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厕过道上的刺警案

雪舞西风 · 发表于 2008-4-9 21:07:55

“五月花”酒吧里，大厅通往女厕是一条宽2米，长约16米的狭长过道。2007年2月13日凌晨1时许，一名红衣男子被刺倒在地，血汩汩流出。

该案很快震动了江西南昌。伤者叫奚志波，是南昌市公安局特警支队一大队三中队中队长。警方称，奚在酒吧内缉毒时被保安连刺数刀，经紧急抢救后才脱离生命危险。

获得慰问金，当地政法系统领导多次探望，出院后被升职，并接受了电视台采访的奚志波成为这个城市警察的榜样，该市政法干警被号召学习他的英勇无畏。

2008年3月26日，南昌开始审判这场轰动一时的刺警案。但蹊跷的是，许多目击证人的证言使这一案件出现了另外一个版本——当时在酒吧喝酒的奚志波，是在试图陪送女伴进入女厕时，与劝阻的保安发生冲突，奚去打人反被刺伤。

两种说法对立之尖锐令人讶然，引起舆论关注。

去年那个凌晨，酒吧通往女厕的走道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刺警察案，是保安为阻止缉毒袭警还是警察醉酒滋事后的一起造假事件？

特警执行公务版

2007年2月13日凌晨，南昌市“五月花”酒吧。和奚志波一起受伤的还有他的3名直接下属郭某、金某和蔡某。

负责对媒体介绍情况的是奚的搭档、南昌市公安局特警支队一大队三中队副中队长邢某。邢对《江南都市报》称，13日凌晨1时20分许，奚带领3名特警着便衣前往“五月花”酒吧2楼执行任务，在走廊上遭遇多名酒吧保安和不明身份男子围攻。虽然4名民警表明了身份，但奚还是被对方打昏在地，其他3名特警立刻抬起受伤的奚志波撤退，其间还遭到这伙人酒瓶和干粉灭火器的持续攻击。

邢某说，他在接到求助电话后，带着大批特警赶到现场，此时奚已经被送往医院。奚经由“绿色通道”获得救治。手术室外，奚志波妻子与10岁的孩子随同警方已闻讯后赶来，并一直守候在手术室外。

医生发现奚身上多处刀伤，且已因失血过多休克，伤情十分严重。经过4个多小时的手术，奚志波脱离了生命危险。

据《江南都市报》报道，当天上午11时许，南昌市政法委负责人和一副市长来到医院看望了受伤民警。不断有警察来到医院慰问，群情激昂，“保安打了公安，太嚣张了”。当地政法系统领导表态说，奚志波等4名民警不仅是公安战线同志学习的榜样，同样也是政法系统同志学习的榜样。

当日下午4时许，南昌市公安局长胡焯率领局党委成员来到医院看望受伤民警，并送上慰问金。其间，胡焯对江西媒体称，南昌市公安局已在“五月花”酒吧调查了数天，受伤的4名民警正是南昌市公安局派出的精干力量。案发时，4名民警正在酒吧内调查酒吧的涉毒问题，并发现有人吸食毒品。胡表示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至此，奚志波等4名特警因为在一间酒吧内试图抓捕涉毒人员而遭保安刺杀这一结论，由南昌警方正式确立，并被江西大小媒体竞相报道。

2007年2月14日，江西省相关领导专程探望奚志波，并送上鲜花。领导叮嘱奚安心养病，并号召广大公安民警学习他的英勇无畏。

15日，南昌市东湖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召开新闻发布会，称刺警案圆满告破。当天凌晨4时许，警方在该市星光村一出租房内抓获行凶保安任立群，当日下午，警方控制了其它13名参与行凶的保安。

警察在任立群的出租房内找到一把“张小泉”牌剪刀，剪刀上的血迹经检验和奚志波的血液成份一致。任立群供认，是他用剪刀刺伤了奚志波。

奚的下属金某在接受《新法制报》采访时称：“当时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他坚称，当他们走到该酒吧2楼的时候，突然冲出一伙人，里面有几名身着保安服的人，二话没说上来就打。

警方描述说，10余名保安将上述3名特警围住殴打，有人用灭火器砸奚志波，有人用扎啤瓶、洋酒瓶砸打其它两名特警。金某强调说，他们亮明了警察身份，但对方还是没停手，“这帮人太猖狂了”。

