。他没有敢如实地承认他是为了自己当皇帝而到东北来的,日本人正是利用了他的这一点才胁迫他的。
  溥仪从法庭回到住处后,思前想后,这次出庭有什么教训呢?他总觉得有些问题还没有说透,憋在自己胸中十几年的怨气还没有完全出来,还应该多说,深说。“唉,自己真是大老实了。”他不断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九日,溥仪第二次出庭作证。溥仪的这次出庭和上次相同的是,无论是贵宾席、记者席还是旁听席,甚至走廊上,整个法庭坐无虚席;和上次不同的是站在证人席上的溥仪神气活现,回答问题伶牙俐齿,口惹悬河,时而蹙紧眉头,时而微动着他的身体,而且有时声调激动,有时挥动手臂,做着手势,有时甚至敲打着证人台,大为法庭观众所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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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2:25:3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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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楠检察长紧接着上次的提问进一步提问。
  季楠:证人上次反复强调的是你从天津到旅顺是日本人胁迫的,那么你从天津出发去旅顺时,除中国人之外,还有日本人随从吗?
  溥仪:有,而且不是一批,我从北京上火车时。有一批,大约有五、六人;火车在廊坊稍停时,又有一批,又有七、八个人,且他们都是日本军部派来的人,一色的黑衣打扮,始终堵在我所在车厢的两头,虎视耽耽。
  季楠:你知道日本军队在“九·一八”事变后的种种宣传吗?
  溥仪:发生九·一八事变,我是后来在报纸上才知道的。日本方面宣传“万宝山事件”和“中村大尉事件”,说是权益受到侵害,必须加以维护。关于“柳条湖事件”,他们也说是因为中国侵害了日本在“满洲”的铁路权益而发生的,后来日本向华北进攻仍是如此说法。
  季楠:按照日本的说法,他们是来解放被压迫的“满洲”人民的,这是他们的目的吗?
  溥仪:这完全是胡扯。他们表里不一。宣传与事实是两样的。正像他们宣传说满洲是独立的国家,而看看它十几年的历史,完全不是那码事。
  季楠: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板垣,终于当上“满洲国”的元首呢?
  溥仪:当时我年岁轻,也没有政治经验,日本方面三番五次的威胁恫吓,郑孝胥等人的劝说,如果拒绝日本人也许要遭到杀害,我有了恐怖心。另方面,我又为满洲的人民着想,在中国军队用武力尚不能抵抗的日军之前,我可以在满洲秘密地训练军队,培养人材,如果得到了机会,就和中国军队互相呼应,收复失地,我就是在这种理想之下跳入虎穴的。
  看!说的是多么的冠冕堂皇,法庭中有的人甚至当场就发表议论:“这个皇帝真能胡诌。”季楠检察长对此并无兴趣,他继续进行了一系列的提问。
  季楠:你在满洲国有没有负起作为国家元首的实际责任呢?
  溥仪: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季楠: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说明吗?
  溥仪:(非常气愤地),有,简直可以说是不能枚举,我只列举这几条。
  第一,我没有一点人事权,无论是我在一九三二年就任满洲国的执政,还是一九三四年就任满洲国的皇帝,各个国务大臣的人选及各部部长的人选,从来都不是我提出,而是由日本人提出,交给国务总理郑孝胥、张景惠,让我来副署。一九三五年,当日本人要抛弃郑孝胥,我打算让藏式毅接替,但日本方面早已物色好了与日本关东军关系极为密切的张景惠,根本不容我置疑。
  第二,满洲国的政务我从无机会插手,也无权过问。我虽然是被迫就任了满洲国的执政,但我又想既然来到了我们祖先的发祥地,那我就要为东北人民服务,因此我把我的办公楼命名为“勤政楼”,可我“无政可勤”啊。我的办公楼虽然整天也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他们不是来向我请安的,就是来向我讨赏的,还有不少来向我求字的,我又不是书法家啊!他们根本没有来向我汇报政务的,有时我问到某事办得怎么样了,他们总是回答:次长会议正在研究。后来我干脆就懒得过问了。
  第三,我个人还毫无人身自由,有一次我在宫中闲得无聊至极,于是带着身边的一些人,未经日本人允许,就到大同公园游玩。日本人发现后,立即全城戒严,日本的宪兵,关东军大批出动,迅即把我从大同公园“请”回;并且以保护我的人身安全为由把我狠狠地数落了一顿。你们看,我这还是一个皇帝吗?连一个普通人也不如呀!
  作为公诉人的检察长季楠的提问,主要是围绕证人溥仪前往日本是不是被迫,而溥仪的回答则完全证实溥仪之所以到东北,完全是被日本人的胁迫,绝非自愿的行动。他的证言虽然引起了一些当事人的极为不满,但溥仪对自己在法庭中能够如此慷慨陈词,觉得自己像是刚打了一场胜仗似的,吐出了心中的闷气,真感到痛快淋漓。
  紧接而来的被告律师针对证言对溥仪进行的质问,又使溥仪经历了一场严峻的考验。被告梅律美治郎的律师布莱尼克少校就曾公开宣称:我们就要证明溥仪到“满洲”当皇帝,并不是被强制的,而是基于他的自由的意志,证明了这一点,就可以推翻溥仪的全部证言,并宣布溥仪是一个说话靠不住的人,从而剥夺他的证人资格。布莱克尼律师带头冲锋陷阵,把溥仪在东京法庭的作证发展成为一场惊心动魄的斗智斗勇的唇枪舌战。
  善于言辞的布莱克及律师三言两语就把问题追到溥仪为了当皇帝,曾派郑孝胥找板垣的事上,几乎把溥仪逼到了绝境。请看他们在法庭上的表演。
  布莱克尼:在会见板垣之前,为了商量让证人当执政或皇帝,曾派郑孝胥和罗振玉去找板垣吗?
  傅仪:根本没有这回事!连执政都是最后决定的,更谈不到皇帝的问题。
  布莱克尼:当时罗振玉是什么身份?
  溥仪:私人朋友而已,没什么身份。
  布莱克尼:他作为你的代理人,是否有关于政治和复辟的发言权呢?他的行为应该代表你的意愿吧!
  溥仪:不,不能!他的个人行为,我不能负责。
  布莱克尼:板垣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是听了罗振玉说你要复辟,才找到你的?
  溥仪:不记得了。即使是罗振玉说过,他也不能代表我。
  (此时的溥仪表面上虽看来还是十分平静地回答律师的质问,但溥仪的内心已掀起了波涛。难道是郑孝胥、罗振玉之流,留下的什么文字落到了日本的手里?这些证据又转到了律师的皮包中?当然,溥仪没能预料到的是,比郑孝胥之流的文字对他更为不利的东西到了他们手里,即就是他自己的亲笔信!布莱克尼胸有成竹继续质问。)
  布莱克尼:证人到底出于什么动机就任“满洲”执政的?
  溥仪:在接受板垣的要求到了长春以后,我考虑了新的手段。假如表面上不虚与委蛇,对日本人表示好意,便不被日本人信用。不为日本人信用,便不能训练亲兵,培养人材,以备将来收复失地。我是冒险这样干的。计划奏效时,我是爱国者;失败时,我便身败名裂。
  布莱克尼:哈、哈!证人倒满富有正义感的!证人还记得在长春勤政殿接见英国记者伍德海的谈话吧?证人那时说到就任“满洲”执政的原因时是这样说的:“就个人的理由来讲,我是为了对于民国政府的违约做个亲身的证据而来到满洲,就政治的理由来讲,我是为了改善民国的恶政而来到了满洲。”这是事实吧?
  (溥仪怎能不记得呢?那时正是溥仪感到自己春风得意的时候,而且伍德海记者还是他的英文老师庄士敦亲自介绍与他相识的,溥仪在天津时就多次接见过他。溥仪的这些谈话早已被伍德海写进《在中国的记者生活》一书中,而且伍德海还亲自赠送一本给溥仪。溥仪能够不认帐吗?)
