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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轶事] 古代人物传记---帝王权臣传 --- 秦始皇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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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0 18:43:37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九章 指鹿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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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年八月,始皇车驾经由九原,从直道至咸阳,发丧,太子胡亥继位,号为二世皇帝,九月,葬始皇于骊山。
  十月改元,为二世皇帝元年,胡亥年二十一岁。大赦罪人,李斯仍为丞相,赵高为郎中令。胡亥年少贪玩,不理政事,多为赵高代行,朝中大权实际落在赵高之手。
  元年十月,二世下诏:
  “始皇帝功过三皇,德超五帝,寝庙祭牲及山川百祀,应将始皇列入,并增重其礼,故令群臣议立始皇专庙。”
  “古时天子有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虽万世更替,庙却不能毁。如今应单独增加始皇一庙,称之为极庙,四海之内各郡县必须按时进贡,派人供职,祭祀用牺牲,一定要超过所有前王,而且礼数要更加完备。秦国诸先王庙,有的设在西雍,有的设在咸阳,今后天子只要在始皇庙祭祀即可。”
  二世皇帝听了非常高兴,准了这项建议。
  始皇葬礼及覆土,再加上建始皇庙,全都是浩大工程,征用徭役及材料无数,黔首叫苦连天。
  等到始皇棺椁入穴,赵高为了整肃宫中异己者和敲诈钱财,提出了一项奇特而又残酷的建议。
  在准备覆土尚未开始的前几天,赵高启奏二世说:
  “始皇陵墓范围既大,内里宫室和地上宫殿一样,而且从前六国掳获来的奇珍异宝,大都陪葬地下,其中虽然设置了机关弩矢,可以防止盗墓者的闯入,但这些机关都是工匠所设置,或本身起盗心,或无意间泄漏了机密,都会危害到始皇陵墓的安全。因此臣建议,封穴覆土之际,所有知道机密的官员、监工、工匠及劳改犯,全部封埋在墓穴之内。”
  二世未问任何理由,予以批准。
  接着赵高又上了第二道奏简:
  “后宫始皇御幸过的妃姬宫人不下数百,有子者固应留在宫中,按照规定,无子宫人三年应从志愿出宫,但经过始皇御幸过的,再嫁实在不太合适,应该全部用作殉葬。”
  自周以来,贤王为了殉葬礼俗太过残忍,多半已改为用陶俑陪葬,赵高这项建议是对宫中来个大扫除。
  因为凡是受始皇御幸过的女人,不管得宠与否,身份就与一般宫人不一样,她们自命是主母始皇宠爱,对赵高更是不看在眼中。
  赵高这项建议正是针对这些恃宠而骄,常给他气受的女人而来。
  这两项建议对赵高来说,还有一种极具经济效益的附加价值,因为二世授权他全权办理,只要他大笔一挥,说谁该殉葬就该谁,他并要心腹传出风声,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命。
  这两类要殉葬的人,在事先都遭到囚禁,美其名为优待保护,得到消息的家人和亲朋,莫不极力设法营救。
  于是赵高府中门庭若市,这次发的财比上次炒地皮还要来得多。
  剩下一些平日与赵高不合,或是宁死也不愿向他屈膝,或是实在没有钱可以赎命的人,数目仍然不少;应陪葬的宫人逾百,该殉葬的官员、监工、工匠和劳改犯,总计超过五千人。
  这两种人的殉葬,分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举行,宫人是在白天以公开仪式送进陵墓,而后者则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押进陵墓,将陵墓外的石门封死,全部活活地窒息在里面。


  赵高当然忘不掉尚分别囚禁在阳周和代城的蒙恬兄弟,他一再上奏,应该早日加以处决。
  胡亥对蒙家总有那么一份感情,再加上幼公主从旁说情,胡亥有了释放蒙恬兄弟之心,赵高大为紧张。
  那天,赵高在下朝后对李斯说:
  “如今大事已定,丞相侯位将世代勿替的子子孙孙传下去。”
  “这都是赵大人协助。"李斯回答。
  现在李斯见到赵高心中所存的那种压迫感,随着赵高的扩张权力,是越来越沉重了。不错,赵高目前还遵守两人事前的约定,赵高管宫内,李斯管外府,但他发现到赵高控制了二世,就等于控制了他这个丞相和全国。
  赵高对他态度越和蔼恭顺,他越感到胆战心惊。
  “丞相志得意满之际,可曾记得一项心腹之患?"赵高眯起一双鼠眼作鹭鸶笑。
  “什么心腹之患?"突如其来的话,李斯一时会不过意来。
  “在阳周的蒙恬,在代城的蒙毅!”
  “哦!"李斯沉默不语。
  说实话,李斯并不想杀蒙恬兄弟,反而觉得留着他们可以牵制赵高,到底他和蒙恬兄弟才是同类。
  “前次我帮丞相除去扶苏,丞相得长居丞相位,并为子子孙孙保住通侯爵位,这次丞相应该协同我永除这项心头之患。"赵高见他沉默,索性点破了说。
  “以郎中令和皇帝如此亲近尚不能说服,老夫隔着一层,说话能够有效吗?"李斯明为捧赵高,实际上乃是推辞之语。
  “当然,以丞相一人的话,不会比赵高有效,"赵高居然当之无愧地说:“但合两人之力,效果就足够说服主上了。”
  “那要如何说法?"李斯怕再说下去赵高会翻脸,不得不应付。
  “主上如今想释放蒙恬兄弟,主要是由于众大臣和幼公主的反对,而蒙恬拥兵却没有反叛,使得主上怀念旧日情份。他始终认为蒙恬兄弟是人才,始皇在世时也一再向他提起,他们是他留给他的宰相和将军之材,希望他能善加珍惜运用,”赵高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留得蒙恬兄弟在,丞相的位置迟早是蒙毅的!”
  “老夫老矣,不能当一辈子丞相,当然迟早会交给年轻人。"李斯叹口气说。
  “但丞相不要忘记,通侯之位世代勿替,却是赵高为你争取来的,"赵高按捺着不满,反作鹭鸶笑:“更不要忘了,沙丘之谋,蒙恬兄弟早已察觉!”
  李斯呆了一下,又长叹一口气说:
  “老夫但听赵大人的!”
  “据我所知,主上最恨别人说始皇该立扶苏不应立他。”
  “真的是这样吗?"李斯听得心头一震,赵高也知道当初他反对立胡亥的事。
  “所以,我们只要加蒙恬兄弟这个罪名,主上一定会将蒙恬兄弟治罪。”
  “赵大人没向主上提过这件事?"李斯吞吞吐吐地说:“据老夫所知,蒙恬兄弟好像没有公开反对过。”
  “这种事始皇不会问我,所以由我向主上讲,主上恐怕不会相信。你是丞相,在这方面说话比我有力量,再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丞相说他曾反对过,他就是反对过,而且以他们兄弟和扶苏的交情,这样说也合情合理,谁都会相信。”
  赵高眯着眼睛,注视着李斯等他答复。
  “好吧,"李斯无奈地说:“什么时候觐见主上?”
  “我赵高见主上还要等待什么时候?"赵高狂妄地笑着说:
  “现在就随我去!”


  赵高带着李斯去见二世的时候,二世正在抱着女人喝酒。天气虽然已是严冬,但室中壁炉生着熊熊炭火,二世和女人们都穿得极为单薄,这些女人更是只身裹薄纱,曲线玲珑,凸凹分明。
  二世左拥右抱,周围还围着一大堆女人,有的为他捶背按摩,有的用樱桃小口喂酒给他喝。
  他本人的手脚和嘴巴也一直没空闲过,东摸摸,西捏捏,左咬、右咬,碰到的全是香滑脂腻的肉。
  他常感叹,父皇真傻,整天只知埋首奏简伤脑筋,说什么为黔首谋福利,为生民开万世太平,一劳永逸,牺牲这一代,永久造福后世千万代,到头来为天下百姓埋怨。
  父皇真笨,不知道女人如美酒,要一小口一小口地闻着香味,然后一点一点地吞下去,让口中随时充满甘醇芳香。
  父皇玩女人,就像喝开水,只是为了解渴,完全未体会到真正的女人味道,就像有些人将上好的美酒拿来牛饮,喝完就沉醉如泥,这怎么算得上懂得啤酒?怎么说得上懂得欣赏女人!
  正当他对女人们大发这些妙论时,忽然近侍来报:
  “丞相李斯和郎中令赵高求见。”
  听到李斯,二世皇帝皱起眉头喃喃地骂着:
  “这个老家伙这时候来干什么?赵高也真是的,他一个人来,还可以陪朕喝几口酒,哼几阕赵地小调给朕和美人们听听,带李斯来干什么!”
  女人们一听到丞相老头到,全都拿着衣裳,掩住暴露部分,嬉笑惊叫地跑了。
  二世用袖子擦擦嘴边残酒,整理了一下衣冠,极端不耐烦地对近侍说:
  “宣!”
  近侍走到门口大声喊叫:
  “主上宣丞相李斯及郎中令赵高觐见!”
  李斯和赵高行礼完毕就席落座,李斯看到二世醉眼惺松,闻到室内弥漫不散的女人香味,明白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但既来之则安之,而且还不能不说上几句劝谏的话,以示他的忠诚。于是他委婉地说道:
  “陛下年富春秋,喝多了酒会伤身体。”
  “嗯,"二世不耐烦地哼了哼,不答李斯的话,反而转向赵高问:“老师带丞相这种时候来,是否有什么紧急要事?”
  “正是。"赵高对二世没有李斯那样畏缩。
  “什么事?"二世惊奇地问。
  “据北边传闻,王离军军心不稳!"赵高有意加重语气。蒙恬已被囚禁,事情不是已起定了吗?
  赵高不答话,却以目向李斯示意,催他说话。
  李斯只得硬起头皮说:
  “事情难已暂时期定,但蒙恬在军中的影响力太大,而且扶苏公子奉诏自裁,他却一再要求申辩,可见他早就怀疑沙丘之谋。”
  “管它什么沙丘不沙丘之谋,"二世哈哈大笑说:“如今朕已是二世皇帝,任何人再也无法否认,何况扶苏已死,将他们兄弟再囚禁一段时间,他们自然会为朕所用。父皇在生时常交代朕,他们兄弟都是将相之材,要朕善加珍惜运用。”
  赵高先前对他所说的话,现在经由二世亲口证实,李斯听了暗暗心惊,看样子非除去这两个人不可了,否则哪还有他李斯在朝中生存的余地?于是他硬起心肠说谎:
  “陛下,蒙恬兄弟向来仇恨陛下,绝不会为陛下所用!”
  “为什么?"二世带点不相信的口吻。
  “老臣亲耳听到先皇问蒙毅,立太子该立谁,蒙毅回答应立扶苏。先皇又问立陛下你不好吗?蒙毅的答复很难听,老臣不敢照述。”
  “说,你只是转述蒙毅的话,朕不会怪你!”
  李斯越是不说,二世越好奇。
  “他说……"李斯欲言又止。
  “快说!他说什么?"二世明知不是好话,怒气已渐渐堆积。
  “陛下请恕老臣罪,老臣就照实转述了,"李斯欲擒故纵:他说陛下顽劣成性,好色贪杯,同时,同时……”
  “同时什么?"二世声色俱厉。
  “同时……他说陛下才智资质都属平庸,绝成不了一个好皇帝!"李斯迟疑了一下,也是因为他要争取点时间,对二世下最中肯的评语。本来他想用"低劣"两个字,但他怕太严重,二世真会迁怒到他这个"转述"话的人。
  “气死我也!”
  二世起立大叫,双手一挥,席上玉盘玉杯乒乒乓乓跌碎一地。
  这种暴怒的脾气倒确实像他父亲。
  躲在邻室的这些女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全都惊惶地贴着隔门听。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二世愤怒高叫起来,声音也像极始皇,现出狼音豺声。


  胡亥听了李斯的话,就再听不进任何人的谏言。
  幼公主见数谏不听,甚至出动了二世最喜欢的侄子公子婴要来说服。
  公子婴比二世小不了几岁,但少年老成,喜读书,颇有才智,始皇在世时,也非常喜爱这个孙儿,有意拉近他们的距离,希望能在胡亥继位后,以他的才干辅佐胡亥。奇怪的是,他俩性情完全不同,胡亥却凡事都肯听他的。
  公子婴身高八尺,龙眉凤眼,年纪虽轻,却有帝王风采,始皇常开玩笑,为了这个孙儿的长相,他实在应立子婴父亲为太子。
  公子婴劝谏二世说:
  “古来君主听信谗言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故赵王迁杀其良将李牧而用颜聚,燕王喜用荆轲之谋而背秦之约,齐王建用后胜之议杀故世忠臣,这三位君主都是因为听信奸人之言,失国遭祸。蒙家兄弟为秦的大臣谋士,陛下想诛杀,臣偏偏以为不可。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的人,会使得内臣灰心而在外将士心生离意!”
  他所谓的无节行的人,当然意指李斯和赵高。
  他胡亥不听,派遣御史曲宫赴代,传诏蒙毅说:
  “先皇本来准备立朕为太子,你反对而口吐不实诬蔑的批评,丞相认为你不忠,应该灭族,朕念在你先世忠良,实在不忍,乃赐你死,这也算对你宽厚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蒙毅向使者说:
  “先皇册立太子乃国家大事,只会要群臣议论,绝不会私下问某个臣子。何况今上为皇后唯一嫡子,最受先皇宠爱,先皇走哪里就带到哪里,就像最后一次巡行,先皇二十多个儿子一个不带,只带今上一人,明眼人一看就会明白先皇的意思,蒙毅再笨,也不会笨得违背先皇的心意,而对今上乱加妄言批评。”
  “这个本御史可管不着,"曲宫冷冷地说:“我只是奉命来监督你自裁的!”
  蒙毅又叹口气说:
  “昭襄王杀武安君白起,楚平王杀伍奢,吴王夫差杀伍子胥,这三位君主都是犯下杀忠良的大罪,所以至今天下人都认为是大失策,最后的结果都是导致祸身殃国!希望大夫明了这一点。”
  曲宫虽然听得动容,但二世来时交代,不管蒙毅怎么说,就是要把他的头带回来。于是他诚恳地对蒙毅说:
  “廷尉执法这么多年,应该知道秦法的严峻,再多说也无益,不过本官会将廷尉这番话带回去转奏主上。”
  蒙毅叹口气说:
  “在下的本意也只如此,并不是想用辩口来活命!”
  说完话,蒙毅拔出佩剑自刎而死。
  曲宫命人割下首级,带回咸阳覆命。


