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笼记(第五回)

大江东去 · 发表于 2009-11-8 19:04:52

第五回结佛缘慈音宝刹献心香

诗曰：    人争一口气，佛看一炉香。
            身在丛林里，于心两彷徨。
            莫说前生债，今世也难偿。
            六根待清净，何须到佛堂。
话说在唐朝有位诗人叫杜牧，他有一首《江南春》的诗，诗中这样写道：“十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搂台烟雨中”。可见当时这金陵城内的庙宇是何其多。
时过境迁，冬去春来，辗转一年又到了山花烂熳时节。时值春分，这南京东城有一座古刹名叫慈音寺，此日正逢该寺新迎请的观音菩萨的开光大典，这南京城的善男信女，来此随喜，欲结佛缘。
众香客鱼贯而入，序例两旁，静听了然法师宣讲教义，宏扬佛法。这了然法师是大乘净土宗的得道高僧，素为佛学界居士们所景仰，而与花振芳一向交谊深厚。今日适逢宝刹的开光大典，花老一早沫浴净身，带着孙女瑞香和丫环、小厮，准备着香烛和清供，来到慈音宝寺。
这慈音寺位于秦淮河水向东北的一支，是淮水由东水关出、再经大东桥、复成桥、玄津桥向北直至长江。此河经千百年沉淤，已久不用于通航，然慈音寺因规模宏大，人称江南城中第一道场，故自建庙以来，香火终年不息，因其地势平缓，距市区也很近，每逢大典，游人如织，香客香贩络绎不绝。随着其后每逢大典，大庙的山门外，日久成市，为南京一另有特色的繁盛之地。
然而越是热闹的地方，就免不了鱼龙混杂，社会上各色人等也都乘势而出，在那里寻衅生事、斩露头角。
当了然法师宏法完毕后，与花振芳请到方丈屋内茶叙，二人除了谈经说道以外，也作了日常生活上的寒喧。瑞香乃一小姑娘岂能在屋内久坐，两人咬了咬耳朵，便与丫环一道溜去方丈，来到大殿外看热闹去了。
她俩一路走着，一路看着，终于又买了一柱香，又回到观音殿上把香点燃，虔诚地跪在圃团上，口中念念有词：菩萨在上，小女子瑞香跪告，家母嬴弱，家父失恃，幸有祖父一手总持，终因其高年，不胜其力，今持香敬诚，别无他念，望菩萨大发慈悲之心，保佑爷爷，，消灾灭祸，逢凶化吉，健康长寿。小女子感念菩萨福佑之恩，定当虔心奉佛，晨昏颂祷，伏维长安。
秋雁是瑞香小姐的贴身丫环，几乎形影不离，这时她在小姐耳边叽咕了几句：小姐，何不乘此时为自己祝祷几句？比如说那位玩“金顶一颗印的王公子……。
“啐，死丫头，不许胡说。”二个人喜笑着走出大殿。
这秋雁丫头是花小姐贴身丫环，别看她年纪比小姐还小两岁，可人小鬼大，很有见地。自那日与“小得意酒楼”王公子见面以后，她总发现小姐似乎有了心事。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女儿家，到了待婚及笄之年，总会考虑到自己的终身大事。秋雁一番话，勾起了瑞香小姐一番心事。而今，家母嬴弱，父亲又为祖父不甚待见，而祖父己过花甲之年，护雏之心可谓有心无力矣。她那日与王公子家中巧迂，感到这青年气宇轩昂，一身正气，待人接物，礼貌周到，逍洒俊逸，有不俗之态。渐渐使她心中，暗生情素。如能嫁得此后生，上可慰祖父殷切寄望，下可安二老棉爱之心。想到此，她再次祷告神明，以盼其心想事成，终成佳话。正想著，忽听身后有人说话。
“小姐，祷告完了？为谁祈福呢？”几个一直跟在后面的贼眉鼠眼的泼皮，喜皮笑脸的上前搭讪道。瑞香一惊，扭头看到这群人，见是来者不善，未与搭话调头就走。秋雁大怒，斥责道：“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休得无理。”