  溥仪:伍德海的事,我全不记得了。即使说了如你所说的那些话,那也是伪装的。因为我在那样的环境下,如果不装装样子,不对日本人作出种种欺骗,那是什么事也干不了的!
  布莱克尼:证人还记得在长春与李顿会面时的谈话吗?那时怎么不为“满洲”人民而对李顿讲实话呢?那可是拯救,“满洲”人民的大好时机呀!
  溥仪:我已忘记我向李顿具体讲了些什么,不过,当时我所讲的全属不确,而且我每次讲话时板垣都在场,“帝室御用挂”吉冈安直也在场,那全是他们逼着我那样说的,实在是言不由衷,非常遗憾。如果我说了实话,今天也就不可能来此作证了。律师先生,你是应该知道我们满洲国的第一任国务总理郑孝胥的,他不就是因为向调查团表述了自己的“三共政”,从而引起了日本人的强烈不满,日本人认为这妨碍了他们的独霸东北的目的,不但丢掉了总理职位,不久就和其子郑垂暴死于长春寓所。
  布莱克尼:那么你是珍惜你的生命而不说话呀?
  溥仪:天地之性人为贵,谁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
  布莱克尼:那证人的这话就与前面所言拯救满洲人民而甘愿冒险不是自相矛盾吗?
  溥仪:这……
  (布莱克尼律师步步紧逼的质问,使溥仪几乎失去了招架之功,证人席上的溥仪口嚼指甲,以手抚脸,口中喃喃自语道:“我可能于一九三二年欺骗过李顿调查团。”一会儿,又说:“我没有听清,请律师再重复一遍。”)
  “我反对,”季楠检察长突然插话。“辩方律师请注意,证人是否英雄,这个问题并不是审理的目的,这个问题应另找机会由其他法庭处理。
  “反对有效。”首席法官威伯支持了检察长,这下救了溥仪的驾。
  布莱克尼:法官先生,我请求出示证据以证明证人的证言完全是一片胡言。
  威伯:请求有效,请辩方律师出示证据。
  (请求得到批准以后,布莱克尼神情自若,不紧不慢地取出他那十分精致的公文包,然后从中取出两封黄绢信,布莱克尼满以为拿出这铁的物证一定会使溥仪无所抵赖而低头认输了。)溥仪刚见布莱克尼从包中掏出那明黄色的绢,脸上顿时现出惊恐的神色。
  布莱克尼面带微笑把信交到法官手中,法官又通过值班人员把信交到溥仪手中。
  溥仪神情极为紧张地阅读着手中的信。第一封信是写给日本陆相南次郎的:
  
  此次东省事变,民国政府处措失当,开衅友邦,涂炭生灵。予甚怜之。兹遣皇室家庭教师远山猛雄赴日,慰视陆军大臣南大将,转达予意。我朝以不忍目睹万民之疾苦,将政权让之汉族,愈趋愈紊,实非我朝之初怀。今者欲谋东亚之强国,有赖于中日两国提携,否则无以完成。如不彻底解决前途之障碍,则隐忧四伏,永无宁日,必有赤党横行灾难无穷矣。
  辛未九月一日(十月十一日)

  第二封信是写给日本黑龙会的首领头山满的,内容如下:
  
  溯自辛亥禅政,瞬已廿载,水深火热,民不聊生。必如河奠要东西、拯苏民生?深望阁下加以指导。兹遣家庭教授远山猛雄信见,诸当面祥。此致
  头山满先生阁下

  溥仪神情紧张地研究着信件,法庭上的空气也紧张到了极点,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溥仪身上。
  就在法庭中的空气紧张到要爆炸的时候,溥仪突然像弹簧似的从证人台的椅子上站起来,一下子把黄绢信扔到地上,面向诸位法官声嘶力遏地嚷道:
  “各位法官,这信是假的,是伪造的!”
  “假的!”法庭中最不相信的是布莱克尼律师,他睁大了眼睛:“假的!难道信上面的宣统御玺也是假的吗?”
  “假的,”溥仪回答得斩钉截铁。“那完全是假的。”
  (布莱克尼本来凭借这黄绢信彻底击败溥仪,哪曾想这信却遭到了溥仪的否定,布莱克尼律师怎能就此甘心败北,继续追问溥仪,企图找到那怕是一丁点儿破绽,以便重整旗鼓,反攻过来。)
  布莱克尼:请问证人,那信上的笔迹是谁写的?
  溥仪:不知道!
  布莱克尼:是不是副署人郑孝胥写的?
  溥仪:不像。我看就连他的签字也是假的。
  布莱克尼:证人的印鉴归谁管呢?
  溥仪:小印鉴在我自己手里。盖在这封黄绢信上面的是大印鉴,我不知道它当时是谁管理的。再说,在天津时期,我是个平民,从来没盖用过皇帝御玺。
  布莱克尼:你在天津时曾使用过黄绢纸写信吗?
  溥仪:我一向只用国产的普通信纸。
  (溥仪步步设防,布莱克尼律师终于无法获得一句他认为完满的答复,局面对溥仪来说,立时从被动转为主动。作为公诉人的检察长季楠显得十分兴奋,立即插话。)
  季楠:各位法官先生,根据证人的证词,被告律师所提供的证据完全是假造的,这封信不仅不能被当作证人说谎的证据,还应把这封信作为集团阴谋的证据,说明他们胁迫溥仪完全是有计划、有预谋、有组织的,应由被告方面负伪造罪责。
  威伯听了检察长的请求,一字一顿地说道:“检察长的请求有法可依,于现有据,应予支持。”
  对于这一戏剧性的场景,当时的报纸曾以“律师多事”为正题,“诋毁溥仪文件变成战犯罪证”为副题进行报道,特选取其中一段,以飨读者:
  今天午后,东京战犯法庭中,又展开最惊人之一幕,盖被告律师所提出之原诋毁溥仪之文件,反变为二十八名战犯之罪证也。被告律师提出一函,并称此函为溥仪所写,内要求日本人协助其恢复皇座……溥仪愤怒填胸高呼“此乃伪造之函件”时,首席检察官季楠即利用此点,要求将此函件作为日本战犯之罪证,二被告律师猛烈反对将被告所提之文件作为检察官之证据,然审判长压制其抗议。
  布菜克尼律师对于法庭上的这一戏剧性的变化是始料不及的,他气急败坏地向溥仪抛出了他的杀手锏:“证人请注意,一九三一年,中国政府把你当做卖国贼通缉,你知道吗?你想过没有,最终你自己也要以战犯身份受到那个国家的审判!”
  当然这个问题对溥仪来说,是切中要害,刺疼心窝的问题,是他明明知道而不敢去想的问题,但又是不能不想的问题,所以他到了苏联后,多次给苏联方面写信,要求留居苏联,其目的就是要回避那终将到来的审判。
  听到布莱克尼提出这个问题,溥仪脸色铁青,浑身颤抖。没待立即找到话回答律师,季楠表示了反对:“关于证人是不是战犯,要不要受到审判,这不在本法庭的受理范围,请被告律师不要节外生枝。”
  审判长威伯也表示了态度:“这是让证人宣布自己是罪人的问题,请律师撤回!”
  布莱克尼律师看到了他提出的问题对溥仪心灵所造成的打击,不顾检察长和审判长的反对,变换口气和角度又向溥仪提了出来:“证人把一切罪行都推到日本人身上,可是你是和日本同谋的,你知道中国也要审判有通敌,利敌行为的人吗?”
