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洞庭湖观鸟

汽油太贵 · 发表于 2009-1-23 14:02:05

“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观尽天下名楼，惟有岳阳楼令游遍天下名山大川的诗仙叹为观止。

乘着朝辞白帝夜宿江陵的超音速快艇，李白带着两岸猿啼顺江而下，八百里洞庭的浩淼壮阔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激发了他的浪漫与豪兴，然而最使他豁然开朗，并在瞬间将郁积胸间怀才不遇报国无门之忧愤与惆怅抛置九霄的，是一只抑或一行甚至漫湖漫天凌空飞过的大雁。是这种将壮志豪情潇洒地写在水天之间的灵禽，把寄情山水浪迹天涯的旷世奇才的满腹愁烦飘然领去，此时的李白如服用了上等脑白金顿时心旷神怡宠辱皆忘，巴陵山将一轮皎好圆月衔到了他的面前。接下来“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更是花天酒地高消费只差卡拉ＯＫ桑拿浴伺候了。这一切皆因“雁引愁心去”，您瞧这“雁”的能量何其大也！

尽管李白的博学壮游在当时朝野无与伦比，高力士在他的雄才大略面前只配为他脱靴，但由于科学技术欠发达交通不畅信息不灵传媒甚少更无因特互联网，李白恐怕不知“雁”类乃追春逐暖四海为家的候鸟，更不知洞庭湖是长江之肾，是国际著名湿地。我常常以此引以为自豪———不是说要“脚踏实地”吗？我们在洞庭湖畔就经常脚踏“湿”地，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中国首批《国际湿地公约》收录的由中国政府指定的七块国际重要湿地自然保护区之一。李白学富五车，但是关于湿地保护的知识全放在第六车上，他当然不知道洞庭湖由于气候温和、水草丰美、资源丰富，因此是候鸟迁徙中部线路上最优的停歇地和越冬地，也就是说，岳阳的采桑湖一带是南来北往的候鸟中途休养的“北戴河”，是远征“空军”最好的兵站和驿馆。来此越冬的候鸟到“服务台”登记的达３０５种，其中享有“正高职称”的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东方白鹳、黑鹳、白鹤、白头鹤、大鸨、中华秋沙鸭、白尾海鵰等７种，列入国际“红皮书”指定保护的有３９种。李白的五车书上没有国际“红皮书”，他当然不知这些掠过长空落户洞庭的“雁”们是跨越洲际的友好使者，是拥有两个以上国籍的自由公民，是不带护照的驻华外交官，也是我国驻俄或驻日、驻澳的使节，那最善于“雁过留声”的歌者也许就是文化参赞，它一声石破天惊的长鸣，维也纳也要为之震颤！

李白如果从新浪、搜狐上冲浪，就会了解大量关于候鸟的资讯，这位如闲云野鹤般浪迹天涯的诗仙肯定会与雁同行，往返于洞庭湖与西伯利亚之间，或徜徉于太平洋的碧波之上，让“白发三千丈”的豪气挥洒在澳大利亚的无垠绿野里，让“惟有饮者留其名”的狂放飘逸在富士山下的无边樱花中……

李白并非科盲，他的佳句中仍然有一定的科技含量，他的“雁引愁心去”就一语道出洞庭湖天机，“雁”是洞庭之魂，湖因有鸟而灵。范公的千古绝唱中写了四种动物，两贬两褒，贬的是“虎啸猿啼”，正面宣传的是“沙鸥翔集，锦鳞游泳”。海是龙世界，云是鹤家乡，人们认定龙是中华民族古老的图腾，殊不知作为百鸟之王的凤同样应是中华民族远古的图腾。楚地湘天，龙翥风翔。自古以来，作为中华农耕文化发祥地之一的云梦楚泽，巫风遍地，百鸟朝凤，傩文化与鸾文化源远流长。从荆楚文化的标志“火鸟、火凤”中，依稀可辨鸾舟与龙舟的演化痕迹。西方的亚当从自己身上取下一根肋骨使之变成夏娃，继而有了两性，继而有了人类的繁衍，而神秘的东方是否先有了阴柔的鸾凤，继而衍生出象征阳刚的龙，继而有了龙凤呈祥的生生不息呢？中华姓氏学不是准确无误地告知人们，最早的姓氏是“姬”、“姚”，“安”等等带“女”旁的姓氏吗？那是母系氏族的“注册商标”呀！