  二世另外又派使者到达阳周,转告二世的诏命说:
  “你犯的过已经够多了,现在你的兄弟蒙毅又犯下欺君大罪,连累到内史你,这次内史还是认命,善以自处!”
  蒙恬从容地笑着说:
  “前次在上郡我就有了死的准备,但为了平民怨安军心,才自愿改为囚禁于此,不过,蒙恬在死前有些话要向使者禀明,希望使者代为转奏。”
  使者听了面有难色地说:
  “前次使者颜取为内史求情,现已获罪,丞相和郎中令向主上奏劾,说他懦弱无能,未能达成使命。有辱主上或丞相的话,在下不敢转奏。
  蒙恬见这位使者年轻却老实,不忍心再为难他,因此仍然微笑着指点他:
  “你这次来是要带蒙恬的首级覆命?”
  “正是。"这位年轻使者为他一言道破心事,不禁有点脸红起来。
  “放心,这里是阳周,不会再有军民来阻拦,即使是有,我也一定会自刎将首级交给你。”
  “多谢将军。”
  “那能不能转告在下的话给主上?”
  “将军,请让在下自己选择,能转奏者转奏,不能转奏者省略掉如何?"使者坦白得很。
  “使者这样说,我就完全放心了,你一定会将话带到。”
  “将军请说。”
  “让我先说个故事给你听。"蒙恬闲情逸致地说。
  “将军!"使者高呼:“临死依然如此闲雅,真神人也!只是在下不能转奏主上,岂不是浪费了将军此刻这样宝贵的时间?”
  “不然,"蒙恬笑着说:“主上最喜欢听故事了,假若你覆命时,主上问你在下有什么遗言,你应说我跟你讲了一个故事,即使你不想转奏,主上也会逼你说出。”
  “真的?"使者半信半疑:“请讲。”
  “以前周公辅佐成王时,周成王尚在襁褓之中,周公旦担任摄政,每天都背负着成王上朝,最后天下乃大定。成王小时有病,周公自己将手指甲剪下来沉于河水而祭祷说:'王还小,根本不懂事,政务全由旦代为处理,假若有什么罪过,理应由旦来承当灾祸。'这件事由史官记录藏在记府,这是可以查考的。等到成王长大,能够自己亲政时,有人向他进谗言说:'周公旦早就想作乱了,假若陛下不早作防犯,恐怕会有大事发生。'成王一听大怒,周公旦为了避祸逃到楚地。后来成王在记府看到这段记事,感动得流泪说:'谁说周公会造反?'于是杀了进谗言者,而迎接周公返回国都。”
  使者亦深为感动地说:
  “主上不问起,在下亦会转奏这段故事。”
  蒙恬又长叹一口气说:
  “我说这些话并不是求脱罪,而是希望能因我的死使主上有所反省,以为万民造福。”
  “将军所言甚对,但在下只是奉命执法,不敢想及其他。”使者有催促的意思。
  “自吾先人至于子孙,积功讲信在秦三世了,如今我将兵三十万,虽然身被囚禁,但是说反立刻可反,使者相信吗?"蒙恬注视使者说。
  “相信,相信,当然相信,"使者连忙摇动双手:“将军千万不能这样!”
  “要做早做了,不会等到今天!"蒙恬长叹:“我何罪于天,为什么要无过受罚而死?”
  使者在一旁不敢作声。
  很久,很久,他才缓慢地说道:
  “筑长城,自临洮至辽东,城堑万全里,其中免不掉会断绝地脉,也许这就是我得罪于天的过错吧!”
  说完话,他自袖口取出毒药吞了下去。


  二世在宫内玩女人游戏生厌,酒池肉林,索然无趣,他有天闲得无聊,烦闷地向赵高说:
  “朕年少立位,黔首都未能信服,先帝巡行各郡县,表现了声威,使得海内怀德而畏威,朕如今只待在宫中不外出,显得德威都差先帝一大截,无法使黔首信服。”
  “陛下想显声威还不简单吗?"赵高笑着说:“只要再循先帝巡行路线走一遍,在先帝立的碑上面加刻一笔,陛下的声名就跟先帝一样威盛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二世闻言大喜说:“那你会同李斯丞相准备出巡事项,准备好就立即出发。”
  赵高知会了李斯,商议的结果,决定按始皇旧日路线,车队照旧时编制出巡,李斯、赵高等大臣从。
  一路向东,经过原赵、齐等地,由海南下至会稽,二世旧地重游,上次只是有无皆可的小配角,这次却是所到之处万目所视、众口所论的焦点,感受当然与前大为不同,想法也就不一样。
  但二世发现,巡行并不是件好玩的事,除了车船劳顿以外,又要应酬地方父老和意见领袖人物,还要接见官员,解决一些政务上的难题,烦都将人烦死了。虽然凡事都有李斯代为出面处理,他却不能不装出微笑,或是肃容端坐待在现场,听一些鸡毛蒜平民间自认为大事的小问题,不懂装懂,叱责一些失职的地方官员。
  最讨厌的是,为了表示和父亲一样开明亲民,他每到一处稍大都邑,都会接受民众陈情,但这些人说的方言,十句中他只懂两句,就是话语晓得,陈情的内容他也无法懂,因为他对一般的风俗民情都茫然无知。因此他无法解答这些陈情事件,有时勉强解答,也是牛头不对马嘴,将陈情人都弄糊涂了。
  看人担担不吃力,他只看到当日父亲在会稽表现的神采,书案前跪着数十人,父亲同时问十多个人的话,手上还在不断书写,真的是够威风够刺激,但是轮到他来,单独一个陈情人又哭又喊,又是下跪叩头流血,就会使得他惊慌失措。
  最后,陈情的事只有完全交由御史大夫嬴德处理。
  民众对这位年轻俊美的皇帝,开始时抱着很大希望,他们都认为快"变天"了。这位新皇帝脸上没有他父亲那股阴沉肃杀之气,应该是个仁德宽厚之君,但经过多次接触后,才发现他只是个"绣花枕头",外表华丽,里面塞的全是稻草。
  众随驾大臣原先因二世深居宫中,很少和群臣接触,众臣对他多少有点神秘意味的敬畏,但这次随行,看清楚他只是个傀儡,被赵高玩弄于股掌之上,他们除了担心以后,对二世也起了轻视之心,凡事对二世反而不如对李斯和赵高顺从恭谨。
  二世发现到这点,常向赵高发怨言,赵高更加得意,对他的抱怨一笑置之。
  最大的后遗症是,因这次出巡显露出二世的愚蠢无能,引发了赵高蛰伏已久的异志。
  赵高在内心中常以和始皇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为傲。他一直在想,始皇既然贵为开国的天下之主,他至少也应封王侯。
  帝太后将他阉掉,使他失去这项雄心;男性器官被去掉以后,他对为侯为王完全绝望,一心一意只想寻机会对嬴家子孙行报复。但始皇在世时,连这方面的事他都不敢痴心妄想。
  因为,不知为什么,在始皇面前,他只能做一条忠狗。始皇一怒,他就浑身颤抖;始皇稍加颜色,他就会打从内心感激得流泪,这不完全是装出来的,真实成分居多。
  始皇有股控制他身心意志的魔力!
  现在这项魔咒已随着始皇的死而解去,他已是个自由人。
  如今蛰伏心中已久的野心蠢蠢欲动,就像惊蛰季节第一声春雷响后,在泥土下急欲出头的冬眠动物!


  巡行到会稽原吴地时,有齐人蒯通求见,自言少时曾得异人传授,精通易理及相人之术。
  蒯通来得正是时候,赵高大喜,立即接见,迎入宾馆密室。
  两人行完宾主之礼,各自就席落座后,赵高首先问道:
  “蒯先生此来,有何见教?”
  蒯通不说话,先看了看室内侍仆,赵高明白他的意思,向左右宣布说:
  “这里不用伺候了,没有吩咐不准接近!”
  左右退出以后,赵高笑着对蒯通说:
  “这间密室声音再大也不会外泄,先生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有什么顾忌。”
  蒯通打量着赵高,赵高也仔细的先为蒯通"看相"。
  只见蒯通身高八尺有余,四十多岁,相貌清奇,举止潇洒飘逸,的确有股仙风道骨的韵味,先声夺人,赵高就有了信服之心。最后他忍不住又催问说:
  “先生不远千里,风尘仆仆要见在下,还望不吝指教。”
  “果然如我所料!"蒯通不答赵高问话,反而先自赞叹起来。
  “先生所料为何?"赵高好奇地问。
  “先师授业时,曾对通说过,当时尚是秦王的始皇,生辰八字为有历史以来的最大奇数,正月正日正时生,理当成为统一天下,为万世开太平的明主,尔后果然证实其言。始皇一统四海,开疆辟土,成为历史上版图最大的真正独掌实权的君主,这是不争的事实。”
  “不错,不错。"只要提到始皇,那股魔咒的威力又出现了,赵高端坐肃容,连声称是,但是心里却老大不高兴,老远跑来找他,要谈的却是始皇!
  但听到蒯通又说:
  “在下前不久才知道一件大事!”
  “哦,什么大事?"赵高插口问。
  “郎中令大人你是和始皇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
  “不错!"赵高傲然地回答,但接着又紧张地问:“这怎么会是件大事?”
  “具有这种生辰八字者乃是开国天下之主,怎么不是件大事?"蒯通兴奋地说:“大人想想看,一生下地就受到普天下同庆,这是多可贵的天命!”
  虽然明知密室内外无人,但赵高一阵紧张,仍然以手指唇作了一个禁声手势,亲自起立巡视室外,然后再紧闭室门回座。他故作姿态地正色说道:
  “先生,这乃是灭门大事,不是随便说得的!”
  “那在下告退了。"蒯通起立欲行。
  赵高连忙起立,双手将蒯通按住:
  “先生真的以赵高为愚鲁,不肯赐教?”
  “在下素闻郎中令足智多谋,气魄超人,才不辞劳累,千里迢迢赶来,想不到大人如此畏首畏尾!"蒯通气愤地说,音量并未放小。
  “先生错怪了,赵高陪笑着,就在蒯通席位对面坐下:
  “求先生赐教!”
  蒯通注目细细地看了一遍他的脸相,然后要他站起来走几步转身,看看他的背,最后请赵高复座。
  “先生看到些什么?"赵高岂不及待地问。
  蒯通长叹一口气说:
  “相君之面,不过丞相,相君之背,贵不可言,只是可惜了一点!”
  “哪点可惜?"赵高身为阉人的自卑感又来了。
  “大人生于子时上半时还是下半时?"蒯通不答反问。
  “下半时。"赵高说。
  “那就无妨了!"蒯通脸上充满喜悦和兴奋,他微闭双目,摇头晃脑地说:“始皇生于子时头,时性属阳,大人生于子时下半,时性属阴,天时运行,阴阳交替,莫非……莫非……"他不再说下去。
  “先生!"赵高只叫了一声,却再也说不下去,因为他想起被阉,一切雄心壮志全付诸大海,尽管权势超过所有的人,仍然不能纳入正流。他又喜又悲,声音哽塞,眼泪竟然涌出,滴到脸上。
  “大人,不妨,在下说不妨就是不妨,"蒯通暗示地安慰他说:“帝王本属绝对阳刚之命,大人本来阴性时辰还有妨碍,但少去那一点后,以阴滋阴,歪打正着,本来只是丞相命,现在非做帝王不可了!”
  “真的?"赵高闻言狂喜。
  蒯通避席顿首,缓缓言道:
  “始皇阳刚之气太盛,流于刚愎而不自觉。大人乃属于阴阳性人,故可阴阳调和,在下为天下生民庆贺。”
  接着两人又说了一些阴阳命理及政务刑名,赵高发现蒯通真是人如其名,不但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而且兵法狱政无一不通。
  赵高深感敬佩,不禁起了揽才之意,他恳切地要求:
  “先生留下帮我!”
  蒯通微笑,缓缓摇头:
  “在下是为天下生民求明主而来,并不是为本人谋求一官半职。”
  “先生留下帮我!"赵高又再重复一遍:“我也是为天下生民代求先生。”
  “在下闲云野鹤性情,闲散惯了,不惯拘束。”
  “先生可居任何职务,赵高一定视之为师,视之为友!"赵高又再恳求。
  “相君之面,阻碍虽多,但这些阻碍人物去除掉,自有贤士能人来助你成功大业,就如同淘尽石沙,金子自会出现。”
  “那留下长谈一夜如何?赵高应当设宴款待,以谢先生指点。"赵高谈兴未尽。
  “也不需要了,宜谈则谈,言尽则止,再谈下去反而变成多话了。"蒯通微笑拒绝。
  说走就走,蒯通起立告辞,赵高亲自送到大门口。蒯通行礼告别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再见之日,当在咸阳朝殿!”
  赵高目送蒯通行云流水般的洒脱背影,心中爽然若失。


  送走蒯通以后,赵高一个人又回到密室,兴奋得无法静坐,在室内走来走去。他不断在心里想——
  看来这是天意,也是我命中注定的,帝太后大概也知道我赵高的命好,所以心狠手辣,想用去势来破解,想不到歪打正着,正好成全了我!这是她万万想不到的吧?
  正月正日正时生,命中注定要开天下风气之先,我赵高就创下一个阉人——不,这个名字太难听了,今后我要命令宫人称宦者为公公,一般官员民众应称呼太监——当皇帝的先例。
  不过将来传位怎么办呢?我总不能当个绝代皇帝,当然我也绝不会自称秦三世,开玩笑,秦三世,那不是比胡亥还小了一辈!事成一定要改朝换代,国号到时候再说罢!
  那我要传给谁呢?我没有儿子。而且永远不会生儿子,对了,可以传给女婿,我那心爱的干女婿阎乐就不坏,不但生得一表人才,而且才干也是上选,目前虽仅是个咸阳令,当太子当皇帝还是够材料的。
  今后是否应该调整一下职务?嗯,还是不动的好,咸阳令掌管京城军政事务,还有县卒可以调配,想办法扩大县卒的编制才是。
  再不然传弟赵成也可以,兄终弟及,也是正规道理。
  蒯通真是奇人,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意,他看相准,说话也有道理。
  他说我前途有重重障碍需要扫除,嗯,让我一一记下来,看看应当如何着手。
  于是他坐到书案前面,一面想一面用笔记。
  首先他要翦除的是胡亥的基本党羽——同父异母的二十多个公子和十多个公主,尤其是那个鬼灵精的幼公主。
  要用的办法是:让胡亥自己动手,他赵高不但不出手,而且还要在中间当好人。
  其次是这些宗室大臣,这些人不整死也罢,逼他们放弃军权和政治上的权力。假若他们紧抓住权力不放,那就莫怪他赵高做事太绝,要他们的命,再不然,灭他们的族!
  下一步则是要先整掉这些老臣,包括李斯,冯劫,冯去疾。
  这些人不除,他赵高永远无法成事,眼前他们虽然和他同伙,但他们是忠于嬴秦的,而且在他们心底根本就看不起他赵高,他当然无法和他们共同举事。
  然后是外面的这些郡县令尉监,他要一一过滤,反对他而亲扶苏的死硬派,全部加上罪名予以诛杀,中立派暂时留任,试行争取,再多派些自己的心腹。
  对了,蒙毅伏法,廷尉一职还是空着的,由他自己兼是再合适没有了,这要胡亥直接下诏,免得经过廷议讨论,说不定又会出毛病。
  然后,再然后,胡亥将成为一只羽毛被拔光而失巢的小鸟,他赵高是凌空飞行的老鹰,他要吞食他,他想逃想躲,都飞不起而无处可逃。
  “哈哈!哈哈!"赵高想学始皇的豪迈大笑,但怎样努力,却发不出狼音豺声,最后还是像鹭鸶叫。