  被告律师的这一系列努力,反击,没有达到取消溥仪证人资格的目的,只是在心理上给予溥仪以沉重打击,当然这也没有使东条英机、板垣征四郎、梅津美治郎等人逃避历史的正义的审判、溥仪在几天之后,重新被送回了伯力。
  东京之行的二十余天,对于溥仪来说,既有打了胜仗之后的快感,也有经历艰难跋涉后的疲劳。而对于在伯力俘虏收容所的溥仪的家族人员来说,则是焦心等待的日子,他们一个个度日如年。
  九月初的一天,溥仪在收容所所长及其他苏方人员的陪同下,回到了他后来所在的俘虏收容所,还是溥仪的贴身近侍李国雄最先发现溥仪的归来:
  “皇上回来了,主子回来了!”
  李国雄的这一声惊呼非同小可,立即引起了整个俘虏收容所的沸腾:“皇上回来了,皇上回来了”的喊声传遍了整个俘虏收容所。
  “皇上,您可回来了,您可把我们想死了!您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发疯了。”
  “皇上,您怎么能离开我们这些天啊!不是说好的,过几天就回来吗?”
  “皇上,您这些天生活好吗?您一个人生活习惯吗?”
  溥仪的弟弟、妹夫、侄子们把溥仪团团围住,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好像是他们的分别有一个世纪似的。溥仪对于又见到他们也感到非常的高兴,来不及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扶扶这个的胳膊,摸摸那个的脸,拍拍那个的肩膀,表现出十二分慈祥的样子。
  看着溥仪和他的家族人员十分亲热的样子,也有个别的伪满大臣们过来凑凑趣,领头的自然是伪国务总理张景惠。
  “溥大爷好。”
  “好。”溥仪有点不冷不热地回答道。
  “溥爷到东京去的时间不短啊!”张景惠又继续说道。
  “是不短。”溥仪又是那样不咸不淡地回答着张景惠的问话。
  “溥大爷这一走,可把大家都想苦了。”张景惠虽感到溥仪答话的冷淡,但也不好立即打住话,又继续问道。
  “有什么好想的,自己的老婆孩子还想不过来呢!”溥仪口气生硬他说道。
  “这,这……”昔日以大老粗著称的这位前总理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其他随张景惠一同前来看望皇上归来的伪满大臣们,看到“总理”张景惠都讨了没趣,他们一个个也都做了缩头乌龟,纷纷不声不响地溜了。溥仪的家族人员们簇拥着溥仪看也不看张景惠一眼向溥仪的住处走着。望着渐渐远去的人们,张景惠对着溥仪恼怒地向地上“呸”了一口,悻悻地走了。
  溥仪在弟弟、妹夫、随侍,族侄们的簇拥下很快地回到了他在收容所二楼的住处。进得门来,溥仪首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房间。一切都还是原来那样的整齐有序,床上的被子干干净净,叠得方方正正,桌上的佛经一尘不染,仍然放在原来的地方,占卜用的日本钱币也一个个码放的整整齐齐,那本出逃时不慎被染上了红药水的诸葛神课书也还摆放在原来的地方。溥仪望着眼前的一切,感到相当的满意,走到桌前,坐到了椅子上,望着站在面前的这些家族人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皇上,您怎么去了这么许多的天,不是说好去几天就来的吗?”本来十分愿意扈从溥仪去日本的五妹夫万嘉熙首先问起。
  “我也没想到要这么些天。我从伯力机场起飞,本来说是直飞海参崴,但由于天气的原因,飞机降落在了离海参崴八十里远的一个机场。然后苏方安排我乘汽车到达海参崴。然而天公不作美,接连几天的时间,海参崴都是雾气檬漾,飞机无法起飞,最终雾过天晴,我才乘飞机到了日本东京,而我到东京总共出庭作证八次,成了整个东京审判中出庭作证时间最长的人,所以才拖了这么长的时间。”
  “皇上离开的这些日子可真让我们担惊害怕啊!”李国雄说道。
  “你们害怕,我自己也害怕啊,特别是我从伯力机场起飞后不久,又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让去东京还是到其他什么地方,而我又不懂俄语,机上的苏联人又都讲俄语,那我真是一个会说话的聋子,而我又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到“哈尔滨”三字,那个胆都要吓破了,真想从飞机上跳下去。幸好的是很快就被告知飞机停在了离海参崴八十里的一个机场,我才稳稳安了心。”
  “皇上,您走后,我们这里关于您的消息可多了。”毓嶦赶忙说道。
  “都有什么消息?”溥仪问道。
  “你看。”毓嶦说着,拿出了几张报纸。
  “那是什么报纸?”溥仪问道。
  “这是我们这里的日本俘虏自己办的,您看这第一张报纸,是所长捷及索夫亲自拿给我们的,这上面登载着一条特大新闻,标题为‘满洲皇帝赴日本作证’。我们就是通过这张报纸才知道您真的到了东京。以后我就把这些报纸中凡是有关您的消息的都收集了起来。”
  “那都还有什么消息?”溥仪问道。
  “这张报道的标题是满洲皇帝机警妙对,证据变罪证?是怎么回事?”毓嶦问道。
  “那是梅津美治郎的辩护律师布莱克尼,一心想降低我证言的价值,甚至要取消我证人的资格,企图置我于死地,拿出了两封黄绢信,一口咬死说是我写给日本人的,说是我和日本人勾结的证据。但被我矢口否定,我说那上面着的是大印鉴,不是我的小印鉴,而且我写信只用普通信纸。因而检察长季楠认定这是日本人集团犯罪的证据,威伯审判长也同意了这种看法。这种所谓“证据”就成了“罪证”。”说完,溥仪不无得意地露出了笑意。
  “还有呢?”毓嶦看皇上满高兴,又继续说道。
  “还有,那你念我听听。”溥仪说道。
  “这语言不太雅,不太好念。”毓嶦显得有点难为情。
  “没关系,这都是我们自家人,你大胆地念吧。”溥仪格外宽容地开恩道。
  得到恩准的毓嶦念了起来:“满洲皇帝忘恩负义,辱骂日本天皇祖宗。”
  “骂,骂轻了。”溥仪愤愤他说,“你们说说看,我强迫他们日本人把我们的祖先当成他们的祖先了吗?他们硬是把那一块破玉、一面玻璃镜子和一把刀那三件破玩艺儿,说不定在我们北京的玻璃厂、垃圾堆里到处都能捡到的东西,非要我们当作祖先供奉,我能不恨吗?我能不骂吗?如果他们真有个什么个祖宗,要让我碰到了,我还想杀了他呢?”