因此，人之对于鸟，总是取仰视之姿。至少，我是带着对人类图腾的虔诚与膜拜，在这个冬日驱车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与我心中圣洁的偶像们来亲密接触的。

这是２００６年１１月２１日的东洞庭湖。三天前，我与作家陈启文、李望生、张灵均，社会学研究员魏星等应邀把袂前往这里，聆听“区主”赵启鸿先生的鸿儒论鸟，一场淋漓冬雨将我等鼓荡欲振的思绪之翅淋了个透湿。凭启文博文启智之雄才、凭灵均“肇锡余以嘉名”与生俱来的灵性，胸中自有雄“鸟”百万（当然更有雌鸟），望生本身就是“洞庭湖的麻雀”，作为航运干部见过无数风浪的，惟有在下生性愚钝，只能与专司驾驭之职的刘同事一道笨鸟“仙”飞，像一阵无形的湖风，悄无声息地刮向东洞庭湖大小西湖和采桑湖裸露的腹地，当一回混入候鸟队伍的卧底。

如果说范公笔下的“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是洞庭湖美景之最，刘禹锡的“湖光秋月两相和”是洞庭湖美景之“粹”，那么冬日阳光下百鸟比翼的壮景应是洞庭湖美景之“醉”了！

笨重的深筒套鞋踏着小西湖湖洲上顽强绿着的青草，思绪仿佛穿过鄂尔多斯到包头的碧绿青葱。不，这里的水草之丰美，比饮誉内蒙全区的锡林郭勒大草原更盛！铺展在湖滩上的萋萋芳草，随着和煦的湖风绿缎般抖动着生命的原色，与偶尔从蓝天掠过的银白色雁群构成一幅浓郁而淡雅的流动着的水墨佳构。成群的牛羊悠闲而贪婪地埋头饱餐，只有一两头牛漫不经心地抬眼打量闯入湖洲的不速之客，发出一两声不屑一顾的轻巧鼻息。一只表现欲较强的山羊亮了一嗓花腔女高音，５０米外的一头黄牛则用浑厚深沉的意大利美声又夺过了山羊的风头。

好一曲原生态的田园牧歌！

很快，我幡然大悟，田园牧歌的主旋律是一声划破长空寂静的雁叫，是一阵撕云裂帛般的鹤鸣，是离我们越来越近的振聋发聩的百鸟大合唱！

大堤下迎风起舞的防浪柳林已化为远去的一缕绿烟，深绿色的湖洲已到了尽头，循着雁叫鹤鸣声望去，是东洞庭湖的一色水天，是正在激情上演的百鸟大合唱的水上大舞台。

不知不觉中，我脚上的深筒套鞋已潜入水下，若不是同伴发出警示，冰冷的湖水早已破靴而入。我轻轻地拿起相机做贼般地举起，用右手的食指，不，用颤动的心灵去叩击快门，生怕发出一丝异样的声响，惊扰了这些无忧无虑悠哉游哉的跨国公民，甚至担心自己的喘息破坏了鸟之天国的宁静与和谐！

四只小天鹅！我惊呆了，这不是俄罗斯芭蕾经典《天鹅湖》中精彩片断四小天鹅吗？不，是六、八、十……是数不清的小天鹅在翩然起舞，比我脑海中的节奏要快，不过它们的表演比前苏联功勋演员更天然成趣，也许它们知道有两名观众在屏神静气地窥视，于是干脆露上两手，酣畅淋漓地在水面天上腾挪闪展，放开手脚地在同类面前混个脸儿熟！

这是一个景深无限的水上大舞台，没有帷幕，只有天幕。“台沿”离我们仅百米之遥。离我们最近的，是一只踽踽独行的白鹤，与它相伴的，是一根根曾布下迷魂阵的枯木桩。三天前听保护区的候鸟卫士们控诉过迷魂阵的罪恶，见到这残留的木桩，尤其是在这与仙鹤同沐冬阳同拂湖风的时空看到它，心中涌起一股不可遏止的怒潮。