  那边蒯通告辞赵高以后,行云流水般穿行在市井人群中,当他走出东门不远,一家小酒肆中走出一位年轻俊秀儒生,老远就喊着说:
  “蒯先生,等得太久,我真担心你会出事!”
  这位儒生不是别人,赫然是张良。
  “酒楼不是谈话之所,"蒯通说:“不如买点酒菜,到江边伍子胥祠去谈个痛快。”
  张良笑着举起手上大包小包酒菜说:
  “我早算到先生会有此建议,看,一切都准备好了。”
  “真是算尽人意张子房,贤弟,我服了你!”
  两人先以酒菜拜了拜伍子胥神主,算是见过主人,然后关上祠门,两人相对席地而坐,时值早春,江南地方犹寒,他们找出一些废木,生气一堆火,饮酒吃菜,好不快活。
  张良首先问了一些蒯通见赵高的情形,听到最后赵高心动,张良跪起,向蒯通叩首说:
  “良代天下百姓感激先生!”
  蒯通连忙扶起张良,装作不快地说道:
  “贤弟这样岂不是太见外了!”
  “不然,"张良一边坐下一边说:“入毒蛇之窟,与蛇谋皮,先生的胆识无人能及,张良一拜,除了代天下生民致谢外,也表示对先生的佩服。”
  “别人要我去,可能我真的还不敢去,算尽人意张子房要我去,我还有什么不敢的。"蒯通言罢,哈哈大笑,但他突然脸色一整,正色地说:“但有件事我还是弄不懂。”
  “先生请说。”
  “贤弟先是立志复国,后又力主协助扶苏登基,现又算计嬴秦,想将它打散弄烂,天下苍生不又要遭到涂炭?贤弟的行事原则,难道是说变就变?”
  “以变应变,此之谓原则不变,张良以天下苍生为重,"张良笑着说:“协助拥立扶苏,是因为判断他可以成为好君主,造福天下。如今想借由赵高搅局,打散嬴秦天下,乃是想在群雄争起的时候找一明主。原是认为天下久分必合,久乱思治会应在扶苏身上,但看到胡亥登位,扶苏惨死,乃知道合与治不是应在嬴秦,而是另有仆人,所以不管怎么变,张良的原则未变。”
  “妙论,妙论,佩服,佩服,真想不到贤弟年纪轻轻,看事却如此透彻!"蒯通仰天大笑。
  “先生精于看相占卜,不知可算出未来天下走势如何?"尽受别人捧,太不过意,张良也回捧一句。
  “哈哈,哈哈,"蒯通笑着说:“未见其人,如何面相?占卜只能问单独一事,无法预测这么多复杂错综的天下大势,这就是所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不过依我的判断,胡亥愚顽,赵高思动,两者加起来,比嬴政的劳民伤财更会变本加厉,而两者的聪明才智总和起来,不及嬴政百一,天下是乱定了!贤弟的看法呢?”
  “我的判断是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天下必乱,"张良沉思地说:“我们必须早作准备。”
  “那愚兄明日就起程回齐,在那边伺时而动,贤弟,你呢?”
  “我选择回下邳,那里有一批人等候我去率领,同时楚地组织网络中心也在那里。"张良回答。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突然异口同声感叹:
  “天下将乱,最可怜的还是百姓!”
10

  那天,于回咸阳途中,在杜城行宫处,二世又向赵高发牢骚说:
  “大臣都藐视朕,对朕心怀不服;地方官吏仗有地方残余势力,不太听话,而诸公子见朕无父无母,又无兄弟,互相结党想与朕争位,这些情形要怎么办?”
  赵高一听,正中下怀,高兴地在心里想——我正想找机会发动,而你自己送上门来。
  不过,他表面装出忧心忡忡的样子,用同情的口吻说:
  “臣早就看出这些,只是想讲而不敢讲罢了!”
  “今天我们君臣也是师徒二人,一定要谈个痛快,找出一个彻底解决的办法来。”
  二世听到赵高同情他,不像往日那样置之不理,大为高兴,立即命近侍准备酒菜,要与赵高痛饮作彻夜长谈。
  君臣二人喝至酒酣耳热,二世命左右退出,向赵高许诺:
  “老师,我们今夜必须商量出妥善的对策来!”
  赵高叹了口气说:
  “实际上臣的境遇比陛下还惨,先帝遗下的一些大臣,全是天下累世都知名的贵族世家,历代先祖都是建过汗马功劳或特殊功勋的。赵高以贱仆之子,先逢先帝恩遇,再蒙陛下行不次的拔擢,才能居此显位,管领中枢政事。那些大臣表面对臣恭敬,其实阳奉阴违,背后骂臣不知骂得多难听,臣为了报答陛下知遇之恩,也只有认了。”
  说着,赵高真的是泪如泉涌,顺着两边脸颊滚下来。
  二世这时遗传自始皇的倔强脾气又发作了,他怒吼着说:
  “我们师徒两人掌握着天下权柄,为什么要效匹夫匹妇的牛衣对泣!”
  “不错,"赵高借此机会怂恿:“陛下要思振作,展开反制行动。”
  “但要如何展开呢?"二世茫然地问。
  赵高拿起一只象牙筷子,沾着汤水在席案上指点起来:
  “第一,乘陛下出行之便,先整肃地方官员,除掉那些不听话的,重新安插对陛下忠诚的人。”
  “但朕对人事方面不熟,是否要找李斯丞相来商量?”
  “李斯丞相!"赵高冷哼一声说:“他貌似恭谨,其实内心最不服的就是他,他常自夸,追随先帝将近四十年,虽然没有汗马功劳,但庙堂策划,开国法典,甚至是制定全国车同轨、书同文,全都是他一手所为!”
  “那他将先帝置于何处?"二世气愤地说。
  “最要紧的,当初他是反对立陛下为太子最力的人。"赵高乘机又放了一把火。
  “先整掉他!"二世双手握拳击案。
  “不行,他像棵大树,枝干盘根,植入大秦各国阶层都太深,要拔掉这棵大树,必须先削灭他的枝干。”
  “不错,先将他放在一边,"二世点点头:“那第二步呢?”
  “第二步,是对付这些结党想和陛下争位的公子和公主。”赵高胸有成竹地说。
  “他们都没有罪证,如何绳之以法?"二世摇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说他们结党成群、图谋不轨,就是最好的罪名,其实他们日夜围猎夜饮作乐时所发的怨言,臣这里都有记录,罪证足够了。”
  “老师怎么搜集到他们这些罪证的?"二世惊问。
  赵高微笑不语,但内心却在好笑——嬴政一生英明,怎么最后生出你这种白痴儿子!
  “那再下一步呢?"二世倒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好奇心。
  “公子公主大多与诸大臣有姻亲上的关系,譬如李斯几个儿子都尚公子,而他几个女儿也都嫁的是公子,只要先铲除掉这些想谋位的公子和公主,还可利用株连追究,严办这些大臣!”
  赵高说得口沫四溅,二世听得意起飞扬,他兴奋地问:
  “什么时候开始?”
  “立即开始!"赵高阴阴地回答。
11

  于是,二世在赵高的协助和配合下,沿途展开一连串的血腥整肃。
  首先,他逮捕了随着出巡的九位同父异母兄弟,罪名是怨怼诽谤,图谋不轨,其中六名立即在杜城处斩。
  另将公子将闾同母兄弟三人囚于内宫议罪。这主要是顾虑将闾统率卫卒已久,怕卫卒会发生动乱,但逮捕以后,发现卫卒并没有动静。二世于是派使者传诏给将闾说:
  “公子不臣,罪当死,著派使者监督执行,希公子善于自处!”
  将闾接过诏书后,不服地向使者说:
  “在朝廷之上,我从来不敢僭越为臣的礼仪;在廊庙祭祀,我从来没失去节制;主上问话,我向来小心应对,从未说错过话,怎么能说我不臣呢?死不足畏,就怕死得不明不白,只希望能见到确切的罪证和恰当的罪名。”
  “这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按诏书奉命行事!”
  将闾仰天大叫三声:
  “天哪!天哪!天哪!——!我没有罪!”
  兄弟三人互拥痛哭流涕,全都拔剑自刎。
  在杜城一地,二世和赵高就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了九位同父异母兄弟,十位公主也遭到赐绫缢杀。
  赵高借此机会大事株连相坐,有罪的宗室、大臣及地方官吏越来越多,人人自危,只有看赵高的脸色行事。
  四月,回到咸阳,又有公子十二人杀戮于市,财产尽没于官。
  二世和赵高再循线索连坐牵连,整肃的大臣和宗室不计其数。
  宗室和大臣全都惊恐不已,平民百姓看到这种情形,也暗自心惊。
  如今始皇留下的众多子女,只剩下李斯家的没有动。
  赵高在心里想,暂时不要管你们,到时将李斯这棵大树连根拔除时,覆巢之下无完卵,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李斯一位女婿公子高,眼看这情形想逃,但又怕自己一个人跑了以后会遭到灭族。为了维护家人的安全,他主动上书给二世说:
  “先帝在生时,臣入则赐食,出则坐轿。常赐御府的衣服给臣,也常赐中厩宝马。先帝对臣厚,不能从死,实在是为世不忠,为子不孝,不忠不孝不能立名后世,所以希望主上垂怜,准许臣从死先帝于骊山脚下,臣愿已足。”
  胡亥看到公子高这封上书,大为高兴,找赵高来拿给他看,但有点怀疑地问:
  “他这样做是否有阴谋?”
  赵高傲然地笑着说:
  “这些人现在担心自己的命还来不及,哪有时间搞阴谋!”
  胡亥大悦,下诏赐钱十万补助丧葬。
  最后,赵高将整肃的矛头指向官内,除了他自己的人以外,大部分的郎官都遇到杀戮和放逐,二世的近侍全都换上他的心腹。
  在整肃行动暂时告一段落以后,这时内自后宫,外至各郡重要城邑的守、尉、监、令,全都换上了赵高的自己人。
  李斯等大臣已变成了毫无权力的傀儡。
12

  二世闲来无聊,想找事做,有天他对赵高说:
  “先帝为了嫌咸阳朝廷太小,所以兴建阿房宫,还未完全建好,先帝就下令停建。接着先帝驾崩,专事丧葬和骊山覆土工作,阿房宫的兴建就完全搁置,如今整肃行动已经告一段落,政局已告安定,骊山工程大致上也已完毕。假若阿房宫未完工就放在那里,乃是在彰显先帝的过失,不太适当。”
  赵高听了正合心意,再兴工程,招致民怨,对他将来废二世自立有利。
  于是复作阿房宫,一切按照始皇原先计划。
  为了表示自己在各方面不输父亲,二世同时也派兵镇抚四夷,军队都派出去以后,咸阳兵力不足,二世下令全国征召五万材士屯卫咸阳,让他们学习射御,并教导他们养狗驯马的技术,以供上苑狩猎之用。
  材士再加上建筑阿房宫的工匠囚犯,以及附带而来的人口,咸阳地区突然又增加几十万人,粮食顿告不足。
  赵高想出一个绝妙办法,各地征来的材士、工匠和劳改犯,令由派出的郡县负担粮食,轮流换班的人也是如此,咸阳城周围三百里内的粮食不得买卖食用,只能供宫廷及咸阳本地人食用,违者斩首。
  这一下弄得天下大乱,因为自带粮食,路上就食用了三分之二,到达地头,所带来的粮食吃不了几天就完了,要等派出的郡县送粮来,又不知要等到哪一天。
  于是咸阳附近出现粮食黑市买卖,粮食价格飞涨,当地或外来的穷人连糟糠都吃不起。
  到处都有饿死的尸体出现,但咸阳令阎乐是赵高的女婿,他专门报喜不报忧。
  民众都摇头叹息,素称富足的关中,除了大饥荒年外,很少有饿死人的现象。
  管理皇家钱粮的少府章邯,就曾向二世报告这种饿死人的现象,并提出看法,认为是人谋不善。关中的粮食随军运到外地边塞和在各地的粮仓囤积,在咸阳服役的人却要自带粮食,一来一回 浪费了多少时间和粮食。
  二世不懂也不愿懂,因为他从来没饿过肚子,也未见过挨饿的人是个什么样子,连这一点他都比他父皇差得太远,始皇可是呆过邯郸平民窟的。
  他要章邯去向赵高报告,赵高没等章邯将话说完,就露出狰狞的脸孔向他说:
  “他是看到政局已趋安定,无事找事,危言耸听?看你这个样子,很像是条漏网之鱼,嗯,公子将闾生前好像对你不错!”
  章邯连忙告罪,急着辩解,他只是想为主上分忧,所以不禁多话而已。
  赵高一对鼠眼炯炯发亮地瞪视他,忽而转作鹭鸶笑说:
  “为主上分忧?主上本来不忧的,经你这样一说,他反而会忧起来。你要记得,以后有什么事先来找我,知道吗?”
  “卑职记住了。"少府本不属郎中令管,但章邯知道赵高是实质上的丞相,他不得不讨好自称卑职。
  赵高没有设法解决粮荒的事,却用二世的名义下达严格命令,凡是发现饿死者尸首的地方,乡里三老都受连坐处罚。
  这样一来,路倒饿毙者是看不到了,可是到处出现月黑风高偷偷埋死人的怪异行动。
  饿死没有人管,逼得饥饿的人展开偷抢粮食行为,先是偷抢有余粮的大富人家,抢偷完了,就找只有少数余粮的人,这些人仅够家人糊口的粮食被偷、被抢,被逼也参加抢偷的行列,最后人多势众,竟偷抢器官仓的粮食来。
  秦国本部素以男耕女织,市无闲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家家自足,山无盗贼自豪,如今首善之区的咸阳,竟出现饿死人、抢公粮的事,怎不教这些咸阳父老叹息流涕。
  先是不管的赵高,现在看到事态严重,他用出最直接简单的办法,派兵镇压捕杀,现场发现者,无论青壮老弱,格杀勿论;事后追捕到的,全发配北边筑长城。
  抢风暂时制止住了,偷粮事件却变多了;饿毙者的出现少了,刑场的处决犯却大大增加。
13