2007年8月22日，南昌市公安局东湖分局以酒吧17名被告涉嫌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容留他人吸毒罪、故意伤害罪、妨害公务罪、窝藏罪，移送南昌市东湖区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其间被检察院退回补充侦查两次。

2008年3月7日，某电视台一档法律节目推出对南昌市公安局长胡焯的宣传报道。报道说，奚志波去“五月花”实际上是胡焯的专门安排。

报道称，南昌警方一直不懈打击娱乐场所的吸毒行为，但陷于“屡打不绝，屡禁不止”的怪圈，而胡焯不相信摆脱不了这一怪圈，他决心铁腕禁毒。为掌握娱乐场所毒品情况，他决定摸底调查，并把打击重点锁定在了毒品问题最为严重的“五月花”酒吧。

报道称，胡焯专门选调特警执行前期侦查，以确定“五月花”真正的经营者、其内部是否存在供销毒品网络等信息。奚由此着便装进入“五月花”。

胡在报道里说，他只是没有想到“五月花”如此猖狂，竟敢杀伤警察。

警察醉酒闹事版

奚的妻子也曾告诉南昌记者，2007年2月12日上班时奚告诉她晚上要执行任务。奚志波等4名特警是否真如警方和家属所称，进入“五月花”酒吧是在执行某种任务呢？

在同事的评价中，奚志波“生活方面严谨”。而在“五月花”酒吧多名工作人员看来，奚志波却是酒吧的熟客，大家都叫他“波波”。

目击者称，奚志波并非是在凌晨1时进入酒吧。现场目击者提交给法院、公诉方和被告双方均未有异议的多份证据材料共同描述出了一个事发轨迹——2007年2月12日22时许，奚志波的好友陈某等人进入“五月花”2楼4号店“名爵”包厢，陈某和大堂经理毛某打了招呼。陈称奚志波在参加一个同学聚会，一会儿也会过来。

很快，奚志波来到酒吧，先碰到前厅经理高某，相互打了招呼。进了包厢后，奚志波打了一个电话给毛，说包厢人太多，想再要一个4人的位子。毛某随即把包括奚志波在内的两男两女安排到了801号卡座。奚志波要了一瓶洋酒。

随后的2个小时里一切看上去都好，直到一名叫“文文”的女子起身去上厕所。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使奚志波和该女子一起去女厕，但目击者称，最后他们一起走向女厕。

二楼4号店只有一个女厕，酒吧担心客人误入，不得不专门安排一名保安守在通往女厕的走道。27岁的任立群正是这名防止男客进入女厕的保安。

卡座服务员周某看见奚志波对任立群大声说话，忙走上前去，发现是任立群在阻止奚志波进入女厕，这导致奚志波的不满。周告诉任立群，奚志波是警察，能算了就算了。任随即转身走开，但奚志波仍然跟上去问这名保安名字。

周感觉有点不妙，赶紧去找毛经理处理。奚告诉毛经理说他很生气，这个保安太不给他面子。毛经理坐在奚的身边劝说奚志波不要生气。酒吧经理高某也赶到了奚的卡座劝慰他说，出来玩就是为了开心，没必要这样。但奚志波称自己一点都不开心。

高经理不停的劝慰，奚志波提出要叫保安过来，喝一扎啤酒道歉。高经理担心任立群过来可能会发生冲突，就敷衍说任要上班，不能喝酒，并替任喝了啤酒。

高经理看见奚打了一个叫人的电话，猜想可能是叫另外一名经常来喝酒的蔡姓警察，他就打电话过去，果然，该警察说他们已经在路上，马上就到酒吧。高在电话中劝那名警察说，“波波”喝醉了，你们来喝酒就行了，不要惹事。酒吧里另一名叫莲莲的女经理也过来给奚和他的朋友敬酒。

高称自己还是有点不放心，就向分管经营的副总江某汇报。江某也担心出事，就交代高再找一名王姓女经理去给奚敬酒，做好安抚工作。并向奚志波赠送了矿泉水、果盘和其它饮料。

大约凌晨1时，蔡姓特警等3人到了酒吧，高带着两名女经理又分别给他们敬酒。

“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不要招惹警察，安抚他们千万不要闹事。”有知情人称：“但所有的赔礼道歉都压不住奚志波的火气”。