  “好,好,皇上骂得好!”众人齐声喝采。
  溥仪在众位家族人员面前的一番慷慨陈词,把在东京没有能够完全出得了的恶气又出了一点,但他的脑海中不时还要回想的是布莱克尼的声音:“最终你也要以战犯身份受到审判!”所以回来后的溥仪思考最多的问题,还是如何摆脱自己,使自己逃避审判,他惟一的途径还是求助于苏联人。
  机会又一次来临了。
  溥仪回来后没几天,州内务局长道尔吉赫在捷民索夫所长的陪同下来收容所视察,道尔吉赫局长专门来到了溥仪的住处。
  “溥仪先生,你好。”进得门来,道尔吉赫局长首先伸出了热情的大手。
  “你好,你好,欢迎光临,有失远迎,不成敬意。”溥仪很客气地回应着。
  “溥仪先生太客气了,我们应该对你表示敬意。”道尔吉赫局长说道。
  “哪里,哪里,局长先生过奖了。我感到很遗撼的是,没能完全完成贵方政府的指示。按照贵方的要求,我是应该在法庭上揭露日本的天皇制度的,但由于那些律师们提问过紧,追问太多,所以只能在其后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对日本的天皇制度进行了一定的揭露。”溥仪向道尔吉赫局长说明了他自己行为的原委。
  “就这样也很好,你虽然没能在法庭上对日本的天皇制度进行揭露,影响是小了点。但你在记者招待会上的发言,也表明了你方是坚决反对罪恶的法西斯制度的,表明了苏联人民是爱好和平、热爱民主的,你是起了很大作用的。”道尔吉赫局长夸奖道。
  “局长先生过奖了,我……我上次……”溥仪欲言又止,此时的溥仪听到道尔吉赫局长的夸奖,似乎看到了留居苏联的希望,于是想乘机再次提出要求,但又不敢贸然提出。
  “局长先生,我上次通过您交给贵方政府的信件,现在有回音了吗?”溥仪鼓足勇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噢,你上次所交的信件,我很快就转交给了我方的有关方面。但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得到回音。但溥仪先生,请你不要灰心,耐心等待,这也是影响很大的事,须慎重研究。如果一旦有了回音,我将马上通知你。在这里我也对你的慷慨解囊,支持我们伟大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表示诚挚的谢意。”道尔吉赫回答了溥仪的问题。
  溥仪听了道尔吉赫局长的回答,当然感到很失望,但也不能表现出不满,只得强作笑颜说:“不用谢,那样就太客气了,能够资助贵国人民的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能够为贵方人民恢复家园作一点微薄的贡献,这也是我对贵方人民的一点敬意。”
  “你太客气了,如果一旦有了回音,我一定及时通知你。”道尔吉赫局长承诺道,其实他自己对于究竟何时能得到回音,也没有一点底细。
  “谢谢你了,谢谢你了。如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不必客气。”溥仪又进一步地表示了诚意。
  送走了道尔吉赫局长,捷尼索夫所长又重新折回了溥仪的住所。
  “所长先生,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见到捷尼索夫所长回来,溥仪问道。
  “没有什么指示,没有什么要交待的,我只是看看。”捷尼索夫所长说。
  “谢谢所长先生的关照。”溥仪应付道。
  “溥仪先生生活还习惯吗?”捷尼索夫所长问道。
  “很好,很好,多谢所长的关照。”溥仪回答道。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溥仪先生也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你捐献的那么多钻石、珍珠、金银首饰等,真让我们大开了眼界。”捷尼素夫所长说道。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溥仪谦虚道。
  “还一点小意思,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捎的那些东西可是我们老百姓想也不敢想的东西,我们普通老百姓能够有那其中的一件也就心满意足了。就比如我吧,大小也是个所长,为了国家也曾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但到现在还是个穷光蛋,而我那个爱人偏偏有个愿望,希望我能够给她买一串珍珠项链以表达对她的爱意。不给她买吧,她整天见了我就撅个小嘴,净给你脸色看,她真是不理我啊,我这凭供给制生活的人,哪有闲钱给她买那个呀。唉,真烦死人了。”捷尼索夫盯着溥仪,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听了捷尼索夫所长的这一番话,溥仪的脑子转开了,你这不是财神爷面前苦穷吗?你说这话不就是分明想向我要一件东西吗?看来索贿受贿不光是我们中国人才会干的,这苏联人索起贿也是满直露的。如果不给吧,我今后不还要在他管辖下生活吗,那要是给个小鞋穿,我可就要遭殃了!给,一定要给,但哪有合适的项链呢?对了,上次藏宝时,给毓嶦的不是一挂项链吗?毓嶦,毓嵣,这个可恨的东西,别人都愿意和我一起留居在苏联,就他不愿意,白疼这个东西了!就把他那串项链要过来,送给捷尼索夫所长,既做个顺水人情,也解我一点心头之恨。
  “毓嵣。”
  “嗻,皇上有什么吩咐,奴才一定照办。”毓嵣诚惶诚恐,自从上次毓嵣不愿意写留居苏联的申请书,毓嵣也知道他的行为惹恼了皇上,皇上已经忌恨上他了,因此毓嵣在皇上面前表现得十二分的小心。
  “快把那挂项链拿出来。”溥仪命令道。
  “什么项链?”毓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项链!就是我上次给你的那挂珍珠项链。记性不咋,忘性倒不差。”溥仪有点生气,十分不满他说。
  “嗻,奴才该死,奴才一下子没想起来,奴才这就取。”毓嵣小心翼翼他说。
  说着,毓嵣走向他自己的床头,打开了床头的一只小皮箱,从箱子中取出一块折叠得工工整整的红布,然后,双手递给了溥仪:“给,皇上,这就是您给我的项链。”
  溥仪一层一层地打开布包,一副精美绝伦的项链呈现在捷尼索夫所长的面前,盯着项链的捷尼索夫所长的眼睛都要直了。溥仪提着手中的项链,一字一顿他说:“这挂珍珠全部都产于我国的南海,都是自然形成的真珠,而不是人工养殖的养珠,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所长先生笑纳。”
  “不敢当,不敢当,夺人之爱,岂敢,岂敢。”捷尼索夫所长口中虽然谦让着,他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项链。
  “这个,不是送给你的,是送给你爱人的。请所长先生代你爱人收下吧。”溥仪又找了个借口,同时又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怀表:“这个,就留你用吧,上下班也好知道个时间,所长先生就不必推辞了。”
  自己念了个秧,不仅给爱人要了一件精美的、朝思暮想的项链,他本人还捎带着得到了一块怀表,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他不再谦虚了,双手接过礼物,嘴里说道:
  “我爱人一定会喜欢的,我爱人一定会非常感谢你的。”
  “不用感谢,不用感谢。”溥仪忙不迭他说。
  “我的爱人一定会非常高兴的。”捷尼索夫所长流露出了极端的兴奋,但转而又附在溥仪耳边说了一句:“千万不要告诉我的长官。”
  “不会的,决不会的。”溥仪保证道。
  俘虏收容所里的生活依旧是空虚无聊的,如何打发时间是他们颇费脑筋的,饱食终日的伪满大臣、将官们起先是掷骰子、押宝,以苏联人发给的烟卷作赌注。但经历了几次为了几根烟卷而争得面红耳赤的事,他们就开始迷上了打麻将,俘虏收容所里当然没有现成的麻将。这一下子那些舞枪弄棒的将官们可就发挥了他们的长处,于是他们找来苏联人为让他们劳动锻炼而设的锯、斧头等物,然后从劈柴堆里找出质量较好的桦木,精雕细刻,总共刻了十几副,用苏联人发给的羊毡作台布,在上面打起来。从走廊这边到走廊的那边,一列都是牌桌,噼哩叭啦之声不断。一会儿是吃,一会儿又是碰,再不就是自扣,糊了的声音接二连三。如果外边来的人经过这里,还真的会以为这里是一个麻将俱乐部呢!对于俘虏们的这些行为,只要他们没有超出越轨行动,只是作为消遣的行为,苏联方面表现得也是满开通的,不但默许而且还给与种种方便。有的苏联士兵甚至还给这些俘虏们站“小哨”,只要上面不来人,他们这些俘虏们就可以尽情地玩;一旦上面来了人,他们就给这些俘虏们发暗号,他们立即收摊,马上装模作样地等候着上面来人的检查。
  溥仪平生是最恨赌钱的,而且还要自我保持着“皇帝”的架子,当然是不会同那些伪满大臣,将官们同流合污的。而随同溥仪而来的几名“心腹羽翼”,在这种环境的薰陶下,也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他的三个侄子——毓嶦、毓嵣、毓嵒和另一个贴身随侍李国雄;另一派是溥杰,万嘉熙,润麒和西医黄子正。另一派他们关起屋门,把过去伪满宫内府的生活继续延长到苏联的伯力市俘虏收容所,每天过着别有天地的生活。不打苍蝇,不杀臭虫,每天念佛,随时摇金钱卦,溥仪有时还对这几个甚本群众发发脾气,甚至“扑作教刑”,重温一下做皇帝的威风,以溥杰等人为一派的则是“脚踏两只船”——既保持着和溥仪的关系,又和这帮伪满大臣厮混在一起,形成了蝙蝠派。
  这一天的麻将照例又打得热火朝天,一万二条的出牌,三万碰,四条开杠,五万和了的声音不绝于耳,牌场中的人如痴如醉,场外的不少人也看得分外起劲,但也有个别的人对此无甚兴趣,但又无其他事可做,闲极无聊。坐在牌场旁边发呆,这天就有一个叫邢士廉的伪满大臣,此人是伪满时期的外交部长,自认为留过几天学,喝过几瓶洋墨水,从内心里不能认同这帮伪满大臣们打麻将这种带中国特色的娱乐活动,但又不愿孤立于这帮伪满大臣之外,他虽然从不参加打牌,但每当别人支起牌桌后,他总坐在牌桌外帮个人场。他看了两场,显得实在的无聊,就对着溥仪的门发呆,他看着看着,好似突然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但又怎么也解不开这个“谜”,他抓了抓身旁也是个看牌的,颇为神秘他说:
  “你看!”