  咸阳附近情况如此,全国各地情形更为恶劣。
  田赋徭役重得民众负担不了,只得弃家逃亡,流浪人口增多,社会问题也就增多。
  山川大泽充满了盗贼,乃是逃亡者最后的去处。打家劫舍,做无本生意,但代价却要守本价的百姓来付,因此,善良百姓越来越少,盗贼却多如牛毛。
  一直在等候复国机会的前诸侯余孽,乘机招兵买马,以抢劫或向地方抽保护税为生,等待时机发动。
  素来说恨透了暴秦的儒生,这时是最好最有效的反抗鼓吹者,他们利用谶言、预兆和平日代人行礼或占卦,宣传天下将乱,暴秦必亡,他们创作了很多歌谣流传各地,内容全是预言秦亡之日不远。
  大秦内外,京城地方,全都成了鱼腐肉烂状态,只要用指头一点就会支离破碎。
  众怨像积薪一样已经堆成,现在就只差一点火种。只需一丝星星之火,整个薪堆就会燃烧起来,整个大秦帝国就会付之一炬,烟飞灰灭!
  二世元年七月,戎卒陈胜、吴广为屯长,率九百名戎卒往戎渔洋,驻屯大泽乡时,遇到大雨,道路不通,怎样算都已赶不上戎期,依法,九百人都当斩。陈胜和吴广商量说:
  “戎期无论如何是赶不上了,要是逃跑,抓到了也免不了一死,假若我们能鼓动众人来一个复楚行动,大不了失败也是一死,与其等死,不如为国而死。”
  吴广回答说:
  “不错,但是我们也应该有个行动计划,以我们两个无名戎卒,号召不了群众,成不了大事。”
  陈胜望着驻地祠堂外下着的暴雨和雷电,陷入了沉思。隔了好一会儿,陈胜以拳击掌,高兴地靠近吴广耳边说:
  “天下人都怨恨暴秦很久,只是没有人领导起来反抗。我听别人说,始皇临死本就遗诏传位长子扶苏,但为二世和李斯、赵高勾结起来掉了包。二世杀了扶苏,只有北边百姓知道一点消息,南方的百姓是完全不知道,但扶苏的贤名却是天下人都景仰的。”
  “扶苏为公子,乃是文人,总得想出一个武将来辅佐他,否则号召力还是不够。"吴广又说。
  “这我也想到了,我有一位名将,不知道你赞不赞成?”
  “谁?”
  “项燕!楚名将项燕,甚受士卒爱戴,在昌平一战被逼自刎,但他的一些老部下因为先他离开秦军包围圈,所以到现在还不相信他已死。只要我们提出由项燕辅佐扶苏讨伐胡亥和赵高,楚地和平地的有志之士一定会望风响应。"陈胜侃侃而论。
  “不错,这个主意很好,"吴广点头,但他想了想又说:
  “按照规矩,行大事前,应该占卜一下,但下这样大的雨,要到哪里去找占卜人?”
  “这个容易,祠堂里就睡了一个。"陈胜指着一个脸如重枣的小老头说。
  “唉,"吴广忍不住叹口气:“年轻人都征光了,这种年近半百的老占卜者也拉来充数!”
  “那不正好,真是合该起事,连占卜人都是现成的。"陈胜笑着说。
  他们将小老头喊起来,告诉他心中有事,要他卜一个卦,看事情能否成功。
  其实小老头在一旁装睡,他们说的话,他早已听了一个大概。
  他从背囊中取出他的维生工具——龟壳和蓍草,将祠堂神桌上原有的香烛点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经过一番行礼如仪,然后查验结果。他捻着花白的胡子说:
  “按照卜象,为上上吉,表示凡事可成,但是你所卜的难道是用鬼之名?”
  听他这样说,陈胜、吴广更为高兴,信心百倍。
  他们商量的结果,除了用这两个鬼魂的名义外,另外还得装神弄鬼一番,才能服众。
  陈胜先用帛写好了"陈胜王"的字样,而且是用古体大篆所书。写了多张,偷偷塞在河边渔夫罟网中的鱼腹里,然后再派人买了这些回来加菜,割开肚子一看,好多条鱼腹中都有这种字样。
  有些鱼被渔夫卖到小镇上,"陈胜王"的消息由小镇传遍了广大民间。
  另外,吴广每当月黑风高、雨势滂沱的时候,便偷偷溜出去,在树林中燃起篝火,然后学狐仙叫着:
  “大楚兴,陈胜王!”
  闹得这些戎卒夜夜惊恐,连做恶梦,跟着兴起闹营情形,就是有数百人,一起从睡中醒来,大叫:
  “大楚兴,陈胜王!”
  到了白天,士卒互相谈论,在陈胜背后指指点点,但陈胜装得若无其事。
  传言越来越多,越传越盛。
14

  吴广待人仁慈宽厚,能得士卒之心。陈胜明白,要挑起事端,必须由吴广来实施苦肉计,因此他和吴广事先商量好计策。
  那天,大雨停了,押送戎卒的将尉看看明天即可出发,高兴起来,喝了个半醉,他将陈胜、吴广喊到面前交代:
  “明天天明时出发,今晚你们要督促士卒做好出发准备!”
  陈胜没有说话,吴广却大发牢骚起来:
  “将尉,出个什么发,简直是驱羊进屠场!算算限期还有几天,我们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到戎地了,按律失期者斩,我们不想这样千里跋涉去送死!”
  “什么?你说什么?"将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真是喝醉了:“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不想长途跋涉去送死,要去你一个人去!”
  吴广这次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得非常清晰,将尉也完全听到了,却似乎不能完全明白吴广的意思。他醉眼惺忪地问:
  “你们不去,我一个人去,这是什么意思?”
  陈胜和吴广还来不及回话,将尉却像突然清醒,跳了起来开骂:
  “什么?你敢说这种话,是不是想造反?来人!将他们两个绑起来!”
  陈胜和吴广不动,周围闻声看热闹的戎卒也没人动手。
  “来人!来人!"将尉喊了好多声,最后是他自己的几个侍卫上来,其中有个侍卫还劝告吴广:
  “你就赶快离开吧,将尉大人喝醉了。”
  “我走什么走?"吴广不但不领情,反而瞪大了眼睛吼:我说的是老实话!”
  “你这个混蛋!"将尉上来打了吴广一个大嘴巴:“绑起来!”
  吴广被一巴掌打得鼻子流血,侍卫们七手八脚地将他绑在祠堂的大柱子上。
  “剥掉他的衣服,给我用力抽!”
  侍卫脱掉吴广的上衣,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敷衍的鞭了几下。将尉嫌不够重,他抡起鞭子没头没脑先抽了侍卫几鞭,口中骂着:
  “肏娘贼,要你鞭人,怎么是这种鞭法!”
  他用力挥鞭,一鞭下去,吴广胸膛就见了血,长长一条鞭痕血淋淋的。
  吴广闭眼咬牙忍痛,就是不出一声,围观的戎卒却大声起哄起来。
  “吴广的话不错,我们不能千里迢迢赶去送死!"有人喊着说。
  “你们想造反是不是?"将尉醉猫似的脚下踉跄不稳,转过身来见到人就乱抽鞭子。
  “造反就造反,怎么样?"很多人大叫起来。
  有一个戎卒被将尉抽得眼冒火星,怒气上升,不管三七二十一,夺过鞭子反过来狠狠抽了将尉一顿。
  这下将尉的酒完全醒了,大叫着:
  “反了!反了!你们胆敢打朝廷的命官!”
  “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反就反,怎么样?"众多的人七嘴八舌地喊叫。
  戎卒一拥而上,解掉吴广的捆绑,就用绑他的绳子,将将尉绑在殿柱上。挨过鞭子的戎卒,每人赏他几鞭,没有一会儿他就被打得再也不敢骂人。
  “大楚昌!陈胜王!"戎卒群中有人如此大喊。
  一呼百应,几百名戎卒全都欢呼:
  “大楚昌!陈胜王!反还可以求生,不反死路一条!”
  众戎卒纷纷跪倒在地说:
  “鱼腹书,狐夜哭,全都倡言陈胜应王,大王就领导我们抗秦吧!”
  陈胜推辞再三,吴广和众人一再苦苦恳求,陈胜乃表示答应。
  此时在混乱中,已有人杀了将尉和左右两尉,侍卫们亦纷纷投降。
  于是,陈胜起称将军,吴广为都尉,以公子扶苏和项燕之名作为号召。
  国号为大楚,所有参加起义的人都赤露右臂,设坛为盟,以将尉首级祭旗,开始出发起义。
15

  陈胜和吴广率领义军首先攻打大泽乡,乡中居民未作抵抗,纷纷投入义军阵容。
  攻下大泽乡,夺得民间收藏兵器粮食,义军力量大增。转而攻打蕲县,不久攻克,收编了县卒,更多人志愿从军。
  在攻下蕲县后,陈胜命符离人葛婴率兵征讨蕲县以东地区,连下铚、苦、拓、谯等大城。再挥兵围攻陈县,此时陈胜义军兵力已达步卒数万,骑卒千余,战车六七百乘,声势大振。
  陈城县令望风潜逃,独有县丞率兵应战,战争失利,县丞殉职,义军一举攻占陈城。
  陈胜吴广联名出榜安民,并征求民众参加义军。
  数日后,陈胜下令地方三老及各方领袖人物皆来会商议事,与会人士皆一致推崇说:
  “将军被坚执锐,讨伐无道,反抗暴秦,再造楚国社稷,何必要假扶苏之名,应自立为王。”
  陈胜一听这项建议不错,乃自立为王,国号张楚,张者,发扬光大也。
  就在这个时候,各地诸郡县痛恨秦吏的民众,纷纷起义响应,杀官吏拥兵数千,自称将军及都尉者不可胜数。
  函谷关以东,情势一片混乱。
  这种情形开始时,地方派使者上报,二世都认为是危言耸听,别有用心,全都交廷尉严审。
  从来各郡报急的使者看到这种前车之鉴,当二世再问到时,全都这样回答:
  “这些所谓义军全都是些盗贼罢了,郡守和郡尉正全力追捕中,不会有大防碍。”
  二世大悦,厚赏使者。
  但实际情形是,太行山以东地区已闹得天翻地覆,除了陈胜号为张楚王外,武臣自立为赵王,魏咎自立为魏王,田儋自称齐王,刘邦起兵沛县,因兵少自称为沛公,项梁和项羽叔侄,则举兵会稽郡。
16

  直到二年冬(秦以十月为首月,冬季为年初),陈胜所派遣的周章等将领,率军到达函谷关外不远的戏城,号称大军数十万,二世这才紧张起来,急着召开御前会议,讨论如何讨贼。
  会议上,李斯左丞相、冯去疾右丞相、冯劫将军等诸大臣全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解决问题。
  大军全派在南北镇抚四夷,长城监工防边三十万,南方新设四郡及镇守五岭要道四十万大军,两处共占用了七十万部队,一时都调不回来。
  再说,王翦、王贲父子此时已死,蒙恬自杀,朝中已派不出能征惯战的名将。再加上二世和赵高最近的整肃行动,能领兵作战的将领几乎杀害殆尽。
  而且关中以外地区民众都在造反,想征兵没有那么容易,关中百姓饿的饿、逃的逃,一时要组成能对抗数十万大军的部队,也是难上加难。
  二世本人更是一筹莫展,凡事他都和赵高商量惯了,见不到赵高他就没有主意,偏偏赵高只是个管理皇宫安全的郎中令,没有资格参加讨论军国大事的御前会议。
  将军冯劫首先发难说:
  “如今山东盗贼争相片来自立为王,想征讨都抽不出兵来,而建筑阿房宫花这么大的人力和物力,实在应该立即停止,将人力和物力转用在讨伐山东盗贼上!”
  李斯和冯去疾也相继发言,支持冯劫的建议。
  其他的大臣全都是赵高的人,至少也是见风转舵的骑墙派。他们本来想帮二世说话,但自己也拿不出办法来,而且冯去疾等人说的话理直气壮,想驳也驳不倒,于是全都静坐哑口无言。
  二世遭到三位言词犀利的老臣轮番攻击,又气又急,差点哭了出来。
  列席的少府章邯看到情况不对,深怕二世会老羞成怒闹出大事,他打圆场说:
  “阿房宫工程可停亦可不停,只看陛下对事情轻重缓急的衡量。”
  听到他这么说,三位老臣瞪着眼看人,二世则龙心大悦,终于有人为他解围,他高兴地说:
  “说说看,除了停建阿房宫以外,你还有什么办法?”
  李斯接着发言说:
  “章少府,本相今日要你来列席的原因,就是想要你禀奏陛下,皇家度支为了修建阿房宫亏空了多少。你不报亏空数字,证实阿房宫再也修建不下去,反而说阿房宫停建不停建没有关系?”
  二世不悦,沉默。
  章邯只笑了笑说:
  “丞相别急,请听完卑职的话再说。臣认为骊山陵墓大致上完工,可以暂停或只留少数人整理遗下未完工程。据臣估计,大约可抽调三十万人出来,足够组成一支强有力的军队。”
  二世还未表示意见,将军冯劫却老气横秋地说: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亡命之徒,将他们武装起来,要是和山东盗贼里应外合,那还得了?这个主意不好!”
  “将军是太多虑了,只要赦他们的罪,保证事完以后恢复他们的自由,有功者按军功行赏,他们一定会拼死作战,而且眼前他们就有严密军队编制,只要略作调整,立即可以上阵杀敌。就因为他们都是亡命之徒,作起战来更可以一当十。”
  二世大喜,侧目怒视右丞相冯去疾说:
  “冯丞相,你认为如何?”
  “老臣没有意见,但有一个疑问,谁去统领这支由亡命之徒组成的大军?”
  “冯将军,要派谁领军出征?"二世转问冯劫。
  冯劫想了想,一半是气话,一半是幸灾乐祸,他笑着说:
  “这是章少府出的策略,他领军最好!”
  所有参加会议的大臣,数十双眼睛都集中在章邯脸上,想看他惶恐着急的样子。那知章邯从袖内抽出一卷白绫,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还夹着彩色的作战地形图,要近侍转呈二世,他胸有成竹地说:
  “那是臣多日来拟订的一项转换骊山囚徒为征伐军的计划,并附录消灭山东群盗的作战构想图。”
  “啊,看来他真是有心人!"大臣之中有人赞叹。
  “不但有心,而且有才干胆识。"另一位大臣钦佩地说。
  二世看也未看立即裁示:
  “授卿全权处理,封卿为平东将军,择日拜将,丞相和将军着手配合!”
17