几十分钟后，4名警察起身准备离开。高看见他们没有出门，而是向女厕走去。高赶紧跑上去拦住他们劝说。奚志波大叫着让高走开。

高经理竭力拦住了金、郭两名特警，还有一名保安扯住了蔡姓特警——他们曾经是战友，所以这名保安和蔡姓警察一直没参与殴斗，蔡某也就没有受伤。

多名酒吧工作人员称，奚来到了任立群面前，骂他装疯，并打了他两记耳光，又一拳打在的任立群右面部。任立群显得很害怕，后退着，奚紧接着揪住任的衣领，用膝盖猛击他的肚子。

其他保安赶来劝阻，很多人都认识“波波”，但“奚似乎性情大变，先一拳打在保安管某的右脸上，又打了保安郭某”。

被推到一边的毛经理在事后一份陈述里称，她听到了有人喊“给我打”，局面顿时混乱起来，几分钟后，保安们迅速离开了走道。

几名警察显然不敌10多名保安。

高看见奚倒在地上，肚子上流着血，另外两名特警也一脸是血。高和两名女经理手忙脚乱的去拿卫生纸帮助擦血。在一名男迎宾的帮助下，奚志波被抬到了一楼。

毛经理陪护奚等人到了医院。在毛签字确认的一份材料中，毛说郭姓特警和另外一个人叮嘱她“如果有人问你，你不要乱说话”。

因为没有看见哪名保安手里拿了刀，酒吧的人对奚的刀伤感觉迷惑。

酒吧里的人说，刺警案发后，酒吧被关掉。酒吧法人代表熊某正在北京回南昌的火车上，听闻该事件后马上返回北京，想找相关部门举报警察酒后滋事。3月18日，熊被南昌警方控制。

多少人？应该承担多少责任？

今年36岁的奚志波是共产党员。退伍一年多后加南昌市公安局巡警支队，1997年调任特警支队副中队长，2006年转任正职，同年还被提名候选“个人三等功”评选。

刺警者任立群小奚8岁，是天津市宝坻区五卜庄人。2004年来到南昌市大宇学院求学，刺警时距离大学毕业只有数月。

2008年3月26日，任立群站在被告席上，瘦小、面呈菜色。和他站在一起的是酒吧高管和同事——法人代表熊某被控涉嫌容留他人吸毒罪，其它三名高管被控涉嫌容留他人吸毒罪和故意伤害罪。其它12名保安中除一人被控涉嫌窝藏罪之外，其余均被控涉嫌故意伤害罪。

检察官称，酒吧3名股东平时对保安教育管理不严，纵容默许保安打架行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由此也要承担刑事责任。

起诉书对奚志波等人的出警情况做出了微调，称2007年2月12日晚，奚志波依照单位的工作安排，在“五月花”酒吧暗访摸查涉毒情况。2月13日凌晨1时许，奚和同事郭某某、金某、蔡某碰头后，一同前往酒吧二楼女厕附近的可疑包厢进一步查实吸毒情况，在途中遭到任立群的阻拦，双方由此发生冲突。

任立群对法官解释说，他抽出剪刀刺奚是因为当时被奚打急了，“他太欺负人了”。因为出租房较为偏远，所以他常带着一把剪刀防身。

之前，南昌媒体援引警方的介绍称，任从小喜好武术，还曾在杭州一武术学校专门练过“无限制格斗剪刀功”。相关资料表明，该武术鼓励学员以最凌厉、最快速的手法杀伤对手，导致对手丧失战力。

而在任的伯父郭永安的记忆里，身高不足168厘米的任立群是一个腼腆、本分孩子，在念到初中时，因为双眼近视，不得不架着一幅眼镜。因为家境贫困，任立群“有学费了就去上学，没学费了就回来帮助种地、做点小工，学习一直停停顿顿”，直到23岁才勉强来到江西上大学。

3月28日下午庭审时，当任的律师说到他的姐姐为了支持任的学业，三十岁都没有成家时，任立群神情慌乱，扭头找寻坐在旁听席上的姐姐。

2006年底，任立群在这个规模最大的南昌酒吧谋求了一份工作，这样可以养活自己，减轻姐姐的负担。但任看上去神色忧郁，不够喜庆乖巧，就被酒吧安排看守女厕。

任在酒吧的同事说，任不犯任何错误的话，月薪可能是1200元。他很珍惜这份工作，“他很沉默，但比谁都听话”。

据称，任在刺警后很沮丧，说他根本就不知道奚志波是警察，又听不懂奚的南昌话，“如果我知道，我不会去拦他”。

杀警案发生后，任的父母日夜忧郁成疾。他的姐姐来到了南昌来处理相关事宜。因为没钱请律师，她不得不去一个又一个律师事务所求乞法律援助。终于，一名女律师答应免费提供帮助。

