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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轶事] 古代人物传记---帝王权臣传 --- 顺治皇帝(第一章 争帝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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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以修身 俭以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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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9-12-22 13:49:1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第一章 争帝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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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二岁的清太宗皇太极溘然逝去,汗位虚空使得清王兄弟子侄在哀号中将目光移向了那金銮殿上的宝座。阴谋、陷阱、险象环生的骨肉相残,在这刀光剑影之中,年仅六岁未谙世事的九阿哥福临被推上了皇帝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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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蒙古女充斥的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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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临怎么也弄不明白,父亲皇太极的五宫佳丽为什么会明争暗斗,搅得后宫一派醋海酸波……

  “布尔湖,明如镜,库里山,耸入云。浩渺空烟,仙鹤千里长鸣;古柏森森,龙凤直冲云空。芳牡丹、碧松花,无限塞外风景”……
  盛京的御花园里,奶娘纳喇氏正低声吟唱着一首满族人广为传唱的民歌,九阿哥福临依在她的怀里,似懂非懂地听着,这熟悉的歌声自打福临记事起就陪伴着他,这个美丽而动人的天女下凡的故事他也不知听过多少次了。许是奶娘的嗓音很柔美,许是故事的内容很传奇,反正一有机会,福临便会缠着奶娘让她吟唱。
  “莺鸣燕唱春光无限,几位仙女沐浴湖畔;布尔湖边鸟衔朱果,佛库伦姑娘孕而生子。”……“奶娘,仙女生下的就是我的祖先吗?”
  “是的,仙女佛库伦吃了那颗晶莹剔透的红果之后,便觉得满口清香,随后又觉得身体重如千金,怎么也飞不上天了。过了九个月,佛库伦便产下一位天神,因生他的时候金光罩身,便让他姓爱新觉罗(金),名字叫布库里雍顺。再后来,三姓的百姓共同尊布库里雍顺为大汗,建立了一个共同的国家。”
  “奶娘,我额娘是不是仙女?不是说生我的时候外面祥云初现吗?那么我长大也能成为一位汗王喽?”
  一席话逗得扔娘纳喇氏忍俊不禁:“九阿哥,您天生就是福相呢。瞧瞧,这宽宽的脑门,厚厚的耳垂,生就的一副帝王相呢!依奶娘看哪,后宫里的阿哥就数你聪明英俊!”
  “真的?”福临乐得眉开眼笑,挣脱了奶娘的怀抱。他穿着一件浅色长袍,外罩明黄色的绣龙黄缎马褂,大大的脑袋上戴着一顶嵌着东珠的小皇帽,足上登着一双长至膝盖的闪亮的小马靴。这身衣着真是帅气十足!
  只见福临双手倒剪,抬头望天,学着父皇的样子踱起了步子,嘴里边还念念有词:“我大清国……”
  奶娘和随侍的老太监笑作一团,才四岁多的孩子,可真有灵性哪,天哪,他心里装的竟然是大清国!
  福临正在兴头上,昂着阔步地向前走着,一脸的顽皮,忽然他一抬脚踢到了什么,这才低下头来。
  “哎呀,这是哪个宫里的孩子,这么不懂规矩,你怎么可以在皇后娘娘的面前大摇大摆呢?”
  随着宫女的一声呵斥,小福临才发现他差一点儿闯了祸,脸上得意的笑容僵住了,他愣愣地站着有些不知所措。
  奶娘纳喇氏早已看见了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和她的随从,但她却无法制止福临的顽皮表演只得慌忙跪在一旁:“奴婢请娘娘大安,这是永福宫的九阿哥福临,他年幼无知,是奴婢教养不周,奴婢请娘娘治罪。”
  “这孩子是永福宫的?我说呢,跟他额娘一个德性,不知天高地厚的!还不一边退下,多加管教。皇上这些日子龙体欠安,看不得小孩子没规没矩的四处乱跑。庄妃还没来吗?她总是不慌不忙,磨磨蹭蹭的,岂有此理!”
  发愣的福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直直地跪倒在皇后的面前,声音响亮地喊着:“儿臣福临给皇额娘请安了!恭祝皇额娘身体健康,笑口常开!”
  听着福临那稚声稚气的声音,皇后不由得转怒为喜了:“这孩子,真是个机灵人儿!瞧他的模样蛮俊的,嗯,长得像他额娘。就是年纪太小了,什么时候才能为皇上分忧解难呢?”
  “永福宫庄妃叩见皇后娘娘!奶娘,福临又闯了什么祸了吗?”
  粉色的旗袍,婀娜的身材,髻儿高高的,鬟儿弯弯的,压在白嫩的颈子上,越显得黑白分明。庄妃淡施粉黛,倒比那些围在皇后身边的粉装玉琢的嫔妃们更胜一筹。
  “哟,瞧你这身打扮,鲜嫩嫩的倒像个新嫁娘一般。你那双不安分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大大方方目不斜视呢?”
  满心欢喜的庄妃被皇后迎面泼了盆凉水,心里不由得前咕起来:唉,说起来还是我的亲姑姑呢,为什么每次看见我总要冷嘲热讽的?我年轻漂亮,那是爷娘给的,如今你人老色衰了,反倒嫉妒起我来了,简直是不可理喻!我哪有不安分的地方了?刚刚是挂着儿子福临,偷偷看了他几眼,这也值得你大呼小叫地横加指责?你的心底这么狭窄,难怪一辈子也生不出个皇子来!
  “大玉儿,你也该管管你的儿子了,有四五岁了吧,怎么能总在外面撒野呢?唉,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你这个儿子呀我看也跟你差不多,一点儿也不安分!”
  庄妃这回可是真的受不了啦,她的儿子福临是不折不扣的龙种,她与皇后都是蒙古科尔沁部落的女子,血统是一样的高贵,皇后她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来?
  “娘娘,怎么着福临也是九阿哥,是爱新觉罗氏的龙子龙孙,我承认对他太放纵了些,疏于管教,因为他还只四岁多一点——”
  “大玉儿,当着众多姐妹的面,你想与哀家争个高下吗?真是没有个王法了!哀家说错了吗?当初你进宫时才十几岁,如花似玉的,皇上格外恩宠你也是自然的。可现在你也不年轻了,三十岁的人了,还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后宫里这是给谁看呢?难道你不知道皇上这些日子龙体欠安吗?”
  跪在地上的庄妃没料到今天自己的胆子这么大,惹得皇后娘娘大发雷霆。她悄悄叹了口气:都忍了十几年了,还在乎眼前这一回吗?如果这事传到皇上的耳中,倒真显得自家不知事体了。后宫里姐妹众多,人心难测,七嘴八舌的,什么话说不出来?
  “臣妾不该无礼,请娘娘恕罪。”表情诚恳的庄妃终于得到了皇后娘娘的谅解,她起身拍落了膝上的灰尘,心里却在发笑。生儿子在后宫这片母以子贵的土地上着实是一件大事,这不仅表示着皇上的恩宠,也表示着自己的尊贵。
  在皇太极的五宫后妃中,永福宫的庄妃是最年轻的一个,虽然排名在五宫之末着实令庄妃苦恼过一阵子,但现在她有儿子福临作依靠,心里踏实多了。再说皇太极的五宫位序带着浓重的政治色彩,并不是以恩笼和喜好来决定的。比如正宫皇后大福晋,如今已是五十出头的人了,皇上还能再喜欢这个人老珠黄的人吗?只因为大福晋资格老,总理着后宫从无过失,加上她来自科尔沁,皇上要依赖与科尔沁的坚强牢固的联盟呢!再说了,大福晋只生了三个女儿,到老了她能指望谁呢,也难怪她的脾气一天天地坏了。还有麟趾宫贵妃和行庆宫淑妃曾经是蒙古察哈尔部首领朴丹汗的妻子,皇太极将她们收纳为妃并列入五宫之内仅仅是表示对察哈尔部的尊敬,也是一种政治上的需要,再说她们现在也都到了不惑之年,还有多少风韵呢?康惠淑妃没有生育,只抚养了一个女儿嫁给了睿亲王多尔衮,而贵妃虽生有一子博穆博果尔,但因脾气暴躁性格鲁莽而不得皇上的欢心。这么一来,五宫就只剩下她永福宫的庄妃和关雎宫的宸妃了。说起来,如果当初对宸妃还有那么一点点嫉妒的话,那么现在庄妃对宸妃有的只是爱怜了。宸妃是庄妃的亲姐姐,姊妹俩同侍一夫,这让她既自豪又觉得不安。后来入宫的姐姐一下子赢得了皇上的欢心,自然便冷落了妹妹庄妃。好景不长,宸妃的儿子不到两岁便夭折了,这一打击令宸妃悲痛欲绝,从此她变得失神落魄,落落寡欢了。这么一来,庄妃对姐姐便一点儿也恨不起来了。现在,五宫之中,只有她庄妃才有个活蹦乱跳又聪明又健康的儿子,她有决心让这个宝贝儿子也赢得皇上的欢心!这么一想,庄妃能不心花怒放吗?
  关雎宫里,皇太极正斜依在榻上,宸妃坐在他的身前,眼圈红红的,正拿着一方丝帕揩着眼睛。
  “有什么好担心的?瞧,朕不是还好好的吗?倒是爱妃你,多日不见似乎又瘦了一圈,真令朕心疼!”皇太极爱怜地握住了宸妃的手,眼中满是柔情蜜意。
  宸妃心里一热,不由得又落下泪来:“皇上,臣妾能得您宠爱已是万分荣幸,感激之情无法用语言表达。只是,近来您日理万机,又亲临前线,臣妾时刻为您的安危牵挂,要知道,皇上您已经不再年轻了,还这么日夜*劳能不伤了龙体吗?请您浑身放松,让臣妾给您捏捏身子吧。”
  “爱妃,朕五宫之中,惟独与你脾气特别相投。仿佛天大的事一到了你的面前都变得无足轻重了。你总是那么贤淑文静,又依然那么年轻美貌,只是,你太消瘦了,近来又总爱多愁善感的。要知道,即使朕在大营里仍牵挂着爱妃你呀。我要你快乐起来,胖起来,有朝一日朕还要让你住进北京城哪?”
  “皇上对妾的好,妾一辈子都忘不了,如果来生有缘,妾身还愿意伺候您。”
  两个人互相说着体己的话,都不愿意提及那个最伤心的事情。两年前,他们的爱子——八阿哥尚未来得及取名字就夭折了,皇太极十分偏爱这个小王子,本有立他为嗣之意,怎奈这个儿子命如薄纸,无福消受便匆匆告别了人世。从那以后,宸妃的脸上便失去了笑容,身子一天天地消瘦了下来。两个人都明白,他们之间是不会再有一男半女的了。尽管皇太极不承认,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却时常困扰着他,他才五十出头,按理说正是人生的壮年,他怎么会老了呢?
  “眼下,我大清军正与明军在松锦一带进行一场大规模争夺战,鹿死谁手,实难预测,这场战役对大清来说至关重要”,皇太极十分惬意地翻了个身,让宸妃给他揉搓后背和腰部。对这些军事上的事宸妃并不关心,她能给皇太极的只是一些体贴和安慰,这一点与她的妹妹庄妃相比就不一样了。庄妃不仅贤淑还有一副颇为聪明灵活的头脑,对国事家事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呢。但对皇太极而言,此刻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全心全意听他倾诉的人,这个人当然非宸妃莫属了。
  “如果说萨尔浒战役是我军由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的话,那么眼下的这场松锦战役则是由辽西对峙转为战略进攻的关键。朕怎么也忘不了在天聪元年朕在宁锦城下所遭到的惨败。”
  “天聪元年?那时候臣妾还在科尔沁呢。”
  “是呀,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知正在做着什么样的五彩梦呢!老实告诉朕,你迟迟不嫁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又来了。”宸妃的脸上飞起一片红霞,这使她原来苍白的脸显得生动可爱起来。她是鹅蛋脸儿,细细的黛眉,黑黑的眸子里流露着万种风情。
  宸妃伸着春葱似的纤手,轻轻地揉着皇太极的肩膀,脸上带着一些羞涩回忆着:“妾本是科尔沁草原上的一个公主,自以为是一只金凤凰,又一直受到父汗寨桑的宠爱,所以对前来求亲的王公贵族全不放在眼里。到后来,妹妹嫁给了你,又听人说你相貌十分英俊又是一国之君,妾就明白,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更强的男人了,自那时起,妾就下定决心非你不嫁。这事又不好对人说,可急坏了父汗,他差一点就要学着中原人的做法给妾比武招亲了!”宸妃说着脸上的红晕更深了,笑盈盈的,皇太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笑的时候多美呀!怎么样,我没让你失望吧?”
  “还说呢,”宸妃娇羞地喷了皇太极一眼,“你娶我的时候已经是天聪八年了,那时候我已经整整二十六岁了呀,真是老大不小的了。说起来还真有些后怕,要是你不娶我,我可怎么办?”
  “哈哈哈!”皇太极乐不可支,一把搂住了宸妃:“这是天赐良缘,你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你是专门为我而生在这个世上的。想当年我娶你的时候是四十多岁,有了你,我才真正懂得了女人,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爱。嘿嘿,那些年我们两人是久旱逢干露,那种颠鸾倒凤的日子我一闭上眼就能感觉得到!爱妃,今生今世,你都是朕的最爱!”
  “皇上,请不要……”宸妃偎在皇太极的怀里,充满了柔情:“皇上,你我来日方长。眼下,您得好好歇息一下,保养身子,妾这就给您偎参汤去。”
  “唉,你又扫朕的兴了!”皇太极的脸色有些不快。
  “皇上,您得明白臣妾的苦心。皇后娘娘一再叮嘱妾身要好好伺候您,不能让您劳神费心伤了元气,倘若娘娘知道会怪罪臣妾的。”
  “哪,你就不怕朕怪罪你,不再宠爱你了?”
  “妾不怕。姜是真心对皇上好,皇上会明白的。”宸妃低垂着眼睛,一副乖巧的模样,皇太极忍耐不住,胡乱将她按倒在床上……
  庄妃病了,说不出是哪里的毛病,就觉得心烦意乱浑身不舒服。
  “姐姐还是吃些汤药吧,整天不吃不喝的可怎么受得了哇!”贴身侍女乌兰是庄妃当初陪嫁过来的,主仆二人情同手足,平日里就以姐妹相称。
  “乌兰,我害的是心病,没什么汤药能医得好的。”庄妃叹了口气,一脸的忧郁。
  “要不,我陪您出去散散心?外面秋高气爽的,总比呆在这冷冷清清的宫里舒服呀。”
  “这十几年了,我已经惯了。倒是苦了妹妹你了,让你陪着我在这儿受苦!明儿我求皇上给你找个主儿,嫁出去吧,你早该有个家了。”
  “姐姐!”乌兰急得直跺脚。她放下了汤药,扶庄妃坐了起来。“姐姐,我早就发过誓了,一辈子不离开您!您要我嫁人就是要我去死!结婚成家又有什么好处?还不是要受男人的气?姐姐您不是有家了吗,还是庄妃娘娘呢,为什么您还总是长吁短叹的?”
  “找一个老实巴交的普通人,那样你就会感到生活的乐趣。不要像我,嫁入深宫不见天日,门庭冷落形影相吊。唉,我这是何苦呢,明知是个坎,还非得往下跳。人哪,不能有太多的欲望呀,我这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可是,我还把姐姐也拉进宫里,让她受这份活罪。”
  “姐姐说得不对。宸妃娘娘这些日子正得意着呢。听说皇上一回来就一头扎进了关雎宫,连皇后娘娘都不见,气得皇后娘娘咬牙切齿地骂她是个妖精呢。”
  “唉,姐姐也是的,明知道皇上龙体欠安还拉着他不放,能不让皇后怪罪吗?姐姐也是命苦,好端端的一个儿子,怎么就养不活呢?如果上天有知,能踢给姐姐一男半女的,我也就放心了。”
  “姐姐!你总是为别人*心,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这十几年来,您在皇上身边没少*过心,您孜孜不倦地帮助皇上,走完了从大金到大清这辉煌而又艰难的一步,您跟皇上同喜同悲,同乐同忧,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您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皇上对您却总是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的?我真为您不平哪?”
  “大凡男人都喜欢平庸的女人,女子无才便是德嘛,更何况一个皇帝呢?这些年虽然我一心一意为皇上分忧解难,但却一直得不到他的欢心,我就悟出了这个道理。皇上是个好强的人,他怎么能容忍身边有个能说会道、给他出谋划策的聪明女人呢?这样不是有损于他天子的威严吗?所以,他更爱我姐姐那样的,默默无闻、有着花容月貌的女人,那只是一个花瓶,一件摆设,供他在劳累之余玩赏而已。”
  “嗅,您说得这么深奥。女人做花瓶有人爱有人怜的有什么不好呢?这说明女人的美丽容颜得到了他人的认可,总比被冷落在一边强得多吧?没有男人赏识,女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乌兰,你总算说出了心里话了。是呀,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怎么会没人疼没人爱呢?不要噘嘴,一遇到合适的我便把你嫁出去,让你尝尝当花瓶的滋味。”
  “姐姐,您就饶了我吧。说真的别人伺候您我还不放心呢。”乌兰抿着嘴笑了。
  “这话倒是真的,咱们姐妹一场,你对我的好我会记住的。唉,说起来要不是你脑瓜子机灵,我和福临娘俩哪还有今天哪!”庄妃说着眼圈红了。
  那是崇德三年的事。那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身怀六甲的庄妃身子越来越笨,行动不便,皇太极早已把她冷落一边,整日陪着宸妃和他们的儿子八阿哥。永福宫愈发冷清,两个上了年纪的太监,两个粗作丫头和两个厨娘,里里外外能拿个主意的就是乌兰了。
  正月三十这天,又下雪了。凛冽的北风呼啸着一阵紧似一阵。不远处的关雎宫和衍庆宫里传来了喜庆的鞭炮声,笑语喧哗,人声鼎沸。细心的乌兰生怕庄妃心里寂寞,特地将宫里的白纱灯蒙上了一层红绸,倒也显得喜气。
  “姐姐,有道是瑞雪兆丰年,你怀的阿哥或是格格还没落地,就给我们带来了吉祥。”
  “听这宫外的北风刮得像刀子似的,我心里真冷哪。宫里的柴禾够烧的吗?这个冬天可怎么熬哇。永福宫就像被皇上遗忘的角落,他怎么就这么无情无意的呢?”
  “姐姐,本来我不想多说的。就算皇上忘记了,那还有后宫之主皇后娘娘呀。怎么着她也是你的亲姑姑,自己在那边吃香喝辣的,怎么就不派人来问问你的冷暖呢?明知咱们宫今年冬天要添丁进口,可分派下来的食物、木炭衣料不仅没有增多反而比往日还少一些!她的心也真够狠的!”
  “许是被管事的太监们克扣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去斤斤计较了。对了,咱们宫里还有些什么吃的没有?我寻思着让厨娘做些龙鳞饼给关雎宫送去,姐姐以前可爱吃这个了,如今八阿哥已经快两岁了,皇上又日夜宠幸她,我真为她高兴啊。”
  乌兰的嘴一撇,她的唇边长了一颗小黑痣,显得很可爱。“姐姐!那些食物还是给咱们自个儿留着吧,这会儿有皇上在,关雎宫里能缺什么呢?您那位姐姐呀怎么一点也不念着手足之情呢?想当初要不是您引荐给皇上,她能有今天吗?姐姐,我真为您不值呀。”
  “有什么值不值的?当时她都二十好几了,一个老姑娘,眼见就嫁不出去了,我能不替她着急吗?现在她终于有了归宿,这不是很好吗?再说,她快三十了才生了龙子,多么不易呀!皇上排行第八,姐姐生的阿哥也是第八王子,所以我想皇上才格外喜欢她们母子俩,这真是姐姐的福分哪。要是我能生个阿哥就好了,母以子贵啊,那三个格格并不能给我带来好运,”庄妃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手一抖,针掉到了地上,她正腆着肚子赶制婴儿衣服呢。
  “哎哟!快扶扶我!”乌兰也在灯下做着针线,没注意庄妃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我,想弯腰找一下针,结果,肚子就疼起来了。快,吩咐海公公去请御医,我恐怕要生了!”话音没落,庄妃的额上已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快来人哪,海公公,快去请御医!胡水妈,快生火烧水!快,快来人哪!”乌兰毕竟是姑娘家,一时慌了手脚,看着蜷缩在床上痛苦万分的庄妃,急得团团转。
  “回姑娘的话,两位公公到隔壁关睢宫的公公那里吃酒聊天去了。两个丫头和张妈也不知跑哪儿去凑热闹去了,就剩婢子一个人在。我是先烧水呢还是去请御医?”胡水妈披着棉袍,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显然刚从被窝里爬起来。
  “真是反了,无法无天了!”乌兰气得柳眉倒竖。她一咬牙冲出了永福宫。
  凛冽朔风卷着鹅毛大雪漫天飘舞着,天上地下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瑞雪白得如银缕玉雕,晶莹剔透,寒光闪闪。若是在往常,乌兰最喜欢在这雪地里倘祥,听着脚踩着积雪发出的“吱吱”声,甚至捧起一把放进嘴里含着,在温柔的阳光下尽情享受这大自然的美景。可现在情形却不同了,这是雪夜,没有阳光,只有刀子似的寒风。乌兰不由得哆嗦起来,这才发觉匆忙问忘了披件斗篷。她咬着牙,迎着刺骨的寒风和飘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永福宫的?这大冷的天,御医早就睡下了,明个一早再说吧。”乌兰一听,急得要哭了,用力拍着门板:“叶公公,您老就行个好吧,救命如救火呀!”
  “你就是把门板拍烂了也是白搭!半夜三更的,天儿太冷了,就让庄妃娘娘忍一个晚上吧。再说,她前边不是已经生过了三位格格了吗,这一回料也没大事儿,她们母子会平安的,不过这一回也许还是个格格呢。”
  屋里再也没了动静,灯也灭了,乌兰气得抬脚猛踢着门板,疼得她吡牙咧嘴的:“这些朝三暮四的小人,势利眼,丧良心的,赶明个娘娘生个阿哥,头一个就收拾你!不行,我找皇上去,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冰冷的雪片被狂风裹卷着,直往乌兰光溜溜的脖子里灌。乌兰心里憋着火,倒忘记了寒冷,调头朝关雎宫走去。
  “哟,这不是永福宫的乌兰姑娘吗,大冷天的还想着来看哥哥?来,让我摸摸你的手,啧啧,冻得像个石头,可真让我哈朗心疼哟!”
  “呸!”乌兰憋足了力气朝哈朗啐了一口,扭着身子想躲开,不想却摔倒在雪地里。
  “乌兰姑娘,这么晚了还来关雎宫,有事儿吗?”年纪颇大的穆公公实在于心不忍,和气地问道。
  “是的,皇上是不是在关摊宫?我有急事求见,请公公给通报一声。”
  “这可不行。皇上有令,谁也不得打扰他。这会儿他可能睡得正香呢。”
  “两位公公,庄妃娘娘就要临产了,总得请个御医呀,您快给想个法子吧,若娘娘生了个阿哥,日后不会亏待你们的。”乌兰冻得直打冷颤,浑身哆嗦个不停。
  “赖总管发过话,谁也不得擅自打搅皇上。咱们是帮不上忙呀。快回去吧,我可要关门了。”
  “哎,乌兰姑娘,听说东边的园子里住了几个萨满妈妈,你去请她们帮帮忙吧。不过,这冰天雪地的路可不好走哇,何不让你们宫的海老弟跑一趟呢?”
  “我们宫里的两位公公不知去哪里玩去了,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嘻嘻!海中天这个滑头准是躲在哪儿搓骨脾呢。”
  乌兰一听没指望了,谢过了两位太监,跌跌撞撞地挣扎着离开了。关雎宫的大门“吮当”一声关了起来,乌兰的心里冷得像冰一样。
  四个萨满妈妈终于被乌兰请进了永福宫,而这时的庄妃已被疼痛折磨得说不出话来了。乌兰像个雪人,头发上了冻,连眉毛上都结了冰,她的两只脚早已麻木冻僵了。
  胡水妈拧亮了宫灯,手脚麻利地摆好了一张神桌,四个萨满妈妈脱去了斗篷,吸足了大烟之后来了劲了。她们年岁也不小了却个个打扮得妖妖娆娆,描红抹绿的,有的还在粉白的脸颊或是下巴上点个黑痣。
  庄妃躺在炕上,已经精疲力尽了。她的长发散落在脸上,愈发衬得面目苍白。她双眼紧闭,牙关紧咬,在与命运作苦苦的较量。“我是世上最可怜的人,天神阿布凯恩都里,请你帮帮我!皇太极,你的心真狠哪。我入宫十多年了,难道我的一切言行就没有一点儿能邀得你的欢心吗?这是不公平的!在这后宫,我的贤慧,我的聪颖,我的才干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宸妃我的姐姐入宫前,我一直深受恩宠却从未恃势凌人。宸妃入宫后,她深得皇上垂爱,我却常常独居深宫坐等天明,却也未醋海生波!皇上你怎么就不明白臣妾的一番苦心呢?
  虽说我被封为永福宫,位居五宫之末,但我并不承认从此就会失去皇上的恩宠,我犯了什么过错了,要被皇上抛弃呢?侍奉皇上十多年了,我急皇上所急,想皇上所想,日思夜想的全是国事和皇上,我甚至把亲姐姐送给了皇上!皇上呀,在你家睦族和、帝业有成的今天,难道没有我大玉儿的一份功劳吗?
  我有自知之明。论身份我不如正宫皇后大福晋,她是我的亲姑姑,如今是清宁宫的皇后。我知道你们当初的结合是为了共同对付明朝与察哈尔。她总理后宫,从无过失,我怎么可能与她争位呢?论政治作用,我不如懿绪大贵妃和康惠淑妃,她们曾是被击败的蒙古察哈尔部首领林丹汗的妻子,皇上您娶她们并非为色而是表明您克和天道,这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这个道理我懂,所以她们俩在后宫中仅次于正宫之后,我一点儿也不嫉妒。论宠爱,我不如姐姐宸妃。关雎宫本身不就意味着深深的爱意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姐姐的幸福不也是我所祈盼的吗?由此看来,五官之中,最无足轻重的就是我永福宫了。皇上,如果您真的这么想可就错了!
