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着

东哥

一直，走着



    一直，这样笔直的姿势走着，匆匆又匆匆，硬化为一种风的态势。

    夕阳倾斜下来的时候，一个强硬的倒影突然淡化成为一片柔弱的飘落。静立着，端详着从未梳理过的形象，冷傲的寒光照在静静流淌的岁月。一条独自向前延伸的孤水，一片初冬的落叶安详地翔伏在上面，平静的风由一种亲和幻化为一种冷冽,直到初冬的寒雨春风化雨般柔润飘下，才知道随着风的方向也可以抬头望天空。

    走着，走着，走着。忘记了是应该绿叶衬红花，还是春泥更护花？我有一个梦，佛说诸多种种对与错总会有延续，只愿那些小的时候从来没机缘实现的梦想，在他们的天真可爱的脸上还我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教他们一首歌《精忠报国》，那是一个早上最后的一节很平凡的课，朗读、讲解、思考问题、讨论、回答问题、解答、练习……时间还剩下一点，而学生神色疲惫。于是，鼠标滚动，我说：“下星期要‘祖国颂’诗歌朗诵比赛，先酝酿一下情感，来，听一首歌《精忠报国》”。

    闪耀激动与兴奋的目光顿时齐唰唰地射向屏幕，端正的坐姿，安静的姿态，有异于平常课间偶尔来一点活动的吵乱，这肃穆神圣令我感到欣慰。

    号声嘹亮，鼓声雷动，心脏也跟着搏动起来。“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熟悉的节拍，我放开喉咙就唱了起来。学生一时兴奋地看着我，一时看着屏幕。“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一些大胆的男生放开歌喉唱了起来，“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脆脆生生的女声也响了起来。“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扬……”稚嫩的童声无比整齐地和屠洪刚雄浑的歌声融合在一起，我停下歌声，惊奇地看着这一幕。“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女生涨红了脸，男生粗红着脖子，一个神色凝重。我感到自己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震撼地看着一张张天真又可爱的脸、一双双目光坚定的眼。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我感到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出来。

    《精忠报国》不是没唱过，也不是没和那么多人合唱过，虽则，每次唱它的时候血液都要沸腾，只是从来都没和那么小的朋友合唱过，从没那么地震撼过。年轻的我，曾醉生梦死糜烂得浑身上下好象找不到一根骨头。年轻的我，也有过很多梦想，努力地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在蓝天下驰骋，在大海边感受晚风，背起背包去遥远的地方流浪，拿起笔记本就去学当记者，抹一点胭脂就上台表演，郁闷的时候就我歌我舞醉生梦死，豪情的时候就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穿越过那条滚黄的河流时，我摘伞批肩，伫立玉栏杆的雨影，像一个独钓寒江雪的江翁，依在岁月的河流，独自看着那些打捞不着的青春从我身边沧桑而过。友人都说我过得疯癫。而心，总觉得有太多太莫名的念头鼓动着我去干着一切，去竞争一点什么。

    我已知道，我已经过上另一种生活，这生活中没有躁动没有疯癫没有我过往的目空一切，只有一个词“踏踏实实”。每天清晨，静静地起床，然后穿上高跟鞋，穿上西装制服，打上领带。镜子中的我，一副职业女性的形象，学生时代的那个疯丫头离我十万八千里那么远。然后，迈着塌实的步伐走上我的岗位。我自认我是那种没什么主见的人，一但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是感性面对。我嘴巴笨，但我是老师。我教给他们知识，但他们顶嘴几句话说几个歪理就能将我噎得半死。秋天开始，我的声音就变得像秋风一样“沙、沙、沙……”干燥地刮着我的喉咙，笸箩般的声音，我想象不出曾经被友人喻为黄鹂般清脆的声音。我用笸箩嗓在讲台上面歌唱着我的人生，哀悼我越来越少的青春。有时候我的笸箩嗓敌不过他们的马蜂窝，河东狮吼几声却无人打颤。软硬兼施，无效。学生对我说：“你用的招数已经过时了，你应该多看一些《孙子兵法》”一句话噎得我像受伤的孩子一样眼泪打转转站在他们面前。