  回到宫中,二世立即召来赵高,向他抱怨今天御前会议上的情形,这一来正好合了赵高的心意,二世恨恨地说:
  “这三个老家伙联合起来对付我!”
  “这也难怪,"赵高安慰他说:“先帝在位日久,对每个大臣的性格和底细都摸得清清楚楚,众大臣当然不敢乱说话,或有所作怪的动作。如今陛下这样年轻,凡事都斗不过他们,何必和他们公开举行什么御前会议?话稍微说错一点,就会自暴其短,天子称朕,朕者沉也,就是要群臣听不到他的声音。今后有事要他们上奏简,臣可协助陛下慢慢思考批复,只有陛下抓他们的毛病,他们再也找不到陛下的错了。”
  二世当然愿意这样做,省得天天要见那几个讨厌的老鬼。但是他仍感不满意,孩子气地闹意气说:
  “朕要那三个老家伙的头!”
  赵高连忙安抚他说:
  “陛下,现在将有事于山东,不能再节外生枝,内部起哄,等山东事毕再说。”
  于是,赵高从此不但控制了朝政,也掌握了整个二世与群臣会面的管道,李斯等大臣要见二世,还得由赵高转请,实质上也就是要等他批准。
  这以后,二世常在宫中与赵高议事,很少再接见群臣。
  另一方面,章邯果然才智胆识过人。他率领三十万亡命之徒改编的部队出关迎敌,在戏城一战击溃了周章号称数十万的大军,然后紧随追击,在曹阳杀了周章,整个义军士气因之低落,秦军声威又复大振。
  二世和赵高为了不放心章邯一战成名,会产生异心,又派长史司马欣和董翳到军中监视,但他们佩服章邯的气识,反而成为他的好友兼好部下。
  三人同心合力,在城父围歼张楚主力,击杀张楚王陈胜,张楚亡,属下将领各自领军逃散。
  章邯乘胜追击,再破项梁军于定陶,项梁阵亡;再灭魏咎军于临济,楚地义军知名首领全部死亡,只剩下项羽和刘邦所率领的少数部队,奉号称为楚怀王之孙的熊心为怀王以示号召。但章邯判断他们短时间内难有作为,于是北渡河水直奔巨鹿,又在当地击溃赵王歇的主力,将赵歇围困在巨鹿。
  等到情势好转,前方捷报频传,二世又想起那笔老帐,他和赵高商量以后,由赵高拟稿,下达诏书责备李斯三人,大意是:
  “古时尧舜的宫殿,梁木的树皮都不刮掉,屋顶盖的茅草都不修剪,台阶只有三级,还是由泥土所堆成。而禹王治水,亲自*劳,连小腿上的毛都磨掉了,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先帝为天子,天下已定,四夷臣服,所以作宫室以彰得意。今朕继位两年,群盗并起,君等不能禁,反而议论起先帝所为,又欲罢先帝开创的建设,真是上不能报先帝,次不能为朕尽忠效力,凭什么要霸住权位不放?”
  三人接诏,多次想见二世解释,赵高都为难不予通报,只是说二世不愿见他们。
  接着另找罪名要将三人下廷尉审问。
  冯去疾和冯劫接诏以后,大喊:
  “将相不辱!"吞药自杀。
  只有李斯自认功大,还想等机会解释,让二世回心转意。
  廷尉是赵高的人,按照他的意思对李斯痛加各种刑罚,强按的罪名是他的儿子三川守李由通盗,因为楚盗首陈胜,正是李斯的同乡。
  李斯受不了酷刑,只得屈打成招,但他唯一的希望是,丞相身为大臣,皇帝必须在廷尉定罪后亲自派人复验,他希望在那个时候能平反,所以他一直忍耐着不肯自裁。
  但赵高早就料到他的心意,他派些心腹御史、侍中装成代表二世复验的使者前去问案,李斯一想翻供,伪装者就露出真面目来,命刑卒狠狠捧他一顿。挨打的次数多了,被打怕了,最后二世派来的真正使者复审,李斯也不敢翻供,于是通盗罪名成立,判决腰斩弃市,灭三族。
  正当已经定谳,二世派往三川查案的使者这时刚回来,查明李斯的儿子三川守李由并未通盗,而且已被项梁所杀。赵高警告使者,不得在主上面前乱说话,因为李斯本人已经招供定案。
  赵高将审判结果及判决禀奏二世,二世大为高兴地说:
  “假若不是赵卿,朕给丞相卖掉还不知道!”
  二世二年七月,李斯身具五刑,腰斩于咸阳市。
18

  那天,天又是阴阴暗暗的,乌云密布,还刮着一阵阵夹着黄沙的大风,时而远方天际闪起火蛇似的闪电,隆隆雷声从远处传来。
  就在同一个刑场,李斯曾任监斩官,斩过多少宗室和大臣,包括刺始皇的荆轲在内。
  今天刑场内受刑人特别多,他的父、妻、母三族加起来共有三百多人,排成好几列下跪,每个人背后站有一个手执鬼头大刀的刽子手,个个敞开前襟,挺胸凸肚,露出黑黑的胸毛。
  观刑台同样是三座,正中台上坐的是二世,距离太远,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不!连他脸的轮廓都看不清,以往他曾经抱着坐在膝上的胡亥,如今隔他是如此遥远。
  他在狱中曾上过三次书给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这点真和他父亲始皇一样铁石心肠。
  左边的监斩台上坐的是赵高,他现在是达成心愿了,不但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为中丞相,而且还坐在他惯常坐的位置,亲自将他的三族送上死亡之路。
  右边看台上坐的那些宗室和大臣,不知眼前心里作何感想?他们是否在想,下一个又会轮到谁?
  检讨他这一生,也许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和赵高这条毒蛇打交道。他自命灵巧机智,能识时务,在别人眼中也被看成是只狡猾的老狐狸。他自认和毒蛇同处,可以不吃亏而占便宜,最多不小心时,准备让他咬上一口两口,却没想到赵高这条毒蛇之毒,无与伦比,咬上一口就会致命!
  假若他当初不和赵高改遗诏立胡亥,如今即使他不能再坐丞相的位置,至少也可以优游林下,不会三族三百多口,跪在法场之上,不会身被酷刑,遍身鳞伤。
  也许,他错误的第一步还可以往前追溯,他不应该看到厕所里偷吃人尿、见人犬就仓惶逃走的厕鼠,就拿来和米仓的肥胖仓鼠作比较。现在想想,瘦老鼠还不是活得很好?胖老鼠饱食终日,关在仓库里,一年到头见不到阳光,不见得比那些只要吃饱就能在田地里追逐,在阳光下跳跃的厕鼠快乐。
  假若他不想当肥鼠,现在应该是读读书,写写作,在著作方面的成就不会比韩非差。
  毫无疑问的,韩非的《说难》等著作一定会流传后世,而他为始皇建立的专制独裁制度,又能流传多久?恐怕到胡亥这一代,就会宣告终结,像胡亥这样乱搞下去,大秦的灭亡,只是几年间的事。
  他在潜意识中是否在妒忌韩非这种自成一家之言的人,然后才会怂恿始皇作焚书之举?
  不过值得安慰的是,他帮始皇精简了文字,将大篆改为小篆,今后兆亿人都会用到它,后世会为这事,为他记上一笔功劳。
  他抬头看看围在刑场四周看热闹的人,看样子比车裂嫪毐和荆轲时的人还要多些。
  大秦法令规定不得有闲人,游手好闲的人都要抓去北边筑城,但为什么每次行刑,总有这么多看热闹的闲人?
  他再回头看看身后跪着的一漆黑压压的人群,这都是他血肉相连的亲骨肉!
  多年前他单身来秦,几十年的时间,竟繁衍绵延了这么多的人!
  生命多奇妙,一粒种子撒在合适的土地上,经过时间的培育,自然而然就会繁殖出更多的种子,但一场严寒、一场干旱或是洪水和火灾,又能将多年的成果毁于一旦。
  不过,总还会有漏网之鱼,总有任何灾害都摧毁不掉的种子,他们遇到合适的土壤,又会生生不息再来一次。
  想到他早已托人带到楚地的幼子,他不禁发出微笑。
  他转脸看看跪在身边的中子,也是唯一尚未结婚的。他问正在啜泣的中子说:
  “儿子,害怕吗?”
  “有一点。"中子不好意思地停止啜泣。
  “不要想那么多,人生难免这个结局,也许年轻时死是一种福气,不必经过老、病和其他很多烦恼事!”
  “爹,你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中子好奇地问。
  “我在想,"李斯苦笑地回答说:“我答应过你,明年年初休假,带你回去上蔡老家打猎,牵着黄狗到东门去追逐狡兔,现在恐怕是办不到了!”
  “爹!"儿子放声大哭。
  李斯摇摇头,想伸手抚摸一下儿子的头发,但发觉自己的双手是反绑着的。他只得口头安慰他说:
  “儿子,想开点,我们父子还有这么多的亲人同时死,说起来还是件难得的事!”
  “爹!"儿子哭喊着。
  午时的三通鼓擂起来,人群开始呐喊。
  李斯仿佛听到有人喊着说:
  “假若这个老家伙不一时被权位迷了心窍,以他对大秦的功劳,将和周朝的周公及召公平美,现在这样,害了自己,又误尽天下苍生!”
  李斯蓦然一惊,难道这就是后世对他的定论?
  他长叹一声,闭上眼睛。
  一阵响雷之后,倾盆大雨下了起来。
19

  赵高现在掌握了一切权力,包括二世的生活泼居在内。以前,他劝阻二世上朝,避免他和宗室、大臣直接接触。他才能在文武百官面前摆威风。尤其是如今上朝的位置,已改在新完成的阿房宫朝殿,建筑巍峨,气派宏伟,带领着数百文武官员高呼万岁,然后由百官向他问早安,真是过瘾透了。
  以前他只是掌握实权的黑牌丞相,如今他不但是名正言顺的正牌,而且是高过任何丞相的中丞相。
  虽然朝中的掌权者,清一色全都是他的人,但他还是不放心,他想出一个怪点子,来测试这些人对他的忠诚。
  那天早朝后,众臣奏事完毕,二世正要退朝,赵高突然出列启奏:
  “陛下请慢点走。”
  “什么?"二世一脸困惑的在心里想——每天四更你就来到寝宫外等我起床、梳洗、更衣,一直看到我上车才走,根本不管我猫头鹰的习性,现在我又烦又倦,只想回去好好睡个回笼觉,你又不让我退朝,要耍什么花样?——但他口里问的是:“丞相还有什么事吗?”
  “臣有一北边送来的珍奇怪兽,不敢自藏,想转呈送给陛下,还乞陛下笑纳。"赵高躬身说。
  “呈上来吧!"二世只有这样说。
  赵高向殿前一名郎中做了个手势,郎中向外传令,只见从殿门推来一部栏车,推到殿下,众臣一看,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明明是只梅花鹿,上苑里多得很,算什么珍奇怪兽?"有人情不自禁说了出来。
  赵高狠狠瞪了这人一眼,没有说话,但已暗中记下了这个家伙的名字。
  “丞相,这只是一只梅花鹿嘛,上苑兽栏里,就养了很多,也能算是奇珍怪兽?"二世忍不住大笑起来。
  “不然,这是林胡献来的林胡马,十万匹当中,难得挑到一匹的异种!”
  “丞相说笑了,"二世不解地说:“头上长了一对大叉角,细腿短尾,黄色皮毛,再加圈圈白点,明明是只大水鹿嘛!”
  “不然,陛下的眼睛恐怕出了毛病,"赵高严肃地说:“这匹林胡马乃是异种,但皮色是白的,而且并没有长角,不信可以唤诸臣来看看。”
  二世要近侍大声传旨,于是文武百官也就没有了什么朝仪,就像市井中看猴子耍把戏一样,团团将兽栏车围住。
  看完以后,又再按官阶排班,赵高点名一个个的问,大部分的人都答是马,只有少数人心直口快,直说是鹿,赵高只冷冷地笑着说:
  “你的眼睛恐怕和陛下一样有了毛病!”
  众大臣问完了,赵高又再躬身启奏:
  “陛下听见了,除了少数眼睛有病的人,全都看清是马,这些人已该退休治疗眼睛了。”
  二世用手擦了擦眼睛再看一次,兽栏里装的明明仍是鹿嘛!他有点神情沮丧,问侍立在身后的近侍,这些少男少女都一口认定是"马"!
  “朕的眼睛也有毛病了,"二世惶恐地说:“退朝吧,朕也要去治疗眼睛了!马交上厩处理。”
  二世退朝,即找来御医看眼睛,所有眼科御医会诊的结论是,皇上的眼睛好得很,就是睡眠不够一点,但也不至于将马看成是鹿。
  御医也怕赵高,也将这只鹿认定是"马"。
  赵高说:
  “陛下眼睛既然没有病,那一定是精神有病,说不定是有异物作祟。”
  于是找来太卜,命他卜卦问祖先。
  太卜行礼如仪,观察卦象很久,才徐徐地说:
  “陛下春秋郊祀,祭奉祖先,全都斋戒不清,此乃祖先降罪下来也!”
  二世听了心中更为惶恐,原来祖先讨厌他在祭祀的前一晚还找女人侍寝,怪罪下来了。
  于是传诏,居上林行宫斋戒一月,政务由中丞相赵高暂行代理。
  在代理政事期间,赵将那些说鹿是"鹿"的人,全绳之以法。
  二世在上林闲不住,仍是每天弋猎取乐,随行侍中都摇头叹息。斋戒期间不近女色不沾荤,但却天天杀生,这叫哪门子斋戒!可是怎样劝谏,都是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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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0 20:03:24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章 帝国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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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世三年十月,也就是二世皇帝正在上林斋戒时期,包围巨鹿的章邯军,被项羽所率的楚军击败。
  这位项梁的年轻侄儿,得到项梁在定陶失败身死的消息,亲率五万军队,紧急渡河,往救巨鹿,也是为了向秦军求战,以为项梁报仇。
  渡河以后,项羽下令军中只带三日干粮将来时渡船全都沉没,宿营帐篷庐舍也都烧光,连锅碗盘勺等吃饭家伙一起砸碎,以示不胜必死的决心。
  到达巨鹿外围,先遇上北边增援来的王离军,予以击溃并行包围,再向前挺进,一连九次与秦军相遇,九次都将秦军重创。
  然后断绝了秦军的粮道,大破秦军,杀了秦军领军的苏角,生擒王离,涉间不愿投降,自焚而死。
  当时,救援巨鹿的各地诸侯军早已到达,但畏惧秦军战胜余威,皆坚守壁垒,不敢出战。等到楚军攻击秦军时,诸将都站在壁上观战。
  只见楚军无不以一当十,个个奋勇争先,呐喊之声震天。尤其是项羽,身穿黑色战袍,骑着一匹纯黑的乌骑马,身高八尺有余,貌若天神,在敌人阵中左冲右突,所向莫不披靡。
  诸侯诸将全都是看呆了。
  在大破秦军后,项羽以战胜者的姿态召见诸侯各将,他们进入项羽军帐辕门时,莫不跪下膝行,不敢仰视。
  章邯军退却到棘原,项羽军追击到漳南,两军对峙,各自整顿,准备再行决战。
  赵高以二世的名义派遣使者责备章邯,章邯恐惧,派长史司马欣回咸阳见赵高解释并请求援军,赵高不见,还派人在回途中追杀司马欣。幸亏司马欣见机早,从别路逃回军中。
  司马欣将赵高不见及派人追杀的情形报告以后,他沉痛地向章邯说:
  “现在朝中是赵高当权,二世只不过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傀儡。假若我们战胜,赵高会妒忌我们的功劳,也会加以陷害;假若失败,赵高必然也会治我们的罪,如今我们是无论胜败都会遭罪,希望将军多加考虑。”
  正好这时,章邯的旧识陈余,也写了一封信给章邯,内容大意是:
  “秦将都没有好下场,白起和蒙恬就是最好的例子。秦将建功再大不封,而有罪则诛。今将军为秦将近三战,所亡失的人员以十万数,难免战后算帐。何况,秦亡之日已经不晚了。将军孤立在外,而又有人妒忌掣肘,不是悲哀极了吗?为什么不与诸侯约,反过来共同攻秦,分平地而南面称王,不是太好了吗?”
  章邯犹豫不决很久,才派始成为使者见项羽求和。和约未成,项羽又夜渡汙水,大破秦军于汙水边。
  章邯再派人求和,项羽征求部下的意见,管军中粮秣的军吏说:
  “粮秣所剩不多,和了也好。”
  众将领都一致赞成。
  项羽乃与章邯立约洹水之南的殷虚上。订约仪式完毕后,章邯流着眼泪对项羽说:
  “赵高弄权,嫉害忠良,章邯也是有国归不得了!”
  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随楚军行动,而派司马欣为上将军,率领秦军先行。
  行军到新安时,秦军中间出了问题。
  因为平素秦派在各地的文官武将,甚至是地方官吏,对各地民众或戎卒都是百般欺凌,现在秦军投降诸侯,诸侯吏卒也乘战胜余威做种种报复行为。
  于是秦军吏卒多在私下商议:
  “章将军出卖了我们,他自己已封王,却要我们来受人污辱。这次反过来攻击秦地,能入关胜秦则罢了,否则又要随诸侯军回到东边,朝廷一定会杀光我们的家人。”
  诸将把秦军不安的情形报告了项羽。项羽召集黥布和蒲将军来商量。两人的看法都是:
  “秦军战斗力仍强,假若进关中后生变,就很危险了,不如全部击杀,单独留下章邯、司马欣带领我们入关。”
  于是楚军设计劳军,在酒内下*药,趁秦军迷醉不醒时,将二十万秦军全部坑杀。
  关外秦军完全消灭,而关内也成空虚。