  五宫之中我居末位但我却最年轻,这就是我的依赖,我的资本!其实,我不甘心做一个平凡的女人,我还有能耐没使出来,只要是皇上您需要,我就是为您,为大清国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这么多年了,皇上您还是不明白臣妾的一片苦心哪!皇上,您现在心里还有我的位置吗?也许我就要给大清国生出一位龙子了,皇上您会对我刮目相待的!皇上
  庄妃的嘴唇轻轻嚅动着,没人注意到她的表情,因为萨满妈妈们已经开始了神秘莫测的跳神占卜吉凶,铃鼓作响转移了人们的视线。
  头上插着花的萨满妈妈们腰上还系着一串小钢铃铛,当她们一扭一捏地走动起来的时候那铃儿便叮当作响,十分悦耳。她们左手拿着闪亮的銮刀,右手擎着系着铃铛的桦木棍,先恭恭敬敬地在神座前行了礼,然后开始跳神。她们摇着叮当作响的桦木杆儿,舞着银光闪闪的銮刀,跳踏舞步哼唱起来:
  “乌兰,乌兰,乌兰依……
  乌兰,乌兰,乌兰依……
  天神阿布凯恩都里,
  请你保佑床上的博尔济吉特氏。
  銮刀闪光腰铃儿响,
  灯影摇摇月影儿长。
  弱水悠悠,不咸巍巍,(注:弱水和不咸分别为黑龙江和长白山古称。)
  天神保佑的庄妃娘娘,
  将生下大富大贵的哈哈济。(注:哈哈济为女真语男孩子之意。)
  爱新觉罗氏的子孙,
  比雪鹰还要矫健,
  比虎豹还要勇猛。
  乌兰,乌兰,乌兰依,
  乌兰,乌兰,乌兰依……”(注:此为女真语,意为相传,相传,永久地相传下去……)
  萨满妈妈们舞得起劲,唱得卖力。歌声悠悠,铃儿叮当,真令人眼花缭乱,神魂飘荡。也不知跳了多久,唱了几遍送子神词,忽然歌声戛然而止,萨满妈妈们齐唰唰地跪倒在神桌前,只听一个威严的声音从远而近缓缓传来:“天神阿布凯恩都里踢谕:今有帝星罕尼乌西哈降生为博尔济吉特氏为子,帝星马踏之地,皆为大清国土。博尔济吉特氏,你要小心抚育。”
  屋里静极了,忽然庄妃大叫一声:“火龙,满地满炕的火龙!”接着只听“哇”地一声一个白胖的哈哈济果然降生了!
  “姐姐,快睁眼看看,这是一个阿哥,一个哈哈济!”乌兰又哭又喊摇着疲惫不堪的庄妃。
  “我……真的放心了……”庄妃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但她的脸上却显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知这是天意,还是巧合,永福宫的庄妃终于如愿以偿。母以子贵呀,五宫之中她终于可以吐气扬眉了!位居五宫之末,那又算得了什么?她大玉儿有了皇子,大清国又多了一位龙子,这件事情难道还不足以使皇上回心转意吗?……
  乌兰看着庄妃出神的样子,不由得抿嘴儿一乐,庄妃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不知不觉中,乌兰已经一勺一勺地把一小碗热粥喂完了。
  “姐姐,您出神的时候样子可真好看,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看着还这么年轻呀,倒显得妹妹我干巴巴,又黄又瘦的。”乌兰说着故意噘着嘴巴。
  “幸亏我不是个男人,否则你颌下的那颗美人痣还不早把我给勾引去了。”庄妃不由得眉头舒展,微微一笑。
  “姐姐的心情看来好多了。得,随您怎么说吧,反正我的脸皮也够厚的。”
  “乌兰,把那件礼袍拿来,陪我到清宁宫去给皇后请安。”
  “您不是病了嘛,过两天再去不成吗?这回真的有了理由,何不清静几天?皇后怕是老糊涂了,前个儿怎么能对姐姐说出那么严厉的话来?还当着那么多姐妹的面?”
  说归说,乌兰知道庄妃的脾气,一旦做出了决定便很难再更改的,所以她仍旧忙前忙后地为庄妃更衣,梳洗打扮,然后准备给庄妃戴上饰有一大颗东珠的簪子。
  “这支簪子就不戴了,省得被皇后挑了毛病去,给我换上支银色的蝴蝶簪子吧。”庄妃捧着玉簪子端详了片刻,看得出她很看重这支簪子:“这是皇上当年到科尔沁迎娶我的时候亲手为我戴在发髻上的,他说只有我才配戴这个,这颗龙眼似的大东珠价值连城呢。”
  “可是姐姐,宸妃娘娘可是有一条用这样的东珠串起来的项链呢,她戴着也太不称了。她人瘦,脖子又细,我说呀,那串项链要是戴在姐姐的脖子上才合适呢。皇上还是偏心眼儿。”
  “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有什么好眼红的?我只记得皇上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他称我是科尔沁草原上的一颗明珠呢。”
  “晦,姐姐,看来你是上了皇上的当了。您想想看,皇上的五宫娘娘,还不都来自草原吗?也许他对其他人也说过这样的话呢。”
  “是呀,”庄妃一拍脑门,掰着手指称道:“天哪,皇上的五宫后妃都是蒙古人!加上其它的嫔妃,哎呀,这后宫简直是蒙古女人的天下!”
  “不,娘娘,应该说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天下!皇上的五宫娘娘不都姓博尔济吉特氏吗?”
  “是的。爱新觉罗氏的男人们征服着天下,而蒙古的博尔吉济特氏的女人们则统治着后宫。夫子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没有家哪来的国?乌兰,我们后宫姐妹,原本就是一家人嘛,大家应该齐心协力,共同支撑着治国平天下的皇上呀!快些走吧。”
  乌兰听得稀里糊涂,瞪大了眼睛看着庄妃。这回儿,庄妃唇红齿白,眼睛里盈着笑意,哪里还有一点儿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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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2 13:50:03 | 只看该作者
2.松锦前线战事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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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满们装神弄鬼上窜下跳,妖气弥漫了清军大营,兵将们顿时斗志勃发,簇拥着皇太极向南方杀去锦州城里死一般沉寂,战争阴霾笼罩着大地。

  入夜,北风猎猎,寒气袭人,城外的清军营帐悄无声息,只一顶大帐篷里闪着亮光。
  “众将官,朕怎么也忘不了天聪元平(1627)在宁锦城下所遭到的惨败,这是一场硬仗哪!”
  “父皇不必多虑。如今我大清如日中天,与昨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而那明朝却如落日西沉,气数将尽。若父皇恩准,儿臣即刻率旗下八旗精兵夜袭锦州,以云梯人城,里应外合,一举拿下锦州?”
  “豪格,你也不小了,三十多了怎么还这么鲁莽?朕的八旗精兵养精蓄锐,可不是让他们去送死啊!再说,明军早有准备,全城戒严,防守上固若金汤,我们千万不能贸然出兵!”
  肃亲王豪格被父王当众斥责,脸上觉得热辣辣的,楞角分明的脸上现出一副不服气的神情恨恨地哼了一声。
  清太宗皇太极妻子嫔妃众多,子女有二十几个,然而除了长子豪格之外,其它的儿子或年幼或过早夭折或属无能之辈,惟有豪格有着赫赫的战功,在满朝文武中位高权重,因此不免有些骄横。或许皇太极已经察觉到了豪格的得意忘形,有意要在众人面前压一压他的威风,所以才会板着面孔训斥他。要知道,在满朝文武的眼中,豪格可是太宗的得力助手,是将来继承帝统的最佳人选啊。
  “皇上明鉴,锦州的明军已有防范,如果我军踌躇不前反倒给明军援兵提供了时机,到时要拿下锦州就更困难了。臣明了皇上的心愿,”武英郡王阿济格见皇太极听得很认真,便加重了语气并伴以手势比划着:“我大清进取之大计,一者攻燕京,此乃刺明心脏之举;二者夺下关门,这是断明喉管之举;三者先得拿下宁锦门户,这是为我军人关南下定鼎中原先扫除后顾之忧。如果整个关外都是我大清的天下,则我军可一心一意与明朝决一死战了,所以,我认为必须当机立断,攻占宁锦!”
  “唔”,皇太极若有所思,阿济格的话不无道理,他与豪格虽为叔侄但年纪却相当,均以勇猛善战著称,但他二人似乎有着相同的缺点,都是狂妄骄横,锋芒毕露之人。
  考虑到兄弟之情,所以皇太极并没有像斥责儿子豪格那样斥责阿济格,他捻着下巴上的一缕花白的胡子,颇为赞赏地看着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朕记得在天聪元年的时候,你与朕率兵伐明,攻锦州,遍宁远,扰得明军鸡犬不宁,这可惹恼了明总兵满桂,他出城列阵,指明要与朕一决高下,关键时刻,是你挺身而出与满桂在两军阵前厮杀。朕则趁明军精力分散之时,击鼓进军,明军大乱被打得人仰马翻。哈哈!怎么样,这一回你是不是又想大出风头哇?”
  阿济格涨红了脸,众将官们也一起笑了起来。
  “多尔衮,你怎么不言语?”
  和硕睿亲王多尔衮正值而立之年,为人多才多智,英武超群,一向是皇太极器重的小弟弟,这一次多尔衮受命为“奉命大将军”,率豪格、阿巴泰统左翼军,太宗的侄子岳托为“扬武大将军”,率杜度等统右翼军,分两路攻明,足见皇太极对多尔衮寄予了厚望。
  “臣奉圣上之命率军自董家口车二十里处人关,与岳托将军的右翼配合兵分八路向南挺进,在燕京至山东之间的千里之内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计人关五个月,转战两千里,败明军五十七阵,破河北、山西、山东、天津府、州、县七十余,掳获明军将领、士兵、金银等不计其数,大胜而还。臣以为明朝在政治、经济、军事、生产各方面都已经受到了巨大的损失,它只有被动地挨打而无还击之力了!”
  多尔衮的话音未落,众将军齐声叫好,提议隆重庆贺。皇太极笑着点头应允,夸奖道:“多尔衮,你果然是朕的好兄弟!来日方长,以后朕的江山就多靠你来扶持了!?
  “多谢皇兄谬夸!维护大清的江山,天下一统,收复中原,这是微臣义不容辞的职责!”多尔衮眼睛发亮,信心十足。一旁的豪格却向这位得意洋洋的小皇叔投来了鄙夷的一瞥。
  “朕一向赏罚分明。多尔衮此次率军凯旋而归,朕一定重重有奖!但,朕听说你离锦州城远驻,并擅自下令遣返部分军士,你可知你动摇了军心,松懈斗志?”皇太极话锋一转,目光炯炯盯着多尔衮。
  多尔衮听得一愣,笑容僵在脸上。他想为自已辩解:“圣上有所不知,因多月征战,将士已疲惫之极,臣因此下令军中一些老弱之人回去,这也是无奈呀!”
  “朕不想听你的解释!朕只知道,你已经违背了军法,扰乱了军心,你让我怎么攻城?”
  “这……”多尔衮不由得额上冒出了冷汗,“什么扰乱了军心,这简直是小题大作嘛?哼,口口声声说要奖励我,话音还没落地,转脸就要惩治我了。我凭什么出生入死地为你卖命?你是皇帝,我是儿臣,可是当初我也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呀!”
  “多尔衮,朕待你与诸子弟不同,良马任你乘,美服任你穿,之所以如此加恩于你,是因为你勤劳国政,兢兢业业,对朕忠心耿耿。而现在你违抗朕命,擅自屯兵远居,离锦州城三十里之遥安营扎寨,并遣兵了回家,你,你可知罪吗?”
  “既然皇上要治罪于我,我也无话可说。皇上也是领兵打仗之人,难道就不能理解士兵们的疾苦吗?”
  “住嘴!朕已派内大臣昂邦章京图格尔、大学士范文程做了详细的调查,朕决不会无辜冤枉你的,收起你的委屈的样子吧,哼!”
  豪格见多尔衮尴尬之极,心中不免得意!恨不得让父皇罢免了多尔衰的大统帅才痛快呢。
  “肃亲王,你身为睿亲王的参将,明知他失计,为何缄口不言?难道你在幸灾乐祸吗?”
  豪格心里一惊:父王好厉害的眼力!连忙垂下了头,不敢正视皇太极的眼睛:“父皇明察儿臣失职,任由父皇惩治。”不过豪格心里却在说,若要治罪首当其冲的是叔叔多尔衰!
  多尔衮不禁皱起了眉头:皇上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呢?看这情形侥幸是过不了关的。唉,他有生杀予夺之大权,他说草是蓝色的,又有谁敢反驳说草是绿色的呢?我两次造兵回家,一次是每年录抽三名,另一次是每年录抽五名,主要是军中人疲马乏,加之粮草不济,不得不令他们轮番回去休整呀。说什么我扰乱了军心,这分明是夸大事实,瞎编滥造嘛。锦州城里的明军仍被我紧紧包围着,明兵怎么可能自由出城运粮采樵呢?哼,不知是什么人别有用心地上了“密折”,在皇上面前告了我一状,走着瞧,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多尔衮可不是任由人拿捏的柿子!
  “睿亲王,依我大清军律,你罪该当斩不赦。不过,朕念在你多年来随朕出生人死的份上,从轻发落,你可有话说?”
  多尔衮心里松了口气,只要不杀头,什么事都好说,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呢?皇上分明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得,那就认了吧!
  于是多尔衮跨前一步,双膝点地跪在皇太极的面前:“皇上英明,我既掌兵权,又擅自令兵出家,违军令之罪甚重,应死任凭皇上发落吧!”
  豪格见多尔衮挺身认锗,并不委过于他人,眼珠子一转,紧跟在多尔衮的身后跪下请罪:“睿亲王是王,我也是王,既然与叔父睿亲王共掌兵权,彼既失计,我也有责任,但请皇上从重发落?”
  与多尔衮同来的军中几员大将也齐唰唰地跪下认罪,纷纷自责,或请处斩,或请革职,或请贬黜为民,帐中的气氛一时严肃起来。
  红烛映着皇太极那张苍老的脸。由于多年来领兵作战,餐风宿露,呕心沥血地*劳国事,原本五十岁的他却更像是个花甲老人。帐篷里静悄悄的,一班子文武大臣们屏住呼吸,神情紧张地注视着皇太极。
  皇太极觉得有些燥热,的确,小小的帐篷里聚集了这么多的人,空气能新鲜吗?他抖落了身上的豹皮大氅,露出了绣龙黄级的御袍。
  他脸色涨得通红,面露赞赏之色:“好!我八旗将校不愧为英明汗王努尔哈赤的后代,个个敢做敢当,毫不含糊!朕有你们这些左膀右臂的支持,何愁对付不了明朝的军队呢?哈哈哈!”
  帐篷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众将官们面露喜色,开始窃窃私语:“皇上仁慈呀,如此爱惜将士,大清焉有不强盛之理?”“睿亲王是个汉子,敢做敢当,不过,他也的确有苦衷,皇上治他的罪也是应该的,这权当是一个教训吧!”
  “睿亲王,你可知罪?”
  “臣知罪,罪不容诛。”
  “那好,范大学士,依我大清军律该如何处治睿亲王呢?”
  一时恭候在一侧的范文程没想到皇上给他出了个难题,要他做恶人,要知道,这睿亲王可得罪不起呀!他只觉得头皮发麻,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得,先熬过眼前的这一关吧,以后的事,走哪算哪吧。
  范文程清了清喉咙,心里稍稍平静了一下,不慌不忙地开了腔:“回皇上,睿亲王擅下军令本该严惩不贷,以儆效尤。但考虑到皇上的仁慈宽容以及睿亲王爱惜士兵的心理,臣以为可否这样定睿亲王和诸大将官兵的罪:一,睿亲王降为郡王,罚银万两,拔出部下两个牛录;二,肃亲王也降为郡王,罚银8000两,拔出一个牛录;三,其余军中主将俱罚银50两至2000两不等。请皇上定夺。”
  “好,就这么办吧!”
  多尔衮瞥了范文程一眼,心里说这个八面玲珑的汉人心眼就是活,他总能想出应变之策,倘若他肯为我出谋划策,将来不愁没有我出头之日。只是,这个范文程一心一意忠实于皇上,他肯为我所用吗?
  “谢皇上不杀之恩!臣对皇上的处置口服心服,降爵罚银只会更激发臣对皇上的赤胆忠心。请皇上给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臣将继续奔赴松锦前线,以战功来恢复自已的名誉和地位!”
  “说得好!朕拭目以待!多尔衮,你领兵去吧!”
  多尔衮、豪格率十多名将帅谢恩而去,借大的帐篷里立刻显得松快了许多,皇太极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跌坐在龙椅里。也许是皇太极感到对多尔衮的指责过于严厉,或者因为还牵涉到诸多的王公、贝勒、贝子和大臣,包括自己的长子豪格也在其中,他们都是统兵治政的人才,如果严惩的话必将动摇军心。松锦之战刚刚拉开序幕,只好对他们从轻发落,希望多尔衮他们能以此为戒,日后夹着尾巴做人。唉,这些个王公。贝勒,自恃与众不同,平日里骄横张狂,飞扬跋扈,令皇太极十分头痛。任何人群或人类集团内部都不可能完全一致,由于早婚早育加上多妻多子,使太宗的这个大家族里的关系错综复杂,总的趋向是大多数成员拥护和支持太宗,却也有个别成员敌视他,并演出了种种悲剧。在太宗的大家族中,他子侄人数比兄弟人数约多四倍,他本人有十一个儿子,亲兄弟的儿子约有六十五人,加上叔伯兄弟的儿子,换句话说皇太极比较亲近的子侄有一百六七十人之多!他们年富力强,生机勃勃,如长子豪格,侄子杜度、岳托、萨哈廉等均是战功卓著、年轻有为的人物。
  对众多的子侄,皇太极尚能令其以自己的与首是瞻,但对于跟自己地位相同的同胞兄弟,皇太极有时未免感到力不从心。不消说,这些亲兄弟如老大哥代善等人有拥立之功为人也比较谦逊稳重,而阿济格、多尔衮、多锋三兄弟也受到皇太极的特殊恩宠和重用,或许是皇太极对当年逼死他们三兄弟的母亲大福晋阿巴亥而心中有愧吧。在皇太极的兄弟中,与他关系不和的有莽古尔泰、德格类、巴布海、费扬果等。尤其是莽古尔泰居然在天聪五年围大凌河时,在太守御前露刃,犯下了大不儆罪从此遭了厄运……
  同室*戈,勾心斗角,令皇太极痛心不已,不甘心偏安于东北一隅,一心要夺取大明江山,又令皇太极*劳过度,他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皇上,天都快亮了,您就安歇一会吧.”贴身太监柔和的声音打断了皇太极的思绪,他抬头一望,果然帐外已是天色熹微了。一阵因意袭来,皇太极觉得眼皮格外沉,他吩咐太监吹熄蜡烛,自已勉强起身想到榻上歇息,可就在他一起身的时候,只觉得头晕目眩,他那略显肥胖的身子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关睢宫里,宸妃正凭窗而坐,呆呆地出神。她的黑发蓬松松地挽着,两条细柳眉拧着,眼睛里流露着淡淡的哀愁。
  “皇儿呀,你这一去,把额娘的心也带走了。额娘放心不下你呀,至今你咿呀学语的声音还在额娘的耳畔回响着,若不是顾念着你皇阿玛对额娘的思宠,额娘早就随你去了呀!额娘的命苦呀!”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宸妃胸前的长袍上。一想到年仅两岁就夭折的儿子,她就会泪流不止,人也变得恍恍惚惚的提不起精神。
  “娘娘,永福宫的庄妃娘娘看您来了。”
  “哦!”宸妃急忙抹去眼角的泪水,强打起精神走出了寝官。
  “姐姐今天的气色好多了。妹妹没打扰您吧?刚做好的龙鳞卷儿,趁热给您送了些来。”庄妃说着一指桌子上放着的朱红色的食盒子。
  “妹妹费心了,这些年来你总是嘘寒问暖的,倒教为姐心里过意不去了,说起来姐姐心中有愧呀。”
  “姐姐千万不要这么说。”庄妃上前握住了宸妃的手。“呀,姐姐的手凉凉的,你的衣衫太单薄了吧。您的身子本来就瘦弱,经不起风寒的。倘若身子不适,皇上又该放心不下了。”
  宸妃面上一红,避开了妹妹庄妃的眼光:“皇上这两天忙着处理国事,并没来关睢宫,有时想起来了只打发个公公来探问一声。唉,五十出头的人了,还没日没夜地为国事*劳,一听到战事吃紧还得亲临前线,长此以往,就是神仙也吃不消哇。”
  “皇上就是这个脾气,每一件事他都要亲自过问,否则他就不放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妹妹,以前你不常常在皇上身边为他分忧解难吗?这五宫里,只有妹妹你有能力辅佐皇上。不像我,是个木榆脑子,对时局根本不感兴趣。妹妹,你可得想法子助皇上一臂之力呀!”
  庄妃一脸的苦笑:“这个社会,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太聪明了反倒会招致不幸,只有像姐姐这样温柔贤良的女人才会赢得皇上的欢心。姐姐如今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妹妹却成了那毫无颜色的‘六宫粉黛’之一了。”
  “妹妹的大度令姐姐汗颜,其实姐姐的日子也不好过呀!”宸妃幽幽地叹了口气:“想我入宫这些年来,深得皇上的宠爱,朝夕相伴,可后宫里包括皇后姑姑在内的姐妹们却对我冷眼相待,见了面总是冷嘲热讽的,背地里还不知会怎么中伤我呢。这种事我又不能向皇上诉说,眼泪只能往肚子里流。我知道妹妹你与她们不同,你不是个争风吃醋的浅薄女人,但毕竟在我入宫以前,你是深受皇上宠爱的。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怨恨姐姐吗?”
  “姐姐,男女之间两情相悦,本是件美好的事情,怎么能强求呢?皇上宠爱您,说明您的确有令他动心的地方,您的温柔缠绵,您的美貌多情,这些我可学不来呀,再说,我们本是同胞姐妹,现在又同侍一夫,亲上加亲,更应该不分你我,真诚相待了。说真的姐姐,我为您高兴还来不及呢!”
  “姐姐是个苦命的女人,每当看到你的九阿哥就会想到自已的亲生骨肉,他要是活着现在也该六岁多了。”宸妃说着眼圈又红了,低头无语。
  “姐姐,你若是喜欢福临,就把他过继给你吧。姐姐年纪也不大,养好了身子,说不定过两年还能——”
  “不要想着法子哄我了,皇上的身子骨一天天地见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脸上已经有了一小块一小块的老人斑了,可他偏偏不服老,真拿他没法子。”
  “姐姐,您拾摄一下,咱们出宫去走走吧,整天门在屋子里还不把人给憋坏了?咱们姐妹先去清宁宫给皇后姑姑请安,然后再相伴着在宫里散散心。对了,中午姐姐干脆就到永福宫去,咱们姐妹俩自己动手做一些可口的饭菜吃。”
  “这个主意倒不错。”宸妃不忍拂了妹妹的好意,对镜梳妆,往脸上缚了些脂粉,披上了藕荷色的缎子披风。
  “姐姐,你这样的容貌难怪会引起后宫嫔妃们的妒嫉,连我看了都自愧弗如,心里酸溜溜的呢。唉,都是一母所生,姐姐怎么就抱了个先,把父母的优点全都占去了呢?”
  宸妃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但她那漆黑的眸子里仍有抹不去的忧伤。
  清宁宫在皇宫的最深处,这里古柏森森,庙宇高耸,雕栏画栋,蔚为壮观。因为这里是皇上和皇后的寝宫而显得神秘和庄重,在庄妃看来,它不如永福宫那么小巧雅致,在宸妃看来,它不如自已的关睢宫那么华丽舒适,但这里又是她们梦寐以求的地方。
  从东暖间里传出了皇后娘娘与其它侧福晋们的说笑声,庄妃轻轻一扯姐姐的衣袖:“今儿个皇后的心情不错,咱们姐妹可以轻松一回了。”她们正要往里屋走,门前却有位婢女拦住了:“奴婢给两位娘娘请安了。今天大福晋身体不适,改日再来问安吧。”
  “怎么,大福晋她身体不适?”庄妃微微一怔,刚才分明还听到皇后的说笑声呢,为什么……
  “妹妹,既是这样,咱们就回去吧。”宸妃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扭过头就要往回走。
  “姐姐且停一下!”庄妃眼珠子一转,显出忧虑的神色来:“大福晋病了,做妹妹的理应在她身边伺候着,端茶倒水的做些分内的事情,咱们更得进去了!”
  婢女迟疑了一下,脸上勉强一笑:“既是两位娘娘一片好意,就请进来吧。”
  东暖阁里温暖如春,皇后博尔济吉特氏正倚在软塌上,手里抱着一把精致的铜质水捂子。继妃乌拉纳喇氏和侧妃叶赫纳拉氏等人正喝着热茶,吃着瓜子,给皇后说笑话解闷呢。
  “哟,今儿个是什么风把这一对姊妹花给吹来了?啧啧,瞧你们两人的打扮,倒像是去吃酒似的,我这清宁宫里可只有清茶哟。”
  庄妃脸上挂着笑,与姐姐一同行过礼,没理会皇后的冷嘲热讽,态度依旧很谦卑:“大福晋吃了汤药没有?昨个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请御医看过了吗?”
  “不要唠叨了,我心烦,找个地儿坐下吧。”皇后一点儿也不给侄女面子,口气还是那么冲。宸妃怯怯地用胳膊肘子碰了一下妹妹,示意她坐下来。
  “啪嗒”!乌拉纳喇氏悠然自得地吐着瓜子壳,又伸出满是肉窝的手端起了茶杯:“两位福晋倒是越活越年轻了,大福晋,我可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出丑,我就先告退了。”
  “老老实实地给我坐下!谁没有年轻的时候?想当年哀家大礼成亲的时候,荣耀有加,皇上的眼珠子都看直了。谁不夸我是科尔沁草原上飞出来的金凤凰?”
  看来,上了年纪的人总爱回忆以前的事情,尤其是这种风风光光的事情。福晋们掩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气氛轻松了许多。
  “男人都是朝三暮四的德性。大珠儿,哀家问你,这些日子你又给皇上吃了什么迷魂药?皇上老了,前些日子又犯了头晕脑闷的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宸妃的脸涨得通红,大福晋也太过分了,就差没骂她是妖精了。宸妃硬着头皮为自已辩解:“大福晋错怪侄女了,皇上只去过关睢宫几次,其它的时间都在崇政殿里。”
  “难道他是神仙,就不睡觉了?”
  “他,皇上他……”
  “大福晋,”庄妃接过了话茬:“皇上他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听说他除了偶尔回西暖阁歇息之外,有时候实在撑不住了就在崇政殿里打个盹儿。”
  “唉!”大福晋重重地叹了口气,半晌才说道:“皇上这是何苦呢?他已经许久没来我这东暖阁了。偌大的清宁宫里有时真让人觉得冷清呀。”
  崇政殿里,皇太极眉头紧蹙,正来回踱着步子。松锦前线的战争形势越来越复杂,围攻与反围攻大小战役此起彼伏,明清双方都为这关键一战随时准备倾国中之精锐来决一雌雄。形势不容乐观哪!皇太极刚刚接到了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奏报。称明经略洪承畴率总兵6名带兵六万来支援锦州,屯兵于松山北岗。济尔哈朗亲自率兵迎战失利,伤亡甚重!
  “冷僧机,八面击鼓,令贝勒群臣速速上殿议事!”
  “嗻!”一等御前侍卫冷僧机见皇太极脸色凝重,心知有重大事情发生,于是命人用力敲响了大鼓。
  守候在崇政殿外的群臣贝勒们纷纷整理好衣冠,鱼贯而人,叩见之后,在两旁侍立。
  “众爱卿诸贝勒,事出紧急,明军的六万名援兵已经驻扎在松山,他们的统帅是经略洪承畴。朕召你们进殿,是要从速定下计策。各位不要有顾虑,可以畅所欲言。”
  皇太极双手倒背,缓步从御坐前走到群臣中间。因为天气闷热,他只穿了绣龙黄缎子的长衫,更显得体态臃胖,大腹便便的。
  “近二、三年来,朕一再尝试打破锦州,但一直没有成功。明军顽强抵抗,我军多有失利,和硕郑亲王还中了枪伤,你们说,朕该怎么办?”