  “什么?”
  “你仔细看看。”
  那人看了又看,怎么也看不清,只见皇帝房间的那扇门一会儿开开,露出一只手,随即缩回去,一会儿又开开,露出一只手,随即又缩了回去。这位大臣又招了身边的一位大臣,接着一个又一个大臣被招了过来。不大一会儿,牌局停了下来,整个走廊呈现着死一般的寂静,大家都在全神贯注地盯着皇帝门前的这一反来复去的动作。
  “你们猜猜看,皇帝房里的那门一开一关,手一伸一缩是干什么的?”最先发现这一动作的邢士廉问道。
  没有人回答,整个牌场鸦雀无声。
  “谁说出来那是干什么的?我请客,正宗的俄式大菜。”邢士廉允诺道。
  “真的?假的?说话可他妈的算数!”突然一个人沙哑着嗓子问道。众人回头一看,此人原来是伪满劳动部(又称勤务奉公部)大臣于镜涛,满脸络腮胡子,颧骨突出,铜铃般的大眼时时露出惨人的凶光,身穿黑布中式长衫,身材魁梧高大,如果不知此人身份,肯定会给留下一个黑道老大的形象。此人不仅长相凶恶,而且语言也比较粗鲁,平时许多大臣是不和他打交道的,也难得和他说上一句话,他此时的插话引起了众人的诧异。
  “真的,当然是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邢士廉保证道。
  “有谁愿意作证吗?”于镜涛还是不相信,扫视了众人一眼问道。
  “我来作证。”臧式毅站出来说道。
  “好,臧老爷子,凭你的威望,我信你。”于镜涛伸出了大手握了握臧式毅的手。
  “要是平时在皇上面前表忠心,大家恐怕一个比一个来的厉害,竟然连皇上的这一习惯都不了解,真他妈的太可怜了。”于镜涛的嘴角露出讥笑。“你们都该知道皇帝吃斋念佛吧?”
  “那谁能不知道!”众人有点不屑地回答道。
  “知道就好。”于镜涛说。“皇帝吃斋念佛可不比一般人,他是铁杆的信佛,佛有五戒:杀、盗、淫、妄、酒。杀为首戒,皇上是力戒杀生的,甚至是苍蝇、蚊子也不准伤害,屋里有苍蝇、蚊子,不能打死,怕犯了杀戒,就让他屋里的人用手抄,抄住了就放到门外去,而皇上平时是不大开那屋里的门的,开门是为了给苍蝇、蚊子放生,放生后,门院即又关上了,而我们这里离皇上房子比较远,看不到苍蝇,就只见门一开手一幌了。请客吧。”
  “你说的不可信。”邢士廉不愿服输。
  “怎么的不可信?不要想赖。”于镜涛睁大眼睛问道。
  “就是不可信!我问你,皇帝不杀生,为什么还吃肉?肉都能吃,连个苍蝇、蚊子都不能打吗?”邢士廉反问道。
  “这你就少见多怪了,亏你还是个喝过洋墨水的,佛教的杀戒还有个小注:‘不为我杀’,即不是为我吃而宰的,反正我不吃别人也要吃,吃这样的不算破戒。”
  他们正争得面红耳赤,皇帝房间的门开了,毓嵒走了出来。
  “毓爷,毓爷,过来,过来。”邢士廉喊道。他想从敏嵒的口中探个究竟,不想轻易在于镜涛面前让输。
  邢士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毓嵒的证实果然如于镜涛所言,这令邢士廉大跌眼镜,他不得不赔了一顿俄式大餐,心疼得邢士廉好几天见了人都不理。
  时光在这帮伪满大臣的空虚无聊中被打发了过去,很快到了一九四八年的十一月底,这时中国形势发生了令这帮伪满大臣们意料不到的变化。东北全境被人民解放军解放,东北成了共产党的天下。这帮伪满的大臣、将军们一刚到苏联时,凭着他们的经验和嗅觉,认定蒋介石兵精将广,背后又有强大的美国作后援,而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不过是一批乌合之众,装备低劣,哪能是蒋介石的对手,必败无疑。他们都想着早晚是要被送交国民党的,所以就一心向着蒋介石,见他们不少人和国民党还都有些关系,亲朋故旧在国民党中能够呼风唤雨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就通过这种或那种关系和国民党套近乎,以求未来的时日能够有个比较令人满意的结局。现在的形势变了,这帮善于见风使舵的政客们,又开始动起了脑筋,如果说他们以前和国民党领导是暗渡陈仓,那这次向共产党示好则是明修栈道。他们商量的结果,组织起了一个学习会,名为“马恩列斯学习会”,还郑重其事地报请收容所批准,声势造得轰轰烈烈,形势搞得有模有样,既有讲解员为大家讲,听者还煞有介事地记;既有讨论,还有提问,深受收容所的好评。这下可把溥仪甩在一边了。
  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溥仪把溥杰、万嘉熙及几个族侄召集在一起,召开了一次“御前会议”。
  “你们几个看一看,人家那边多热闹,我们该怎么办?”溥仪首先开了腔。
  “怎么办?他们能学,我们也能学。”年龄最小的毓嵒抢先说道。
  “学,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吗?听说人家还是经过所里批准的呢!”溥仪没好气地抢白道。
  “那我们就和他们一起学,不就行了吗?”和溥仪及伪满大臣们都保持密切关系的“编蝠派”万嘉熙说道。
  “是的,这倒是个好主意。”溥杰附和道。
  “好主意!好主意个屁!平时我又不和他们来往,这时要参加人家的学习,那我怎么能拉得下这个老脸!”溥仪对溥杰投来了极为不满的一瞥。
  “那怎么办?自己学不行,参加人家的又不愿意。”毓喦快言快语他说道。
  “少插嘴,谁让你说这么多!”溥仪十分恼怒地责怪毓嵒。
  “那这么办行不?”一直未开口的毓嶦说道。“他们能打报告成立学习小组,我们为何不能呢?还可以借此看看所方的态度。”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溥仪赞叹道。
  “御前会议”结束后,由万嘉熙执笔,溥杰润色,溥仪过目的一篇关于成立学习小组的申请报告很快递到所方。所方的指示很快下来了,让溥仪参加伪满大臣们的学习小组,并指定溥杰、万嘉熙担任讲师,学习的内容不外是《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斯大林著《列宁主义问题》等。
  溥仪的参加,学习小组的气氛倒是严肃了不少,但无论是伪满大臣,还是溥仪及其族侄们,他们都没有一个是真心学习的,讲的是在唱戏,听的也在“当差”,能糊弄过去就算了,只是每次的开讲之前,仪式倒是蛮有趣的。每到学习时间,照例是现吆喝人。等到伪满国务总理张景惠以及他文武大臣们一个个搬椅坐定之后,再由溥仪的侄子去请溥仪。不大一会儿,便可看到溥仪领着三个侄子(溥嶦、毓嵣、毓嵒)及近待李国雄缓步走来,同时有一个人捧着溥仪专用的椅子,抢行几步,把椅子放在和讲师座位平行稍前的右方,紧靠着八号室、九号室之间的地方。这时,摆椅的人向溥仪鞠一个比伪满时期稍浅些的“致敬礼”,“讲师”溥杰或万嘉熙则向溥仪报告一声:“现在开始。”,溥仪则神情木然地点点头。对于溥仪的出席,退场,那些伪满大臣们则既不起立,也不行礼,但都是习以为常地乖乖地坐在那里等着。
  看着这种学习的场景,曾任南京汪伪政权驻朝鲜领事的汉奸杨绍权作过一首诗,诗云:
  
  长廊短椅列公卿,
  御弟高声讲列宁。
  斜并讲坛安宝座,
  半掩龙门仔细听。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经过二十八年的艰苦努力,终于推翻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结束了旧中国一百多年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历史,这对全中国人民来说都是欢欣鼓舞的大喜事,但溥仪整日里却愁眉苦脸,似乎世界未日就要来临了似的。他的诸葛神课摇得更勤了,也更虔诚了,这一天他又换了一卦,恰巧有这么一句卦词“一片彩云秋后至”,那意思是回国将在秋后不久的日子,这更使溥仪愁上加愁。