  赵高在丞相府密室接见沛公刘邦所派来的使者,他仍然坐在惯常坐的阴暗角落,让灯光投射在客人脸上。
  坐定以后,使者首先说话:
  “丞相想必看过沛公的信,有了周详的考虑,希望早赐回音,以便在下返回覆命。”
  “急不在这一时,沛公的信,本相已经详细拜读过,但有一、两处值得商议。”
  “不知是哪一、两处?"使者问。
  “第一,关中必须由本相为王,不得瓜分;第二,沛公以及任何诸侯军不得踏入关中。至于二世皇帝嘛,就让本相来处理好了。"赵高态度依然强硬地说。
  “丞相这样说就不对了,"使者焦急地说:“丞相明明知道楚怀王下令,上将军项羽和沛公,谁先进得咸阳,谁就为关中王。沛公如今兵临武关,只要稍加攻打,即可破关而入;而项羽与章邯军对峙漳南正在和谈,据传章邯军已不稳,秦的大势已去。沛公不是没有能力强行破关,而是怕关中生灵涂炭,才来和丞相商量。"使者的口气也不弱。
  “使者可转告沛公,函谷关、武关、散关和萧关为秦之四塞,全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别忘了以前诸侯联合攻秦,一路顺利,直逼关前,但秦一开关迎敌,诸侯就惊惶溃败的故事!"赵高嘻嘻作鹭鸶笑,但他随之语气转得柔和:本相当然也不希望关中变成屠场,所以关外由各诸侯自行分地,本相绝不过问,秦军虽一时失利,但战斗力沛公和使者都应该是知道的,怎样都可退入关中自保,所以这两点是本相的最低要求。”
  “丞相高鉴!"使者有点气愤地说:“沛公不入关,项羽亦会由函谷关入关,项羽的嗜杀和沛公的仁慈,可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这是本相两点最低要求,"赵高频频摇头:“没有什么可再让步的。”
  “丞相不能不讲理!"使者情急,说话也就不客气起来:沛公不能入关,就不能达成怀王的盟约,如何谈得上分地为王的事?”
  眼看谈判就要破裂,忽然有一名近仆来报。他附在赵高身旁细语了几句,赵高脸色突然大变,但立即镇定地向使者说:
  “使者稍待,老夫立刻回来。”
  使者看到赵高态度突然变得柔和,而且自称由本相改成老夫,意味到事情有重大转机。
  没过一会儿,赵高回来了。原来是前方来人报告项羽在新安坑杀秦降卒二十万的事。
  他在想,这真是一报还一报,长期之战,秦将白起坑赵降卒四十万,如今还债仅只还了一半,关外秦军全部消灭,关中剩下的只是些老弱的地方杂牌部队。
  虽然他尽量在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但在谈判中却不再像先前那样毫不让步。最后双方达成协议——
  一、准许沛公军入关进咸阳,但象征性占领后立即退军。
  二、关中之地一分为二,大部分之地仍号为秦,由赵高为秦王。
  三、四处关塞由双方共同管理。
  四、使者即回报沛公作进关准备,决定日期通知赵高。
  五、赵高这方面尽速做好迎沛公军进咸阳的各项准备,准备好立即通知沛公方面。
  临行时,使者笑着向赵高说:
  “韩申徒张良现随韩王在沛公军中,他要在下向丞相问好。”
  “张良?"赵高印象中没有这么一个人。
  “说张良,丞相也许不知道,但提张继,丞相一定会记得起这位故人。"使者说。
  “是他!"赵高心中暗骂了一声混蛋,口中却问:“韩申徒在沛公军中从事哪种工作?”
  “他名为韩申徒,其实是为沛公运筹帷握,主持大计,要沛公和丞相分关中而治,正是他的主意!”
  “这个狡滑的混蛋!"赵高在心中暗骂。
  送走使者后,赵高又呆在密室,独自思考很久,研判应该什么时候要二世退位,在沛公军进关以前还是以后?
  最后他得到结论:不管何时逼二世退位,他都得要设法让二世迁出警戒森严的阿房宫。


  也是巧合,二世每天在上林猎兽弋鸟,跑马走狗取乐。那天正好有一名黔首误进上林,被二世误当做是野兽,一箭穿心毙命。
  二世紧张得和赵高商量,赵高教他的女婿咸阳令阎乐判定为有人谋杀此人,移尸上林,将侦缉矛头指向宫外,这件案子就变成了悬案,不了了之。
  这时,赵高正好抓住这个机会恐吓二世说:
  “天子无故杀害无辜之人,会遭到上帝的惩罚和鬼神的祸害,所以陛下应该避居宫外,以祛除不祥。”
  于是二世移居望夷宫。
  这时候,章邯兵败降楚,二十万秦军遭坑杀的消息,赵高再也一手遮天不住,终于有人向二世提出报告,二世紧张得召见赵高,赵高担心祸发,而且沛公那边犹未入关,因此他称病不应召。
  二世有天晚上做恶梦,梦见自己在上林行猎,遭到一头白虎的追逐,座车的左骑马(左边最外侧的驾马)被白虎咬死了。
  二世闷闷不乐,召太卜占梦,卦象现示:
  “泾水作祟!”
  于是二世在望夷宫齐戒,并沉四匹白马以祭泾水。
  他一肚子闷气,想召赵高来商量,赵高又一直避不见面,正好这时他又得到消息,沛公刘邦将数万人已破武关,他更是急欲见赵高,赵高仍然称病不朝。
  二世这下真的火大,他派使者责备赵高说:
  “先帝托孤于丞相,朕也全般倚重于你。丞相前多次言,关东盗不足为患,现盗刘邦军已屠武关,正向咸阳推进,丞相又不前来议事,到底为何?奉诏后速来,否则议罪!”
  赵高接诏以后,甚感为难,想去,怕与刘邦张良勾结的事,二世已经发觉,此去正好是自投罗网。但又怕再要推托不去,二世一翻脸,兵权如今还有的在宗室大臣手上。而且他自知冤家仇人多,要不是有二世当他的护身符和令牌,眼前忠于他的人,说不定大部分都会倒戈。
  于是他召来最核心的心腹——女婿阎乐、堂弟赵成和郎中令,要他们拿出主意来。
  赵高首先说了开场白:
  “主上一直贪玩又不听劝谏,如今情势紧急,却又全部责怪于我。假若他听了谗言加罪于我,一定是灭族祸延整个家族,找你们三人来,因为只有你们才是我最相信的,赶快提出你们的看法,大家商量商量。”
  三人都沉默很久,脸色凝重,平日他们都是照赵高命令办事的,这样重大的事情,一时他们哪来的主意。最后还是赵高打破室内的沉默,恨恨地说:
  “这个小子,我一直对他不错,没有我赵高,他哪有今天!再说远一点,要是没有我家那个愚忠的傻老子帮他祖父替死,他恐怕生都生不到帝王家。现在他说翻脸就翻脸,真是无情无义!”
  “不错,真的是无情无义!"三人异口同声附和,就像山谷回音一样。
  “所以,他既然先不仁,我也就复不义!”
  “不错,他既然先不仁,我们也就复不义!"三人仍然同声响应。
  “废掉他!"赵高突然以拳击案,不男不女地尖声大叫。
  这次三个人没有随声附和,而是震惊得面面相觑,意识出事态的严重性。
  “你们不同意?"赵高见三人不作声,有点气愤地问。
  三人依旧不说话,因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赞成?"赵高来个各个击破,先问阎乐。然后又用威胁的口吻说:“不要忘记,你是我的女婿,灭族也会灭到你的头上!”
  “一切听岳父大人吩咐,小婿唯命是从。"阎乐久处赵高的淫威之下,早已习惯讲这句话。
  “你呢?"赵高又眯其他那对鼠眼盯着赵成看。
  “大哥,小弟还有什么话说,灭族我和你一样首当其冲!”赵成一副豁了出去的神态。
  “还有你?"赵高指着郎中令问。
  “卑职一向听丞相吩咐,"郎中令硬着头皮说:“但不知废了皇上后,还要立谁?”
  赵高本想指着自己的鼻子说:“立我!"但为了怕这些懦弱的家伙会更害怕,不敢举事,因此他说:
  “公子婴仁俭,百姓对他都很信服,我想立子婴,各位有什么意见?”
  三人当然没有意见,接下去赵高和他们商议了一下明日行事细节:如何由阎乐发动县卒,谎称有盗入宫,然后由郎中令为内应等等。
  最后在临散去前,赵高阴森森地对三个人说:
  “为了安全起见,让你们无后顾之忧,你们来的时候,我已命人将你们的家人全接来府中了。”
  三人背脊发凉,家人已成为人质,不想举事也不可了,好阴险厉害的赵高!


  望夷宫位于郊外,由郎中令带领部分郎中担任内宫禁卫,外围只有卫令骑射率卫卒千余人担任警戒。
  二世一直贪玩,而且施政中心不集中在他身上,因此赵高府第和身边的警戒措施,反而较此地要森严得多。
  阎乐率领咸阳城卒两千多人,浩浩荡荡地开往望夷宫。阎乐正好和赵高相反,身材高大肥硕,龙眉凤目,骑在白马上,风度颇为不凡。
  郎中令则集合诸郎中,佯称宫中有大贼闯入,打开宫门四处搜索。
  阎乐命城卒包围宫门,自己率领千余人进宫,郎中令和卫令骑射在门口迎住。
  阎乐一到达内殿门前,郎中令打了一个眼色,阎乐大声喝问说:
  “贼人入得宫内,为何不制止?”
  堂堂的卫令骑射,哪里会将一个小小的咸阳令放在眼里!他反叱喝道:
  “咸阳令,你别胡说八道,宫殿警卫周密,哪来的贼人?”
  “看来你是通贼,所以才隐匿不报,来人,拿下了!"阎乐神气活现地下令:“不然郎中令怎么会请求外援?”
  卫令骑射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小的咸阳令竟敢下令逮捕皇帝禁卫近臣。
  就在他还未转过神来时,城卒一拥而上,将他和他的从人都绑了起来。
  外面的卫卒闻声赶来,内殿宫门已关,门外城卒和他们战斗起来。平日二世待人暴戾,兴之所至骂人、打人,甚至是令交法办。所以很少卫卒愿意真的拼命,有的远远呐喊,城卒一追上就四处逃散;有的干脆束手就缚,免得事毕以后,追查起来麻烦;真正上来拼命的,全被人多势众的城卒围杀了。
  没有卫令的指挥,其他的人也都找地方躲起来,等待事情过去以后再出来。
  正在搜查宫内贼人的郎中,看到郎中令带着阎乐和城卒进来,开始时还不注意,一听到殿门外卫卒和城卒的杀伐,才知道事情有变。
  郎中令和阎乐带着城卒往便殿上闯,警卫的郎中和武士制止不听,两相打杀起来,这些人才知道郎中令和阎乐反了,郎中和宦者有的格斗被杀,有的逃之夭夭。
  二世正坐在殿上假寐,几个美女正在为他捶背按摩,忽然有几支箭射他座前帏帐,女人们尖叫起来才将他惊醒。他勃然大怒,下令左右前去拿人,左右此时都不听话,反而东走西散,一团混乱。
  二世带着女人们逃入内室,但箭矢不断射在门上,有几支劲弩竟穿透门插进来。
  女人纷纷尖叫着找地方躲藏,二世终究是皇帝,他不愿太失态,勉强镇定地在书案前坐下来,再左右一看,身后只有宦官一名没有走,还是恭恭敬敬地侍立着。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二世还是感到摸不到头脑的问这名宦者。
  “陛下不用问也应该明白,是赵丞相反了!”
  “赵丞相造反?"二世仍然有点不相信地问。
  “赵高阴谋造反很久,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连郎中令和部分郎中都换了他的心腹,这是宫中人人皆知的事。"这名宦者淡淡地说。
  “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朕,乃至演变成目前这种情形?"二世埋怨地说。
  “臣不敢说,要是早说,头早就被砍掉了,哪还能活到今天!"宦者苦笑地说。
  这时阎乐带着兵卒踢门而入,郎中令大概心中有愧,没有跟着一起进来。
  阎乐威风十足地走到二世书案前,立而不跪,他不称二世为"陛下"而称对一般人的"足下"。他说:
  “足下骄恣淫佚,诛杀无辜,如今天下人都反对你,希望足下善以自处!”
  “我想见见丞相可以吗?"在阎乐的威胁下,二世居然也不敢自称"朕"而称"我"。
  “不行!"阎乐回答得很干脆。
  “我愿意得封一郡为王。"二世自认让步地说。
  “不行!"阎乐摇头。
  “我愿为万户侯。"二世语其中带着悲凉。
  “不行就是不行,不要罗嗦那么多!"阎乐开始不耐烦。
  “这样好了,我愿意和诸公子一样,带着妻子作平凡百姓。"二世哀求说。
  “我是奉丞相命来诛杀足下,以报天下人,你说再多,我也是不敢回报丞相的。"阎乐脸都不转地向身后城卒喊:“来人,斩了他!”
  “不要,不要,"二世摇着双手说:“留我一点尊严,让我自己来,我到底是你们的皇帝!”
  他拔出佩剑放在颈上,两手颤抖,虽然剑刃割破皮,红红的鲜血流了出来,他就是无法要右手用点劲带动左手,他只得恳求地对身后唯一未逃的近侍说:
  “帮帮我,我好痛!”
  这名近侍含泪跪下,拜了三拜,哽咽地说:
  “臣为陛下送行!”
  他站起来,握住二世执剑的双手一拖,一股血箭喷了出来,二世身子缓缓倒了下来,他以两手托住。