  皇太极的情绪有些激动,他的嗓门有些嘶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臣观今日情势,围困锦州之计实出万全。攻城和围城,当然以前者易见成效,而后者则需要时间,坚持下去才能成功。然而如今情况有变,明军的增援已到,加上驻在锦州城里祖大寿的兵力,我清兵并不能完全掌握主动权。臣以为当务之急,立即增派援兵,截断洪承畴与祖大寿的联合!”
  “范大学士言之有理。不过,锦州的外围已被睿亲王的大军层层包围起来,祖大寿只是锦州城里的一只困兽了,不必多虑。至于洪承畴的明军却不能忽视,他们的士气高,加上洪承畴治兵有方,实在是一支很难战胜的力量!”郑亲王济尔哈朗肩上吊着绷带,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
  “蓟辽总督洪承畴所率的‘洪兵’固然强悍,但我八旗精兵已是身经百战,势不可挡广两黄旗重臣索尼声音洪亮,语气坚定,皇太极听了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这貌似矮小瘦弱的索尼也是由皇太极一手提拔上来的,他精通满蒙汉文,智勇双全而且年富力强,对皇太极忠贞不贰,是皇太极的御前一等侍卫之一。”
  “臣以为明国气运渐衰,连年旱灾虫祸,加上流贼叛民,明国的气数已尽。我大清何不乘运奋发,诸王贝勒同心协力,鹿鼎中原在此一举,时不容缓,机不再来,请皇上立刻出兵,荡平松山!”
  “哈哈!知我者索尼也!朕真担心洪承畴会及早逃脱呢!朕主意已定,朕要亲自率兵,星夜开往松山,与洪兵决一雌雄!郑亲王济尔哈朗留守盛京,你们就静候佳音吧!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皇太极情绪激动,脸色通红。他向来不喜欢说大话空话,而此刻他把这场迫在眉睫的大战说得易如反掌,足见他早就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了。
  “退朝!”皇太极大手一挥,群臣贝勒们面带兴奋之色心里松了一口气。可他们没注意到,皇太极的手没有放下,却仰面捂住了鼻子,血正从他的手指缝里往外渗!
  夜色浓重,星光闪闪。盛京城外的清兵大营里,萨满们正头戴铜鹰,腰围神裙,敲着神锣,神铃边跳边唱为清军送行:
  
  “天门地门全打开,
  萨满妈妈请神来。
  天神保佑皇太极,
  马到成功下松山。
  霞光紫气照盛京,
  万马欢腾人欢笑。”

  众多的萨满妈妈戴着神罩,手指銮刀和桦木杆儿,边舞边唱十分热闹,清兵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不住地喝彩叫好,看得津津有味。萨满妈妈们的身后还跟着一群老婆婆,手里吹拉弹拨着各种乐器,抑扬宛转,也跟着跳神的脚步,舞来舞去,还故意弄出许多丑态引人发笑。
  帐外是欢声笑语,帐内的气氛却有些紧张!
  皇太极又流了许多鼻血,伤了元气,这个时候他却执意要御驾出兵,怎能不让人担忧呢?
  “你们几位是朕的心腹之人,朕患鼻衄未愈之事不得外传!”
  身披战袍的皇太极在灯下显得很威武,一等御前侍卫索尼手捧黄色的披风侍立一旁,神情忧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皇上,臣弟恳请皇上暂且歇息几天,臣弟愿先行一步!”
  皇太极的弟弟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和豫亲王多锋几乎同时跪下劝阻皇太极。
  “快起来,我的好兄弟!”皇太极心头一热,亲手扶起了两位异母弟弟。或许就在这刹那间,他想起了当初自己亲手逼死他们的母亲阿巴亥的那一幕,一时间他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愧疚的神色。
  对于皇太极的夺主即位,曾经有人大加指责,其实只有当事人皇太极最明白他该不该受到指责。显然,这是一场蓄谋的逼宫政变,是由皇太极与兄长代善联手完成的。英明汗王努尔哈赤向来重爱情、重亲情,他怎么可能在自己临终之际又“遗命”太妃阿巴亥殉葬而丢下两个十来岁的亲生儿子多尔衮与多铎呢?他们年幼无知,若丧父又丧母,这在冷酷的后宫之中将何以立足呢?“遗命”似乎是有,但却不是“逼大福晋殉葬”的遗命,而是立“九王子”多尔衮为王,这件事代善在场,他就是最好的见证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的“遗命”成了假的,假的“遗命”却成了真的!
  大福晋阿巴亥生殉成了后金国的一大疑案,残酷的历史给多尔衮兄弟三人开了个无情的血血淋淋的玩笑,而坐在龙廷里的皇太极却并不感到心中惶然。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赵匡胤,明成祖朱棣……以不正当的手段登极为王的例子不胜枚举,他皇太极又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呢?更何况在他的治理之下,迁都盛京,走完了从后金到大清这艰难的一步,倘若他有过错人们也早该原谅他了!
  只不过偶尔,每当面对多尔衮三兄弟时,皇太极的内心深处会产生一点点的愧疚,仅此而已。就为了弥补内心深处的一点点愧疚,皇太极对多尔衮三兄弟格外重用,因此尽管他们年纪不大,资格不老,他们的地位却比许多兄长高。皇太极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这三兄弟军功卓著,随着年纪的增加,他也许想到了有那么一天他会面对已故的太妃阿巴亥,到那时他也就心中坦然了。
  然而这种愧疚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皇太极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行军制胜,贵在神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朕此时若有翼可飞,恨不得展翅而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赴松山!好了,外面的祭神已经结束,两位兄弟,即刻带兵随朕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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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2 13:54:45 | 只看该作者
3.睿王多尔衮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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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年时杀母夺旗之恨,如今又涌上了多尔衮的心头。当他把侄孙派去惊驾之后,阴森森地笑出一团黑云……

  多尔衮带着亲兵部将十数骑连夜回到了营地。
  一路上,多尔衮策马飞驰,宝马苍龙骥似乎明白主人的心情,四蹄飞扬掀起阵阵尘土。部将们不敢怠慢,扬鞭猛抽,生怕被主帅拉下。风声呼呼,马蹄阵阵,月光下的多尔衮浓眉拧到了一起。
  “朕待你与诸子弟不同,良马任你乘,美服任你穿,……”皇太极威严的声音在多尔痛的耳畔回想。“叭!”多尔衮气恼间又扬起了马鞭,苍龙骥已经跑出了一身汗,它忍着疼痛风驰电掣般地狂奔起来。
  几年来,多尔衮出生入死,马不停蹄跟皇太极打天下,争地盘,先后降服了察哈尔和朝鲜,使明朝在辽东失去了两翼,使大清扫除了后顾之忧,多尔衮的军队还接连不断进攻明朝,直捣中原,频频获胜,然而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差一点遭到了灭顶之灾!
  “由亲王降为郡王,罚银万两,拔出部下两牛录!”大学士范文程的声音不高但却十分清晰,多尔衮听来十分刺耳。
  “唉,这么没日没夜地为他打天下,他却翻脸无情,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可真难挨呀!”
  马上的多尔衮重重地叹了口气,松开了缰绳,因为眼前就是他军中的大营了。
  营帐里灯火摇曳,五彩的地毯和榻上毛茸茸的皮褥子显得温馨舒适。多尔衮惬意地躺着,两位侍从端水送茶忙前忙后地伺候着。
  “王爷,烟点好了,您抽几口吧。”多尔衮眯着眼睛,稍稍张开嘴:“傻丫头,你不会送到本王的嘴里?嗒,就这样。”
  多尔衮伸手抓住了那递烟袋锅的手,“手指又白又嫩,啧啧,简直爱煞人了。”
  “王爷,半夜三更的,您不能再吸烟了,您得喝碗热牛奶,这样您就可以好好地睡一会儿,明儿个您还得领兵打仗呢。”
  两个女扮男装的侍卫,一个递烟,一个送奶,一个丰腴,一个美艳,两个人娇滴滴的声音令多尔衮满心欢喜,两个人花儿般的容貌更令多尔衮喜不自胜。他猛吸了几口烟,又喝完了奶,然后色迷迷地搂抱着两个女子,“噗”地吹熄了蜡烛。
  天蒙蒙亮的时候,多尔衮被帐外的争吵声吵醒了,他揉着眼睛正要发作,忽又听到了帐外那颇为熟悉的声音:“我有事要禀报王爷,将军如若不允,我可就要硬闯了!”
  “你这厮怎敢如此放肆!堂堂睿王爷是你想见就见的吗?快滚开,否则老子的剑可是不认人的!”
  多尔衮一掀帐篷走了出来,他身材颀长,相貌英俊,颌下是一把修翦得很整齐的短胡须,潇洒中透出几分威严,显得气宇轩昂。
  “你们且退下,本王有话跟他说。”
  “睿王爷,侄孙这么早就吵醒了您,实在是因为事出有因。”来人一袭黑袍,脸上罩着面具,看不清他的相貌。
  “这么说事情很急?好吧,进来说话,阿达礼。”
  阿达礼解下了面罩,环顾四周,桌子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热牛奶、牛油饼、烩牛肉。阿达礼不禁咂吧着嘴讪着脸:“王爷,小的一夜没睡,跑得又累又饿——”
  多尔衮眼睛一瞪:“再累再饿也不在乎这一会儿。快说,那边出了什么事了?”
  “王爷,昨晚您刚离开不久,皇上他就病了,天还没亮内侍就传出话了,说什么圣躬违和,要去安山(鞍山)温泉疗养,已经动身了。”
  “噢?皇上又病了?哼,他如今已是秋后的蚂蚱,没多少气候了。训斥我的时候还是大喊大叫,原来他这是硬撑的,好哇,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撑几天?”
  “王爷,听说皇上去温泉走的是近道,途中要经过‘神仙谷’——”
  “嗯?”多尔衮浓眉一挑,眼露杀机:“看来皇上病得不轻呀,想那狭谷地势险峻,两边是悬崖峭壁,自古以来是强人打家劫舍之地,如果皇上受到了惊吓,也许会一病不起了!”
  “王爷,侄孙明白您的意思,此事包在小的身上,您瞧瞧,我这付贼人扮相谁能识破呢?”何达礼紧盯着多尔衮的眼睛,拍着胸脯。
  “阿达礼,这件事千万不能露了马脚走了风声。记住,只要想法子吓唬一下煞煞皇上的威风即可,哼,我要让他知道,天外有天!”
  “小的明白,请王爷放心,小的日后还想跟着王爷飞黄腾达呢。这一桌子香喷喷的食物——”
  “馋嘴的家伙,吃吧,吃饱喝足就去办正事去。记住,人不要太多,挑几个轻功好的,带着火铣再放上几箭,一有风吹草动便四下散开,各自回自己的营地。”
  “嗻!”
  “皇太极,你不仁我可有义呀,你对我有杀母夺旗之恨,这十几年来我把一潭苦水深埋在心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终于快要扬眉吐气了!来人,请萨满妈妈,本王要祭神!”
  鞭子香被点着,冒出了袅袅白烟,萨满妈妈头戴金雀铜翅神帽,身穿八条虎牙长裙,腰系神铃,手摇神鼓,乌牛白马已被牵到了香案前。
  众将帅不知道主帅为何要祭神,看着神情严肃的王爷均不敢多问,均戴了神帽披了神裙跪在了多尔衰的身后。神鼓敲起,神铃震耳,众将及侍从们跪在神祭之前随着萨满妈妈咏诵神词。
  
  “游遍了九层云天,
  最尊贵最英武的大神是阿布凯思都里;
  访遍了三江五河,
  最善良最美丽的女神是呼其塔蚌神三姊妹。
  沐浴神灵我大清如旭日东升,
  爱新觉罗的子孙将兴旺发达繁荣昌盛。”

  多尔衮在神前若有所思,他在暗中祈求祖先神灵保佑自己,扫除自己的敌人、对手和绊脚石。众将帅均神情肃穆拜跪着神灵,此时晨光初现,一抹红霞为庄严的祭祖场面增加了几分活力,萨满妈妈手中的神鼓和腰间的神铃交汇成了一首飘飘仙乐……
  天命五年九月二十八日,后金国发生了一件令众多的王公贵族疑惑不解的事情,英明汗王努尔哈赤在汗宫当着八旗诸贝勒、众大臣宣布,多尔衮三兄弟成为八旗旗主,多尔衮虽然年幼,但却对当时众贝勒的誓词记忆犹新。……此后,立阿敏台吉(努尔哈赤侄)、莽古尔泰台吉(努尔哈赤第五子)、皇太极(第八子)、德格类(第十子)、岳托(次子长善之子)、济尔哈朗(侄)、阿济格(第十二子)、多铎(第十五子)与多尔衮(第十四子)八贝勒为和硕额真,为汗之人,受取八旗之给与,食其贡献,政务上,汗不得恣意横行。……”
  多尔衮欣喜若狂,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当上了八旗旗主之一的和硕额真?他们三兄弟终于可以出人头地了!当然,这一切的功劳是母亲阿巴亥的,她已经在英明汗王众多妻妾中由侧福晋上升为大福晋,成了后金国臣民的国母!
  众贝勒大臣在震惊之余窃窃议论起来:“英明汗王这是怎么啦,八旗兵应该编制八个和硕额真,可这份名单上却写了九个人!”
  “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9岁的多尔衮贝勒和7岁的多铎贝勒两个人的名字被排列在一起,说明他们两个人被合立为一个和硕额真!”
  “英明汗王的此举一点儿也不英明!把我们这些身经百战、军功显著的功臣贝勒丢在一边,却让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当上了旗主,这,这不是欺人太甚了吗?”
  “背地里发脾气有什么用?你敢当面跟汗王说出来吗?我料你也不敢这么做,得,把眼泪放在肚子里吧,人家多尔衮小贝勒凭得是母荣子贵,就冲这,谁能跟他比?你不服也得服!”
  “走着瞧,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多尔衮他们三兄弟如果经不起沙场上的考验,如果他们的母亲失去了汗王的欢心,结果又会怎么样呢?我真是不甘心哪!”
  在众贝勒大臣哀怨嫉妒的眼光中,多尔衰三兄弟的厄运果然降临了。
  天命十一年(1626)初,英明汗王攻宁远受控。自天命四年以来,努尔哈赤率八旗军于萨尔浒大败明军,使后金与明朝关系发生了根本变化,此后,后金又攻灭叶赫,统一了女真,天命六年又发动了进攻明朝辽沈的战争,下沈阳,克辽阳,英明汗王王的汗官也由赫图阿拉老城一迁再迁而迁到了盛京(沈阳)。几十年来努尔哈赤所向无敌,而这一回却惨败于宁远孤城之下,这怎能不令他气愤难当呢?努尔哈赤气血攻心,忧怒成疾,痈疽突发,病势急转直下,竟在休息之中病逝于距盛京四十里之遥的叆鸡堡!
  盛京城里哀声四起,与明朝作战的事被放到了一边。少年多尔衮思念着与英明汗王浓浓的血缘父子之情和殊思奇宠,更是伤心欲绝。那一夜显得格外的漫长而沉寂,但多尔衰万万没有想到还有更大的灾难等着他!
  天刚亮,皇太极就率领诸贝勒王大臣,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大福晋阿巴亥的住处,声称执行父汗“遗命”要大妃自杀殉葬。多尔衮怒不可遏,厉声指责皇太极,却被众贝勒冷冷地打断了:“八王皇太极已被推为黄台吉,这是天意,因为汉人称储君为皇太子,而八王的名字本来就是黄台吉,他就是我们新的汗王!”
  “新的汗王?父王有遗诏吗?推举新汗王这么重大的事情,为什么我们三兄弟无一知晓呢?”年轻的多尔衮怒气冲冲地注视着正值壮年的八皇兄皇太极。
  “父王创建了八和硕贝勒共治国体的方针,你们却擅自改成了四大贝勒共坐之制,父王尸骨未寒你们就要背叛父王?”毕竟年长一些,多尔衮的哥哥、皇十二子阿济格的语气咄咄逼人。
  “住嘴!你们三人能有今天,全仗着父王对大妃的宠爱。本汗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还多,你们有什么资格成为八和硕贝勒之一,有什么资格在本王面前指手划脚?哼,今非昔比,你们三兄弟今后说话做事可得当心了!”皇太极脸色铁青,手一挥让侍卫捧上了白绫:“大妃,您与父王夫妻一场,恩爱无比,如今您能让父王一人冷冰冰地躺在那里吗?父王的心里只有你,快追随父王去吧!”
  大福晋阿巴亥欲哭无泪。面对着如狼似虎的夫君的子臣们,她心里明白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了。二十多年的宫廷生活让她明白了宫廷斗争的血腥与残酷,她知道抗拒是徒劳的。满族并没有妻妾为夫殉葬的习俗,反而流行“君臣同川而浴,并肩而行,父死子妻后母,兄终弟娶寡嫂”的治栖之风。但,阿巴亥又不甘心,她看着脸色阴沉的皇太极:“我在你们父汗弥留之时陪伴了他四天,他从未对我表示过要我与他同行的意思,反而劝慰我,要我照看好你们几个年幼的弟弟。”
  大贝勒代善面无表情地看着惶恐不安的大妃阿巴亥,心里却感到万分的痛苦:“大妃才三十多一点儿,又白嫩又丰满,当初她很中意我为此受到了父王的冷遇。唉,我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只有硬着头皮翻脸无情了!”
  “大妃,父皇的遗命是下达给我们四大贝勒的,我、阿敏。莽古尔泰和八王兄皇太极均可作证。父汗说,他十分喜爱母后,因此要求母后与他同行。母后是个聪明人,知道父汗的命令是不可违抗的,请您自己动手吧!”
  大妃阿巴亥的热泪夺眶而出,双手颤抖着接过了白绫。“不,这是阴谋,我不相信你们的话,我不能让母亲死!”多尔衮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双手紧紧拉着母亲的衣袖,一双仇恨的眼睛怒视着皇太极和代善。
  阿巴亥心如刀绞,自己死不足惜,为了保护三个儿子,她拜跪在皇太极和代善的面前,泣不成声:“我自十二岁入宫侍奉先帝,至今二十六年。我与英明汗情深似海,原不忍相离。既是大汗有遗愿,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多尔衮他们三兄弟尚未成*,我死以后,求几位大贝勒看在你们父皇的份上,好好抚养他们。毕竟,你们都是亲兄弟呀!”
  皇太极皱着眉头,不情愿地回跪阿巴亥:“请母后放心地去吧,阿济格已经成*,多尔衮和多锋我会格外照顾的。”
  阿巴亥再也无话可说,她屈从了命运的安排,心一横,推开了心爱的儿子,走进了内室……
  三十七岁的阿巴亥就这样成了汗位争夺斗争中的殉葬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逼上了绝路,多尔衮心中犹如万箭穿心,但他却没有再哭闹喊叫,而是抹去了眼角的泪痕,牙关紧咬!这杀母夺旗之仇一定要报!看着皇太极眼中闪现出的一丝喜悦,多尔衮握紧了双拳!
  “通往拜位的一切障碍都已经清除了,我可以从容不迫地登上宝座,并可以全力以赴去实现父汗没有实现的问鼎中原的梦想!”皇太极心中的确兴奋不已。仅仅一夜的时间,形势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英明汗突然撒手人寰,虚空的汗位令后金统治集团内部乱作一团。觊觎汗位已久的八王子皇太极沉不住气了。作为父汗钟爱的四贝勒,皇太极聪明、干练,野心勃勃而又年富力强。皇太极自信,在四大贝勒中,只有他才有能力继承汗位。大贝勒代善性格懦弱做事优柔寡断早已失去了父汗的欢心,二贝勒阿敏虽为镶蓝旗旗主但毕竟是父汗的侄子,三贝勒莽古尔泰过于鲁莽声名不佳……皇太极思前想后,最终有能力问鼎汗位的只有代善,他皇太极本人以及多尔衮兄弟。
  代善果然成不了大气候,在汗宫父汗的龙椅前他就当众宣布放弃汗位并力保皇兄皇太极,这一着令皇太极欣喜若狂,对皇太极而言,还有一个危险的敌人,那就是一国国母的大妃乌拉纳喇氏阿巴亥,当然,她也就是多尔衮他们三兄弟的生母;由于她的受宠,她的三个儿子迅速兴起,年方冲龄便被封为八和硕额真之一并掌有全旗,多尔衰三兄弟尽管年轻但其实力已经超过了包括皇太极本人在内的三大贝勒!这能不令皇太极惶恐不安吗?不只是皇太极,众贝勒出生入死;血战数十年,又有几个能当上旗主额真呢?阿巴亥在无意之间成了诸王贝勒的敌人,当然更是皇太极登上汗位的最危险的政敌,所以,她必须死,皇太极相信倾巢之下,不会再有完卵的。
  父汗的去世,本来对少年的多尔衮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生母被逼自杀殉葬父汗,对多尔衮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令他痛不欲生!多尔衮三兄弟从十一日未时到十二日辰时,在不足一昼夜的时间里,经历了父汗去世、汗位失去、生母被逼殉葬的一系列灾难,从一向由父汗宠爱、母后欣赏扶持的有着强大靠山的高贵旗主,一下子降为倍受冷落的无依无靠的孤儿弱主。前途渺茫,凶多吉少,身处逆境中的少年多尔衮仿佛一夜间成熟起来了,他把眼泪往肚子里流,把一潭苦水深深埋在心底,夹着尾巴做人,暗中积蓄力量屈以求伸。
  “父汗哪,如今儿臣羽毛已丰,风华正茂,而皇兄皇太极则是暮气横秋,体力不支,这大清的江山也应该由我来扛了。我忍气吞声了十几年,戎马倥偬,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吗?儿臣谨遵父汗的遗命,尊王敬汗,已经立下了显赫的军功,大清国的缔造也有儿臣的一大功劳呀,他皇太极称帝所用的玉玺不就是我派人奉送的吗?如今他已是病魔缠身,理应由儿臣我来接替他的帝位。如果儿臣成了大清国的皇帝,当务之急就是消灭明朝,统一中原,我要让我们爱新觉罗氏的子孙世世代代成为中原的主人!父汗,儿臣并不是件逆狂妄之人,儿臣问心无愧,请父汗的在天之灵保佑儿臣早日实现这个梦想!”
  多尔衮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忽然被一阵锣声惊扰,不由大怒,起身喝道:“祭神重地,什么人敢这样大胆喧哗吵闹?”
  “不,不好了,王爷,明军人马已经来到了阵前,要向我军挑战呢?”
  多尔衮这一回是真的清醒了,他眉头一拧“来而不往非礼也,各牛录额真听令,严阵以待,听本王的调遣!”
  多尔衮披上战袍,跨上宝马苍龙骥,带着豪格等将帅登高远望,观敌瞭阵。这一看他心里猛然一惊:天哪,似乎是一夜之间,明军的大队人马漫山遍野四外都是,更令多尔衮感到触目惊心的是,那乌压压的明军军营里旌旗猎猎,醒目地写着“洪兵”!
  “洪承畴来了?莫非他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吗?”多尔衮的脸色阴沉下来。
  对大名鼎鼎的洪承畴,多尔衮早有耳闻。洪承畴先中举人又登进士,仕途顺利,官圣陕西布政使司右参政,成为镇压陕西农民起义的主要军事统帅。崇祯十一年(1638)洪承畴设计伏击李自成的军队,大胜,从而被摇摇欲坠的明朝末帝崇祯更加宠信,满朝文武也寄以厚望,称他所统领的军队为“洪兵”。
  从清崇德元年(1636)以后,皇太极便把进攻的矛头指向了明朝,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清军数万铁骑五次征明,肆意践踏着大明千里平川的华北大地,令明朝上下人人自危。关键时刻,明廷于崇祯十二年初,特命洪承畴为蓟辽总督,主持对关外的清兵战事,以拱卫京师。
  年近五十的洪承畴深知肩上的担子。大明内部党派纷争,人心涣散,连年对农民起义的镇压更使国力贫乏,山河破碎,一向被认为用兵如神的洪承畴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因为他知道一失足便会成千古恨!当锦州被清军围困一年多,频频告急的时候,洪承畴决定孤注一掷了。他共征调宣府总兵杨国栓、大同总兵王朴、密云总兵唐通、蓟州总兵白广恩、玉田总兵曹变蚊、山海关总兵马科、前屯卫总兵白广恩、宁远总兵吴三桂八镇大军十三万、马四万,集结宁远,准备与清兵决一死战!
  洪承畴针对皇太极长期围困锦州的政策,决定以守为战,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但迫于朝廷速战速决的压力,他不得不进行军事冒险:将兵马粮草留在宁远。杏山以及锦州七十里外的海岛笔架山上,亲率六万兵马抢占了松山城北乳峰山,七座大营安营扎寨,一夜之间出现在清军多尔衮大营的阵前。
  “主帅,还犹豫什么?趁明军连夜奔波马乏人困之际,我军应速速出击杀他个下马威,让明军无喘息之机。”
  “豪格,洪承畴用兵如神,决不能等闲视之。阿巴泰,你即刻派几名旗牌官向盛京求援,敌兵实重,请皇上速派济尔哈朗前来助战!”
  “豪格,带领你手下的精兵向乳峰山西侧的明军进行骚扰,注意保有实力,避开明军的神器红衣大炮!”
  “杜度,率你的精兵速速切断洪兵的后路,在松山与杏山之间严防死守,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拿去,本主旗下的十牛录兵力归你调遣!”
  多尔衮从腰中掏出了令旗,杜度领兵而去。可豪格仍愣愣地站在一旁。
  “你?想违抗本王的军令吗?刚才不是你喊得最响吗?”
  多尔表对这个比自己大几岁的侄子并没有好感,甚至在内心深处还处处提防着他。为什么?就因为豪格是皇太极的大阿哥!其实,多尔衮的担忧差不多是多余的,种种迹象表明,豪格一直没讨得父皇皇太极的欢心,尽管他有文韬武略和赫赫军功,但他始终未能当上主宰一旗之旗主;他只辖有皇太极旄下的正黄、正蓝和镶黄的三旗之中的若干牛录而已!
  “豪格只是想请求主帅也拨一些兵马,因为我手中的兵力实在是有限!”
  “哦!”多尔衮没有立即表态。
  对面明兵安营扎寨的炮声惊动了围锦州的清军,他们看到明军这逼人的气势,无不面露惊恐之色。洪承畴占据的乳峰山东侧,距锦州仅五、六里远,他的数万人马环松山城结营,掘起了长壕,竖起了木栅栏,耀武扬威的骑兵队巡游于松山东、西、北三面,防御甚严。
  “必须将洪兵的气焰打下去,以振我清兵士气!”多尔衮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豪格,本帅将统辖的正白旗中的十个牛录交与你调遣,你可凭借熟悉的地形对洪兵进行袭击,打乱他们的阵脚,瓦解他们的士气!”
  “请主帅放心,豪格此去定能马到成功?”