    其实，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干些什么，但我毕业了，我糊里糊涂地有了一个岗位，糊里糊涂地上任了。我不是那种没什么责任心的人，我认真地去做着这一个我从来没想过的职业，他们说对工作没热情的人是做不出什么大事情来的。我没什么激情和热情，但我很认真。学生上课不听话，但下课之后最粘我。我自认是母老虎，但学生评我为最温柔的老师。我以为我不喜欢这种生活和这种环境，从早上六七点一直拼命到晚上十一点，教学之外那些烦琐的事接踵而来，我是新手，良心要我这样拼命。真正有空闲时间的时候，一个人呆在“家徒四壁”的房间里发呆，寂静得也令我感到压抑。我习惯在深夜别人都关了手机熟睡之后，一个接一个拨打无法接通的电话，对着亡音倾诉着心事，然后流泪，再然后沉沉睡去。朋友笑对我说，要为我介绍男朋友，我摇头，因为我知道文字依我最近。但我发觉无论去到哪里其实都有它的精彩之处也有它的沉闷之处。我喜欢在值日的时候，站在大厅看着低年级的“小不点”嘻嘻哈哈地从身边笑闹而过，喜欢看那些扎美丽蝴蝶结的小女孩发型，喜欢看那些长得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对着我腼腆地问候：“老师好！”

    在晚风中静立的时候，我认识了身旁的一株朱樱花。秋冬了，它的叶子还翠绿着，含羞草一样的叶子。我记得，那时候是三月份，大学最后一个春天。我每天都在一片温暖和寂静中沉沉睡去，又在鸟声清脆中醒来。那时候，我们一行人在校园中一路地疯狂拍照留影。我可以从满地紫荆的荷塘走到上面开满了朱樱花的小山坡，嫣红的朱樱花，那时候，我只认它为红绒球。纯白如我，身后是一片浩如烟海的嫣红，有红绒毛飞落到我漆黑的长发上恰如夹上了几枚巧夺天工的发饰。含笑如我，从没如此娇艳过。入夜，离别的伤感在宿舍里低徊。我躺在床上看书，睡着了，友人轻轻将我头发挽好，将书轻轻拿开，但还是惊醒了我，我见到了那淡淡的微笑。将书合上，还是记住了“Calliandra haematocepha”，一个诗句：“可怜万木凋零尽，独见繁枝烂漫新。”

    入秋，在深圳这个人气喧嚣的城市，我无法感知秋天的到来。我知道的，有风从我裸露的皮肤上刮过的时候，我正在陌生的田贝四路上走着，浅黄的落叶榕不时在我身边竞飞。我在夜幕中卷缩，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诉说着我在思念着一群印象模糊的人。走着，然后立在一盏路灯下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再然后在风中将我带走。车灯不时从我单薄的衣衫上扫过，那种纷乱的光，令人突然感觉原来也有些温度。我随手掐了身边的一株植物，发现竟有一朵嫣红的花停泊在我开始冰冷的手中。

    “Calliandra haematocepha”，一个艳红的微笑在我唇边绽放。一个白鹤展翅的姿势，那朵花便无声消失在流火中。

    秋冬园景逐显清淡，春天里熟悉的花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就像那些我所思念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而我无意从楼层上低头，发现小小的校园中竟绽放着树树艳红的花。寂静的心变得狂热起来，11月校园中它也有这种春意盎然的花！

    我再次站立在一株花旁，深红的、粉红色的，宛若小绣球鲜艳夺目的花，在萧条的绿叶丛中似一团团明亮着我的眼睛，点燃着我死寂的生活。我轻轻地抚摩着这种柔软的小绣球，毛茸茸的，有一种肌肤相亲的感觉，很温暖。

    “王老师！”一大群孩子从身后飞奔过来，扑在我身上。“王老师，您在看什么？”、“王老师，这是什么花，好漂亮哦！”我转过身来，疼爱地拍拍他们刚上完体育课后热乎乎的小脸蛋：“这叫朱樱花，含羞草科植物。朱樱花又名美蕊花，红绒球。一年四季常绿，原产热带美卅，但现在移植到我国南方，我们在公路上在花园中随处可见。你看它的叶子很特殊，宛如羽片，翠绿可爱；朱樱花花期很长，一年可以开花两次，第一次为3月上旬至7月中旬，第二次10月中旬至翌年2月上旬。朱樱花蓬松大如绒球，非常好看所以深受人们喜爱。你们看，朱樱花漂亮吗？”，异口同声的回答：“漂亮！”，“你们喜欢不喜欢朱樱花？“喜欢！”。“好，老师叫你们一句诗‘可怜万木凋零尽，独见繁枝烂漫新’”。

    “可怜万木凋零尽，独见繁枝烂漫新！”

    我说我要磨砺，另一种柔软的笔锋也可以绘出另一幅锦绣。一路走着，便这样在红花绿叶中，立在了一群小朋友中。不问过去，只求未来。像我的一个梦，佛说诸多种种对与错总会有延续，只愿那些小的时候从来没机缘实现的梦想，在他们的天真可爱的脸上还我一个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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