  这一天,别尔面阔夫中校代表苏联怕力市内务局来收容所检查工作,溥仪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没等溥仪开口,别尔面阔夫首先笑容满面地和溥仪打了招呼:“溥仪先生,你好,我们很久没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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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3 12:26:15 | 只看该作者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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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很好,我倒非常想念你呢!谢谢你在日本时给予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溥仪赶忙套近乎回答了别尔面阔夫的问候。
  “不用谢,那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事,是我应该做的事。”别尔面阔夫回答道。
  “先生……”溥仪迟疑了一下。
  “不用客气,我们是老熟人了,你就直呼我的名字就行了。”别尔面阔夫说。
  “不,首长。”溥仪又显得有点很难为情他说道。
  “溥仪先生,请你不必客气,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来。如果是我能够做到的,我一定尽力帮忙。”别尔面阔夫十分仗义他说道。
  “是,是这样的。”溥仪似乎受到了鼓励,终于说了出来。“我曾经多次向贵方提出了留居贵国的要求,不知为何到现在一直没有回音,我希望能够得到贵方一个肯定的答复。”
  “这个,至于为什么没有给予你回答,我不了解情况,我也不能回答你,但我想……”别尔面阔夫摇了摇头。
  “什么?我不能留居苏联,留居苏联可是我多年的愿望。”溥仪急切地表白道。
  “我想,我想是这样的。如果目前的中国还是蒋介石的国民党政权,溥仪先生想留居苏联倒是有可能的。而现在中国的政局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国共产党掌握了政权,美国支持的蒋介石被赶到了台湾,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拒不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对新中国采取经济上封锁。武力上威胁,外交上孤立的政策,而我们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是世界上第一个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双方建立了正式的外交关系,给予新中国以莫大的支持。我想,溥仪先生的去留问题,你自己多考虑考虑一下吧。”别尔面阔夫进行了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
  别尔面阔夫的一番分析,使溥仪仅存在心中的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他头脑里整日想的是他回到中国先是如何受到公审,然后被拉往刑场,人头落地,这使他神思恍惚,萎靡不振,茶饭不思,一日比一日消瘦。原先从收容所的食堂打来饭菜后。溥仪的几个族侄总是把自己那份里的好菜留给溥仪,现在倒过来,他难得动一下筷子,有时在几个族侄的劝说下,溥仪勉强端起碗,随便挑儿下,也吃不下几口就又放下了碗筷。这一来急得儿个族侄毫无办法,作为妹夫的万嘉熙也十分焦急,心中也在寻思着怎样才能使溥仪吃点东西。
  一天,吃过早饭不久,万嘉熙来到收容所的院子散步,苏联值日军官叫住了万嘉熙:“万先生,离我们这儿不远有个马戏团,要我们这儿去儿个人帮着做些零活,你带几个人去吧。”尽管对参加体力劳动,万嘉熙打心眼里一百个不满意,但他也不得不带着溥仪的几个族侄到马戏团去了。
  到了马戏团,其实也没有什么多重的活儿让他们干,无非是打扫打扫卫生,整理整理道具,那最脏的活也就是帮助马戏团的工作人员清理那虎、豹、黑熊的圈。就是这些劳动强度极轻的活,对这些从小生活在宫廷中四体不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来说,也是一件极痛苦的差事,他们一会儿东看看,一会儿西望望,那日头似乎比平时毒辣了不少,他们的脸孔一个个呈现出痛苦难耐的神情。万嘉熙也耐不住这份辛苦,不时拉腕看看手表。这一动作被一名正在他们旁边的马戏团的演员发现:
  “呀,你的表怎么这样好呀!”
  这一声惊呼,随即引来了许多马戏团的演员的围观。万嘉熙带着的是一块瑞士产的金表,是溥仪送给他的、带日月双日历。不要说在当时物质极其匮乏的苏联人看来,是十分珍奇的,就是在今天物质生活相当丰富的时代,一般老百姓对这种表也是望尘莫及的。
  “我看看!”
  “给我看看!”
  “让我摸一下。”
  “这表好高贵呀,能卖好多钱!”一个驯兽师啧啧赞叹着说。
  “能值多少钱?”另一个演小丑的问道。
  “多少钱,最起码要能卖三千五百卢布。”驯兽师肯定他说。
  “三千五百卢布。”万嘉熙听了心里不由得咯登一下,这该是一个多么大的天文数字啊,收容所里的补贴那才几个钱呀!溥仪和伪满大臣、将官们每月由苏联支给三十卢布的津贴,校官级十五卢布,尉官级十卢布。这些钱仅够买买牙膏、牙刷等零用品,想打打牙祭都是极其奢侈的想法。这些天皇帝不思茶饭,如果有了这么一笔钱,给皇帝买点东西改善改善生活,再给皇帝一部分钱,也算我给皇帝尽了一份忠心了。
  “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卖?”驯兽师问道。
  “卖,你能买得起吗?”演小丑的演员不无讥讽地插话道。
  “我买不起,我不能帮他找个买主吗!”驯兽师不满地瞥了那位小丑演员说道。
  万嘉熙沉思了好大一会儿,终于痛下了决心:“卖,这就拜托你了。”
  仅过了一天,那位驯兽师就在银行把金表换成了现钱,拿着收据和三千五百卢布,背着监视俘虏的苏联士兵交给万嘉熙。万嘉熙感激不尽,为了表示谢意,就拿出一百卢布递给那位驯兽师:“给,略表谢意,不成敬意。”
  “不,不必客气,我在德国也当过多年的俘虏,俘虏是需要用些钱的,留着自己用吧。”驯兽师十分诚恳他说道。
  有了这一大笔钱,万嘉熙在劳动回来的路上,进入食品公司买了不少的高级食品和伏特加酒,回来以后,把大部分食品和酒送给溥仪。卖表的钱也大部分给了溥仪,剩余的钱各分给几位族侄一部分。
  溥仪等人有了这笔钱,就经常给那些苏联的值日军官以小惠。请他们帮助出去购物。买来就大吃一顿。
  一天傍晚,别尔面阔夫中校来到楼上:“现在所方要了解你们携带的金器,要立刻登记。”溥仪他们的登记都和上次一样,唯有万嘉熙的登记比上次少了一只金表。
  这点变化立即被所方注意到,万嘉熙被请到副所长阿斯尼斯的屋子里。
  “你怎么没登记金表?”阿斯尼斯口气相当严肃地问道。
  “我卖了。”万嘉熙如实地回答道。
  “卖了!卖了多少钱?”
  “卖了三千五百卢布。”
  “三千五百卢布,不少哪!钱在哪里,给我拿来!”