  正午的阳光炙热地烤着黑土地,远处,尘埃飞扬,人欢马嘶,大队人马滚滚而来。
  两黄旗的巴牙喇兵(护军)骑着一色的高头大马,身披盔甲,耀眼夺目的旗子在风中招展,灿若云霞。一张硕大的黄伞下皇太极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他的身后紧跟着的是御前一等侍卫出身宠臣索尼、汉军正蓝旗固山额真佟图赖和军师范文程等十几位内大臣。再往后则是身穿黄马褂的侍卫骑兵队和三千名八旗精兵。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马队中间的红衣炮队,炮筒上的红绸迎风招展,与无数黄色的军旗和天蓝色的军旗相互辉映,如彩蝶纷飞,如百花争艳,蔚为壮观。
  从盛京到锦州有数百里之遥,大队人马马不停蹄已经行进了三天,估计还有三天的路程。这一路赤日炎炎,士兵们早已是汗流浃背,疲惫不堪。身材肥胖的皇太极更觉闷热气短,苦不堪言,他的两个坐骑大白与小白更是吃尽了苦头——皇太极自幼便身材魁伟,中年发福之后更是膀阔腰圆,当皇上穿上销甲之后,昔日背伏他驰骋疆场的这两匹宝马良驹如今再也威风不起来了,小白尚能日行百里,大白却只能日行五十里了。
  “皇上,前面有一处庙宇,可否请皇上歇息一下?”紧跟在皇太极左右几乎寸步不离的索尼察觉到皇太极脸上的疲惫之色,请求让大队人马稍事休息。
  皇太极点头同意,但他的内心却万分焦急。翻身下马,皇太极立刻又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疾手快的索尼快步上前扶住了他。“哎呀,皇上您,您又流鼻血了!”
  “不要紧张,更不要声张,朕休息片刻就会好的。”脸色苍白的皇太极低声嘱咐着索尼,索尼会意,招手示意,由几位御医和侍卫搀着皇太极进了大庙。
  大雄宝殿里宽敞清静,建造精巧,金身佛像闪着亮光,和蔼地冲着皇太极发笑。皇太极心念一动,恭恭敬敬地在佛像前合掌下拜,连连作揖,嘴里念念有词:“大慈大悲的佛呵,赐福给大清国,保佑我皇太极此次出兵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见皇上如此敬佛,跟在身后的索尼、佟图赖等一干子内大臣们慌忙趴身下拜,连连磕头。他们心中奇怪,大清国一向最信萨满教,出兵作战或是祭祖祭天都要请萨满跳神,对汉人看重的菩萨庙或是佛祖庙并不感兴趣,皇上这是怎么啦?当然,日后要图谋中原,与汉人长期相处,就得接受和适应汉人的各种习俗。其实,眼下的八旗精兵或将帅里就已经有了不少优秀的汉人人才。祖上为宋朝文正公范仲淹之后的范文程起初追随英明汗努尔哈赤,现在又一心一意辅佐皇太极,他足智多谋,料事如神,上解天文,下知地理,深受皇太极的赏识和宠信,被任命为内秘书院大学士,进世职二等年喇章京。带兵投清的明将总提兵大元帅孔有德和总督粮饷总兵官耿仲明分别被皇太极封为恭顺王和怀顺王。原为镶黄旗汉军人的佟图赖13岁即驰骋疆场为后金国效力,军功卓著成为威名远扬的战将,连年被提拔封赏,当皇太极于崇德七年(1642)组建汉军八旗之后,佟图赖被授予汉军正蓝旗固山额真——即都统,他由此跨入清军高级将领的行列。
  看起来,满汉相互融合,这是历史发展的大趋势呀。目睹着皇太极虔诚敬佛的范文程暗中欢喜,连连点头。
  庙里住持赶紧收拾了一间僻静的禅房,竹帘、竹椅加上竹床,皇太极立刻觉得清凉了许多。士兵们早已躺在树荫下或是大殿里呼呼大睡了,可皇太极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的心早已飞向了松锦战场……
  锦州是明朝设置在辽西的军事重镇之一,自从明清争战以来,锦州的战略地位日益重要。锦州的正南面近二十里处是松山城,松山西南近二十里处是杏山城,而杏山西南二十里左右便是塔山城,这三城如羽翼如卫星般地拱卫着锦州,此外还有宁远重镇作为锦州的坚强后盾。因此,明朝派遣重兵由祖大寿统领,加固城池,力图使锦州成为阻止清兵西进的一座坚强堡垒。很明显,锦州不破,清军就只能局于东北一隅,毫无前途可言。
  然而,自努尔哈赤受阻于宁远城下,到皇太极即位后的十几年间,辽西的多次进兵一直未能取得重大进展,因此形成了明清在宁、锦长期对峙的局面。
  “唉!”皇太极回想多年来的坎坷,不禁一声长叹:“难道上苍真不助我,我大清只能安于东北一隅么?中原,人杰地灵、土肥水美的中原,何时我皇太极才能骑着大白和小白在那里策马扬鞭呢?”
  往事历历在目,皇太极怎么也忘不了他承袭汗位的第二年在宁锦城下所遭到的败绩,甚至他的父汗努尔哈赤也因为在宁远败下阵来,受了伤又窝了一股火不久就去世了。如今,已明显感到体力不支的皇太极急于拿下这只拦路虎。他也许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十几年了,一个弹丸之地竟成了阻挡清兵入关的关键,皇太极一向心高气傲,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呀!
  “你皇太极不过是我城下的一名败将!”这讥讽的声音令皇太极坐卧不安。他猛然翻身起床,一声怒喝:“不拿下锦州,死不瞑目!来人哪,传朕的旨意,大队人马立即朝锦州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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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2 13:55:24 | 只看该作者
4.赏穿黄马褂的福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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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戎马一生的皇太极,终于觉得自己老了,大张旗鼓地去哨鹿,竟险些空手而回。倒是刚五岁的福临,用短剑斩获了一头母鹿……
  
  “咚!咚咚!咚——!”
  盛京城里八门击鼓,捷报频传。多日来人们心中的忧虑一扫而去,外藩诸蒙古各部以及朝鲜的使臣纷纷上表称贺,城里一片喜庆气氛。
  “击鼓报喜了,这是真的吗?”
  皇太极猛然睁开了双眼,朦胧中只见红纱灯下端坐着一位妇人,背影苗条,似乎很熟,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是宸妃!朕想你想得好苦哇!”
  “皇上,您终于醒了!这一病可真让人揪心哪!”妇人旋转过身来,她一抹眼泪强笑道:“皇上,我是永福宫的庄妃。宸妃姐姐她,她……”
  皇太极呆了一呆,忽然一拍脑门,喃喃地道:“宸妃在哪儿?她在哪儿?你们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送到哪去了?朕马上要见她!”
  皇太极说着挣扎着抬起身子,但却力弱不胜,摇摇欲倒,庄妃赶紧过来扶住了他,又一转脸给一旁的乌兰使了个眼色。
  “皇上,您听见了刚才报喜的鼓声了吗?旗兵官送信来说,我大清八旗兵已把松山明军统统置于包围之中,并切断了明军的粮饷后路,拿下松山指日可待!”庄妃试图以前线上的战事来转移话题,分散皇太极的思绪,“来,先让臣妾喂些水给您吧。”
  “唔。”皇太极面无表情,仰脸望望帐顶,又侧脸望望庄妃。他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要问的事情太多了,一时竟无从说起。
  “人呢?”他没头没脑地问。
  庄妃一楞,端着茶碗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温热的茶水洒在了皇太极的衣衫上。她没有回答,急忙放下碗从怀里掏出白手绢轻轻地擦着,她低着头,不敢正视皇太极的目光。在病中的皇太极虽然形容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依然明亮,而且充满了期待。
  “她好吗?”皇太极按住了庄妃的手。
  “是的。她很好,她终于可以见到她日思夜想的八阿哥了。”
  “不!我的宸妃她没有死!”皇太极的脑子完全清醒过来了,他用力抓着庄妃的手摇着:“我同她夫妻一场,恩爱有加,她怎么能先我而去呢?她为什么不等等我呢?她是我一生的最爱,她走了我可怎么办?呜呜!”皇太极突然放声恸哭起来,像个撒泼的孩子。
  “皇上!臣妾叩见皇上,请皇上节哀顺变!”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带着一班嫔妃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原来,庄妃见皇太极清醒了,生怕他过于悲伤特地让乌兰把皇后请来了。
  皇太极的哭声嘎然而止,看来他心里有数,怎么能当着众多妃子的面痛哭流涕呢?
  正当皇太极抱病亲往松锦前线日夜督战之时,忽然传来了宸妃病危的消息,他心急如焚,放下了手头的事情,立即带着内大臣和巴牙喇兵拔营回京,然而还是没能赶上见宸妃最后一面。
  进到后宫,宸妃已经入殓,皇太极趴在宸妃柜前,大放悲声,涕泣不止,看了令人心酸。诸王、大臣百般劝慰,但怎奈皇太极过于悲痛而不能自持,在下令厚殡震妃之后,皇太极忽然昏迷不醒,直到报喜的鼓声传来,他方才渐渐地苏醒过来。
  “皇上,人死不能复生,您要以国事为重,振作起精神来呀!”庄妃流泪跪倒在皇太极的床前。这些天,她日夜侍奉在皇太极身边,寝不解衣,端茶倒水,就像一个贴身婢女似的,熬红了双眼,也哭干了眼泪。她为失去姐姐而伤心落泪,姐姐才三十三岁呀!她为皇太极的健康每况愈下而担心落泪,也为皇太极对姐姐的一片真情而感到落泪,但同时她又为自己被冷落,自己与儿子的前途未卜而心焦落泪!所幸的是,皇后博尔济吉特氏自宸妃死后,对庄妃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又见她日夜为皇上担忧,亲自在床前扶侍,心里又多了几分感动。庄妃与皇后姑侄间终于和好如初,前嫌尽释了。
  “范大学士求见!”
  “得知皇上病体康泰,微臣感到十分安慰。臣以为凡心劳则气动,臣愿皇上清心定志,万寿无疆!一切细务,交由各部分理,不劳皇上费心,臣惟以圣躬为重,伏望皇上息虑养神,幸甚!”范文程跪在皇太极床前,字字诚恳,情真意切,透露着对皇太极的关心。
  “范大学士快快清起!”皇太极苍白的脸上浮现了笑意:
  “好吧,朕就同意你的请求,就由朕口谕,你手书吧。”
  内侍太监早就预备好了笔墨,范文程持起长袖,皇太极字斟句酌地说道:“圣躬违和,肆大赦。凡重辟及械系人犯,俱令集大清门外,悉予宽释。又,政事纷繁,望各旗、六部诸大臣酌情办理,不得有误。钦此!”
  众人心里都松了口气,看来皇上已经渐渐地摆脱了忧伤。
  秋分时节,和风暖日,这正是哨鹿的最佳季节。在诸贝勒、群臣的劝说下,皇太极决定从盛京北上去乌喇、宁古塔祭祀、木兰。
  卸下了战袍换上了龙袍,皇太极顿觉轻松惬意。松锦前线有多尔衮、豪格等将帅坐镇,拿下锦州已是指日可待了,皇太极那略显憔悴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皇阿玛,我想骑马!坐在这马车里一点都不好玩!”
  “是福临呀,好吧,阿玛就答应你的要求。索尼,将他抱到朕的马上来!”
  皇太极此番去狩猎特地带上了三个尚未成年的儿子,即六阿哥高塞——由庶妃纳喇氏所生、七阿哥常舒——由庶妃伊尔根觉罗氏所生以及九阿哥福临——永福宫的庄妃博尔济吉特氏所生。这三个皇子都只有五、六岁的年纪,少不诸事,天真活泼,整天叫着要出宫去玩,皇太极特地将他们带上,也让他们开开眼界。
  福临自记事以来似乎第一次与皇太极这么亲近,他坐在皇太极的怀里,可以听见皇阿玛那粗重的呼吸声。
  “皇阿玛,别搂得太紧,您的胡子怪扎人的。”
  “哈哈哈哈!”皇太极听了乐不可支,偏要低头去扎胖乎乎的儿子,父子俩在马上嬉闹着,其乐融融。
  “福临,皇阿玛好不好?”
  “不好!”福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为什么这么说?你吃的、穿的、住的、玩的哪一样不是阿玛给你的?你看,路边的那间小草房,门口有一个面黄肌瘦脏兮兮的孩子,你愿意过那样的生活吗?”
  “我是阿哥,怎么可以穿那样破烂的衣服?”福临夺过了皇太极手中的马鞭,嘴里吆喝着;“驾——!”两条小腿还用力地夹着马肚子。可大白马只听主人皇太极的使唤,对福临的吆喝不理不睬,仍旧慢悠悠地走着。
  “说呀,你还没回答皇阿玛的问题呢。”
  “嗯——我都五岁多了,可是皇阿玛抱过我吗?还有,我常看见皇额娘流泪,额娘说你不喜欢她了。为什么我们不能住在一间房子里,像真正的一家人似的?小狗子说每天晚上都是他阿玛和额娘搂着他睡,还讲许多笑话给他听呢。”
  “小狗子是谁呀?”
  “是李嬷嬷的儿子呀,我常和他玩儿。”
  “可是你知道皇阿玛有多少个儿子吗?喏,那车里坐着的是你的六阿哥和七阿哥,大阿哥豪格和四阿哥叶布舒正在与明军作战,五阿哥硕塞喜欢闭门读书,对了,你还有两个小弟弟,十阿哥韬塞和才几个月大的十一阿哥博穆博果尔。你说,皇阿玛怎么可能整天只陪你一个人呢?”
  “如果皇阿玛喜欢我,就会整天陪我玩了,我额娘也会高兴起来,是吗?”福临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看着皇太极。
  童言无忌呀。皇太极开始喜欢上了这个聪明又顽皮的儿子了,他情不自禁地搂紧了福临,将布满皱纹的老脸贴在了福临那圆润白嫩的脸颊上。闻着儿子身上散发出来的体香,皇太极不觉心潮起伏……
  原来皇太极与庄妃博尔济吉特氏的姻缘还有一段故事呢。
  一日,四贝勒皇太极在宫里闲来无事,悄悄带着几名侍卫出宫去打猎。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翻山越岭走了好几十里地。密林深处野兽渐渐得多了起来,皇太极心中欢喜,下了马张弓搭箭,瞄准了松林中正在吃草的一只大梅花鹿,跟随的侍卫们远远地在后面,谁也不敢去与四贝勒争射猎物呀,可就在这时,林中“呼啦啦”一阵鸟雀飞掠而过,梅花鹿受到了惊吓,撒开四蹄向前狂奔而去。皇太极急了,眼看要到手的猎物怎能就这么放过呢?他急急上马,往前追赶,好不容易穿过松林,绕过山冈,那鹿却不见了。皇太极不甘心,立在马上四下观望,这才发现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草长莺飞,野花纷芳,美不胜收。正看得出神的时候,只听一片马蹄声由远而近,皇太极调转马头这么一看,心里又是一惊:十几名短袖蛮靴、背弓挟矢的俊俏女郎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个个对他侧目而视。
  “乌兰,你问他是什么人,怎敢跑到俺们的围场来偷猎呢?”
  呀,好悦耳的声音呀,皇太极偷偷抬眼望去,只见当中的一位少女长相十分俊俏,白净滋润的脸庞像羊脂白玉一般,一双漆黑的眸子流露着万种风情。皇太极一时心跳加快,变得口吃起来:“我,我是……姑娘你……”
  “嘻!你这个人,倒是有趣儿!”那姑娘启齿一笑,露出两排白玉似的牙齿。
  “格格,此人肯定不怀好意,咱们不要与他啰嗦了,把他抓起来交给贝勒爷治罪吧!”唤作乌兰的小姑娘说着一使眼色,几名小姑娘轻轻拨转坐骑,将皇太极紧紧围住。
  “各位姑娘,格格,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皇太极笑嘻嘻地在马上又是作揖又是抱拳,点头哈腰的,样子十分可笑。
  小格格笑得更厉害,脸上飞起了红霞。银铃般的笑声逗弄得皇太极心跳加快,血往上涌。“天神玛法,我被这小女子迷住了,我该怎么办哪?父汗早已经为我娶了福晋,可是,可是我……”他急得面红耳赤,抓耳挠腮,更加狼狈。照说,三十多岁的人了,见了小姑娘也该心如止水了,可谁让他是生在汗王之家呢?父汗能有三妻四妾,他四贝勒当然也可以了。只是,只是这事如何跟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说呢?
  这名美貌的小格格便是蒙古科尔沁寨桑贝勒的女儿大玉儿,她年方一十三岁,已出落得如同草原上盛开的依尔哈(鲜花)一般娇艳美丽,她还有个年长她两岁的姐姐大珠儿,姐妹俩是这草原上远近闻名的金凤凰,小小年纪,已不知引得草原上多少巴图鲁(勇士)为她们发痴发狂。寨桑贝勒府几乎让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但两位格格却不为所动,一片芳心如风筝线儿一般,飘飘悠悠,飞飞荡荡。殊不料今日大玉儿只一眼便喜欢上了眼前这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汉子。
  冷静下来的皇太极一五一十地自报了家门,这一说更令大玉儿眉开眼笑:“天呐,原来你就是建州的四贝勒,我的姑姑博尔济吉特氏是不是你的福晋?原来我们还是亲戚哪。”
  皇太极闻听更是心花怒放,忙翻身下马上前请了一个安,慌得大玉儿也下了马,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竟默默无语。
  “嘻!”聪明的乌兰姑娘看破了其中的奥妙,她对身边的女伴们一使眼色,笑嘻嘻地说到:“奴婢带姐妹们先回去通告寨桑贝勒,让他预备好酒饭,格格和四贝勒有话不妨慢慢说吧!”说完一抖疆绳,十几个女郎嘻嘻哈哈飞驰而去,皇太极和大玉儿相视一笑……
  天命十年(1626)初,一支马队冒着严寒,风尘仆仆地开进了后金的都城盛京。四大贝勒皇太极的宅第里张灯结彩,礼炮隆隆,皇太极亲自迎接这支远道而来的队伍——年仅十三岁的大玉儿在哥哥吴克善台吉的陪同下前来与后金的四贝勒皇太极完婚……
  “皇阿玛,快看,那树枝上有一只花鼠!”
  “哦?”皇太极收回了悠悠的思绪,顺着福临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一株古松上,一只小花鼠子正蹲在树枝上“吱吱喳喳”地叫着,往下探头探脑地看热闹呢。
  “皇阿玛,我要用箭把它射下来!侍卫,快把我的箭拿来!”福临以为可以开始射猎了,在马上兴奋地大叫着。
  “这可不行,这是神鼠,射不得的。”皇太极和颜悦色地对福临说着,随即命令索尼:“传谕,朕要在这株松树下焚香跪拜,以求平安。各色人等,一律停车下马,不得有误!”
  这种花鼠,头上背上均有黑灰色的花斑,生性顽皮,喜欢凑热闹。每逢它在树洞中看见有色彩鲜艳的鸟兽或熙熙攘攘的人群经过,必定要高兴得跳出树洞,抖毛翘尾,卖弄一番。一来二去,花鼠的胆子越来越大,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地摇头摆尾,吱吱乱叫。
  女真人素来认为老鼠是天神的地使和地兵,是否与人为敌,全凭天神喜怒使然。而这种花鼠能在树枝上飞跃自如,动作敏捷灵巧,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明亮有神,自然要强出地鼠许多倍,肯定更受天神宠爱。因此,他们把这种花鼠视若神灵,每遇必拜,以求万事吉祥如意,平平安安。
  萨满妈妈摇着神铃,击着神鼓,开始在老松树下焚香跳神。跪在皇太极身后的小福临觉得好奇,一阵东张西望之后,悄悄起身,跟在一群说拉弹唱的萨满妈妈的身后,胡乱扭着。萨满妈妈的祭神曲刚刚唱完,忽然又响起了一个稚嫩的童声:“苍天,祖宗,过往神灵,……”
  “嗯?”皇太极微微一怔,定睛看去,只见福临手持烨木杆,扭得正欢。福临内穿明黄色绣龙长袍,脚踏齐膝的红皮靴,头上戴着一顶嵌着东珠的小帽,外罩一件猩红色的缎子披风,粉白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
  “这孩子,真会胡闹!”皇太极摇着头微微一笑。今天他心情好,若在往日,不伸手赏福临几个耳光才怪呢。
  福临见众人看着他发愣,愈发得意,小嘴儿一张,接着往下唱:
  
  “最尊贵的大神阿布凯恩都里,
  我是大清的九阿哥福临。
  请你让父王笑口常开,龙体康泰,
  请你让大清国风调雨顺,平平安安。
  愿天神保佑我,从此一帆风顺,
  愿爱新觉罗氏一统天下,唯我独尊!”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皇太极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索尼连连点头:“想不到九阿哥小小年纪,便懂得忧国忧民,皇上,他还请求天神保佑我大清国呢。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呀?”
  “嗯,他总算没有瞎唱,才五岁多的孩子,朕还以为他什么都不懂呢。哈哈,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哇!”皇太极捻着胡须,满脸的赞许之色。
  其实,福临是听惯了奶娘唱的那些个民谣,烂熟于心,至于他唱的是什么意思,他也说不准。还好,歪打正着,赢了个满堂彩。
  皇太极的大队车马走走停停,这一日终于来到了乌喇小天池。这里水清潭碧,草绿花红,马儿见了只顾低头啃着肥嫩的绿草,再也不愿意向前多挪一步了。
  其实这里也是哨鹿的好地方。远远看去,美丽的公鹿在池边用角戏水,母鹿则耸立着耳朵,睁大眼睛四下张望。
  皇太极感到有些疲惫,决定就此安营扎寨,休息几天。
  秋季正是鹿群繁殖的季节,公鹿母鹿正在寻找配偶,母鹿此时尤其温顺多情。一队巴牙喇士兵悄悄地潜入林子,身披鹿皮,头顶鹿头,口吹木哨,模仿公鹿的叫声:“咕咕咕……”不一会儿,便传来了母鹿们的轻声回应,接着一群母鹿慢慢朝这边走来。
  “皇阿玛,我看见母鹿来了!”
  “嘘——!福临哪,赶紧趴在草地上,不要乱动,轻轻地张弓搭箭,今天皇阿玛要与你们几个比一比,看谁射的母鹿又大又肥!好,让它们再走近一些,开始,放箭!”
  皇太极一声令下,第一个射出箭头。只听“刷刷刷”箭头像雨点般撒落到鹿群里。母鹿受到了惊吓,尖叫着,四散而逃。
  “快快上马!”皇太极来了兴致,跨上雪莲似的大白马,扬鞭催马冲进了鹿群,随侍左右的索尼等人不敢怠慢,紧跟在皇太极的身后,生怕皇上有个闪失。这可苦了福临、高塞和常舒这三个五、六岁的小阿哥。他们年纪太小,没有适合他们骑的小种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人们在鹿群里四处追杀。
  “哼,不玩了,什么哨鹿,一点儿也不好玩!”福临恨恨地将弓箭丢在地上,使劲地用脚去跺,气得小脸儿通红。
  “哎,福临,咱们一起去采蘑菇吧,那边的水边有不少白花花的口蘑呢。”七阿哥常舒将弓箭背在身上,上前拉住了福临。
  “那是女孩子家做的事情,我才不去呢。”福临一甩手,忽然撤腿朝鹿群那边跑去。
  “我的小祖宗,九阿哥,这可使不得呀!”一名白脸的老太监急忙追上前去,想拦住福临,福临机灵得像条泥鳅一样,身子往下一滑,硬是从老太监的手指缝里滑了出去。
  哨鹿场里人欢马叫,杀声一片,可怜的母鹿们哀鸣着作最后的挣扎。谁也没注意到,小福临已经离鹿群越来越近了。“哼,我要杀死一头母鹿,喝它的血,吃它的肉,让皇阿玛越来越喜欢我!”
  福临四下张望,瞅准了一头体形较小的母鹿,悄悄地趴在了草地上,学着兔子一蹦一跳地向前移动。这里的草很茂盛,草棵里的福临只露出了一个头,还真像只小兔呢。“哎呀,有好几只母鹿朝这边跑来了,我瞄准哪一头好呢?”福临兴奋不已,忙从背后拿下了弓箭。“糟糕!刚才一气之下将所有的箭头都踩断了,这可怎么办呢?”福临这下子是真急了,抓耳挠腮的没了主意。“咦,我不是还背着一把短剑吗?还是额娘做的剑套呢。”喜出望外的福临丢下弓箭,从剑囊里取出了闪着寒光的匕首,屏住了呼吸。
  几头母鹿尖叫着疯一样地冲了过来,福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撞上了个嘴啃泥。“哎哟!”好像是被一只母鹿撞到了肩膀,福临疼得呲牙咧嘴的。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嘿,后面还有一只小母鹿朝这边跑来了。也许它以为这儿是个空当子,可以逃过一劫呢。“来吧,我看你能往哪儿逃!”
  福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朝着跑来的小母鹿投出了短剑“嗷!”随着母鹿的哀鸣,它浑身猛地颤抖了一下,血从它的肚子上汩汩往外流。
  “噢!我射中它了!快来人哪,帮帮我!”福临从草丛中一跃而起,那受伤的母鹿还在垂死挣扎着,它摇摇晃晃地向前跑了几步,终于瘫倒在草地上,发出了绝望的哀号。
  福临快步上前,蹲倒在受伤的母鹿前,试图拔掉插在它肚子上的短剑,短剑已经深深地插进了母鹿的腹中,只露出一点点剑柄,福临左右摇晃着就是拔不出来,却弄了他一手的血。早就听奶娘说喝鹿血能强身健体,比吃什么补药都好,福临犹豫片刻,闭着眼睛,低下头趴在母鹿的肚子上吸吮起来。
  “呸!又咸又腥,恶心死了!”福临忙不迭地扭头呕吐走来,原来他还以为这鹿血像牛奶一样甘醇可口呢。
  “哈哈,哈哈哈哈!”闻讯而来的侍卫、太监们和高塞、常舒看着福临那副怪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有什么好笑的!”福临忘记了沾了一嘴一脸的鹿血有些恼怒地瞪着大家。这么一来,大家笑得更厉害了。那个白脸老太监捂着肚子:“哎哟祖宗呐,奴才的肚子疼呀!”
  或许是上了年纪,或许是体力不支,皇太极此番哨鹿收获并不大,只射伤了一只母鹿。众侍卫们见皇上射箭时的手直哆嗦,又眼见受惊的母鹿四下逃散,个个急得手直痒痒但却不敢大显身手,生怕扫了皇上的兴。草草结束了哨鹿,皇太极疲惫不堪地躺在豹皮铺成的炕上闭目养神。
  “皇上,九阿哥领赏来了。”
  “嗯?领什么赏?他做了什么事?”
  “回皇上,九阿哥亲手杀死了一头母鹿呢,他说您答应要给他奖赏呢。”
  “嗯?他真的杀死了一头母鹿?莫不是你们几个在暗中做了手脚吧。”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奴才亲手将九阿哥的小短剑从母鹿的肚子里拔了出来。说来好笑,九阿哥击伤了母鹿,但却拔不出他的剑来!”
  皇太极喜动天颜,大为高兴:“让他进来,朕许过给他什么东西的吗?”他摸着后脑勺,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了。
  “父皇在上,儿臣福临叩见父皇,恭请父皇大安!”
  “嗬,伶牙俐齿的,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来来,到皇阿玛的跟前来。”皇太极爱怜地揽过了福临,可福临却“哎哟”一声,抱着左膀子直叫唤。
  “怎么,你受伤了?御医在哪儿?快传!”
  福临的左肩膀红肿了一大块,御医给搭了药酒,疼得他呲牙裂嘴的。
  “嗯。说吧,你想要什么?皇阿玛都赏给你。”
  “你是大人,说话得算数吧?别的我都不要,只要你答应过我的那一样东西。”
  “这……”皇太极犯了难,他实在记不起来了什么时候给这孩子许的诺?