“这又是何故呢？你烧香，我拜佛，大家都是佛门弟子，既交佛缘，也交人缘，有何不可？”一后生说道。秋雁正要与其理论，被瑞香截住话茬厉声说道：“这几位先生，你我素昧平生，岂不闻男女授受不清？你既为拜佛之人，应知佛缘也应讲究礼法。尔等来佛门净地，应为消业障而来，六祖大师说得好，‘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消业、去妄，灭‘执’才能广结善缘，立地成佛。奉劝诸位，各行其便，休要纠缠下去。”
那几位分明是来寻衅找事的，岂能就此罢休？于是得寸进尺的无礼张猖道：“你丫什么六祖大师、八祖大师的？我们家太爷想做的事，他十祖大师也拦不住。跟你交个朋友，是给你面子，要是给脸不接着，那就休怪我等无礼了！”说完就要上前去抱瑞香，吓得秋雁一声惊叫，立时引来一些看客。正当小姐主仆无措之时，只见一位青年，上前将几个泼皮们拦住，大声斥喝：“大胆狂徒，敢在佛门清净之地，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该当何罪？”说话之时那青年己经一掌一脚，将上前欲抱小姐的家伙摔倒在地。几个泼皮见势将那青年围在中间，一个泼皮拔出匕首向青年剌来，被青年让过，另外三人也都掏出凶器，四个人围着青年一人打，毕竟一个徒手的青年，很难敌过四个手持凶器的对手。打了数个回合，那青年是越战越勇，突然，一个歹徒在青年的身后，向其脑后刺了一刀，立见血光一闪，青年不支倒地。正当这危机时刻，秋雁急回到方丈处，叫来了主持和花振芳，几个手持械杖的年青和尚赶到后，那邦泼皮便做鸟兽散而逃走了。
青年的伤势看似不很重，大都为皮外伤，身后肩背处被刺一刀，但伤势如何尚待观察。为报搭对方，花老暂将其安置家中，为其养伤。车至花雨巷家中，才知道此人便是花宅的刁管家的大儿子刁克文。故作惊讶的刁管家，先不问儿子“伤势”如何，急问小姐和老爷有否受到惊吓，关切之心，溢于言表。
当头几天就知道，花老先生就要带领孙女等去慈音寺参加观音菩萨的开光大典。他于是就告诉儿子刁克文，利用这次小姐外出烧香拜佛的机会，导演了这出所谓的“英雄救美”的“义举”。花老经刁管家介绍，方才知道救他孙女并赴伤的年青人，居然是他管家的儿子，当然非常感激。他为其请医疗伤，厚待了刁家人，当然也就为刁克文提供了多与小姐接触的机会。
刁旺财完成了他设定的第一步计划、在花家树立儿子良好的印象后，下一步当然还要寻机毁陨王竹庵的形象，让他的儿子来取而代之。毕竟这第二步的计划，是以捕护花小姐的好感为主，这却不是容易得手的事了。他自思忖，如果花老爷子选择孙婿的话，能中选的机会对克文来说，那只有三成的把握。这里面还要加把力，要充分发挥瑞香的父母的影响。可这一对活宝，一个是花老爷根本就不待见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一个是在家中有地位但无份量、毫无定见的守成妇女，绝不会有自己的主见，更是唯她公公马首是瞻。唯一能邦上忙的，只有二少奶奶刘氏。但是指望她邦忙，要下大功夫，要下大本钱，而且还要有耐心。这个女人还有很大的风险，她随时都能莫名其妙的跟你翻脸。就像当年袁世凯出卖光绪皇帝和革命党人一样。