  赵高接到阎乐的回报后,立即下令诸大臣公子在朝殿集合,他则带着随从至朝殿等候。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朝殿上的轮值人员全都走避一空,偌大的宫殿只有他带来的几百个人,显得像旷野一样的空旷,使人有种荒凉的感觉。
  他要随从人员到后宫中找人,总算拉出几十个宦者出来站班充数。卫卒、郎中,很多都是他自认为的亲信,也全都逃走了,因为有望夷宫前车之鉴,他们怕遭到第二次血洗。
  这与赵高原先想象中描绘出的场面正好相反。
  他脑中预绘的画面,应该是卫卒欢呼,郎中夹道欢迎,宦者宫女喜极而泣的高呼万岁。
  尤其是那些阉者寺人,他们更应该拥戴他,他为他们闯出一片天来。以往阉人宦者在所有人的心目中,乃是最下贱的族类,全是些犯罪之徒或他们的后裔,在宫中做的是比宫女还低微污秽的工作。
  他赵高却以阉者做了丞相,为阉者树立了一个阉者当自强的典范,现在更要做皇帝,要创造自周以来开始有阉人的历史。
  赵高在大殿中转来转去,时而望一望金碧辉煌的皇帝宝座,他在心里想——
  这些卫卒、郎中、侍中和宦者,全是些笨蛋,难道不明白他赵高当了皇帝,内宫的人会更扬眉吐气?
  他在想——也许应该根本废除阉人这个制度。怕后宫淫秽?一般富贵人家还不是姬妾成群,也用了一大堆童仆?也许在现行的体制下,他就皇位后,应该规定文武百官中,阉人应占一定的比例,一来可以鼓励阉人上进,二来也可以巩固他的势力,说什么他和他们是同类,应该互相支持和拥护。
  应召的这些大臣公子久久不来,他的脚也转酸了,信步走上宝座,身佩皇帝密玺,密玺在手,他就是真正的皇帝!
  他坐上宝座,身体太小,就像猴子蹲在骏马上一样,书案太高,他只能露出一个头,看看自己怎么也不像一个君临群臣的皇帝。
  忽然,整个宫殿在摇动,又发生地震了,关中地区这几年来地震接连不断。
  殿中武士侍中、侍郎全乱奔起来找地方躲避,一点都不像始皇在世的样子,地震时,砖块瓦片掉在头上,都没有人敢动一下。
  在他们心目中,根本没将赵高当作皇帝!
  大殿整个在摇动,似乎随时会倒下来。顶上琉璃瓦竟有震碎的,墙上出现裂痕,梁上灰沙纷纷下落。
  “肏娘贼的,才完工不久的宫殿就会这样,偷工减料太凶了,我……朕一定要几个人头!”
  但他再一想,修建阿房宫,他自己就是总监工,各类材料的大包商全是直接向他接头的,这次他得到的油水可不少,一般富人家几十辈子也赚不了这样多!
  他想到这里再也骂不下去。
  余震还在继续,他开始考虑要不要找个地方躲一躲,譬如说躲在书案底下什么的。但他再想想,他是皇帝——至少是马上要做皇帝的人,不应该在群臣和宫人面前示弱,他应效法始皇,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飞蝗似的箭雨中,谈笑自若。他自己和别人都这样说过,这才像个皇帝。
  接着又是一阵强震,连宝座都摇动起来,他一个坐不稳,头撞在书案角上,昏迷了过去。


  在半昏迷中,他看到半空中出现始皇的脸,龙眉倒竖,长目横睁,满脸愤怒,他用狼音豺声吼着说:
  “赵高,你对朕做的好事!”
  声音就像霹雷,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荡,震耳欲聋。
  赵高吓得立即跪倒,全身像筛米般颤抖,叩头如捣蒜,口中还连连喊着:
  “陛下饶命,这不能完全怪赵高!”
  “不能怪你,那要怪谁?"始皇沉声叱喝。
  “怪我,怪我,全怪奴婢!"这时赵高明白抵赖也没有用,鬼神明鉴一切,跟鬼神还有什么好赖的。
  “哼,"始皇冷哼一声又问:“赵高,你想当皇帝?”
  “奴婢不敢……"赵高又再接连叩头。
  “朕南征北讨,花了十多年的工夫才一统天下,你却想一朝就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子手中夺去,天下有这样便宜的事吗?"始皇怒极反笑地说。
  “奴婢不敢,奴岂不敢!"赵高只说得出这句话。
  “你也不想想,"始皇以极片刻薄的口吻说:“你少了那一点,还能做皇帝吗?你用什么来君临四海,找什么女人来为你母仪天下?”
  “奴婢不敢,陛下饶命!”
  “朕才不屑杀你,自有杀你之人!”
  始皇狂笑着消失在空气里。


  “丞相醒醒!丞相醒醒!"有个近侍摇醒了他。
  “刚才地震很大?”
  “很大,很大,"这名近侍顺着他的口气说:“宫中有很多地方的宫室震垮,咸阳民间又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嗯,"他对民间的灾情不感兴趣:“朕……本相召集的人来了没有?”
  近侍犹豫了一下回答说:
  “该到的……不,想来的都已经来了!”
  赵高伸头由书案看过去,只见到十几位大臣公子稀稀落落地站在朝殿中间,能坐万人的大朝殿,十几个人真像沧海一粟。
  “传他们上殿!"赵高对近侍说。
  “陛下……”
  赵高听到他这样喊,先是心头大喜,但想到始皇愤怒的脸,连忙纠正他:
  “丞相宣众臣上殿。”
  “丞相宣众臣上殿!"这名近侍担任传宣多年,第一次喊丞相宣众臣,真是怪别扭的。
  十多个大臣公子来到书案前行礼,赵高因为太矮,坐在高大书案后面讲话太不舒服,他只得站起来说话。
  他先宣布诛杀二世的经过,注意到这些人脸色冷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暗暗高兴,看来此举并没有引起众怒。但再一看几个拥有兵权的大臣都没有来,包括卫尉在内,他不免有点紧张,再想到始皇愤怒的脸,他最后只有硬着头皮说:
  “今本相为天下诛杀暴虐不道的二世,当然有责任为秦立主,但秦本来就是王国,因始皇灭六国统一天下才称帝,现六国都已复立,秦地只剩下原来的领土,空自称帝,名不副实,没有什么意思,因此,本相宣布,秦复为王国,皇帝复称为秦王,而立公子婴为秦王,大家有什么意思?”
  “丞相英明!"十几个人一起恭身答应。
  “胡亥暴虐无道,不得称帝,他的遗体宜以黔首之礼,葬于杜南宜春苑中,不得归葬祖陵,各位有什么意见?”
  “丞相所见圣明,胡亥不够资格以王礼安葬!"众臣一致同意。
  就这样,赵高和十多个公子和大臣,台上台下一唱一答,就决定了国体和君王人选。
  散会后,赵高立即将"宗室及大臣会议"的决议书和子婴当选秦王的消息连同国玺,派人送给公子婴,并要他斋戒五日后,进行告庙就任典礼。


  幼公主来到公子婴府中,公子婴将她迎入密室。
  她自始皇驾崩安葬骊山后,即自动请求住在兰池行宫,也就是原来皇后厝棺椁之处。由于皇后与始皇合葬骊山,行宫空了出来,而且地方偏僻,二世没有长住的兴趣,于是他干脆作人情,将该处行宫送给她,改称为幼公主府。
  她一下车见到子婴,先致道贺之意,跟着就要行君臣大礼。子婴连忙将她拦住,反而是他行了晚辈之礼。他苦笑着说:
  “小姑,别作弄侄儿了!这西天道贺宾客盈门,人都是前来拉关系谋职位的,真想不到侄儿这个庭院仅够旋马的寒舍,一下就堆积了这么多的车水马龙,家中仆人又少,真是忙坏了你那侄媳妇。”
  “大王千万别这样说,"幼公主坚持要用君臣的称呼:“天下为二世皇帝和赵高弄乱了,正等着陛下来收拾!”
  子婴只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进入密室,两人分宾主坐下后,子婴屏退了所有妻妾,要两个儿子见过幼公主。原已在室内的宦官韩谈,也起立拜见幼公主。
  五人坐定以后,子婴长叹一声说:
  “赵高叛逆无道,弑杀了二世皇帝,本意是想篡位,如今忽然又要传位给我,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幼公主笑笑,她指指韩谈,要他来说,他正是当天站在赵高身后的那名近侍,从头到尾,整件事情他都看得非常清楚。
  韩谈即席向两人行礼,恭敬地说道:
  “地震那天的情形,小人已向公子报告过,幼公主恐怕还不清楚,让小人再简要说一遍。”
  于是将那天赵高如何佩玺上殿召集群臣,如何只有十几位公子及大臣应召等等事情简要地说了。
  当然他未提到赵高在昏迷中见到始皇的事,因为他看不到始皇,而赵高将这件事看成是奇耻大辱,不会跟任何人讲。
  幼公主听了韩谈的话,又考虑了一会,才缓缓地说:
  “情况非常明显,赵高是怕群臣反对,他明目张胆地继位会遭到讨伐,所以只有将陛下请出来。不过,我另外从别处得到一个消息,说是他已经和楚的沛公刘邦约好,将秦的宗室完全清除,由他和刘邦分地而治。”
  “小姑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子婴大惊。
  连韩谈也摇头叹气,大骂赵高丧心病狂,为了权位,不惜与外人勾结。
  幼公主笑了笑说:
  “我虽然生活在偏远的兰池,远离权力中心,却没有一日不担心国事,不管怎样,你想逃离政治,政治绝不会放过你,迟早会找到你的头上。陛下你原来不也是不想过问政治?谁会想到今天陛下竟成了这股政治漩涡的中心,所以我一直不放松对外界情况的了解。”
  “我自己也没想到,赵高将这个吞不下去的烫嘴山芋,竟丢给了我!"子婴还是作苦笑状。
  “所以依我的判断,赵高可能会采取两种行动。"幼公主又说。
  “哦,哪两种?"子婴问。
  “一个是让你来当傀儡,暂时稳住群臣,然后等楚兵进关到达咸阳以后,以楚兵之力对付陛下和宗室。”
  “那第二种呢?"子婴追问。
  “第二种行动,就是趁你告庙祭祖的当天就加害陛下!”
  “真的?"子婴震惊失色地说:“依小姑判断,哪种行动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要看这几天他对掌兵权的大臣整合得怎么样。"幼公主仍然脸带微笑。
  “依小人看,他采取第二种行动的可能性比较大!"韩谈在一旁插嘴说。
  “为什么?"公子婴和幼公主同时惊问。
  “因为据小人所知,卫尉目前已表态效忠赵高,虎贲军都尉也是如此,赵高答应将他们两人提升为将军。”
  “要是这样的话,当然采取第二种行动的可能性较大!"幼公主点头说:“因为赵高以秦王的身份和楚军谈判,对他有利得多。”
  “那我要怎么办?"公子婴平日对政治毫无兴趣,只知闭门读书,研究农耕及园艺之学,想用这方面的知识来造福农民,遇到这种情形,难怪他惊惶失措。
  “那很简单,"幼公主笑着说:“你不需要去投他的罗网,要他来投你的好了。”
  “要怎么做?"子婴问。
  “称病,让他来探你的病,他来了,就不让他走出房门!”幼公主轻描淡写地说。
  接着他们商量了一些行动细节,连在旁始终未说话的子婴两个儿子也笑了起来。