  “皇阿玛赏你一百两黄金,你看可好?”
  “不要。你答应我的不是这个,皇阿玛难道要反悔吗?”福临忽闪着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皇太极。
  “不能反悔,皇阿玛是大人嘛,大人就应该言而有信。”皇太极起身踱着步子,随声附和着福临的话,双手一摊。“既然你一个人杀死了一只母鹿,理应受到奖赏。这样吧,你看皇阿玛这帐篷里有哪样东西你喜欢,只管挑一样吧。”
  “谢皇阿玛!”福临立刻眉开眼笑,规规矩矩地给皇太极磕头谢恩,然后径直走到了御座前,站着不动了。
  “这孩子,莫非——”皇太极一眼瞥见搭在御座前的龙袍,那是自己刚刚脱下来的,难道这孩子想要龙袍?天神,我皇太极有了继承人了,由小看大,将来这孩子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
  皇太极面露喜色,静静地等着福临开口。“皇阿玛,我要的是跟这龙袍一个颜色的黄马褂,就像索尼大人身上穿的那样。”
  “为什么?你身上穿的不是比黄马褂还漂亮吗?绣金团龙的黄缎子,不比没有花纹和彩绣的黄马褂更好吗?”
  “但这是我应得的奖赏呀,您不是说了在打猎时射得鹿的便赏穿黄马褂吗?再说,我见您身边的那些内大臣和侍卫都穿着黄马褂,他们整日都不离您的左右,我穿上了黄马褂以后,也可以整日呆在您的身边了。”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哈哈哈!”皇太极乐得胡子直抖,两眼放光,大声喊着:“来人,传朕的旨意,给九阿哥赏穿黄马褂!”
  内侍太监尖着嗓子答应着:“嗻——!”但因事出仓促,这行营里哪来适合小孩子穿的黄马褂?无奈之中,皇太极笑呵呵地拿过了一件大马褂,将小福临裹住,一把抱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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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以修身 俭以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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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2 13:56:42 | 只看该作者
5.御花园里灯红酒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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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州等四座重镇落入清军掌握,明将洪永畴被俘。捷报传到盛京清宫,催起了御花园中的酒兴,也催动了俏佳人的春情……
  
  盛京,金色的琉璃瓦在秋阳下金光灿灿,熠熠生辉。自英明汗努尔哈赤迁都盛京之后,开始大兴土木,营造城池,招募良将,建筑宫殿,把个盛京城妆扮得如同人间仙境,足可以与大明的北京城相媲美了。清太宗皇太极自然不甘落后,硬是把个盛京城造得金碧辉煌,溢金流彩。
  英明汗当初把沈阳城开了四个门,率天宫后妃满朝文武移都之后,便改名为盛京了。皇太极变四门为八门,更加气派。中置大殿,名为笃恭殿。前殿名崇政殿,后殿名清宁宫,均是雕梁画栋,巍峨壮观,东有翔风楼,西有飞龙阁,楼台掩映,流水潺潺,花木扶疏,曲径通幽,很是雅丽恬静。虽是塞外都城,不亚大明宫阙。
  皇宫的正门为大清门,东为东翊门,西为西翊门。后殿改名为中宫,为皇后娘娘的寝宫。中富两旁,添置了四宫:东为关睢官,次东为衍庆宫,西为麟趾宫,次西为永福宫。清太宗皇太极将为他生育了子女的十五个后妃加封了各种名号,一一安置了她们。
  “咚咚——咚!”又传来了八门击鼓声,后宫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后妃宫女们个个盛妆打扮,跟在皇后博尔济吉特氏的身后,叽叽喳喳地来到了清宁宫的东厢房。
  自打猎归来,皇太极便觉身子不爽,所以每日上朝之后使在东厢房的暖阁里早早地歇息,并传谕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可此刻他再也躺不住了。八门击鼓又传来了捷报。清军先后攻下塔山、杏山、松山和锦州这关外四座重要城堡,明廷关外的精锐之师已损失殆尽!
  “哈哈!通往中原的道路已被我打通,山海关城破之日就在眼前,而关那边就是我朝思暮想的中原大地!多谢天神保佑,我皇太极可以无愧于父汗了!”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和后宫的嫔妃们要求晋见!”老太监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柔和。
  “哈,她们也来凑热闹了,不知又要打朕的什么主意?让她们进来吧,这里是后宫,没那么多的规矩!”
  皇后大福晋带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后宫姐妹们笑吟吟地走进了东暖阁,她们一个个上前行礼,袅袅婷婷的,仪态万方。皇太极乐得心花怒放,却故意绷住了脸:“你们这些女人,吵得朕头痛,看得朕头晕,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跪安吧。”
  “哟,大喜的日子,皇上怎么绷着脸哪?我们偏不走,我们等着讨皇上的赏钱哪。”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带着笑朝身后的姐妹们挤着眼睛。众嫔妃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笑开了:“皇上不会越来越小气吧?”“人逢喜事精神爽,皇上该大赦天下,与万民同贺呀!”“有朝一日咱们到了北京,那才要痛痛快快地乐一乐呢!”“我不仅要去北京,我还要去江南玩耍一番呢,听说那里的女人个个是三寸金莲,走起路来如风拂杨柳一般,别提有多美了!”懿靖大贵妃说着便扭了几步,惹得众嫔妃们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大贵妃刚刚生下了十一阿哥博穆博果尔,仗着皇太极的宠爱,更是春风得意了。
  “你们这些女子,叫朕说什么好呢?”尽管仍旧绷着脸,但皇太极的眼睛里却盛满了笑意:“有朝一日朕迁都紫禁城,把那汉人美女都纳入后宫,冷落了你们,可不要怪朕无情无意呀!哈哈哈哈!”
  “启奏皇上,崇政殿外的侧厅里已汇集了各部使节和文武朝臣,他们等着向皇上贺喜呢!”
  “噢?看来朕是免不了要破费一些了!走走,众爱妃,随朕到御花园去,咱们在那里开一个家庭筵宴如何?传朕的旨意,吩咐御膳房置办庆功酒席,请前来贺喜的各部使节、友邦以及大小从征官员,请王贝勒,同在笃恭殿吃酒!咱们君臣一起,同喜同贺,哈哈!”
  御花园里,彩灯高悬,仙乐飘飘,莺歌燕舞,脂香粉腻。觥筹交错之中,坐在紫云华盖下面的皇太极高举酒杯,兴致勃勃:“这第一杯酒朕要感谢六神阿布凯思都里,感谢父汗在天之灵的保佑,保佑我社稷清平,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众爱卿安康!”说完将杯中酒抛洒在地上。
  满汉大臣,诸贝勒王爷以及各部族的使节全部伏地齐呼万岁,捧场颂扬:“皇上英明圣主,造福桑梓,我大清国鸿运当头,洪福齐天!”
  “这第二杯酒朕要献给在松锦前线苦战一年多的八旗将士们。大清国能有今天,多亏了你们的浴血奋战!凡在松锦之战中有功之臣,朕一律给予加官晋爵。多尔衮主帅和豪格副帅战功卓著,朕决定恢复他二人的亲王爵位!”
  文武将帅们一个个感激涕零,睿亲王多尔衮和肃亲王豪格更是连连叩首,答谢万岁恩典。
  “这第三杯酒——朕要与众爱卿同饮,咱们君臣同喜同乐,一醉方休。今晚,众爱卿只管开怀痛饮,醉者有赏,干杯!”
  “谢万岁!”众大臣贝勒们喜笑颜开,举杯应道:“一醉方休,一醉方休。谁先醉,谁领赏,干!”
  顿时,杯碗叮噹作响,笑语欢声四起。宫中原本礼仪繁多,条条框框,这禁令,那忌讳,今朝臣贝勒们感到拘谨,偶有皇上赏赐的御宴吃得也是小心翼翼,点到为止,这种吃法即使山珍海味吃到嘴里也是味同爵蜡一般,别提有多乏味儿了。今晚不同,这是庆功宴,喝醉了还可以得赏,哪个不高兴呢?
  优雅透明的屏风那边,一桌桌围坐着的是皇太极嫔妃太子公主福晋们,柔和的红纱宫灯更将她们的脸映得如同绽放的花儿一般。如同过年吃团圆饭一般,嫔妃太子们均一个不拉,跟隔壁的猜拳斗酒、欢声笑语相比,这边更是灯红酒绿,花影缤纷,说不尽的荣华富贵。
  嫔妃们依次是: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庄妃大玉儿、懿靖大贵妃、淑妃、元妃、继妃、侧妃叶赫纳喇氏、庶妃纳喇氏、庶妃伊尔根觉罗氏等。皇子们有长子豪格、四阿哥叶布舒。五阿哥硕塞、六阿哥高塞、七阿哥常舒、九阿哥福临、十阿哥韬塞以及尚在襁褓之中的十一阿哥博穆博果尔。此外还有贝勒的福晋们,如睿亲王多尔衮的福晋元妃、肃亲王豪格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等,值得一提的是,多尔衮之福晋元妃与豪格之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是一对姐妹。
  年幼的皇子如常舒、福临和高塞等最喜欢这热闹的场面,他们嬉笑着跑来跑去,像花蝴蝶似的。福临更是顽皮,身上穿着宫里特地为他制作的小黄马褂,在这位妃子的怀里坐一回,又到那位福晋的膝前靠一下,这个桌子上吃一口,那个桌前喝一杯,引得宫中妃子福晋们眉开眼笑,庄妃更是心中得意,频频地劝着众人吃酒。
  睿亲王多尔衮的元妃触景生情,轻轻叹了口气:“妾身命苦呀,到今天也没为睿王爷生下个一男半女的,看到这几个小阿哥长得十分健康活泼,妾真的是好羡慕呀!”
  “元妃,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也不要太难过了。睿王爷整日领兵作战,戎马倥偬的,等到大清国迁到北京城以后,便可以安定下来,到时候你们夫妻便可以朝夕相处了,何愁生不出儿子来?”
  同为妯娌,又同为博尔济吉特氏,庄妃的话里不无调侃之意,引得众妃子们吃吃发笑,把元妃闹了个大红脸。
  “妹妹,我可是听说睿王爷是个多情种子哟,人都说他有三大癖好,嗜烟茶,喜鹰犬,爱美人,是也不是呢?”懿靖贵妃说得更是露骨,一边说一边逗弄着怀中的十一阿哥博穆博果尔,小家伙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对着众人笑呢。
  元妃的脸更红了,妹妹肃王妃忍不住要替他解围,笑着向皇后大福晋求情:“皇额娘就忍心看着福晋们捉弄我姐姐?咱们今儿个吃的可是庆功酒呀,何不让豪格给咱们讲讲那两军阵前的事儿呢。对了,妾听说那个鼎鼎大名的洪经略自视甚高,至今也不肯投降我大清国?”
  “怎么,你们也在议论着国事?”皇太极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的是此次松锦战役的大功臣睿亲王多尔衰。这一来慌得嫔妃福晋们齐齐叩见,一时间莺喷燕叱,蝶乱蜂忙。
  “好好,不必拘礼。多尔衮是朕的好兄弟,此次又立了大功,来来,就坐在朕的身旁,朕想听听你与豪格的功业呢。怎么样,还是这里好吧,珠围翠绕,鬓影钗光,比那边那些酒肉之徒赏心悦目得多吧,啊?哈哈哈哈!”
  满面春风的皇太极与多尔衮并肩而坐,正面对着皇后大福晋与庄妃这一桌。与老态龙钟、胡须花白的皇太极相比,多尔衮更显得年轻、英俊、潇洒。笔挺的鼻梁,略显深凹的眼窝,目光炯炯,保养得很好的脸面皙白光亮,与唇上两撇精心修整过的八字胡须相衬,黑白分明。尽管有些拘谨,但多尔衮仍是谈笑风生,举止得体。他目不斜视,谦恭地听着皇太极的问话,不时点头附和,看不出他内心的活动。
  多了个小叔子睿王爷,又年轻又英俊,气度不凡,倒使得叽叽喳喳的嫔妃们安静了下来,十几双眼睛不住地打量着他。多尔衮虽是目不斜视,但却能感觉到,他依旧端庄威严地坐着,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
  “来来,满上满上,你我虽是兄弟,但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酒桌之上无大小,喝!”
  “父皇,您可比不得睿王爷,他酒量惊人。要不我说些有趣的事给您助兴?”豪格生怕皇太极多饮酒伤了身体,但又不便明说。他性情虽然鲁莽,但在这种场合之下还是有礼教的。怎么着他也得讨父皇的欢心,总不能让叔父多尔衮给占了去吧?眼见得父皇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他对立嗣的事却只字不提,这能不令豪格担心吗?在他的眼里只有一个对手,一个敌人,那就是小他几岁的叔父多尔衮。豪格曾经从大伯父代善那里听说过有关当初皇玛法努尔哈赤打算立九王多尔衮为帝的事情,尽管事情的结果并不是这样,但他对多尔衮无形中总是一种警惕感。表面上他们年龄相当,又是叔侄,其实他们的关系很不好。豪格也说不清楚,只在潜意识里总觉到多尔衮对自己是一个威胁,见了他浑身就不舒服。
  其实多尔衮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由于命运的捉弄,看来他们注定要成为一对冤家了。
  “不愧是朕的大阿哥,朕心里正是这么想的。且慢,众爱妃,你们谁带了烟叶没有?快给多尔衮送一些来,我知道他有这个嗜好。”
  多尔衮感激地一笑,露出了被烟熏得有些泛黄的牙齿:“多谢皇上,臣弟此刻正想过一过烟瘾呢,只可惜一听您召见,就给忘了。瞧,我这腰间只别了个烟袋锅子。”
  嫔妃们掩着嘴吃吃笑了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都没有人带烟叶。
  “既是皇上吩咐,臣妾这里有一袋烟叶,说是朝鲜国送来的,不知可合睿王爷的口味?”庄妃迟疑了一下,从腰间掏出了一个绣着金丝线的烟荷包。满族人不分男女,甚至大姑娘都爱抽几口烟,这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庄妃随时还带在身上。
  “那你还犹豫什么?快些送过来吧?”
  “这……”庄妃不由得看了多尔衮一眼,不料正遇到多尔衮那探寻的目光,双方都是一愣,慌忙又分开了。“天神,多日不见,九王爷愈发的英俊洒脱了,他为什么用那样的眼光盯着我?难道我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吗?”脸色微红的庄妃连忙低下头整理着衣裳。因为参加的是御宴,所以庄妃今晚特地打扮了一番:她穿了一身水绿的盘锦绣凤的长袍,头缒金丝八宝攒珠髻,鬓插双凤八宝金钗,体态风流,婀娜多姿,顾盼神飞,恰似风拂杨柳一般。
  多尔衮一眼觑见庄妃芳容,只觉眼睛一亮,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马的了。“如此佳丽,数年不见,竟比昔日更美艳了。瞧她丰腴的体态,粉颊上平添了两朵红霞,衬着她那艳丽的面庞,真像桃花一般的娇艳可人。这些绝色佳丽,只怕皇兄是无福消受的喽!”多尔衮未免有些幸灾乐祸,他瞥了一眼皇太极,哈,他正打着哈欠呢!
  “额娘,把烟荷包给我吧,我给十四皇叔送过去。”福临不知从哪儿钻了过来,一把拿起了庄妃手中的烟荷包。庄妃轻轻松了口气,这样也好,总比去面对那个目光瞭人的睿王爷要好一些,在这样的场合中,还是不要给旁人留下什么话柄好。说也奇怪,这同父异母的兄弟在相貌上怎么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呢?皇太极不用说现在已经是大腹便便、暮气横秋的人了,就是当初他年轻的时候给人的印象也是粗鲁、武断,让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而眼前的多尔衮却是那么儒雅,彬彬有礼,好似玉树临风一般,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
  福临捧着荷包,一阵小跑到了多尔衮的跟前,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十四皇叔,好像比自己的豪格哥哥还要年轻一些,他不由得有些怯生生的了:“十四皇叔,给你!”说完转身就想跑。
  “你是九阿哥福临吗?让皇叔看看,嗯,天表挺奇,顾身隆准,将来肯定会有所作为!”多尔衮拉住了福临,看着皇侄那圆润的脸庞和机灵的神态忍不住夸奖起来。
  “嗬,身上还穿着一件黄马褂呢,了不起,真的是了不起!”
  皇太极看见了福临,两眼放光,招招手说:“过来,坐在皇阿玛的膝上,皇阿玛有话问你。”
  “嗻——”福临学着下人的说法脆生生地应着,一低头从桌子低下钻了过去,转眼间就爬到了皇太极的腿上。自从皇太极与福临一同去狩猎之后,父子俩的感情融洽多了,福临对皇太极也越来越亲近了。瞧,闲不住的福临正用胖嘟嘟的小手扯着皇太极的胡子呢。
  “哎哟,小祖宗,你轻一些嘛,坐好了别动,不然皇阿玛可要生气了。皇阿玛一生气就会用胡子扎你,你怕不怕?”
  “怕!像小毛毛虫似的,又疼又痒,很不舒服。”福临说着下意识地缩起了脖子。众妃子看见福临那副乖巧的模样,都笑了。这么可人的小哈哈济,那个不喜欢呢?当然,这些妃子们做梦也没想到日后福临会继承帝统,否则的话,她们就笑不出来了,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出人头地,南面称王呢?
  庄妃没料到自己的儿子福临这么讨皇太极的欢心,多年来她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自从姐姐宸妃入宫以后,大玉儿的厄运好像也就降临了。皇太极将“三千宠爱”集宸妃于一身,压根儿就忘记了还有个曾为他创立帝业分忧解难的大玉儿!先是得了龙子八阿王,让皇太极欢喜得发狂,两年之后八阿哥小命归天,又令皇太极悲痛欲绝。几个月前宸妃撒手西去,皇太极更是痛苦万分。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如同梦魔一般的日子随着宸妃的去世而一去不返了。大玉儿有一种侥幸的心理,宸妃不死她大玉儿就没有出头之日,唉,她们姐妹两人难道天生就是一对冤家?
  “福临,这几天可拉弓吗?”
  “嗯,自从皇阿玛教导福临之后,福临每天都早早的起来拉弓呢。师傅说孩儿有劲,过两天就给再添上一个力呢。”
  “使不得,千万使不得!”皇太极爱抚地摸着福临的脖子,“你年纪太小,学拉弓得悠着些儿,不添力也好,省得拉狠了,伤了筋骨。”
  “可是,不添力孩儿怎么能射死老虎呢?”
  “嗬,福临想要做射虎的英雄?”多尔衮见这孩子十分聪明伶俐,也越发喜欢上了。“告诉你吧,不用弓箭也可以去狩猎的。”
  “我知道,是用猎犬吧?但是我更喜欢亲手杀死野兽。”
  “你若是看见我豢养的鹰王海东青,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见福临睁大了眼睛,多尔衮不无得意,继续说道:“那‘海东青’体小矫健,爪喙尖锐,雄猛似虎,日行可达两千里,是群鹰中之最佳者。狩猎时只要遇到雉兔之类只要把它放出去,每次都是‘爪到擒来’。”
  “嗨!”福临却叹了口气:“那么雄猛的鹰只能扑些野兔野鸡的小动物!那多没劲呀!”说得洋洋得意的多尔衮没料到福临对他饲养的宝贝竟是不屑一顾的口气,神色立时尴尬起来。
  “福临,怎么能对十四皇叔那样讲话呢?快给皇叔赔个不是。”庄妃察觉到多尔衮面有不快之色,连忙呵叱福临。
  “算了,算了,童言无忌,何必放在心上呢?乖,一边玩去吧,赶明个儿皇阿玛教你拉弓。”
  “皇阿玛,儿臣有一事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优待那些投降过来的汉人呢?有道是一臣不事二主,对他们这些二臣,您能放心地重用他们吗?”一直没有说话的豪格瓮声瓮气地开了口。
  “这就是皇上的英明之处了。以汉攻汉,以夷治夷,这是历来明君的做法。如果臣弟猜得没错的话,皇兄是想早一天挺进中原。”
  “哈哈哈!”皇太极放声大笑,一拍多尔衮的肩膀:“说得好!多尔衮,怎么你就像钻进朕肚子里的一只虫子,朕的心思被你一说就中!好好,朕有你这样有远见卓识的兄弟真是难得呀。豪格,这就是你的不足之处,一个人仅有匹夫之勇,怎么能驾御天下呢?像你皇叔这样,文韬武略兼备,将来才能大显身手呀!”
  这话听起来是夸奖多尔衮批评豪格,可在两个人听起来心里却都有些不是滋味。“怎么,他已经决定将来要豪格继承帝位了吗?否则他怎么会说驾御天下之类的话呢?难道我多尔衮忍辱负重了二十年,到头来还是为他人做嫁衣?不,天底下决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不是鱼死,便是网破,这一回我决不低头!皇太极你也不想一想,我难道还是二十年前那只任你拿捏的柿子吗?这么些年我出生入死,浴血奋战为的是什么?权力!如今我手中有了兵权,你怎奈何得我?只等你两腿一伸,我便要皇袍加身,圆了二十年的梦。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皇太极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豪格一直在不停地喝酒,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虎眼园睁,怔怔地看着父皇,心里在怒吼着:“父皇,怎么你总是不给儿臣面子?总是在鸡蛋里挑骨头?行军作战,冲锋陷阵,只要你指向那里,儿臣就杀向哪里,何时让你丢过脸面?到如今,儿子已经三十大几的人了,虽然被封了亲王,可那又有个鸟用?为什么我不是一旗之手?难道我没有这个能力?哼,说什么文韬武略和军功,儿臣哪一样比这位皇叔差?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苛待我?难道就因为我豪格的母亲乌拉那拉氏没有封号?难道我身上流淌着的不是你皇太极的骨血?都说血浓于水,怎么你偏偏处处护着多尔衰?他这个人,阴阳怪气,难以捉摸,你怎么可以相信他?皇阿玛,你真的是老眼昏花了,趁着你神智清醒的时候,速速立我豪格为您的继承人吧,否则,大清也许将会有一场血灾!”
  “我皇太极礼贤下士,千方百计招徕人才,不就是为了将来鼎定中原做打算的吗?中原那么广大,该需要多少良将贤才去管理呀。所以朕准了贝勒岳托的奏章,一品的汉宫,便把诸贝勒的格格赏他做妻子,二品的汉官,把国里大臣的女儿赏他做妻子,朕这么做也是万般无奈呀。”
  “所以,您特地把洪承畴送到了宫里的三官庙,每天山珍海味地由他吃,又派了四个宫女去伺候着?皇兄此举真是求贤若渴呀,这倒令皇兄想起了曹*曹丞相的一首诗,诗中有这么几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时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多,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妙,妙极了!这几句话颇能体现朕的心情。哎呀,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皇弟什么时候也成了巴克什了(满语:先生、大儒)?看来朕也得赏你一个巴克什的封号了,就像范先生和索尼那样,对满、蒙、汉文无一不晓,这样的人才朕可是求之不得呢。”
  “皇兄修夸臣弟了。臣弟不过是在行军途中偶而学得一两篇汉文诗歌,支离破碎,断章取义的,实不足为奇。”多尔衮依旧矜持地笑着,他那正襟危坐的样子更令豪格恼怒:“哼,道貌岸然的样子,又酸溜溜地卖弄起汉文来了,哗众取宠,别有用心!”
  “说起来,那洪承畴倒真的令朕一筹莫展呀。自从他被押到盛京之后,朕便真心实意地待他,可他不是破口大骂,就是绝食,只求速死。朕听说这两日洪承畴已经滴水未进了,倘若他不肯投降,眼见这中原便取不成了!”
  “那又有何妨?父皇只消将八旗精兵交给儿臣统帅,儿臣定然杀进山海关,直抵北京城!依儿臣看,自松锦之战以后,我大清逐鹿中原已经是指日可待了。”
  “话虽如此,可是你要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但,大明虽已腐败透顶,内是阔人奸党当道,外是李闯民贼反叛,再加上我大清连年不断的骚扰蚕食,但要想在一夜之间踏平山海关,占领北京城还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现在,大明把在辽沈的希望全寄托在洪承畴的身上,如果他投降了我大清,足可以使明国之君闻之寒心,在廷文臣闻之奇气呀!”
  庄妃一直在侧耳倾听着他们几个人的谈论,不像那几位妃子一直在吃着喝着不停嘴。“洪承畴”这个名字她也有所耳闻,只不知他投诚与否对皇太极是如此重要。看见皇太极愁眉紧锁的样子,她的心也变得沉重起来。是呀,要采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让洪承畴归顺大清呢?
  “父皇的意思儿臣明白了。好比一个盲人得到了一个引路的,如果洪承畴能够归顺就等于给我大清指明了一条灭亡明朝的光明坦途,这样可以少走一点弯路,减少许多不必要的损失。儿臣的话对吗?”
  “嗯!你说得一点儿也不差。以后呀,凡事多琢磨琢磨,你便会悟出个道道来。或者,遇事多向几位皇叔请教,有道是,三个奥皮匠,抵一个诸葛亮嘛!”
  豪格连连点头答应着,心里却在想:什么诸葛亮!“既生瑜何生亮?”我与多尔衮注定是势同水火走不到一路的,只是鹿死谁手还很难说,总之这个人很难对付,我须得小心提防着。
  “臣妾冒昧打扰皇上和十四王,夜已经深了,臣妾让人取来了貂皮大氅,皇上您披上吧。”
  正在长吁短叹的皇太极看见灯光下庄妃那鲜红的粉颊和袅袅婷婷的身材,不觉怦然心动,脱口而出:“朕今夜就去永福宫歇息。”
  庄妃一听,喜上心头,连忙检衽叩谢:“臣妾不胜荣幸之至,臣妾这就回宫,打理好一切,恭候圣驾!”
  无意之间,庄妃与多尔衮的视线又相遇了,立刻她心里便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幸好夜色浓重看不清她脸上的慌乱表情,唉,三十多岁的女人,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难道大玉儿真心希望去伺候一位风烛残年的老朽之人吗?他是皇上,万民之尊,一国之主,能够伺候皇上不正是她们这些做妃子的应尽义务吗?哪里还有什么情爱可言?不过,平心而论,当初大玉儿与皇太极也有过一段恩爱的日子,但这对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是远远不够的!
  “哈哈!你们看,今夜这园子里的景色多美呀!”皇太极的脸上又现出了笑意。
  御花园里挂满了各色水晶玻璃做的宫灯,五颜六色点缀在绿树枝头,迎风摇摆,与湖水相映,上下争辉,水天焕彩,把园子装点得如同梦幻世界一般。只见月到中天,分外明净,水面上照出万道金光来。一只只小船随波荡漾,满载着宫女轻歌曼舞,笙歌弦乐悠幽悦耳,好一个美妙的夜晚!
  隔壁的文武百官贝勒贝子们想必已吃得烂醉了,偌大的御花园显得格外美丽而安适。
  “皇上,范文程大学士求见——!”执事太监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柔和。
  “噢?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宣!”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微臣特地给皇上报喜来了!”
  “范先生快快请起!你快说说看,朕何喜之有呢?”皇太极露出急切的神色。
  “微臣夜观天象,发现明朝的气数将尽,而我大清的气数正旺呢!”