酒吧负责保安管理的副总胡某在法庭上说，奚志波是他结交两年多的朋友，经常一起喝酒玩乐，对酒吧如指掌，根本不需要暗访。

因为袭警和受非法侵害而防卫自保的性质与量刑完全不同，一些被告人的家属开始向南昌相关部门反映情况。

“奚志波到底在酒吧缘何和任立群发生冲突，调查并不难，因为可以找到很多现场目击者。”南昌政法界一位相关人士称，但问题是有关方面是否愿意启动调查，尤其是在一些领导在事情尚不明朗的情况下就前去探望了奚志波，并把奚树为政法系统学习榜样的情况下。如果奚志波真的是醉酒滋事，这“一定会让很多人脸上无光”。

刺警案后，奚志波已经被升职为南昌市特警支队一大队副教导员。2008年3月，面对电视台记者，奚强调说，“我们准备亮明身份，但保安说是警察也得打”。众多媒体在法院判决之前似乎已经完成对任立群等10余名被告的判决，喊打声一片。

令南昌市民困惑的是，媒体上热闹非凡的刺警案审理时，法院周围戒备森严，非当事人家属的市民一律被禁止旁听。庭审3天里，连去办事的人都被拒绝进入法院。

奚志波缘何被刺一直是诸多被告辩护人屡屡强调的重点。

一名律师当庭称，金姓特警和郭姓刑警在第一次警方询问笔录中曾表示，他们只是接到奚的电话赶去酒吧，并不知道去做什么。而在后来的所有笔录中，他们的表述全部变成了去执行缉毒任务。

任立群的辩护人在庭上宣读了中国公安部对特警的职责规范，称特警负责处置暴力恐怖犯罪、处置严重暴力犯罪、处置暴乱、骚乱事件、处置大规模流氓滋事等重大治安事件、处置对抗性强的群体性事件、担负重大活动的安全保卫任务、担负特定的巡逻执勤任务、其他应当由公安特警队承担的任务等，律师试图证明，侦查毒品犯罪并非奚志波等特警的职责，而是缉毒警察的职责，律师的发言被审判长制止。

15名被控涉嫌故意伤害罪的被告中，除任立群表示愿意对奚志波的重伤承担部分责任之外，其它人由律师做无罪辩护。

各种流言和猜疑弥漫着这座城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真相”。当地媒体和国家电视台的报道并没有平息民众的质疑，相反激发更多的联想。

有网民在视频中认出了奚志波就是南昌一些大酒吧的常客“波波”。有质疑称，南昌公安局长胡焯当时为了摆脱涉毒保护伞的举报，欺骗媒体和上级领导扭曲该起刺警案来树立打黑打毒的形象。

巧合的是，之前，胡焯一直被南昌市西湖公安分局缉毒大队长曾剑锋实名控告，称胡是另外一名涉毒场所的保护者，相关信息至今还挂在互联网上持续发酵，不了了之。

2008年3月31日，奚志波在电话里告诉记者：“我确实是上级派去查吸食毒品的，怎么会喝酒喝醉了呢？”奚强调上级部门对此案已经做出了结论，他认为后生的这些波折完全是“五月花”酒吧的残余势力不甘心，四处举报，想颠倒黑白。

胡焯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说他已经看到互联网上的相关信息，警方正在调查。胡强调说刺警案正在审理，不久就会有结论。

有律师在法庭上宣称，“任立群刺警案”本来是一桩偶然的突发事件，但因为警察的身份和权力，使整个事件被扭曲成为一桩恶性袭警案，并令多人无辜面临刑事追究的危险。

之前，南昌警方在各类媒体均确认奚志波等特警是在执行缉毒任务中遭袭。但事实上，对任立群等10余人并未追究相应的妨害公务罪。

特警缘何被刺的真相至今不够明晰，有趣的是，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喊冤——老板、保安还有被刺伤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