他曾经想到“收手”，何必为一张鸟笼要冒这种风险？但能把小姐娶到我刁家来，得到的岂只是一张鸟笼？那花家的全部产业，那当年从北京豫王府带到南京的、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将要与他这个有机会有能力得到的人失之交臂。那种“攫取”成功的胜利感，其感觉是何其美妙啊，它将证明我刁旺财不是等闲之人，不是久居人下之人！有道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不敢下狠手，难为人上人。
但是……这一切的关结，却在爷爷花振芳和孙女花瑞香的态度上。刁旺财己经走火入魔了，为了达到目的，它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了。
听到爷爷招唤，瑞香带着丫环秋雁来到花厅。当被问道对几个青年后生印象如何时，瑞香答道：“爷爷关心孙女婚事，孙女怎敢自己作主？况且现在孙儿年纪尚小，并不着急嫁人。”
“今且找你来，也不是急于邦你寻找夫婿，你也知道，家中人丁不旺，爷爷我也年逾花甲，你父己自废，不堪受承嗣之任，唯有汝承继家业，虽为女孩儿家，但爷爷并不忌诲这种事，家业再大，这子孙如果有出息，要财产何用？换句话说，这儿女若不肖，再多的家业也守不住，留其何用？天下之大，自有勤奋之人的一席之地，所以爷爷我也想开了，家中财产乃身外之物，爷爷我没有什么丢不下的，唯有那张乾隆爷赏赐给豫王爷、后又由你祖母出嫁时，因第六世豫王的七贝勒知我爱养鸟，因而将它作为你祖母的陪嫁带到我家，说来己是几代人的事了。南归时，这是我对你祖母的一个念想，所以见物思亲、倍加爱惜。每次打开笼箱，我都会想到你祖母……
瑞香的祖母是满人姓瓜而佳氏，善良贤惠，是世袭罔替的豫王爷庶出的九格格，也是花振芳的好友、七贝勒同父同母的妹妹。他见花振芳文彩过人，六艺精通，诗词书画无一不精，二人同一嗜好，就是喜欢玩鸟赏花，故成莫逆之交。久在豫王府行走，上下人等均喜欢与他交谈，这当然也打开了九格格芳心。
有一天七贝勒和花振芳在花园里欣赏刚从鸟市买回的鸟，这选来选去，选中了几只有相的兰靓颏和红子，最后还剩一只鸟没有空鸟笼装它，两个人转来转去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远远的看到妹妹拎着一只白亮亮、晶晃晃的鸟笼来。这就那只乾隆爷当年赏给豫王的那张象牙雕花御制鸟笼。
这七贝勒一看到妹妹拿出这张鸟笼出来，吓的把手一张，把抓鸟的手也松开了。“你好大胆，这张鸟笼你也敢拿？不要命哪！”
这豫王府是打下大清国江山的八大铁帽子王之一的、号称“虎口王”、又被加封为“和硕德豫亲王、赐号威武大将军的豫亲王多铎。由于其功高盖世，到乾隆一朝不仅复其原封而且能世袭罔替、配享太庙。然而这豫王爷也是八王中最早被“汉化”的一个满清王爷。
他在攻下南京后曾发布告示：“大兵所到，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毋得不遵法度”。对投降清朝的、明左都御使李乔，主动剃发胡服参拜时，恕斥其“无耻”。平定江南后，复立抗清名将史可法祠，拜谒明孝陵，分别录用南明归降官员，为定鼎江南的股肱重臣。
这豫亲王受汉文化影响除了文化方面的内容外，还有二大爱好，一为爱美女，二为爱养鸟。爱美女他竟敢强夺降清大学士范文程的老婆，而架鹰、养鸟，那是他独特的爰好，为了寻到一只好鸟，他动用军队为他上大草原扫荡式的寻找精品，比现代的鸟痴不相上下。
然而，后来世袭豫王爵的王爷，一次在御书房看到乾隆节在玩鸟，见到那张象牙鸟笼曾经装着的一只绣眼鸟不见了，感到有些奇怪。“臣敢问皇上，前儿个还看见这鸟儿在笼中还挺欢适，今儿个就没了？”乾隆说道：“昨儿个鸟把式说食水不调，朕在江南巡幸时，此鸟甚受民众喜爱，并非如此矫情啊，怎么着说挂就挂了呢？”