  “老滑头,这个谁不会说?自明军在松锦惨败之后,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事实了嘛,何用你来拍马屁?”多尔衮对范文程很不顺眼,因为这个人事事为皇太极着想,有时候甚至不把多尔衮放在眼里,在多尔衮看来,这个人又硬又臭,冥顽不化,很不好对付。
  范文程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乐得皇太极哈哈大笑:“范先生料事如神,格外灵验。快给朕说说,这天象怎么看?”
  范文程微微一笑,指着天边的月亮对皇太极说道:“皇上请看那挂在天边已经西下的淡淡的明月,它就代表着摇摇欲坠的明朝,不是表明它要衰亡的预兆吗?”
  皇太极面露兴奋之色,听得连连点头。多尔衮却在心里骂道:“牵强附会,一派胡言乱语。哼,好一个谄媚的小人!”
  “皇上再仔细看,有一道黄气正在上升,将要横渡着月光,月光将会变得更加暗淡。那道黄光,也可以说是金光,正代表着我们由英明汗努尔哈赤创立的大金国,也就是现在由皇上创立的大清帝国。这黄光如此闪亮,正在升腾,不正预示着我大清即将要取代明国吗?”
  “哈哈,妙极,妙极!”其实,老眼昏花的皇太极哪里还能分辨得出天上的黄气还是黑气?只不过范文程说来头头是道煞有其事,这毕竟是好事,皇太极当然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了。
  当下,皇太极兴奋地喊道:“范先生神机妙算,大清国沐浴神思,实乃一件大喜事!天意已定,诸卿忽疑。我等多年来栉风沐雨,餐风宿露,为的就是早日人主中原!现在朕主意已定,等来年秋天兵肥马壮之季,出兵伐明,一举夺得天下!”
  群臣请贝勒妃子酒早已醒了一半,连忙爬在地上,连呼万岁。
  皇太极觉得余兴未尽,又喊了起来:“来人,给范大学士赏穿黄马褂!”
  “嗻——!”
  “皇阿玛,还有我的呢?”
  小福临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他跪在了众人的最前面,稚嫩的童音在夜幕中听来格外悦耳。
  “噢?哈哈哈哈!”皇太极忍不住又爆发了一阵大笑。
  “福临呀,再多的黄马褂也比不上一件龙袍呀,你明白吗?”
  “那,我就要穿龙袍!”
  “乳臭未干的小子,口出狂言,你懂个屁!”豪格在黑暗中朝福临一瞪眼,脸上的神情很是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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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俏佳人奉诏媚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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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福临在奶娘怀中酣睡时,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母亲,皇太极视为珍宝的庄妃,正在奉旨为明将洪承畴搓澡洗脚。唉,说不清的大清哟……

  永福宫里灯火通明,喜气洋洋。平日里冷清惯了的,一下子红灯高悬,四面挂满了锦绣帘帏,满地铺着又软又厚的绣毯。一走进屋子,真是温柔香艳,闹得老眼昏花的皇太极更加眼花瞭乱。
  更有一奇的是,平日里庄妃格外爱惜自己,她最爱洗浴,又爱那玉器,整个人儿保养得如同一块羊脂似的白玉一般,正如她的乳名大玉儿一样。当初受宠的时候,皇太极因她爱玉,凡是四方进贡来的玉器,都令人搬来以博大玉儿一笑。或许是为了勾起皇太极对往日甜蜜的回忆,庄妃特地又将珍藏了多年的玉器一一陈列了出来。临窗放了一株玉树,树枝上挂着各种色彩斑斓的碎玉,有的红如云霞,有的绿如翡翠,有的灿如金银,有的洁白如雪。微风吹来,一阵叮噹响声,十分悦耳。庄妃还特地将屋子里的帷帐屏幛都挂上了玉片儿,稍一碰着,便会发出美妙的声音。便是她本人也成了披金带玉的玉人儿了——她的暖帽上缀着一方羊脂白玉,正压在眉心上,一步三摇,别有风韵;她的衣襟裙带上也都缀着五彩的玉片儿,一双纤嫩的手上戴着翡翠色的玉镯子,真真活脱脱一个玉美人儿!
  “妙哇!爱妃如此妆扮恰如二八年华一般,令朕想起了从前。大玉儿,你的名字好听,人更美!”
  大玉儿粉腮上搽了些淡淡的胭脂,愈发娇艳动人。她抿嘴一笑:“皇上是谬夸臣妾了。臣妾此举,只是想让皇上开心一些。只要皇上龙体康泰,便是臣妾最大的心愿了!”
  “爱妃一定是听到了一些传言,不错,前一阵子朕曾经患过鼻衄,现在不都好了嘛,你就放心吧,朕才五十出头,还想再多活些日子,好好地享享清福呢。”
  侍女捧上了金盆和睡袍,又端来了热腾腾的点心。大玉儿摆手让她们下去,轻声说道:“皇上,夜已经深了,让臣妾伺候您早早歇息吧。”
  “不忙,不忙。朕心里高兴,脑子里乱糟糟的,哪里睡得着呢?倒不如坐着和你说说话儿。”
  “那……也好,臣妾把炭火烧得旺一些,皇上就躺在炕上,免得夜凉受了风寒。”
  大玉儿拧暗了宫灯,拔旺了火盆,轻轻放下了床慢,立时幄子上的玉片儿叮叮咚咚发出了动听的声响。看着袅袅婷婷的大玉儿,皇太极悠悠地说道:“这几年朕冷落了你,你不怪朕吗?”
  “皇上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又亲临战阵,臣妾知道您是一心要成就大事业的人,如果您整日闭门不出,能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吗?臣妾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这两年来臣妾一心一意地抚养着福临,也算是为大清国出了一份力了。”
  “嘿!这孩子可真让朕喜欢!今儿晚上他还向朕讨赏要穿龙袍呢,真是幼稚可爱!说起来福临也快六岁了吧?该让他读书了,等过些日子朕给他挑两个师傅,这匹小龙驹也该给他上套了。”
  “皇上说的极是。福临这孩子天性好动贪玩,不知服不服管教呢。”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总不能像只母鸡似的总是护着他,任由他吃喝玩乐吧?其实这会害了他的。这些日朕暗中观察过他,这孩子长大了准会有出息的。福临福临,福寿来临,我大清可要托他的洪福了。咦,你怎么还坐在那里?快快上来,这被子里暖和着呢。”
  大玉儿低头一笑,摘下了暖帽,露出了一头乌发,然后她用双手一缒,将头发松松地盘在脑后。除去了长袍,在一阵叮咚作响的碎玉声中,身穿紧身水绿夹袄的大玉儿一猫腰,钻进了这张黄杨木雕花的宽广大床上。
  “还害什么羞嘛,朕还没看清楚,只觉得一只软软的大狸猫哧溜一声便钻到被窝里了,哈哈,真是可惜哟。”
  兴致勃勃的皇太极居然说起了俏皮话,大玉儿躲在他怀里,身子一拧“嗯哼”一声撒着桥。
  “真像是在梦中一样,”皇太极捉住了大玉儿那双嫩滑的手,闭着眼睛很是舒服的样子,声音显得忽远忽近的,“算一算我们好几年没有这样肌肤相亲、促膝长谈了。快六年了,这是一段漫长的岁月,多少人生死茫茫,音信沓然,多少人升沉浮降,荣枯异昔,而我与你似乎只是做了一个长梦。不过,你也有些变了。”
  “是吗?我哪里有变了?皇上真是冤枉奴家了。我曾对天发誓,不论这世事如何变化,我大玉儿只永远对你一个人忠心耿耿。多年以来,我常常做着以前我们共同做过的梦,我的心目中永远都只有你一个呀!”大玉儿抬起头,情意绵绵地看着皇太极,故意噘起嘴,显得受到了委屈。
  “你呀,瞧你伶牙俐齿的样子,你知道朕要说的是什么吗?”皇太极伸手刮着大玉儿的鼻子,目光中透着无限爱意,像面对他所喜爱的古玉似地,恣意鉴赏着。“朕心里明白,不变的是你这双眼睛中的情意。变的嘛——”
  “快说呀,急死人了。”大玉儿在皇太极的怀里扭动着身子。
  “你的体态变了嘛。瞧这鼓蓬蓬的胸脯,这白花花的屁股,哎呀,真叫朕饥渴难耐呢。”皇太极呵呵笑着,伸手在被子里胡乱抓摸起来,嘴里还咕哝着:“当初你进宫的时候很纤瘦的,现在则变得丰腴了些!哈哈哈哈!”
  两个人缠绵了一阵子,渐渐地,皇太极没有了声音,大玉儿以为他睡着了,便蜷缩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搅了他的好梦。
  大玉儿睁眼看着床顶,眼睛一眨不眨地出着神。是的,她变了。除了由当初入宫时的十三岁小姑娘变成了丰乳肥臀的妇人,她不得不为自己的下半辈子打算了。宫深似海,人去楼空,万一皇太极有个三长两短的,她该怎么办?这并不是杞人忧天,明摆着,皇太极虽说年纪还不算太老,但他的身体却过早地衰老了。倘若他撒手而去,撇下自己和年幼无知的儿子,孤儿寡母的将如何在宫里安身?她大玉儿还年轻呀,难道这么早就成了孀妇?那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哇!唉,福临着是早些来到这个世上,若是前面三个不是女儿是个儿子就好了,那大玉儿也就有个依靠了。眼看着豪格、叶布舒和硕塞这几位阿哥,已经频频地立了军功,赢得了口碑,得到了皇太极的器重,可福临却还是个懵懵懂懂的顽童!不过,大玉儿转念又一想,心中又有了些安慰:皇太极是个权力欲极强的人,那几个阿哥是他的亲生儿子,可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又落得了什么好?二阿哥洛格和三阿哥格博会还有没来得及起名宇的八阿哥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说起来也就算大阿哥豪格有些文韬武略,能征善战,可皇太极并不怎么喜欢他,经常斥责、惩罚他不说,连一个旗圣的兵权都不交给他,光封一个亲王的名号又有什么用呢?豪格人是鲁莽了些,又常常顶撞皇太极,父子俩很不对脾气。倒是福临这孩子逗得皇太极眉开眼笑的,说来让人后怕,这孩子怎么敢开口向他的父皇要龙袍呢?若是换了别的阿哥,说不定要受到一顿斥责或惩罚的,唉,福临看来是个福大命大的人,这样也好,给皇太极提个醒儿,福临既说出要穿龙袍的话,为什么不能让他继承主位?说起来福临的母亲我庄妃在后宫也是有头有脸有名有分的人,他的地位难道不比母亲是继妃又早已不在人世的乌拉纳喇氏生的儿子豪格要优越一些?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令大玉儿激动不已。有一天若是福临登了极,那她大玉儿不就是皇太后了吗?天神,庄妃也将荣光耀祖在青史上留名了!为什么不能呢?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如果自己趁着现在得宠,多在皇太极耳旁吹吹风,如果自己私下里再去笼络一些位高权重的王爷贝勒们,像大伯礼亲王代善,英郡王阿济格、豫亲王多铎,还有睿亲王多尔衮,如果他们暗中支持福临登基,那事情将会怎么样呢?毫无疑问,豪格将会被搁置在一旁。对,这个主意不错!
  大玉儿激动得差一点儿喊了出来。想到多尔衮,大玉儿的心跳有些加快。这个小叔子的风度、气质、才华、相貌,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看一眼就令人难忘!唉,皇太极已经老了,一身的赘肉,脸皮上甚至出现了一块块的老人斑,他哪里还有一丝一毫令女人动心的地方呢?
  想入非非的大玉儿不觉动了一下,轻轻换了一个姿势,但她却听到了皇太极一声重重的叹息声!
  大玉儿吓了一跳,心怦怦地跳着:“莫非,莫非刚刚自己胡思乱想时嘴里说出了什么吗?”
  “皇上?皇上,您……是在做梦吧?”
  “唉!要是做梦倒好了,朕无论如何也闭不上眼睛哪。”
  “臣妾起床给皇上煮一碗热牛奶,听说喝了之后可以帮助入睡。”大玉儿松了一口气,一骨碌爬了起来。
  “算了,躺下吧,朕是有心事呀。”
  大玉儿柔声说道:“反正也睡不着,臣妾把炭火拨旺一些,给您煮一碗热牛奶喝吧。不过皇上,您这么日思夜想的,身子哪受得了哇。”
  大玉儿披衣起来,拧亮了宫灯,拨着了炭火。听着那哗哗作响的声音,看着那张被炭火映红了的俊俏的脸庞,皇太极心里一动。但他又不好明说,于是试探着打开了话匣子:“大玉儿,你说那洪承畴也是个好色的人,他的贴身书童都已经招了,说他家主人独爱女色,朕于是就挑了四个绝色的宫女,又在掳来的妇人里面挑选了四个美靓的汉女,一齐送去伺候他。你猜怎么着,那洪承畴居然连正眼也不看一下!”皇太极说着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偷偷地拿眼角膜着大玉儿。
  大玉儿扑哧一笑:“原来皇上您夜不能寐就是为了这事儿呀,那洪承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令皇上如此放心不下?臣妾以为他真是个不识时务的人啊!皇上您如此礼贤下士,招才求贤之心溢于言表,除非那洪承畴是个冥顽不化的木石之人。唉,他真的这么不知趣,您还何必心烦呢?要死要活的随他去吧。”奶已经煮开了,屋里飘出了一阵淡淡的奶香味儿。大玉儿端起了小钢锅,用勺子轻轻地搅着,不时地嘬起滋润的嘴唇吹着,那神情很是悠闲,其实她的心里却暗暗思忖着:“皇上半夜三更的怎么念叨起洪承畴来了?什么女色不女色的,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吗?莫非——”
  “皇上,趁热喝了吧。”
  皇太极似笑非笑地盯着大玉儿,看得大玉儿浑身不自在。“皇上,您是不是心里有什么想法?这件事情臣妾难道能帮上什么忙吗?”
  “当然!”皇太极一拍巴掌:“只要你大玉儿亲自出马,一准马到成功!”
  大玉儿已经明白了几分。皇上如此急不可耐,说明他的确牵挂着洪承畴,而她大玉儿如果能劝降洪承畴,一来了却了皇太极的一桩心事,二来也可以显示出自己的能耐,以后有什么事儿也好开口求皇上了,这难道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吗?可是,若她单独去会那洪承畴,这事传了出去可不太好呀!
  大玉儿眼波转动,笑吟吟地故意打岔:“皇上这是要臣妾去哪里呀?难不成是让臣妾连夜出宫打猎去?您知道臣妾的箭法,只要是妾臣看中的的猎物,便跑不过臣妾的箭头。”
  “是呀,朕知道你的箭法很准,所以想让你亲自出马去射猎呢!”皇太极嘻嘻笑着,将一碗热奶喝了。
  “皇上准是在动歪脑筋,臣妾才不愿意听呢。”
  “哎,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时刻愿意为朕分忧解难的吗?眼下朕便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朕琢磨着此事由爱妃你去办最为妥帖。”皇太极抚摸着大玉儿柔若无骨的手,尽量避开她那含情脉脉的眼光:“朕猜那洪承畴虽然好色,决不会去爱那种下等女人。可是若让朕将后宫里的妃子送与他,这又成何体统呢?眼见得他一心求死,好几天粒米未进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皇上,您就直说吧,看来臣妾今晚若不答应您,您就会坐到天亮的。”大玉儿直视着皇太极,看着他那有些窘迫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偏偏装得不动声色,他心里越急大玉儿就越占理儿。不管怎么说,这事可是皇上吩咐下来的,谁敢说个不字?
  “这是一条美人计。自古英雄爱美人,那洪承畴也算是个鼎鼎大名的人物了,倘爱妃你温言软语地去劝慰他,他也许会真的回心转意,那么朕的事业便有了成功的一半!”
  “哈!亏皇上会想出这等馊主意来!臣妾多年来一心一意跟着皇上,在宫里有名有分的,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了。如此一来,倘传扬出去,却教臣妾的这张脸搁到什么地方去?倒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大玉儿故意绷着脸,一副气恼委屈的样子。“那洪承畴是什么东西!不自量力,活该饿死他!”
  “是不是?”皇太极的声音里居然带着哭意:“朕知道你会动气的,且听朕说与你听。第一你是个明白人,懂得说汉文,又伶牙俐齿的;第二你是朕的爱妾,是朕五宫后妃中的一个,貌若天仙,德才兼备。这么一来那洪承畴愈发会明白朕的苦心,他究竟愿不愿意归顺于朕,只能看天意了。爱妃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必要的时候再给他一个妩媚的笑脸,准保可以勾魂摄魄,令洪承畴跪地求饶!”
  大玉儿“嗤”地一笑,乜斜着眼睛:“唷,唷,皇上此刻倒说得大方,回头可不要小气!赶明几个不高兴了,指责起臣妾来,臣妾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放心,你是福临的母亲,就冲着朕的宝贝儿子,朕也会好好待你的。”
  “有了皇上这句话,臣妾就是为皇上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了。日后福临就拜托皇上多照应了!”
  “这么说你已经答应了?唉,爱妃总算让朕了却了一桩心事。”皇太极立即觉得困意袭来,他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咕哝着:“朝鲜国前些日子送来了一匹玉马,是由一大块整玉雕成的,长鬛高蹄,方眼紫鼻,形象逼真,浑然天成。天亮了叫执事房的太监送到永福官来,以后呀,朕大凡得到了由玉做成的宝贝,都送来给你。”话音没落,已经响起了鼾声。
  大玉儿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看看窗外,天已经快亮了。男人的心,别样摸不透,只有这一层上,大玉儿是明白的。男人的气量大,固然不错,却就是论到夺爱,不能容忍,因为这不但关乎妒意,还有面子在内,更何况他是一位天子?唉,事已如此,后悔也是没用的了,索性牙一咬,去会一会那个不知好歹的洪承畴吧。
  大玉儿坐到了桌子前,从容地对镜梳妆,她的脸上又现出了那种妩媚的笑容。
  原来洪承畴人本刚正,只是有一桩好色的奇癖。他原为明朝的忠臣,也是一位名将,如今被清兵捉住,原想拼着一死,谁知被送人盛京之后,看看跟随自己的那班总兵官,杀的杀,降的降,自己心一横,索性等死吧,快五十岁的人了,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美酒佳人,全都见识过了,此生心愿已了,来生再报大明皇帝的知遇之恩吧!
  洪承畴已经多日水米未尽,形容枯槁,长发散乱,整个人昏昏沉沉似乎快要熬到生命的终点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只听门外叮噹一声,庄妃提着食盒子走了进来。“嗬,这里虽是三官庙的侧房,却布置得锦帷绣榻,处处舒适温馨,看来皇上真是煞费苦心啊!”
  庄妃在心里嘀咕着,用眼神示意乌兰守在外室,自己一挑门帘闪身走进了洪承畴的睡房。
  食盒子里装的是用鸡汤偎着的参汤,洪承畴多日不食,只能先吃些流食。庄妃拿出了小碗,盛了几勺子热汤轻轻地搅着,一时间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呢,难不成洪承畴也会像对待其他的女子那样对自己视而不见吧?
  “唔,真香啊,一定是娘子在熬鸡汤,给我补身子了。唉,在家的感觉多好哇,温馨、舒适,妻子温存有加,儿女缠绕膝下,索性上疏朝廷解甲归田吧!”这么想着,洪承畴嘴唇嚅动,声音含混地喊出了声:“娘子,娘子!”
  庄妃心里一动,连忙上前握住了洪承畴的手,柔柔地说道:“官人,官人受惊了!”
  “娘子,我好饿呀,您煨的是鸡汤吗?”
  “还特地加了根老人参呢。奴家这就盛来给你。官人,你把手放开呀!”
  “我不放,我死也不放!我做了好些个恶梦,生怕再也不能见到你们母子了,现在我有了一种在家里的感觉,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梦,不信,你睁开眼睛看一看?”
  洪承畴有些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神色变了:“你,你是谁?”连忙松开了还拉着庄妃的手。
  “你这个人真是的,还没弄清人家的身份,便将奴家的手抓着不放。你看看,都被你给弄红了。”庄妃将一双纤纤玉手送到了洪承畴的眼前。
  洪承畴自知理亏,急忙又要闭上眼睛,耳旁却响起了庄妃柔柔的声音:“洪经略,想家了吧?难道就不想将妻儿一同接来盛京吗?”
  洪承畴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庄妃知道说到了他的痛处,便接着说道:“离家久了,先生不挂念妻小,她们也会挂念先生呀,想必她们早已是望眼欲穿,正等着先生能早日回去,合家团圆共享天伦之乐,唉,她们怎么能想到先生那么无情无义呢?这一等,归期无望,她们肯定会伤透了心……唉!”庄妃边说边用眼睛膘着洪承畴,呀,她发觉洪承畴的身子像筛糠似地哆嗦起来,眼角已经溢满了泪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果先生一心求死,倒也不必牵挂着家中的妻儿老小了。该说的该做的我家皇上已经尽力了,先生您这样不吃不喝的,就是到了阴间也会变成个饿死鬼的。反正是一个死,不如吃饱喝足了再抹脖子。喏,奴家随身带来了一把小刀子,是专为在御宴上切食牛羊肉的,先生尽可以用它来了结自己!”庄妃说着将手中的短刀“噹”地一声扔到了桌子上。
  “好吧,拿来!”洪承畴睁开了眼睛,对庄妃仍然不理不睬的。
  “只要他能吃些东西便有机会说服他。”庄妃心里暗喜,忙又重新盛了碗汤,上面飘着一层碧绿的葱叶儿。“请吧!”
  洪承畴不假思索,端起碗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
  “佩服,佩服!奴家佩服洪大人的胆识,不如再饮上一杯酒,俗语说酒壮英雄胆嘛!来,奴家给先生斟上!”
  庄妃双手捧着一只盛满酒的高脚玉碗,端到了洪承畴的面前,洪承畴二话不说,接过来一仰而尽。
  庄妃“格格”一笑,坐到了洪承畴的对面,恰与洪承畴的眼光相遇,心里暗自赞叹:真不愧是一代英雄!虽然他现在满脸于思,异常憔悴,但他的双目仍炯炯有光,举手投足间不乏英雄气概,真真令人惊叹!
  洪承畴早已察觉此番来的女人决非寻常,此时也在暗暗地打量着庄妃:这美妇髻云高拥,鬟凤低垂,面如出水芙蓉,腰似迎风杨柳。更有一双纤纤玉手,丰若有余,柔若无骨,手中正捧着一把玉壶,映着柔美,格外白嫩。还有,这妇人谈吐不俗,举止优雅,断不是皇太极宫里的一个普通的宫女。那么,她是谁呢?
  庄妃明知洪承畴在冷眼观察着她,她故意斜乜着洪承畴,嫣然一笑。皇太极说对了,庄妃那种轻盈妩媚的笑容,真勾起了洪承畴的魂魄!洪承畴忍不住内心的好奇,直视着庄妃:“你到底是什么人?”
  庄妃又是“嗤”的一笑,朱唇微启,秋波迭盼:“奴家只不忍见洪将军在此受冷挨饿,特意奉了我家皇上之命来救将军早日回心转意,脱离窘境。”
  洪承畴一声冷笑:“如果你来只是为了为那野蛮之人皇太极做说客的,那就请回吧,不要白费了你的口舌!但如果你是来与我相伴解闷的,那却又当别论了。哈哈,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来来,快快与我宽衣解袍,我要与你快活快活!”说着洪承畴便伸出了瘦崩磷峋的手,作势要扑向庄妃,而他的腿却始终盘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
  庄妃吓了一跳。虽然风闻洪承畴独爱女色,自己只身前来说降也做好了以色相勾引他的准备,但毕竟她不是普通女子,她是大清帝国皇帝的妃子,倘若洪承畴真的动起手来,传了出去,春光泄漏,那皇太极的颜面往哪儿搁?自己不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这么一想,庄妃真的有些惊慌了,脸色鲜红,她正色道:“将军此言差矣!奴家是敬慕将军的英名和才气才只身来此的。奴家见将军相貌清奇,神光内蕴,风度儒雅,果然名不虚传,怎的将军却说出如此轻薄之言,倒叫奴家为将军不值了!”
  “你,伶牙俐齿的,我说不过你。”洪承畴无话可说,低下了头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还望娘子告知你的身份,免得洪某怠慢了你。”
  “嘻!”庄妃又镇静下来,脸上似笑非笑的:“这倒奇了,将军只管吃喝让奴家伺候着,舒舒服服地一走了之,又何必追问奴家的身份呢?”
  “你不说,我便不吃也不喝了。”
  “这——”庄妃急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洪将军的口气怎么像个孩子!既是这样,奴家也不瞒你了,喏,将军请看这个。”庄妃从腰间取出一件晶莹剔透的玉佩来,将柔美似的手递到了洪承畴的眼前。
  “敢情你们塞外的女子也长得这么娇艳吗?”洪承畴装着看玉佩,一把握住了庄妃的手,顿时他的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感受。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些日子来少了女人的陪伴,洪承畴几乎一天也撑不下去,但为了心中的信念,他苦撑苦摧着,现在,既然他已经喝了汤,为什么不能摸一摸这个魅力四射的女人呢?
  庄妃此时却是大喜过望,心里说,洪承畴呀洪承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你真的要栽在我大玉儿的手里了。这一切都逃不过皇太极的神机妙算,他怎么说的——“只要你大玉儿出马,一准儿马到成功!”想到这里,庄妃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怎么,你是永福宫的娘娘?”洪承畴这一看,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忙不迭地松开了手。
  “回洪大人,妾身便是永福宫的庄妃,皇上高兴时便唤我大玉儿。”
  “失礼,失礼,洪承畴有眼无珠,怠慢轻薄之处,还望娘娘恕罪!”洪承畴慌得从椅子上站起身,连连作揖给庄妃赔不是。可是他坐的时间太长了,腿肚子发麻抽筋,脚刚一站地便疼得他“哎哟”一声,皱起了眉头。
  “洪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让妾扶你到榻上躺着吧。唉,一个大男人家,整日不吃不喝只坐在椅子上,你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庄妃趁势将身子贴紧了洪承畴,一阵阵的脂粉香直往洪承畴的鼻子里灌,直撩拨得他春心荡漾,神思恍惚,索性一闭眼,装出饿得头晕眼花的样子,由着庄妃伺候着,心里是又惊又喜,又快活又紧张。他甚至在后悔,刚刚为什么一再追问她的身份呢,倘若不知心情不是更好吗?
  洪承畴闭着眼睛躺在簇新的裘褥子里,鼻孔里还留着庄妃的体香,怀里还能感觉得到那满怀的温香软玉。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心里说,知足了吧,人家是皇太极的妃子,我哪能有非分之想呢?到此为止吧,洪承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也许是个温柔的陷阱,掉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庄妃出出进进,只听得衣裙佩玉叮叮噹噹窸窸窣窣的,洪承畴心里想,不知道她又想要什么花招?