鸟是人类最友善的朋友，然而人类对朋友并没有善待。环境污染，生态破坏，已经给鸟类生存带来了威胁，但仍然有人倘嫌不够残忍，张开血盆大口吞食珍禽异鸟的饕餮之徒并不鲜见。有了一张张血盆大口，便会有一双双沾满百鸟鲜血的刽子手。眼前的这些被击落敌机残骸般的迷魂阵枯桩就是他们的耻辱柱。顾名思义，这些迷魂阵不仅是竭泽而渔的鱼类迷宫，也是误入阵内候鸟的水上坟冢，就在半月前保护区的卫士们一次在迷魂阵中救出的候鸟就达１３００多只，尤其使人愤慨和惋惜的是，至少也有１３００多只候鸟被阵中迷网无情地夺去生命，它们痛苦万状地在网上挣扎求生，有的死不瞑目，有的昂首问天，这些不屈的精灵耗尽了生命的最后能量，向疯狂的捕猎者发出泣血诅咒！

迷魂阵啊迷魂阵，被你迷了魂的到底是谁？是误入阵中的鱼？是惨死阵中的鸟？还是利欲熏心的布阵的人？

多亏了保护区的候鸟卫士，他们以鹰的机警和鹤的勤奋，与盗猎者斗智斗勇，捣毁了无数迷魂阵，才有这一方净水，满目惊喜。

还是来继续欣赏这高贵典雅的白鹤独舞吧。这位舞者身材欣长，体态健硕，洁白的颈脖随着轻盈而稳健的舞步悠闲地扭摆，修长的双腿如蹬上赤色马靴，浑身洋溢着贵族的傲气，优雅的举翅投足令人联想起莎士比亚作品中的侯爵与子爵，眼前这位绅士至少也应混个男爵！透过云层的阳光，辉映着若丹若紫的鹤顶，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湖面上跳跃。这就是影视中出现过的丹顶鹤吧？身边没有专家，手里没有标准答案，只能独立思考。黑龙江一湿地沼泽内，一名美丽的女大学生为救一只美丽的丹顶鹤，将自己的美丽永久地留驻在美丽的沼泽地，这个真实的故事随着凄婉的歌声感动了中国，感动了世界，感动了人类，我想也应感动了鸟类，否则为什么这只仙风道骨的仙鹤对我毫不戒备，一见如故呢？当今世道同类之间往往还处处设防而防不胜防呢！

与这只卓尔不群的白鹤为邻的，是离我们百米之外水面上时飞时游互嬉互戏的百鸟大军。那成双成对形影不离的当然是鸳鸯了，它们如新郎新娘一般在鸟群中巡游招摇，像是故意炫耀燕尔新婚的甜蜜挑起同类的嫉妒。那群飞群落小巧精干的应是小白额雁了，那曲颈顶端一点白色，装点着圣洁的额头，好像在提醒人们珍惜青春奋发有为，莫等闲白了少年头。还有无数或白或黑或黑白相间或灰里带白或黑头白尾的雁、鸭、鹤、鹳，如同众多兵种在东洞庭湖举行海陆空立体交叉联合军事演习，演兵场上时而有各式战鹰凌空而起，主机僚机排列有序，机翼遮天蔽日机声轰鸣不已；时而有联合舰队并驾齐驱，巡洋舰驱逐舰左冲右突；那跋涉于滩涂的海军陆战队是长腿曲颈的鹤类，它们伸出尖利的长喙不时地朝水中鱼虾施以闪电式的一啄，两只孙达得式的长腿健步如飞。联合军演的伴奏是多声部的原生态大合唱，尤以清脆的雁鸣空灵而高远，忧伤且苍凉，难怪毛泽东在娄山关闻之赋《忆秦娥》曰：“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原本是“最近比较烦”，端的果真是“雁引愁心去”！伫立在百鸟联合军演现场，目睹候鸟天国的盎然生机，耳闻现场直播的鹤嗥雁鸣，平日沉重的思绪悄无声息地羽化升腾，潜意识中挥之不去的工作压力和生活烦恼，随着那萧萧雁鸣牵引而去，一腔生活热望乃至生命激情在几近麻木呆滞的血管里贲张奔涌，轻飏直上……

感谢你，人鸟相依的母亲湖！

感谢你，破译洞庭千古之谜的李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