  赵高一点也没有将公子婴放在眼里。
  自秦废除封建制度后,公子只是别人对他们的称呼,其余的生活条件与一般黔首无异,他们也必须靠祖业或是自己工作,才能养家活口。
  他赵高平白无故的要他当王,他应该感激他,因此,他对他不存一点戒心。
  听说他斋戒五天后就病倒,礼貌上他不能不去问一下病,怎么说,他都是他一颗重要的棋子。
  正如幼公主所判断,他准备就在告庙祭祀的那天,找个借口将他和集合的秦宗室一网打尽,省得零零碎碎不太好战。
  他只带了少数侍从来到子婴府中,看到他家寒酸的样子,他只有轻视没有猜疑。
  他按照观见的礼仪报门而进,将所有的侍从都带进了内院,但到堂上时为子婴的长子子起所挡住。子婴长子向赵高行拜见长辈之礼,赵高开始上来就有三分欢喜,再看这孩子长得身材修长,龙眉凤眼,举止中节,极有气度,神似他的父亲子婴,赵高更增加了七分好感。
  他想想告庙那天,这个年轻人就要和那些平日作威作福的宗室大臣一起玉石俱焚,他心中有了点惋惜。
  子起行礼后,婉转说道:
  “家父病重,经不起这么多人的打扰。”
  赵高看了身后的十多名侍卫,不禁心里好笑,这点人要是放在他丞相府中,可说是看不到人,但现在放到子婴家里,的确显得太拥挤嘈杂。
  他恍然大悟地笑着说:
  “贤侄说得不错,那就教他们留在这里吧!”
  子起恭敬地在前面倒退着带路,赵高只带了一名随从进入堂内。
  子婴次子子昂早就在卧房门口迎接。
  表面上不得不顾及体制,赵高将唯一的随从也留在卧房门外,他踏进房门,先行了个礼,口中禀奏说:
  “闻得陛下龙体欠安,老臣赵高探病来迟,还望恕罪。”
  躺在床上的子婴,以微弱的声音回答说:
  “丞相不必多礼,请上前谈话。”
  早有女仆将一副锦垫放在床前,赵高坐下后又问:
  “明日为太卜选定告庙就位大典良辰吉日,不知陛下还能勉强支持否?”
  “当然支持得了。"子婴掀开帷帐坐了起来,脸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哪有一点病样?
  赵高看到事情不对,口中大喊来人,手上忙着拔剑,只听到门外惨叫一声,他明白那个剑术高超,能够敌对数十人的亲信随从已经遭到暗算,而他的剑还未拔出,一道冰凉的剑锋已经贴在他的颈子上,韩谈此时从帷帐后出现。
  他装作镇静地责问子婴:
  “老臣拥立陛下,一片苦心,为什么陛下恩将仇报?”
  子婴微笑不语。只见帷帐那头走出一位年轻女子,她神情肃然地问道:
  “那你自己又怎样向先帝和蒙毅交代?”
  耳听提到始皇的名字,眼见幼公主突然间出现,赵高脸色刹时变得苍白,他明白这下是玩完了,他紧闭嘴唇,不再说话。
  “赵高,"幼公主愤怒地说:“为人应该感恩图报,虽然你先父对嬴家有恩,但始皇在世时,对你也报答够了,以一介奴仆之子,位极人臣,尤其是二世皇帝对你信任依赖,有如父师,你也忍心对他如此?”
  赵高自知今日必死,他反而变得愤激起来,他尖声怒吼。
  “嬴家对我恩重?"他的愤激一转为悲伤:“将我弄得这样不男不女?我早就发誓要将这笔帐加十倍、加千百倍的还在嬴家子孙身上!”
  “那是帝太后一个人的事,于我们这些无辜的嬴家子孙有什么关连?"坐在床边的子婴开始说话:“将他绑起来,交廷尉发落。”
  “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打蛇不死,反遭其殃,这是赵高你的名言,"幼公主冷冷地说:“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韩谈,将他斩了!”
  韩谈一挥剑,赵高惨叫一声未完,头已落地。
  外院赵高带来的侍从,也早为埋伏的宦者所解决。
10

  子婴第二日按照预择的良辰吉日告庙继位,仍称为秦王。
  他在朝殿中宣布诱杀赵高的经过,大赦天下,并不追究众大臣与赵高勾结的经过,以免株连太多,又得兴起大狱,群臣和民众全都称赞秦王子婴仁厚。
  赵高及阎乐则夷三族。
  他并下诏,二世皇帝以天子之礼改葬。
  这件事还未着手办理,武关方面一日数次报警。
  原来沛公用张良之计,派出郦生和陆贾,用重利买通武关秦守将,然后再发动奇袭,一举攻占武关,在蓝田和秦军进行了一场决战,将秦军击溃,就此再没有阻拦,兵如破竹似地直指咸阳。
  张良见沛公进军顺利,已有骄态,他赶快建议说:
  “诸侯骑兵,进展神速,并不是因为兵强马壮,或是将领有超过秦将的才能,全是因为暴秦行苛政日久,失去了民心,所以主公应以代天吊民伐罪的心情收揽民心,才能得到民众的协助,直捣咸阳。”
  “安民的工作我不太会办,子房,你就全权处理罢!”
  于是张良透过刘邦下令全军——
  -
    敢任意残杀无辜民众者,斩!
    敢取民间一草一木者,斩!
    敢奸淫妇女者,斩!
  -
  刘邦的军队本就是以一些流氓无赖为基干,再加上一些散兵游勇和降卒所组成的杂牌军。他们作战并不是为了什么远大理想,有的是为了填饱肚子,有的干脆就是想发财,要他们不奸淫掳掠,真比要叫老虎看到肉不吃更难。
  刘邦这道严命下达以后,根本没有人理会,连领军的一些下级军官都认为办不到,因为刘邦本人就是个好财贪色的大酒徒。
  但张良组织了执法队,在战场和后方巡逻,遇违犯者立即处决,上级并受到连坐处分。
  几次下来,全军都有了戒心,再加上张良斩了几名纵容部属烧杀掳掠的将领,全军上下震惊,明白这道严令不只是说着玩玩的了。
  于是,刘邦部队所到之处,全是秋毫不犯,鸡犬不惊,相对的也越来越受民众的欢迎。每到一处,民众都纷纷抢着来劳军。
  另外,每新攻占一个地方,张良就用刘邦的名义召集地方父老,订定简单的约法三章 :“杀人者死,伤人及盗者抵罪。”其他苛杂秦法一律废除。
  这样一来,秦国民众莫不额手相庆,秦国军队更战无斗志。
  子婴只当了四十六天秦王,刘邦军就进入了咸阳。
11

  秦王子婴元年,沛公刘邦先诸侯军攻到咸阳,他先不进城,而是约秦王子婴到霸上投降。
  秦王子婴事实上不是不想抵抗,而是和当年秦军入侵齐国一样,连御前作战会议都召开不起来,文臣武将全都跑光了。
  在毫无选择的情形,他只有按照刘邦规定的时间和地点去请降。
  那天一大清早,他就素车白马,颈子上套着象征锁练的白布条,穿着单薄的白袍,跪候在轵道地方的道路旁,等着刘邦的驾临。
  他手上捧着沉重的天子玉玺,旁边有一包兵符和派遣使者传令的节。
  十月,冬天已经开始,道路旁的草木都蒙上了厚厚的霜,小河也已结冰。他回头看看身后跪着的十几个家人,全是和他一样畏缩着颈子,全身冷得发抖。
  是从哪一代开始立下这个规矩,投降的君主必须穿刑衣、戴刑具,跪伏在路旁?
  也许他该维持君主的尊严自裁,但一死百了,他会看不到这场戏的落幕。
  自祖父始皇征服六国开始,他就是这场悲剧的旁观者,他看到秦国灭亡别个国家时,祖父、朝中大臣以及全国民众的举国狂欢,如今又看到自己国家被别人所亡时的沮丧和悲痛。
  这场高潮迭起,大片大落的悲剧,胜利狂欢时,他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从来未卷入过。他一直读他的书,研究他的农耕和园艺,整天脑子里想的是如何使麦子更能抗寒抗旱,如何使瓜变得更大一些。
  但最后命运的网罗找上了他,不知不觉的,心不甘情不愿的,竟来主演这场时代大悲剧落幕时的主角。
  刘邦带着他的人从路那头出现了,说实话,他率领的这批人马真的不怎么样,没有统一的制服,有的穿着掳获自秦军的甲胄,光鲜明亮,在朝阳下闪闪发光;有的仍旧穿着在田里做工的*作服,补了又补,缝了又缝,全身上下都是补丁。
  他们大声笑闹,咒骂,几乎并不将各级长官、甚至是刘邦这个统帅看在眼里,一点都没有军队应有的肃穆之气,倒像是一群朝山拜神的游客。
  就是这支乌合之众的杂牌军,竟击败了素以军纪严明、骁勇善战闻名的秦军?
  为什么历史一再重演?以前六国君主一直纳闷,为什么他们看来军容极盛的军队,老是遇到光头赤脚的秦军,就像如汤泼雪一样,不溶自化?现在倒过来轮到他问这个问题!
  刘邦骑着马,带着随从过来,没有按照应有的礼节,下马来向他慰问,只命从人从他手中接过玉玺,自地上收起符节,没有问过他一句话。
  他只用鄙视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口中却在和别人讨论他的生死,就像主人讨论如何处置一条失去工作能力的老牛。
  “杀掉算了。"一名身材魁梧、神情威猛的武将说。
  “不错,留下总是个麻烦。"旁边很多人附和。
  刘邦看了看旁边一位书生模样的文臣,后者摇了摇头,于是刘邦装模作样地说了:
  “怀王所以派遣我先入关,乃是因为我度大能容,现在人家既然已投降,还要杀人家,不是好事!”
  刘邦说完话,看他一眼就走了。
  他被收进咸阳廷尉大牢。
12

  刘邦率领他那批杂牌军进入咸阳,他和他的部下首次大开眼界,看到了梦寐已久的花花世界,真的像是"叫花子吃死蟹"——只只都是好的。
  在举行过入城式,享受过万民跪地迎接的愉悦后,刘邦参观了壮丽宏伟的阿房宫,坐上了朝殿的宝座,就赖着不想走。他对张良说:
  “既然已进来了,就在这里安置吧!”
  张良还没来得及回话,刘邦的侍卫长樊哙却大声吼着说:
  “主公,我不赞成留居此地!”
  “为什么?"刘邦不悦地问。
  “这里美女如云,各种享受设备全有,只怕主公带头,诸将和众士卒都跟着这样做,你争我夺,说不定为了争财宝、抢女人,先就自相残杀起来,到时候管都管不住。”
  “张良,你看如何?"刘邦转脸问张良。
  “主公,现在一切都未安定,要享受,来日方长,"张良不急不徐地说:“尤其是据报,项羽正率领着大军往函谷关而来,虽然按怀王约,先入关者为王,但项羽并不是个肯为盟约所约束的人,我们不能不预作应变准备。”
  刘邦无语,脸上仍充满了留恋不舍的神情。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问左右说:
  “萧何呢?”
  “他忙着去收秦藏的天下户籍资料去了。"左右有人如此答复。
  刘邦蓦然惊醒,向张良说:
  “我听你们的意见,还军霸上,秦宫和府藏全部加封条,等候项羽来时,再一同处理吧!还军以前,我们还有什么事要做的?”
  “召集地方首长及父老,宣布我们的'约法三章 '。"张良高兴地回答。
  于是刘邦召集了地方父老及意见领袖至朝殿集合,他宣布说:
  “各位乡亲父老,人民受秦苛法严刑的痛苦已经太久了,如今应该全部废去,我只跟各位约法三章 :'杀人者死,伤人及盗者抵罪。'其余官吏、职务工作一切照旧。刘邦此次来,是为秦国百姓谋福利,不会有所侵犯,所以请各位父老转告民众不要害怕,而我的军队立刻还驻霸上,等待诸侯军全部到达后,再商量善后问题。”
  接着,他又要诸官吏派人到各县乡传达这项消息。
  于是秦人大喜,争着带牛羊酒食来劳军。刘邦又一一推辞说:“粮仓的粮食多,不要各位破费。”
  秦人更加高兴,唯恐刘邦当不上秦王离去。
  但没过多久,项羽带着他的部队来了,像暴风雨一样,杀子婴,火焚阿房宫,咸阳大火,接连烧了三个月都没有完全扑灭,刘邦也被逼撤离。
  秦人的希望完全落空。项羽和刘邦的"楚汉相争",又是另一场悲剧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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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0 20:07:17 | 只看该作者
  尾  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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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阳外,泾水旁,两座新坟并排陈列,墓前还残留着祭奠的酒渍和纸钱灰,香还没有灭,细小的蜡烛却已燃尽,变成洒地的红泪。
  蒙武留恋不舍地徘徊在两座坟之间,不时用手摸摸墓上的石块,他叹口气对齐虹说:
  “总算完成心愿,将他们弟兄俩迁移到我们的身边,不要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祭扫起来都不方便。”
  “他们兄弟在地下也有个伴,"齐虹体贴安慰地微笑说:
  “你为秦国付出得够多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但再想想,也就没什么了,人只要活得好,不必活得久。死要死得光荣痛快,不要死得屈辱,受尽折磨!”
  蒙武感触地说了很多。
  蒙武和齐虹都已老了,躬耕的结果,蒙武的脸变得黝黑,上面布满皱纹,手掌长满了老茧。齐虹也已白发苍苍,昔日的姣好容颜已逝。
  但他们恩爱的感情,一如在齐国相遇时。他们日夜相伴,四目相对时,仍然会发现对方的眼神里,充满关爱和热情,谁说爱情会随着年龄减退?
  “可惜我没有帮你生个一儿半女的。"齐虹惋惜地说。
  “你现在还感到无子的寂寞吗?"蒙武真心关切地问。
  “寂寞?不!"齐虹笑着打趣说:“有你这么一个老儿子,就已经够我烦了。”
  “真的,生儿养女有什么好,从生下来就为他们烦,一直要烦到自己的眼睛闭上。"蒙武一半是说真的,一半也是为了安慰齐虹的愧疚,齐虹在别的事上看得开,独独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蒙武抚慰地握住她的手说:
  “蒙恬五子三女,蒙毅三子二女,这么多的孙儿孙女,你还嫌不够吵?再过几天,他们都要集合到这里来祭坟,我们的那几间茅屋恐怕不够住。”
  “好在只住几天,不然真得盖新的屋子,"齐虹点头说:以前在齐国,只怕房子没人住闹狐闹鬼,没想到也有怕房子住不下人的一天。”
  “你还留恋在齐国的那种生活?”
  “不,回想起来,那段生活像地狱,现在像天堂!”
  “东南边战火正炽,那里才是真正的地狱!"蒙武长长地叹口气说。
  “依你看,这次刘邦和项羽的天下之争,谁会赢?"齐虹好奇地问。
  “我们说好不谈政治的。"蒙武抗议。
  “但这不是谈政治,是打赌。"齐虹笑着说。
  “你赌谁赢?"蒙武问。
  “我说项羽气概盖世,刘邦一副老奸巨猾像,我喜欢项羽。”
  “你是说项羽会赢?"蒙武也笑着说:“那你就输定了,天下本来就是属于脸厚心黑的人所有,谁能奸猾谁就赢!”
  “我是说喜欢项羽,并不是赌他会赢。"齐虹争辩说。
  “两个人的看法一样,还有什么赌好打!"蒙武装着有点生气。
  齐虹牵其他的手,指向西边天际说:
  “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回家吧!”
  蒙武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嬴秦这个酷烈的太阳西沉了,明天又会升起一个什么样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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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2 15:08:2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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