  只听见铜盆轻轻落地的声音,又有水哗哗地倒着,接着,洪承畴的耳畔便响起了那柔柔的声音:“洪大人,你这些日子不吃不喝,想来更是蓬头垢面的,妾准备好了热水,给你洗洗脚,这样人会更舒服一些。”
  “庄妃娘娘,你只管回宫吧,省得外人说三道四的,洪某有手有脚不敢劳你的驾。”洪承畴依旧闭着眼睛,瓮声瓮气地说着。
  “这您就不用费心了。妾是奉了皇上之命来伺候您的,一来外人并不知晓,二来即使传了出去,谁敢说个不字?来吧!”庄妃挽起了袖子,掀起被子要捉洪承畴的脚。
  “不要,不要!”洪承畴挣扎着想爬起来,无奈一阵晕眩又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洪大人,妾身虽是奉了皇上之命,但一见到大人便有相见恨晚之心,妾佩服、敬重大人,您身处异乡,妾照顾您也是份内的事情。听话,躺着别动,小心弄湿了褥子。”
  “可是,可是我这双脚自从被押到盛京之后就没洗过,又脏又臭的,还是我自己来吧。”洪承畴睁开了眼,刚要起身便被庄妃按住了肩膀:“将军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哪还有力气呢?您还是老老实实躺着吧,若是觉得难为情,索性还把眼睛闭上,这不就行了?”
  “这……您是娘娘,洪某乃一介武夫,一个败将,怎敢劳娘娘亲自动手呢?”话是这么说,可是洪承畴却乖乖地躺着一动也不动了。而且,他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庄妃,一眨也不眨。
  庄妃又是一笑,避开了洪承畴那有些异样的眼神,低头仔细地给洪承畴泡起脚来,她不时地用热水往他的脚背上浇,手指轻轻地在他的脚背、脚心和脚趾间滑过,直洗得洪承畴四体通泰,骨酥魂醉。
  不洗脚还好,洪承畴只觉得浑身发痒,像有无数条毛毛虫在脊背和前胸爬过,浑身不舒服,他虽然是福建人,但多年在西安、北京生活,早已习惯了用热水泡澡,此刻恨不得能在“大汤”中痛痛快快地泡一泡才好。经过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松锦之战,他只能忙里偷闲让男佣用热水抹抹身子,而被俘之后,担惊受怕,羞愧愤怒,身上的冷汗是出了干,干了出,不知几多次。满身垢腻,一想就令他浑身不舒服。此刻真想泡个热水澡呀,可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呢?
  庄妃看眼洪承畴的身子不停地翻动,眼神中似乎有一种渴望,一时不明白他的心思,便怔怔地看着他:“大人,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真是羞于启齿,洪某得寸进尺,还想泡个热水澡。”
  “嘻!这又有何难?”
  不一回儿,几个宫女抬着一只大木桶进来了,乌兰进来拔旺了火盆,又试了木桶里的水温,朝庄妃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庄妃笑道:“请吧,洪大人,来,让臣妾帮您宽衣!”
  这一回洪承畴死活不愿意了,他喝过了参汤也有了些精神,挣扎着穿着大裤头跳进了桶里。
  庄妃由衷地笑了,趴在桶边用手撩着热水往洪承畴的背上浇,格格笑道:“洪大人,你猜我家皇上怎么说?大玉儿出马,马到成功!唉,他为了能得到你这个人才,可真是费尽了心思,还把我这个夫人也赔进去了!”
  “惭愧!洪某何德何能竟让大清皇帝和娘娘如此厚爱,洪某已经想通了,洗去了这一身的污垢,洪某就是大清的人了。娘娘,洪某对您的大恩大德没齿不望,愿效犬马之劳!”
  “嗤!”庄妃又是一笑:“洪将军,你在泡澡的时候说出此番话来,不伦不类的,倒教妾身如何信得过你呢?”
  洪承畴咧嘴一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洪某只等沐浴更衣之后,再向娘娘叩谢知遇之恩。”
  “罢了!妾以后也许还得仰仗着将军呢,你我同为大清的子民,来日方长,只愿妾的这一番心思没有白费!洪大人日后飞黄腾达得了势,可不要翻脸无情噢?”
  “娘娘放心,洪某甘心情愿惟娘娘马首是瞻!要不,洪某现在就给你叩首!”洪承畴说罢竟在木桶里叩起了头,溅得水花四起、逼得庄妃双手掩面,笑得花枝乱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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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以修身 俭以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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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2 13:58:58 | 只看该作者
7.林中散步叔嫂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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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永畴的艳遇,引发了多尔衮的玫瑰梦。他早就被皇嫂的美色迷了心窍,情愿为那个俏女人的裙下之臣……

  崇政殿里,清太宗皇太极正在临朝议政。
  因山额真墨尔根李国翰、佟图赖、祖泽润、梅勒章京祖可法、张存仁以及“三顺王”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正一齐向太宗奏言:
  “……今天意归于皇上,大统攸属,锦州、松山、杏山、塔山,一时俱为我有,明国人心动摇,燕京震骇。惟当因天时,顺人事,大兵前行,炮火继后,直抵燕京而攻破之,是皇上万世鸿基自此而定,四方贡篚,自此而输,上下无不同享其利矣。倘迁延时日,窃虑天时不可长待,机会不可坐失!臣等以为不如率大军直取燕京,控扼山海(关),大业克成,而我兵兵饶裕,不待言矣。”
  执事太监不紧不慢地读着奏折,皇太极端坐在龙椅上不时地点头称是。他的脸色不太好,因为心事重重,夜里睡得不好,还得早早上朝,国事繁重,真令他难有喘息之机呀。
  “嗯,众卿家起来说话,看坐!”
  “谢陛下!”众人纷纷落坐,崇政殿里气氛极其融洽。
  “唔,众卿家有自带烟锅的可以抽两锅,提提神儿,海中天,给朕也来一锅!”
  这海中天原为永福宫的太监,因为人圆滑机灵,又练得一身好武艺,所以被皇太极相中,让他做了彻前太监。海中天可以说是一步登天,自然忘不了庄妃娘娘的恩德,皇上若不是临幸永福宫,庄妃若不是在皇上面前夸奖海中天,他海中天哪会有今天?自此以后,海中天便把庄妃像菩萨般地供在心里,时刻想着要报恩。这不,他捧上了烟锅,还要多说一句:“皇上,这是庄妃娘娘特地为您准备的,她说那朝鲜国贡来的烟叶太冲,味道虽好但不适合您抽,这是云南的烟叶,味儿淡,既清香又提神。奴才给您点火您尝尝?”
  “嗯。味道果然不错,”皇太极连吸了两口,靠在龙椅上吐着烟圈。众人见皇上如此,早已点了烟锅,喷云吐雾起来。
  “尔等建议我八旗兵直取燕京,朕以为不可。”皇太极又来了精神,海中天给他磕过了烟袋锅,又装了一锅点着了递到了皇太极手中,然后躬身退到一边。
  “取燕京如伐大树,须先从两旁斫削,则大树自扑,朕今不取关外四城,岂能即克山海(关)?今明国精兵已尽,国势已衰,我兵力日强,若四围纵略,从此燕京可得矣。”
  太宗把明朝比作一棵大树,谁都明白,无论有多大力气,没有人能一斧子就把大树砍倒。惟一的办法是从大树两旁一斧斧地不停地砍,砍到一定的程度,这棵大树就会连根倒下。
  范文程深知皇太极以砍大树作比喻来表明他徐图渐进的战略思想,身为汉人,他也和众汉官们的心情一切,思念故土,渴望早日打回老家去,可是,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呀。于是范文程上奏道:“微臣明白皇上的用兵之道,要等待时机成熟方可进兵关内。那明朝如百足之虫,虽死而不僵,而上天给予我清朝的兵力实在有限,如果此时贸然进兵关内,即使稍有损失,我朝如何能受得了?我们有些汉官思乡心切,动不动就张口说航海山东、或取山海关,其实你们有些人并不谙熟用兵之道。微臣以为皇上的旨意已经很明确了,那就是我们一方面继续出兵骚扰明朝,另一方面积极准备进兵关内,只待时机成熟,我军便可马道成功,问鼎中原。”
  “范先生所言极是!众爱卿还有什么想法吗?”
  众人面面相觑,连连摇头。范文程和皇太极一上一下一唱一和地表明了态度,其他人还能再说什么呢?
  “范先生,依你之见,那洪承畴会不会归顺于我?”看来这真是皇太极的一大心病了。
  “皇上放心,据微臣察言观色,洪承畴虽口口声声誓不投降并以死相争,但微臣以为事情似乎还有转机。”
  “噢?快说来听听。”皇太极一觉醒来不见庄妃身影,便知她已经去了三官庙了,可现在已日上三竿,怎么还迟迟没有消息呢?大玉儿和洪承畴会不会……这么一想,皇太极愈发地坐立不安了,他此刻有些后悔让大玉儿只身去抚慰洪承畴了。唉,不论结果如何,这件事都有碍大清国的尊严,倘春光外露,可叫他堂堂的一国之君怎么办呢?
  “那一日,臣奉皇上之命前往三官庙劝降。”范文程大口地吸着烟,又悠然地吐了烟雾。“无论臣怎么开导,他总是态度强硬,声称誓死不降,并且劈头盖脸将臣辱骂了一顿。臣碰了一鼻子的灰,自以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能劝他回心转意,却不料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唉,真是气煞微臣了。”
  众人有的发出了笑声,似乎在说,谁让你跟在皇上的屁股后头拍马屁的呢?挨骂活该!
  “微臣气愤不过,认为洪承畴实在不可理喻,便转身要走。可是这时,从房檐上飘落了一丝尘埃正落在洪承畴的衣襟上,臣看见洪承畴用力地拍打衣衫!这一件小事让臣发现了事情似乎还有转机。”
  皇太极瞪着有些充血的眼睛有些不解其意:“朕不明白,范章京快说。”
  “一缕尘埃落在他身上,他却擦拭不已。试想,一个身陷囹圄的人,若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他还会爱惜自己的衣服,还会在乎自己的形象吗?不知皇上有没有依微臣之计去做,如若以计行事,则不出三日,定有转机。”
  众人这回听得可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看来,这个自称善于神机妙算的范章京又在皇上面前故弄玄虚了。皇上也是,堂堂一代天子,怎么就被个黄脸汉人给糊弄得团团转呢?这回可好,又多了个自视甚高白脸洪承畴,皇上愈发被他们弄得晕头转向摸不着北了。唉,这是喜呢还是值得忧呢?瞧,皇上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似乎有些不大自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回皇上,明朝降将洪承畴已经剃发更衣,由睿亲王多尔衮率一干贝勒们陪着,在大清门外待诏晋见!”执事太监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的。
  “这是真的?”皇太极蓦地起身,面露惊喜之色,疑惑地看着范文程。
  “恭喜皇上,那洪承畴已经剃发梳辫,换上了我大清的衣冠,皇上又多了一个文武兼备的人才!”范文程笑容满面,又重申了一遍。
  “天神,总算朕的苦心有了回报!”皇太极重重地舒了口气,倒背双手来回走着,忽然他一拍脑门,“哎呀,你们,佟图赖、李国翰,还有你们三顺王,还楞在这里干什么?快快出宫前往大清门,带领一班子刚刚投诚的明朝降将,什么祖大寿、祖泽远的,让他们一齐去迎接洪大将军。快,快去呀!”
  佟国赖等汉宫领命而去,可皇太极还在来回地踱着步子。范文程笑道:“皇上,您的心事总算了结了,您又何必坐立不安的呢?微臣以为皇上可以放松一下,好好地休养一阵子了。”
  “唉,国事家事,千头万绪的,搅得朕寝食不安哪。这回好了,有了你和洪承畴,一左一右辅佐朕,朕可以高枕无忧了。哎,范章京你的计策还真灵验呢!”
  “噢?”范文程明白皇太极指的是自己授意让皇太极派庄妃去劝降的事情,在朝上皇太极又不便明说,两个人是心照不宣,此刻皇太极一提起,范文程便乐了,灰白的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皇上,洪承畴是投降了庄妃娘娘的,您放心,他日后便是您与庄妃娘娘最可以信任的人了。”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呀!”皇太极爆发了一阵大笑,声音十分刺耳。
  一班子文臣武将们簇拥着面色苍白、身体虚弱的洪承畴从大清门走到了笃恭殿,再往笃恭殿来到了正殿崇政殿,两旁站满着身披铝甲、手持红樱枪的御林军卫士。执事太监一声奏传:“明朝降将洪承畴求见!”
  “宣!”
  皇太极连忙整了整衣冠,笔直地坐在了龙椅上。
  只见洪承畴脚步有些踉跄地走了进来,又高又瘦的个子前脑门剃得溜光,脑后拖着个新“长”出来的辫子,人虽瘦弱但却双目有神,皇太极暗自赞叹:好相貌,好风采!
  “明朝败将洪承畴叩见大清国皇帝,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谢吾皇不杀之恩!”言罢三跪九叩,垂下了头。
  “洪将军免礼平身,快快清起!朕今日能得到将军这等人才,真是大清的喜事呀。来人,给洪将军看座!”
  太监们忙不迭地在御座的左面安设了金漆椅一只,金唾盂一只,金壶一个,贮水金瓶一个,香炉两只,香盒二个,还放了一个镀金镶玉的烟袋锅。
  洪承畴诚惶诚恐,又要低头叩谢,皇太极连忙摆手:“洪将军身体虚弱,快快坐下,你我君臣共商国事。来,你们扶着洪将军就坐!”四个穿绿衣带青衫褂、戴凉帽的御前侍卫及时地扶起了已经有些眩晕的洪承畴。
  “慢着,慢着,”皇太极又想起了什么,转身脱下了披着的貂裘,轻轻披到了洪承畴那微微颤抖的肩上,一脸的关切:“北地风寒,先生不会感到太寒冷吧?”
  洪承畴的喉咙硬咽了,泪流满面,忽然挣脱了侍卫们的扶持,再一次跪倒在皇太极的脚下:“奴才蒙皇上厚爱,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奴才的这条命是皇上的,就全交给皇上发落吧。”
  “先生此言差矣!”皇太极亲手扶起洪承畴,将他按坐在椅子上,两眼放光,一脸的喜悦:“先生不必过于自责。古语云良禽择木而栖。大明腐朽不堪,其败亡已是指日可待。我大清国运鸿冒,千秋功业须臾而成,如今有了先生的鼎力相助,杀进关内,问鼎中原更是不在话下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生请看,坐在你对面的范先生,坐在那边的‘三顺王’孔有德他们,不都是与你一样,成了我大清的俊杰吗?这大清的江山,往后就全靠你们为朕拼搏喽,哈哈哈哈!”
  洪承畴从三官庙到崇政殿,一路所见的除了睿王多尔衮等贝勒之外,便是众多的汉人文武百官了,知道皇太极如此爱才,重用汉人,他的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这才沉了下来。禁不住庄妃的魅力,洪承畴一时热血上涌,竟痛痛快快地改变了誓言,刹那间便将豪言壮语和多日来的坚贞不屈化作了乌有。事到如今,洪承畴只有死心塌地的了,他还有什么好后悔的呢?诚如皇太极所言,明朝的气数快到了,改朝换代势在必行。比较起大清、明朝和农民军李自成的政权,这三支政治力量,一个如旭日东升,喷薄欲出,一个如暮日西沉,摇摇欲坠,还有一个则是洪承畴之流不齿于为伍的“草寇”。权衡利弊,他投靠了关外的清朝,并愿意为清朝一统天下而效犬马之力。这是他的过错吗?只要大清能重用汉人,消除民族矛盾,造福于百姓苍生,那么这些来自白山黑水间的“满州鞑子”又何尝不能登堂入室呢?“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朝廷由朱家的换成了爱新觉罗氏的,同样是炎黄民族,华夏子孙,又何尝不可呢?如果后人不明真相,在背后戳他洪承畴的脊梁骨,他只有一笑了之。这江山易主、改朝换代的事情,实在是太难预料了。“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道偏消。”一心抱着做忠臣名扬天下光宗耀祖的洪承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忽然间就成了明朝的罪人,大清的走狗了。唉,风云变幻,谁主沉浮?他洪承畴不过几人一个,只能随波逐流了。
  “洪某蒙皇上和娘娘厚爱,大恩大德当涌泉相报。只是,洪某尚有一事不安……”
  “先生请讲,朕决不会让你受到一点儿委屈,感到任何的遗憾!”话说得冠冕堂皇的,可皇太极的心里却有些不是味儿。那大玉儿不知用了怎样的妖媚之法便活生生改变了洪承畴,而且,他居然还把大玉儿挂在嘴边!这满朝文武全都听见了,心里还不知怎么想呢,这事办的真有些窝囊!哼哼,还真不能小看了大玉儿的能耐!
  善于察言观色的范文程见皇太极脸上有些不悦,心里便有几分明白了,于是他打了个圆场:“皇上,时候不早了,日已西斜,早已过了午时了。”
  “噢?范先生这么一提醒,朕倒真觉得有些饥肠辘辘了。今儿个高兴,就在崇政宴设御宴,为洪先生接风压惊!海中天,传御膳房的师傅,速速摆上御宴来!”
  “嗻——”
  洪承畴心里喜忧参半。皇太极将他说了一半的话给拦住了,又说要给自己设宴,可到底也没许给自己个一官半职的,自己现在已经穿上了清人这不三不四的装束,脑门倍儿亮不说,脑勺子后头还拖着一条豚尾似的辫子,唉,真是无颜再见列祖列宗了!
  “皇上,微臣斗胆地问一句,您打算怎么安置洪某呢?洪某不求有一官半职的,只求能在沙场上冲锋陷阵,为大清国效力。”洪承畴终于忍不住问道。
  “哎呀,朕真是老喽,把这么大的事情也给忘了!范章京,怎么你也不提醒一下朕呢?”皇太极干笑两声,上前拍着洪承畴的肩膀:“放心,朕已经说过了,决不会委屈你的,朕就让你与范先生平起平坐,为内院大学士,参赞军机,你看如何?”
  “罪臣实不敢当此重任,还望皇上另请高明?”
  “哎,洪先生此话差矣!朕主意已定,来人,给洪先生戴上红顶花翎,赏穿黄马褂!在盛京给洪先生一幢宅第,选美女十人日夜服侍,此外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多多益善!”
  洪承畴连忙跪地称谢,口呼“吾皇万岁”,感恩戴德之情溢于言表。
  “哇!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儒将!”皇太极对套了黄马褂又戴上花翎的洪承畴大加赞赏,众人也个个叫好,“洪先生,朕已想好了一个计策,请看!”皇太极走到彻案前,拿起笔一挥而就,纸上写着:“暂时降清,勉图后报”四个汉字。
  洪承畴一时不解,范文程笑道:“洪先生,你看皇上为你考虑得多周全呀。为了你家人的安全,皇上才想出此计,你只要在这上面按个手印,便可以迷惑崇祯老儿了。”
  洪承畴又惊又喜,忙不迭按了手印,亲眼看着一名侍卫把它带了出去,说是以密书的形式派人悄悄送往燕京。洪承畴感慨万分,再一次跪拜皇太极:“吾皇真乃天命之主也,罪臣愿无怨无悔报效大清,虽死无憾!”
  “快起来吧,不要弄脏了黄马褂。”皇太极带着笑,提高了声音:“今晚在宫中阵百戏设御宴大加庆贺,诸位贝勒、文臣武将尽可携带家小前来助兴,咱们君臣同乐,一醉方休!”
  庄妃这一觉睡得很香很沉。天已经亮了,但她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细软柔和的绣龙描凤的锦被之中,不着边际地暇想着,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御花园里皇上正带着福临放风筝,一老一小穿着明黄色绣锦盘龙的袍子,在阳光下格外夺目,而庄妃自己则披着大红镶金边绣着大朵牡丹的披风在一旁观赏着。一家三口,甜甜蜜蜜,恩恩爱爱。哎呀不好,福临只顾得抬头看天,没注意被脚下的一块小石头绊倒了。庄妃和皇太极不约而同跑上前去,三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姐姐,太阳已经有半个人高了,今儿早上就不去溜圈子吧。”
  庄妃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骂道:“死丫头,坏了我的好梦。”
  乌兰“嗤”地一笑,动手拉起了床幔:“姐姐该不是做的白日梦吧?”
  柔和的阳光照得满室生辉,帷幔上系着的玉片儿叮噹作响,庄妃一骨碌爬了起来,忙不迭地吩咐着:“快些帮我梳洗一下,咱们一起溜圈子去。”
  溜圈子就是散步,每天早晚各一次,在起床之后和太阳落山之前。庄妃是一个很会保养的人,女人嘛,不就是靠着脸面生活吗,她能不上心吗?
  和世间所有的女人一样,梳妆打扮,也是庄妃最感兴趣的事情。趁着年轻,趁着得宠,她要尽一切力量让所有见过她的男人、让那些她欣赏的男人和有权势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春去秋来,岁月如梭,人生苦短,她得好好把握住青春和美貌,为了儿子福临的前程,她可以不顾一切?在深宫里生活了多年,老老实实地为皇太极生儿育女,眼见着三个女儿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儿子福临也快到了六岁,下一步得为儿子的将来着想了。回首过去的十几年,庄妃不敢相信自己怎么能安安分分地逆来顺受地不声不响地平平淡淡地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本不是个安分的女人,她有才,她有貌,她与那些徒有娇好面容的妃子并不一样,她自恃能力比她们强得多,她为什么要听命运的摆布,而不去积极争取掌握自己和儿子的未来的命运呢?皇上的身体日渐虚弱却强撑着日夜*劳,他年纪越老性格越固执,他对权力的喜爱似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之所以还没立太子,因为他不愿意有人分享他的权力,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对这件事,庄妃倒不情愿往坏里想,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庄妃有时会被自己的这种瞎想而吓得手脚冰凉,皇上已经老了,可是庄妃才过了半辈子,而福临还是个孩子,她能不为自己和儿子的将来打算吗?可惜,人不能预测未来,不知道一觉醒来明天会是个什么样,所以人才会有一件件抹不去的烦恼。
  “天渐渐的热了,给我拿那件淡紫色的披风吧,今儿个咱们走得远一些,去东宫墙外的那片松子林子去遛一圈。”
  “那可得走不少的路呀,姐姐要不要预备一顶轿子?”
  “那叫什么遛圈儿呀?真是的,走吧,时间都给你耽误了。”庄妃说着就往外走,慌得乌兰在后面喊:“姐姐,让我把披风给您披上呀!”
  黑松林实际上是一大片杂树林子,其中以黑松最为粗壮,一棵黑松粗可数围,盘根错节,遮天蔽日。林中只有一条小路,曲曲弯弯,在松林中伸延,像一条白花花的蟒蛇似的。
  “姐姐,咱们回吧。我觉得这林子有些阴冷,黑漆漆的。”
  “怕什么?没听说林子那边就是松崖吗?那儿有花又有草,有山又有水,咱们索性去看看。”庄妃显得兴致勃勃。
  “要是……要是再多几个侍卫在就好了。只有我们主仆四个人,又都是女流之辈,万一遇到野蛮之人……”乌兰苦着脸,虽然知道说也没用,还是得说呀,身后跟着的两个婢女见了松鼠也会吓得尖叫的,遇到什么事可别指望她们了。
  “今儿个是有点邪乎,一睁开眼就想到了这片林子,每一次说来都没来成,今天一定要进去开开眼界。这青天白日的,有什么好怕的?以你的拳脚,对付三两个男人总不在话下吧?再说了,我身上还有这玩意儿呢。”庄妃一拍系在腰上的绣花剑套。
  “只怕,只怕您会吓得手发抖连剑都拔不出来呢。”乌兰嘟囔着,一脸的不情愿。
  真的是鬼使神差,庄妃怎么会到这片林子里来遛圈子呢?这里不远处就是睿亲王多尔衮的府第,往左拐隔着高大的宫墙,便是后宫那座玲珑雅致的关唯宫了。但从庄妃住的次西宫永福宫到这里却要绕一个大圈子呢。
  过惯了宫廷舒适安逸生活的乌兰当然不愿意再去钻这老树林子了。其实,在盛京城外,大片的古树林随处可见。里面有毒虫,有恶瘴,有灌林,更有熊盖,但善于骑射的满族人谁会在乎这些呢?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瞧,这地上有结着天兰色和红色果实的苔藓,有的苔藓是红的,有的是绿的,有的像小星星一样,也有的像碗口那么大。乌兰,你快走过来看看嘛!”
  乌兰跟在后面照顾着两个气喘吁吁的婢女,苦笑着说:“姐姐,可惜了我这身衣裳,瞧,被这些该死的枝蔓刮得都抽丝起球了。”
  “大不了回去再赏你一件,有什么好可惜的。”庄妃不以为然,她双手提着旗袍的下摆,扭着身子,灵活地避着那些枝蔓,像个彩蝶似的,动作十分轻盈。
  松树渐渐地变得稀落了,一束束阳光穿过松枝斑斑驳驳地洒了下来,照着欣然茁长的野草野花和藤蔓,照着松林中几个穿红戴绿的女人们。
  “乌兰呀,这么好的景致不来不是可惜了吗?听,前面似乎有流水的哗哗声,看来,咱们快到这林子的尽头了。”
  “娘娘,能不能坐下来歇歇脚呀?都走了半晌了。”一个婢女话音没落便歪歪倒倒地靠在了一棵树干上,说出话来更是有气无力的。
  “整日把你们宠着,风吹不到,日晒不到,雨淋不到,看看,你们两个都成什么样子了?有时候真怀念在科尔沁草原上的无忧无虑的日子呀,骑射狩猎,舞刀弄枪的,自由自在,快乐逍遥。”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您成了大清国的庄妃娘娘,万人景仰,万人羡慕,姐姐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呀!”
  “这也许是命中注定,前世就定下的姻缘,说不上是喜还是忧,是福还是祸。咱们往前走吧。”庄妃的话音还没落地,忽然呼啦啦头顶出现了十几只大鹰,它们嘎嘎尖叫着在庄妃的头上盘旋,甚至可以看清它们那血红的尖嘴和尖利的鹰爪。
  “姐姐快趴下,用技风护着头,让妹妹来对付这些凶神恶皱!”关键时刻还是乌兰从容镇定,再看看那两个婢女,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浑身直抖了。
  庄妃也吃了一惊,脸色变得煞白。可是当乌兰敏捷地从背上取下弓箭,张弓搭箭瞄准的时候,庄妃忽然喊道:“不要射!乌兰,也许我知道它们的主人是谁!”
  果然,随着一声婉转的口哨声,这些大鸟拍着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只有庄妃还站在那里呆呆地出神。
  “皇嫂受惊了,臣弟罪该万死!”
  庄妃转过身来,竭力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神态:“果然是十四弟在此呀。”
  多尔衮双手抱拳,一脸的惶恐:“臣弟给皇嫂陪罪了,有冒犯之处,但凭处置。”多尔衮的嗓音很浑厚,在这空旷的林子里格外动听。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抱歉的?再说了,是我一时兴起走进了这林子,又怎么能怪你呢?”
  “嫂嫂没受到大鹰的惊吓吧?幸亏嫂嫂手下留情,否则我的鹰恐怕就要遭难了。”多尔衮说着看了乌兰一眼,乌兰忙不迭地将弓箭藏到了身后,带着两个婢女给多尔衮行礼:“奴婢叩见睿王爷!”