  “大部都买了吃的,并且分给溥仪他们了。”
  “你这是违反所规,要对你起诉。”阿斯尼斯怒气冲冲地说道,随即把值日军官叫了进来,对值日军官说:“把万带到禁闭室关起来!”
  溥仪很快地知道妹夫万嘉熙因为卖表被关进了禁闭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溥仪先是把自己身边剩下的五百卢布交给了所方,以争取宽大处理。溥仪的几个族侄也把自己身边剩下的一点钱分别送给了几位值日军官,以求他们对禁闭室里的万嘉熙能够优待些。
  溥仪等人在焦急的等待中度日如年地过了五天。到了第六天,别尔面阔夫把万嘉熙带到了阿斯尼斯的房间,阿斯尼斯说道:“本来应该对你起诉,但是我们没有这样做。你所余下的五百卢布现在在我这里保管,就用这些钱给你买只苏联手表吧。也算是对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支持。”
  万嘉熙焉敢不服,千恩万谢走出了阿斯尼斯的房间,重新回到溥仪他们的房间,他们多日来一颗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一场虚惊终于过去,雨过天晴。
  溥仪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最终还是到来了。一九五○年七月底的一天,俘虏收容所所长代表苏联政府方面郑重宣布:苏联政府根据苏中两国业已达成的协议,近日内将把溥仪及其以下的所有伪满的俘虏及扣留者遣送回中华人民共和国,请大家速作准备。为使遣送工作顺利进行,特宣布如下纪律:
  一、只带随身的生活用品。
  二、有关苏联方面的文件、书籍等不得携带。
  三、个人在收容所期间所写的有关的资料不得携带。
  四、不得携带枪支、弹药、匕首等军用品。
  听到这一消息的人反应各有不同,最高兴的当数那些伪满的大臣、将军们,他们虽然不再奢望中国如是国民党掌权,他们还能混到个一官半职,但毕竟可以回到国内。前伪满外交大臣平时可谓斯文儒雅,听到这一消息,当即高兴得跳了起来:
  “乌拉,我们可以回国了,终于熬到头了,我们死也要死在国内,不能死在苏联。”
  前伪满奉公勤劳部外交大臣于镜涛则来得粗旷、奔放:“他妈的,我们终于解放了,又可以回家搂老婆了。”
  听到消息的溥仪,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几个族侄则小心翼翼地收拾东西,唯恐不小心惹恼了溥仪,但活该毓嵣倒楣,他一不留神碰倒了身边的一个瓶子。
  “眼瞎了么?你不是整天想着回国吗?和我一起见祖宗去!”溥仪边说边上前拉着毓嵣的手,也许是此时的溥仪要把一段时间以来对毓嵣的嫉恨都要倾泄下来。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我这就把瓶子扶起来。”毓嵣也知道自己自从不愿意和皇上一起写申请留居苏联,就由皇上最偏爱的侄子变成皇上最恨的人,所以一直在皇上面前陪着小心,哪知越怕事越有事,他赶忙向皇上请罪。
  “什么死不死的,丧门星,到时候你不想死也得死。”溥仪瞪着毓嵣气咻咻地说。
  另外两个族侄和近侍李国雄,望着暴怒中的皇上也不敢言语。溥仪望着几个木头人般的“家里人”,气上加气,“看什么看!还不赶快都给我停下,过来。”
  “是,皇上息怒。”几个人异口同声他说,并走到了溥仪的面前。
  “你们说说看,回去后我们将怎么办?”溥仪环视着众人问道。
  “怎么办?我们也没有想过,请皇上明示。”毓嶦小心翼翼他说道。
  “你们整天就知道吃,谅你们也不会想什么!”溥仪没好气地说。“你们不想想,共产党是干啥的?他们不是整天宣传什么‘打土豪、分田地’,‘打倒封建剥削’,‘敢把皇帝拉下马’,共产党共产‘共妻’,他们是最不讲正统的,他们对我们比蒋介石对我们还要仇恨百倍,我们恐怕是死路一条!”
  “皇上,共产党难道能不讲一点人道吗?”李国雄试探着说。
  “讲人道,共产党决不会对我们讲人道的。”如果说苏联对我们讲了点人道,那是因为苏联是美国的盟国,它要受国际协约的束缚,中国共产党就不同了,美国不承认它,它能顾忌什么,能对我们讲什么人道。”溥仪继续阐述他的观点。
  “那按皇上的说法,我们回去必然就死。与其窝窝囊囊地死,不如堂堂正正地死。”李国雄献计道。
  “怎么个堂堂正正地死法?”溥仪问道。
  “皇上不记得东京法庭了吗?”李国雄说道。
  “在东京法庭?”皇上有点不明。
  “皇上在东京法庭证言已告诉了世上,皇上是完全被日本人威胁利用的。您回国以后,应当对国人说,本是要利用日本以图恢复祖业,谁知反被日寇利用,给中国带来莫大的灾难。事已至此,无须多言,唯愿慷慨就死,以谢国人。这能不是堂堂正正地去死吗?”李国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嗯。”皇上未置可否。
  一九五○年七月三十日,溥仪及其以下的伪满大臣、将军、族人在苏联武装士兵的押解下,在伯力火车站上了火车。溥仪上了火车后就和家里的人分开了,被安置在苏联军官们的车厢里。苏联方面为溥仪准备了面包、火腿、啤酒、糖果等食品,负责押送的阿斯尼斯大尉举着酒杯走向溥仪。
  “溥仪先生,祝贺你即将回祖国,来,让我们干一杯。”
  “没什么值得祝贺的,谢谢你的美意。”溥仪不冷不热地说道。
  “怎么不值得庆贺?你们中国话不是说:‘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况且你离开你的祖国也已有将近五年的时间了,到天亮你就可以看见你的祖国了,回祖国总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你放心,共产党的政权是世界上最文明的,中国共产党和人民的气量是最大的。”
  无论阿斯尼斯大尉怎样劝说,溥仪总是觉得他们把自己送回中国就是送他去死,他相信的是只要他溥仪一踏上中国土地,就会没有命,如果能够多活一会儿,那无非只再多一场审判会,让更多的人来揭发他溥仪是一个汉奸、卖国贼。看到劝说无效,阿斯尼斯大尉也失去了耐心,就在溥仪对面的卧铺上躺了下来,很快地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溥仪躺在床上被死亡的恐惧搅得无法入睡,睁大着眼睛盯着列车的顶棚。不大一会儿,溥仪又翻身坐起,默诵了几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但仍然无法入睡,望着窗桌上的空酒杯出神,但传入耳鼓的是对面卧铺上的阿斯尼斯大尉的毫无顾忌的鼾声,溥仪恶狠狠地瞅了躺在对面卧铺上的阿斯尼斯一眼。
  “呸!欺骗!你的话、你的酒、你的糖果、你的面包,全是欺骗!我的性命跟窗外的露水一样,太阳一出来便全消失了!你倒睡得踏实!”