豫王回道：“皇上，臣猜想，可能是由南转北，水土不服所致吧？臣家老七，善玩此鸟，他在江南呆过，略知驭鸟之法。皇上如想再选此鸟，可着小儿去江南一趟。”
乾隆说道：“算了，以后再说吧。”见皇上在静听在案几上正在鸣叫的兰靓颏，豫王也跟着赞美几句，渐渐把话题转到那张空放在书案上的象牙鸟笼：“皇上，您说这鸟笼的做功真是没得说，这鸟笼不装鸟，就是当个摆饰，也能为书房坛色不浅……”“你喜欢？那就赏给你吧，放这儿空空的，有什么趣？”“谢主隆恩！——”乾隆话刚出口，豫王立即接上茬，喜得他眉开眼笑的抱上鸟笼就跪安了。
自从这象牙绣眼笼进了豫王府后，一直封在库中，因九格格喜爱这鸟笼精美的雕饰，跟特别宠爱她的豫王阿爸要去当摆设，亦可解闰房的寂乏，二可招引她的心上人，也就是他哥哥七贝勒的好友——当朝的翰林院编修花振芳。当她偶尔看到七哥和他的好友，手孤小鸟遍寻装鸟的空笼子时，便想起她闺房中的那张空着的象牙鸟笼。
七贝勤知道，这鸟笼不是任何人随便动得的，但不知道他妹妹敢把这王爷喜欢赏玩的鸟笼，拿到自己闺房中作摆设，是独独得到王爷的应允。几次跟著哥哥与花公子一起玩鸟，她渐渐感到，哥哥交上的这位朋友，的确是她心中想象的人物。他没有那些贵族行伍里的那些公子、自命出身高贵和而不可一世的矫娇之气，他谈古论今总是令人产生很多的遐想，他从不在那些八旗子兵经常出入的风月场所消遣流涟，经常在一些当代高雅名士所举办的文会中，语出惊人，令很多文人雅士、迁客骚人之流，对其刮目相看。当很多八旗子弟，凭借着祖荫和世袭的优待，踏入官场和士宦之途，而他却凭着一己的功力，凭着真才实学，考中了进士，而且不久后就任命为翰林院编修，成了可以“代圣立言”的皇帝近臣，也成了豫亲王最欣喜的爱婿。那少年时代的玩伴七贝勒，终于看到妹妹出嫁，成了花府之新人，高兴异常。
那一年，花振芳之父，退休回到南京老家的花树秋，因病不起，遂告仙逝。花振芳一家，辞官赶赴南京丁忧，守墓三年未予复职。豫亲王也因大清江山，日暮途穷，无意官场争斗，宦海浮沉，随著大清国的过眼烟尘，也如深秋的黄花落叶，随风而漂零。数年之后，豫王府的六格格，在回到南京花府祖宅后，因病死于寓所，享年三十八岁，这一年的花振芳尚未到“知天命”之年，然而与瓜尔佳氏的情爱至深，未有续弦再娶，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儿子花见春身上。
然而，这个承祧继嗣的唯一儿子，从小就顽劣不堪，娶有一妻一妾，还不足以让其收心。成日里昏天黑地与一邦赌徒酒友，过着自在逍遥的生活。花振芳有心无力，看着他己不堪造就，其好强好胜之心，渐渐心灰意冷，便任其堕落自生自灭。幸喜儿媳贝氏生得孙女瑞香，才使他的希望之火重新燃起，这丫头从小聪明异常，教她什么就能过目成诵。诗词歌赋无一不通。她最喜读李白的诗，和苏东坡的词，时常跟爷爷探讨两晋时期文人的生活状态，探寻“竹林七贤”在南京地区的文化活动，和文化创作的思想旨趣。
这花振芳的心让儿子给伤透了，他再也不想那些子孙承祧、香烟永续的那些不着边际的事了。男儿能建功立业、着书立传，女儿亦能激扬文字、指点江山。任何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不过是历史长河瞬间的匆匆过客，他百年之后又能留下什么呢？又能带走什么呢？
有诗叹道：  空来空去一身轻，有权有势罪亦深。
         自古忠孝难两全，莫把富贵看当真。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