  想到即将到来的死,溥仪的心在颤抖。这么多年来,不正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思想支配着,使他忍辱偷生。北洋军阀政府不能按规定履行优待条件,他忍了;冯玉祥把他驱逐出宫,忍了;日本帝国主义把他当玩偶摆弄,他还是忍了;在苏联的收容所,他过着从没过过的生活,他仍然是忍了。他都没有勇气去寻死了,那么共产党将怎么处死他呢?枪毙,那太好了,一颗“花生米”,万事皆休;斩首,那也不错,顶多脖子上留下个碗口大的疤;绞死,那要多受回罪,但能留个全尸,免得以无头鬼的身份去见祖宗,祖宗不认。不会这么便宜吧,共产党不是最讲依靠人民群众吗?如果共产党把我交给老百姓,如若是东北的老百姓,那不把我千刀万剐了才怪呢!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溥仪在各种各样的设想中度过了惊恐的一夜,但无论何种设想总免不了一死,要死也要死出个气慨来。他最终下定决心,临死前我一定要高喊一声“太祖太宗皇帝万岁!”,也不枉为爱新觉罗的子孙。
  天明时分,列车停靠在中苏边境的绥芬河车站。列车还在苏方的伏罗希洛夫城时,苏联的军官和士兵就换上了礼服,昏头昏脑的溥仪跟随阿斯尼斯走进绥芬河车站的一间厢房。这里坐着两个中国人,一位穿着中山装,一位穿着草绿色的只有两个口袋的军装,胸前符号上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七个字,见阿斯尼斯走进门,中方的两位人员站起,双方互相握手致意,互递公函。随即阿斯尼斯侧转身,大手一摊,算是把溥仪介绍给了中方人员。穿中山装的中方接收人员对着溥仪打量了一下,然后神情庄重他说:
  “我奉周恩来总理的命令来接收你们。现在,你们回到了祖国……”
  自认为命将休矣的溥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并在胸前,等着那位军人来给自己带上手铐,可那位军人却面带微笑瞅着溥仪,一动也没有动。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不给我带手铐?他们不怕我跑吗?”溥仪的脑海翻腾了起来,他抬起头望了望对面的军人,“中国人民解放军”七个字又闪现在他的眼帘中。“噢,对了,蒋介石的八百万美式装备的军队,都是被这种人消灭的,我这一个退了位皇帝算什么,连个虫子也不如呀!让我跑,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一个多小时以后,溥仪跟随着中方接收人员上了中方的火车。进了车厢,溥仪看见了张景惠等伪满的一伙人,也看见了他家里的人。他们都规规矩矩地坐着,身上也都没有镣铐和绳索。溥仪则被领到靠尽头不远的一个座位上,有个士兵把他那装有珍宝的箱子放在了行李架上。溥仪环视了一下车厢,这才发现车窗的玻璃上都被报纸糊上了,而车厢的两头,一头站着一个端冲锋枪的大兵。溥仪的心凉下来了。如临大敌的气氛、这不是送我们上刑场,这又是干什么的呢?
  不大一会儿,一个模样像军官但又没带任何武器的人来到了溥仪所在的车厢中间:“各位听着,你们现在已经回到祖国了,应该感到高兴。中央人民政府对你们已经做好安排,你们可以放心。……车上有医务人员,有病的就来报名看病……”
  “安排”、“放心”,怎样的安排,我们怎能放心,无非是要稳住我们的心,免得路上出事故,他们回去不好交待,欺骗、还是欺骗!
  很快,溥仪等人被安排吃了一顿家乡风味的早餐,有咸蛋、酱菜、大米稀饭。溥仪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他觉得这些押送人员还是很有纪律、很有修养的,这又激起了他求生的欲望,他要找押送人员谈一下,表明他是不该死的。
  溥仪的目光搜寻了一番,目光停留在一位战士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胸章上,话题就从这里开始了。
  “你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这两个字意思好极了。我是念佛的人,佛经里就有这意思,我佛慈悲,发愿解放一切生灵。佛教有五戒,其中‘杀’为第一戒,我信佛非常虔诚,从不杀生,连个苍蝇也从没有打过,蚊子在我手下也能得到超度……”
  无论溥仪怎样表白,那位小战士一声不响地听着。难道是他不愿意和我这个即将就死的人说一句话?溥仪的疑心病又犯了,他的心情更加绝望了。他听到那车轮轧着铁轨的声音,也似乎是听到那死亡的丧钟正一遍一遍地敲响。溥仪离开了座位,在通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中途,突然发现毓嵣正在和别人低声交谈,似乎有什么“君主”、“民主”的字眼。溥仪突然站住歇斯底里地嚷道:
  “这时候还讲什么君主?谁说民主不好,我可要跟他决斗!”
  人们被溥仪这突然的叫喊弄呆了,溥仪不管不顾地继续叫喊:“你们看我干什么?反正枪毙的不是我,你们不用怕!”
  一位解放军战士走过来劝溥仪回座位,溥仪为表白自己,对那位解放军说道:“刚才那个是我的侄子,思想很坏,反对民主。还有一个姓赵的,从前是个将官,在苏联说了不少坏话,和日本人打得火热……”
  解放军战士并没有重视溥仪的话,只是一个劲地劝他好好休息。不得已,溥仪躺在座椅上,闭着眼,嘴里不停地叨咕着。不知不觉,溥仪竟然睡着了。
  一觉醒来,列车在沈阳站停了下来。沈阳,这不是爱新觉罗家族的发祥地吗?这不是列祖列宗的寝陵所在地吗?列宗列宗们在这里受万世景仰,难道让我溥仪在这里受万人唾骂?共产党真够歹毒的呀!溥仪在心中咒骂着。
  正在溥仪愤恨不已的时候,车厢里上来了一个文官模样的陌生人,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中山装,手里拿着一张字条,当众宣布说:
  “天气太热,年纪大些的现在随我去休息一下。溥仪、张景惠、臧式毅、邢士廉,于静涛……毓嵣。”
  “毓嵣”溥仪脑子一震,毓嵣才三十几岁,怎能算年纪大的。我四十四岁,又当过皇帝,勉强算年纪大的,张景惠他们可算年纪大的。其中难道有诈?对了,我是皇帝、张景惠他们是大臣,毓嵣,我揭露了他,他也要和我一起被处死。溥仪虽然最恨毓嵣,但此时真要就死,溥仪又感到有点对不住毓嵣。溥仪转身走到毓嵣面前,跪下来给毓嵣咕咚磕了一个响头,众人被弄得目瞪口呆,唯有溥仪心里明白,他相信死鬼报冤的故事,害怕毓嵣死后报复他,找他算帐,“临死”前给毓嵣行了个免灾礼。
  溥仪带着一种慷慨就死的神情随来人下了火车,并对紧随其后的毓嵣说:“和我一起去见祖宗吧!”毓嵣被这句话吓得脸色惨白,拿名单的来人则很随意他说道:“怕什么呀!不是告诉过你这是休息吗?”溥仪懒得去辩白,心中一个劲地说:“骗局!骗局!骗局!”
  溥仪等人乘坐的汽车很快在一座大楼的门口停下,大门口是端着冲锋枪的战士,看来是真的要死了。怕是死,不怕也得死,溥仪豁出去了,把随身带的上衣往胳膊下一夹,径直向大门走去,并且很快超过了来接他的人。来人不得不紧走几步,抢在溥仪前面,在一个门口停下,示意溥仪进去。
  溥仪走进屋子,见这是一间很大的房子,中间摆着长桌、椅子,桌上是些水果、纸烟、点心。溥仪完全失去了一个皇帝的风度,把上衣往桌子上一摔,随手拿起一个苹果,狠命地咬了一大口,咯嚓、咯嚓地咀嚼,根本就没有听到在屋里迎接他的那个人说了什么,等后面的十几个人来到,溥仪已把苹果吃了一半。
  手拿名单的人附在屋里那个人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那个人笑容可掬地看着溥仪吃完苹果。溥仪拿起桌上的衣服,擦了擦嘴:“走吧,快走吧,一切都不要说了。”
  “哈、哈、哈”屋里的那个人笑了起来,“你太紧张了。不用怕,先休息一下,活络活络筋骨。等到了抚顺一定要老老实实学习,认认真真改造,争取重新做人……”
  抚顺?还要到抚顺?看来还不是在这个地方把我们处死,共产党还不是成心要羞辱我,让我无颜见列祖列宗……看来,兴许还有活的希望。
  一声汽笛长鸣,列车载着心中升腾起希望的溥仪奔向抚顺,溥仪的历史掀开了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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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ly]   知足常足   终身不辱    知止常止   终身不耻 [/f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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