  多尔衮摆摆手,眼睛只盯着庄妃:“嫂嫂既然来了,不如去看看臣弟喂养的那些鹰犬,喏,就在前面。”
  “你果然爱鹰爱犬成癖了,百闻不如一见,想不到堂堂的睿亲王还有如此雅兴。”庄妃说着与多尔衮并肩朝前走,乌兰和两个婢女远远地在后头跟着。
  “人各有志,我这也是忙里偷闲,权当消遣。一旦皇兄召见,就又得将这些鹰犬撒在一边了。哎,嫂嫂乏不乏,不如抽一锅提提神。”
  多尔衮有意地将系在腰间的白玉杆带钢嘴的烟袋锅抽了出来,原来他用来装烟叶的那只荷包正是庄妃亲手绣的!庄妃心里一动,难道他把它整日的别在身上?这倒叫人有些费解了。庄妃这么想着,不由得从眼角偷偷地打量着多尔衮。
  多尔衮内穿黄绫绵缎长衫,外技银袍,戴着银白色镶着兰宝石的凉帽,身材修长,温文尔雅,比在皇宫大内里穿着朝服或战袍别有一番丰采。庄妃看得有些心慌意乱,她总觉得多尔衮的身上有一种男人的阳刚之气,这种魅力令她既兴奋又紧张,怀里像揣了只小兔似的,她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那日在御宴上多尔衮一眼看见如花似玉的庄妃之后,心里就再也放不下她了。可惜那天是夜晚,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多尔衮不敢放肆。现在,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盯着庄妃看个仔细了。庄妃梳着高高的发髻,斜插着一只碧玉簪。鬟儿低垂,被吹得有些散乱,紧贴在粉颈上,越显得黑白分明。细细的黛眉下,一双流盼生辉的眼睛,荡漾着令人迷醉的风情神韵。多尔衮简直看呆了。这些年东征西讨的,什么野人女子、汉人女子、朝鲜女子多尔衮见得多了,她们并不是不美,身段也许比庄妃还窈窕。但她们却没有庄妃的魅力和韵味儿,这是一个成熟女人所独有的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都那么娴雅端庄,雍容华贵之气令人不敢正视,令人目眩神迷。
  出了松林,又是一番景致。但见野花遍地,溪水琤琤。那溪边水侧,俱是二人环抱粗细的古柳,交权断云,低叶垂水,景色十分幽美。
  “咦?怎的不见十四弟养的那些鹰呀、犬呀的?”庄妃四下一望,这里花香鸟语的,哪有一个鹰犬的影子?
  “嫂嫂且等片刻,我这就将它们召来。”
  “十四弟万万不可让它们胡乱践踏了这些花呀草的,怪可惜的。”
  “皇嫂的心肠那么好,将来一定会有好报的。”多尔衮向庄妃睐着眼睛,笑吟吟的,庄妃不觉心里有些慌乱,忙移开了视线。多尔衮以手撮唇,吹起了口哨。
  不多时,便听得犬吠声声,不觉头上一大片乌云掠过,冷风扑面,庄妃不由得拽紧了披风,再定睛一看:头上是乌压压的大鹰,似乎成千上百,地上大小猎犬更是数不胜数,远远地列成了一个方镇,个个安安静静,一副俯首贴耳的样子。
  庄妃看呆了,半晌才喃喃地说道:“天神祖宗,你到底养了多少只鹰犬呀?”
  多尔衮微微一笑,掰着手指对庄妃说:“说多也不算太多,说少也不算少了。我饲养的大鹰有八百八十八只,领头的是那只名为‘海东青’的鹰,是野人女真部落献来的。”顺着多尔衮手指的方向,庄妃抬头向上看去,可看了半天,弄得眼花瞭乱还是分不清,她自嘲道:“在我眼里,它们都长得一个样,个个爪喙尖锐,凶猛异常,怪吓人的。”
  “这些大鸟一般是不会伤人的,除非它受到了人的恶意攻击,它们最善长的是抓捕猎物。至于这些大就更厉害了,它们大都经过专门训练,即使遇到凶猛的虎、狼等野兽,只要它们一拥而上,转眼间就会把虎狼撕成碎片。这些犬类产地不同,毛发体形也不同,大者如小马驹似的,小者像只猫猩一般。总共算起来,我养的猎犬有两三千条之多呢。”多尔衮谈起他的宠物,如数家珍,兴致勃勃。说着他又连连打了几声口哨,地上的猎犬像是领命而去的士兵四散而去,转瞬间便消失在丛林之中。大鹰掠夺之后,这里重又是一片阳光灿烂。
  “真不可思议!堂堂的王爷、八旗旗主,竟也还是这些鹰犬的主人,多尔衮你的日子过得很是清闲呀,可是,皇上他却从没有这么放松过自己,他根本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提到了皇太极,多尔衮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皇上是一国之君,怎能与我等臣子一样呢?皇上支使我们就像我支使这些鹰犬一样,其实他也是个放鹰的好手呢。”
  庄妃想不到多尔衮来这样形容皇太极,觉得很新鲜,也很恰当,不觉芜尔:“放鹰难道真的很有趣吗?可惜这不是我们女流之辈做的事情。”
  “皇嫂若有心一试,其实也不难。这些年来巨弟耳闻目睹了不少有关嫂嫂贤德婉雅的事情。比如那新近投诚的洪承畴,他难道不是嫂嫂的鹰犬吗?”
  庄妃面上一红,看着多尔衰那似笑非笑的样子,佯怒道:“休得胡言乱语!那洪承畴是识时务之人,他是归顺了我大清国。”
  “可是宫里的人都在说,他是投降了庄妃娘娘的。说起来,臣弟真有些羡慕洪承畴呀!”
  “怎么?你——”庄妃一时不解,疑惑道:“你的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唉!嫂嫂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多尔衮四下一看,见乌兰她们正自顾坐在草丛上歇息,便悄声说道:“如蒙嫂嫂不弃,臣弟也愿意像洪承畴那样,拜倒在嫂嫂的石榴裙下,做嫂嫂的忠实鹰犬!”
  “去!多尔衮,你是在取笑我吗?”
  “臣弟绝无半点取笑嫂嫂之意,臣弟敢对天发誓!”多尔衮说着举起了右手:“天神祖宗,我多尔衮诚心诚意为嫂嫂效劳,若有三心二意,愿遭天谴!”
  “罢了!你又何必当真呢?说实在的,我和福临娘俩往后也许还真得仰仗叔叔呢,叔叔有这个心,真令我感动,请叔叔受我一拜!”
  庄妃说着双手一搭,款款施礼,多尔衮眼睛发亮,满面春风:“嫂嫂,走了半日乏了吧,我这就让侍卫备轿送您回宫。今日一见,恍若梦境,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何时?”
  多尔衮真情流露,目光含情,只听得庄妃脸颊绊红,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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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2 13:59:47 | 只看该作者
8.乐极生悲太宗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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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旗铁骑对明作战节节胜利,大明江山眼看就要易帜换主,可就在这个当儿,皇太极却永远地睡着了。

  悠闲的日子转瞬即逝,又是一个闷热的夏天。
  御花园里,一老一少正在练剑。晨熹初现,清风拂面,鸟雀在枝头喳喳叫着,似乎在为两人加油助兴。
  “这一招是白鹤亮翅,”皇太极手执长剑划地一圈,借着身形反身一跃,落地时左腿肚子却有些抽筋,好不容易才站稳了。“福临,你学一遍。”
  “嘻!这个容易,我一个鹞子翻身,再来个金鸡独立,父皇您看怎么样?我的左腿可是一点儿都没抖呢。”
  “哼,臭小子,专挑皇阿玛的毛病!皇阿玛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能识汉字,背唐诗了,可是你呢?等着瞧,天一转凉我就把你关到书房里去。”
  “皇阿玛,您就不能多让我玩一些日子?反正长大了凡事也不用我动手,养那些手下人干吗?不就是让他们给办事的吗,我只要动动嘴就成了。”福临仍举着木剑在空中乱舞着。
  皇太极累得满头大汗,正接过太监送来的毛内擦汗,看着福临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由得抬起一脚,照着福临的小屁股踢了过去:“好个不学无术的东西,皇阿玛得给你些颜色看看!”
  “皇阿玛,您这一招是什么名堂?这是暗标,偷袭!哼,明人不做暗事,皇阿玛耍赖!”福临手捂屁股,小脸气得通红。
  “你——”皇太极一看福临那委屈的模样,心里又软了下来。“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将来,无论你做什么事,都要权衡利弊,不能偏听偏信,更不能意气用事,一定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招才纳谏,以诚待人。”
  “这样做人该有多累呀?有时候,我真想一个人偷偷跑出宫去,在外面痛痛快快地玩半天,宫里的规矩太多。皇阿玛,到了六岁就一定得读书吗?”
  “那当然,看看你的个头,已经快到皇阿玛的胸脯了,你是皇阿哥,你要做得比别人更好,所以你得比别人付出的更多!”
  福临似懂非懂,睁着一双黑黑的眼睛望着父皇:“皇阿玛,我来给你擦汗吧。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好吗?那个时候你就住在盛京吗?”
  “不,那个时候,我跟着母后和父汗住在烟筒山下的赫图阿拉城。好吧,皇阿玛就给你说说赫图阿拉我们爱新觉罗的家世吧。”
  “海公公,快让人给皇阿玛送些喝的来,皇阿玛淌了许多汗。”
  “嗻——”
  “你这个孩子,又顽皮又聪明,就是不想读书,整个就知舞刀弄剑的可怎么成呢?”
  “怎么不成?您不是常说我女真人是马上民族吗?骑射是我满族立国之根本,这江山不就是靠父皇您一点一点地打下来的吗?等我长大了,要打下更多更多的江山。”
  “真是孩子话,创业艰难守业更难,这道理你渐渐的便懂了。坐下来,听皇阿玛给你讲讲家世吧。”
  “当天刚刚离开地的时候,天神阿布凯恩都里用成千上万的铜镜造成了日月星辰。当地刚刚离开天的时候,阿布凯恩都里玛法用五邑神绳铺成了江河湖泊,用金沙银沙堆起了山脉丘岭。威武英俊的天神玛法常常和他的披着五彩羽饰的侍者神雀们在天地间自由翱翔。
  在那直插云天的峰顶,有一个波光瀲滟的天池,一个仙女误吃了朱果坐下了我们爱新觉罗氏的祖先——取名为爱新觉罗一布库里雍顺。”
  “那个仙女的名字叫佛库伦,我都听奶娘说过好些遍了。”福临手托着下巴,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噢,是的,皇阿玛忘了说这仙女的名字了。”皇太极将一碗清凉的参茶一饮而尽,又接着说了起来。
  “喝驼奶长大的孩子负得重,吃马奶长大的孩子跑得快,吃了神女额娘的奶,布库里雍顺一天就长一岁。他在依兰三姓地方娶了三姓之女为妻,繁衍后代,被各姓的首领共同尊为大汗。
  我们的祖先为什么要姓爱新觉罗呢?因为那仙女生他的时候,金光罩身,所以就让他以金为姓,以山为名。这爱新觉罗就是金的意思,布库里雍顺就是取了布库里山的名字。说起来,我们祖先是天女所生,可真让后代人自豪呀!
  史书上说,从前,这白山黑水间有一个肃慎国,帝舜二十五年,肃慎国向中原进贡了弓箭和宝马。后代人口增多,分为许多部落,个个熟习骑射,百步穿杨,臂力过人,魁梧强悍。不信你看看皇阿玛,是不是长得很魁梧呀?”
  皇太极说着起身收腹框胸朝前走了几步,可他的滚圆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凸着,乐得福临拍着巴掌:“皇阿玛真的很魁梧,就像城外那庙里的老佛爷一样。”
  “如此说来,你皇阿玛是佛爷转世了?哈哈哈!”他拍打着园溜溜的肚皮,笑得胡子乱颤。
  “皇阿玛再接着说。在赵宋时代,这个族里出了第一个出色的人物,就是金太祖阿骨打,他开疆拓土,宋朝被他搅得鸡犬不宁。后来金国渐衰,蒙古国兴起,蒙古国东征西讨,与南宋各得了半壁江山,那金族的后人便趁乱逃奔到了东北,谁知又过了两百多年,又出现了一个大人物来,他就是天女生的爱新觉罗·布库里雍顺!”
  自布库里雍顺开基后,子子孙孙相传不绝,人丁兴旺。到了明朝中叶以后,有一个叫觉昌安的继承先业居住在赫图阿拉城,其它的五个弟兄们亦各筑城堡,环卫着赫图阿拉,称为宁古塔。这觉昌安便是你皇阿玛的太爷爷。
  说起那时候的赫图阿拉城呀,有名无实,只十几间土房,没有城墙,没有卫兵守着,与现在的盛京相比那是逊色得多喽!
  可就在这小城里,偏生出大清国第一代皇帝,清朝子孙,称他为太祖,努尔哈赤是他的英明,他就是我的父汗,人称英明汗。”
  “皇阿玛,您又说错了,英明汗建的是大金国,而这大清国不是您一手建起的吗?皇额娘告诉过我,那时候您身披龙袍,登基加冕,文武百官山呼万岁,那场面气派得很哪!”
  “嘿嘿,您这小脑袋瓜还挺管用的,记得这么清楚?皇阿玛有说错的地方吗?你想呀,没有皇阿玛,哪来的你呀?若没有我父汗的创业,能有我大清的今天吗?饮水思源,这个道理你懂吗?我再给你说说大青马救主定国号的事情吧。
  在我父汗努尔哈赤出生的那一天,大明国嘉靖皇帝夜里做了一个梦,一位神人对他说,紫微星已在今天降于东北方,一个脚上生有七颗红痣的人将要推翻大明王朝。于是,嘉靖就通令全国,要杀死那个脚上生有七颗红痣的人,而这个人就是我的阿玛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成年后在辽东总兵官李成梁手下做亲兵,得到李成梁的赏识,李成梁特别选了一匹奔跑如飞的大青马赏给了他。努尔哈赤十分珍爱大青马,经常给他洗澡、刷毛,每天夜里还不忘起来给它添加草料。大青马也很有灵性,只要一见努尔哈赤,就会仰起脖子嗽嗽叫两声,并且前蹄刨地表示亲昵。
  可是有一天在洗脚的时候,努尔哈赤脚上的七颗红痣被另一个亲兵看见了,这个亲兵便悄悄报告了李成梁。李成梁大惊失色,定计要抓住努尔哈赤献给大明皇上处置。正巧半夜里努尔哈赤起来喂马,无意中听到了这一切,他跑到马圈,牵过大青马,翻身上马逃离了李成梁的家。
  李成梁知道了消息,暴跳如雷,立即亲率亲兵马队前往追赶。大青马载着主人努尔哈赤狂奔了一天一夜,可还是甩不掉后面的追兵。渐渐地,大青马太疲劳了,努尔哈赤也累得腰酸腿痛,又饥又渴。正巧前面有一丛一人多高的草丛,努尔哈赤下了马,与马儿并肩躺在草丛里,头一沾地就呼呼大睡起来。
  李成梁的追兵也是人困马乏,但李成梁一心要邀功请赏,他命令亲兵四下搜查,但草丛太大看不见半个人影。李成梁心生毒计,命亲兵放火烧草丛,要把努尔哈赤烧成灰烬。
  火借风势,迅速在草丛中蔓延,浓烟滚滚,火苗乱蹿,李成梁以为努尔哈赤必死无疑,便领兵回去了。
  大青马被火势惊醒了,它拼命地用嘴拱着主人努尔哈赤,但努尔哈赤睡得太沉了。无奈之中,大青马一声长啸,冲出火海,在一条小溪中打了一个滚,沾了满身的水,又一头冲进火海,将毛发上的水泼洒在努尔哈赤的周围。就这样,一次,两次,来来回回,大青马也不知道跑了多少回,滚了多少遍,终于将努尔哈赤周围的火势给灭了,而大青马累得再也站不起来,一头栽倒在努尔哈赤的身边,活活累死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努尔哈赤睡醒了,他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当弄明白大青马是为了救自己而累死的时候,他一下子扑倒在大青马的身上,伤心不已,并且立下了誓言:大青马,我努尔哈赤有朝一日得了天下,便把我的国家叫做大清国,大清国一定要吃掉大明国。
  我父汗把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为了实现他的遗愿,我便把国名由‘大金国’改为‘大清国’,而且,我大清国一定要吃掉大明国。福临哪,消灭大明国,逐鹿中原,定国安邦,这是皇阿玛的毕生心愿。倘若皇阿玛心愿未了,会死不瞑目的,你能帮皇阿玛实现这个愿望吗?”
  “能!我一定能!皇阿玛实现了皇玛法的心愿,建立了大清国。福临要实现皇阿玛的心愿,统一天下,灭掉大明国!”
  “真是我的好儿子!皇阿玛听了你这句话,也就无牵无挂了。孩子,记住你答应过皇阿玛的事情,男子汉要说道做到!”
  “我发誓!”福临学着大人的样子举起了右手,“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他一时忘了词,急得抓耳挠腮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记住了!”
  皇太极近来心情很好,万事胜意,只等秋日兵肥马壮之时,便可以大举向明朝宣战了。不过,皇太极一天也不愿意明朝有太平的日子,于是他决定继续从两旁砍削明朝这棵“大树”,以从根本上来动摇和瓦解明朝的根基。
  崇政殿外,八旗精兵旗子飘扬,金盔耀日,十分壮观。崇政殿里,皇太极正在召见出兵征明的满、蒙、汉军各团山额真、护军统领。
  皇太极身披龙袍,精神抖擞,正在慷慨激昂地发表着“演说”:“古来用兵征伐,有道者,蒙天佑;无道者,被天谴。自古天下并非永远为一家一族所垄断。历史上,有多少人为帝,又有多少人为王!今大明失德才一次次地败北,而我大清顺天意行事,子孙繁盛,国势日强,上天保佑,终成帝业。明朝是朱氏元漳所创,他乃是皇觉寺的一个和尚,他的王朝已经延续了二百多年,弊病百出,险象环生。明的败亡和大清的崛起都是天意使然,试问,从来帝王有一姓相传永不易传的吗?秦始皇当年幻想万世一系,岂料二世而亡。而今明朝已经行将就木,寿终正寝,我大清为何不把握此良机而问鼎中原呢?时不我待,机不再来,我大清出兵伐明并非好为穷兵黩武,而是顺天意解救大明子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多罗饶呆贝勒阿巴泰听令!”
  “臣在!”
  “朕命你为奉命大将军,跪受大将军印吧!”
  “谢皇上思宠!”
  “阿巴泰,此番你与内大臣图尔格统领八旗将土征明,要严明军纪,不得妄杀妄掠明人。要记住,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朕与文武百官在盛京恭侯佳音!自古天下,非一姓所常有。天运循环,几人帝?几人王?哪里有帝之后裔就一定是帝,王之后裔就一定是王的道理?当今之世,是我爱新觉罗氏该扬眉吐气的时候了。阿巴泰,朕给你十万人马,分为左右两翼,即日远征伐明,攻城略地,杀他个鸡犬不宁,人仰马翻!”
  这一日皇太极在清宁宫召见自家子侄。太宗时期的清皇族已经走上了兴旺发达的繁盛道路,仅以男女老少人员而论,这个大家族至少也有几百人,太宗的大家族成员,其横的范围,主要是他祖父塔真世的诸多子孙,而纵的系统,基本上是三代人,即兄弟辈、子侄辈、孙子辈的成员。
  作为大清皇帝,皇太极十分明白这个大家族也并非铁板一块,十个指头还有长短呢,但总的来看倒也能相安无事,所以一有空闲,皇太极就将自家的兄弟子侄们召入皇宫,以联络感情,消除隔阂。
  “诸位兄弟子侄,你们久住京城,锦衣玉食的,想不想吃我们满族人以前常吃的小米干饭和饽饽,还有辣椒拌大白菜呀?今晚的宴席咱们就来个新鲜的,除了几道御膳房中的名菜之外,其它菜肴均由你们自己点,只要皇宫里有的,立马让御膳房烧好送过来。你们说这个主意怎么样呀?”
  “皇上这么一说,立刻激得我胃口大开。得,我就倚老卖老先点几个菜肴吧!我想吃用黄米面做成的牛舌头饽饽,两面烤得金黄金黄的,再来两碟腌韭菜花和腊肉粥,嘿嘿,我一想到这些美食馋得快要流口水了。”礼亲王代善呵呵笑着,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他已过花甲之年,儿孙满堂,他既是皇太极的老大哥,也是德高望重的治国重臣,在崇德元年被皇太极封为和硕礼亲王。此刻,代善与第二子硕托及两个孙子罗洛浑、阿达礼都在场,他们祖孙三代人都是皇太极立国称帝不可忽视的人物,功不可没。
  “小弟我的口味可能有些与众不同,既是皇上开了金口,那臣弟也就不客气了!”多尔衮大声嚷嚷着:“我要一大盆红烧牛肉,再来一砵清炖蛇肉,最好再上一壶上好的乌龙茶,去腥除膻又解渴生津!”
  “十四哥就是与众不同,那毒蛇恶虫也能摆上御宴?”多尔衮的弟弟多锋皱着眉头,他是圆脸,不像多尔衮有一张棱角分明的四方脸,但兄弟二人的眉目神态还是有些相似之处。“十四哥,我觉得你说话的时候都带着腥味儿。还有哇,睿王府上的福晋格格们整天都抱着个大烟袋,烟味儿呛人,这对她们有什么好哇?”
  “你懂什么?萝卜白菜,各人喜爱。再说,我府里的事情也是小弟你能过问的吗?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多尔衮有些不快,瞪了多铎一眼,闷头抽起了烟。
  皇太极知道多尔衮兄弟俩有些不和,此时见他们话不投机,便打着哈哈笑问道:“我说你们这些孩子,你,硕托,阿达礼,还有豪格,硕塞,爱吃什么你们快说呀,不然朕可就全给你们上辣椒拌大白菜了。”
  皇太极的话音刚落,这些子孙们便七嘴八舌地减开了:“上一只烤乳猪!”“我要吃燎毛肉(带肉猪皮,用火燎,刮净,煮熟用刀子切着吃)醮大葱!”“上几大盆野味,什么狍子肉、鹿肉、野鸡炖山菇,多多益善,来者不拒!”“蒸一些腊肉和肉干,多浇一点辣椒酱!”“还有酒,皇上,宫里有什么美酒琼浆赏给小的们喝的吗?小的们酒量甚大,今夜要放开肚皮,大快朵颐!”
  “好好!朕与众兄弟众子侄有福同享,有酒同喝,谁不喝醉不许离席!哈哈哈哈!”
  满族人素来豪放,这些王室子孙能在皇宫里痛饮又别有情趣。只见清宁宫的大殿里挂满了红纱灯,正中摆放着一只长长的、宽宽的桌子,足可以让几十人同时入座,尽情吃喝。
  不多时,各种美味菜肴便摆满了一桌子,御膳房的小太监们忙得不亦乐乎,一边上菜,一边抬酒坛子,那些花枝招展的宫女们更像彩蝶似的,在桌子前伺候着各位贝勒、贝子,斟酒倒茶,轻颦浅笑。一时间灯红酒绿,酒宴正酣。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豪格身边坐着的是大伯礼亲王代善、代善的孙子罗洛浑以及豪格的几个弟弟,而多尔衮三兄弟则紧挨在一起,一会儿低声交谈一会儿放声大笑,在酒宴上很是惹眼,而代善的二儿子硕托和孙子阿达礼也不时地凑上前去,与他们三兄弟吃酒说笑。
  豪格见此有些闷闷不乐。看看多尔衮几位叔父,他们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一个是武英郡王,一个是睿亲王,一个则是禄亲王。这三兄弟若是联手可不好对付!而豪格身边的几个弟弟叶布舒、硕塞他们,一则年幼才十几岁,根本不能依靠,再则豪格与他们也不是一母所生,年纪相差二十多岁,从感情上也亲近不起来呀!虽说大伯代善一向对豪格很好,可代善太软弱,人又比较谦逊,关键时刻成不了大气候。想想看,大伯以他自己对父皇的绝对忠诚和义无反顾的拥立,才受到了父皇的特殊尊重,但大伯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他年事已高,两个战功显赫的儿子岳托和萨哈廉先后英年早逝,而二儿子硕托又明显与多尔衰叔父来往密切,是不能指望的了。
  豪格想来想去,自己身边能够依靠的人竟寥寥无几!或许,领兵伐明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和贝勒阿巴泰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这么胡乱想着,豪格有一种生不逢时的感觉,这大清的江山理应是他豪格的,可为什么多尔衮叔父他们也这么年轻、地位显赫而又锋芒毕露呢?父皇也真能沉得住气,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还不确立继承人,难道他是想把皇位传给多尔衮抑或多铎?否则,父皇为什么这么赏识和重用他二人,又交给他二人各一个旗的军权呢?
  “唉!”豪格不觉长叹一声,将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粗声粗气地喊:“拿碗来!这杯子太小,怎能饮得尽兴?”
  “大阿哥,酒能伤身,也会乱性,还是少喝为妙。咱们边喝边聊,不是很好吗?”代善低声地劝说道。
  “父皇说了,要让儿臣喝个痛快!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您为什么那么厚待洪承畴那被俘之国呢?”
  豪格心里想说的是父皇为什么那么厚待多尔衮,可话一到嘴边他又换了个名宇。看来,豪格虽已有几分酒意,但脑子还是清醒的。
  “是呀,我对于那些投降的汉宫,不惜给财物、给宅第,给高官厚禄加以恩养,天天赐宴,为的是什么呢?我是想以此来笼络他们,以图将来的大计呀!”
  “哼,我们满族不是人才济济吗?没有这些贰臣,我照样杀进关内,踏平中原!”
  “休得放肆!优礼汉宫,这是朕为了实现宏愿伟业而既定已久的方针。有了他们的帮助,十余年来朕励精图治,举科举、立法度、整军备、兴农业,定国安邦少不了他们的功劳呀。至于以后我大清大举进攻中原,更少不了他们出谋划策。他们与你豪格和叔父多铎、多尔衮一样,都是我大清的开路先锋呀,哈哈哈!”
  “臣弟想那大明的天子也是昏庸已极,听说崇祯认为洪承畴为大明尽了忠,捐了躯,还下令辍朝三日大为痛悼呢!又踢祭十六坛,在城外建立祠堂制了祭文供人吊丧,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多尔衮喝得红光满面,一席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
  “这样更好!那洪承畴如今是有家难回,只能死心塌地地为我大清国效劳了。不过,对这种贰臣,皇上还是多提防一些的好。”多锋喝得脸色熬白,半点血色也无。他们这兄弟俩,红脸白脸地坐在一起格外引人注目。
  “皇上,听说那洪承畴是冲着庄妃的面子才投诚的,可有此事?”一阵嬉笑之中,有人冒了一句。
  “这个,这个嘛……”皇太极的表情有些尴尬,他这副模样更引起了兄弟子侄们一阵善意的哄笑。
  “大玉儿是有这个能耐,你们之中哪个人的福晋有她这样的胆识和智慧?说起来她这回儿还为咱们大清立了一大功呢。还有哇,九阿哥福临也十分讨人喜欢,这不也是大玉儿的功劳吗?”皇太极不恼不怒,硬着头皮为庄妃开脱,众人听了表示赞同,个个佩服庄妃的手腕。多尔衮盯着腰上系着的那只烟荷包,眯缝着眼睛,想到了庄妃那双柔美似的纤纤玉手和如花的笑靥,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些日子令皇太极开心的事情一桩接一桩的。远征伐明的大军捷报频传,大军兵分两路侥过山海关重镇,攻陷蓟州并绕过北京直下天津、山东,在华北平原上纵横驰骋,如人无人之境!而且还掠夺了大量的财物!还有一件令皇太极格外兴奋的事情,就是远在西藏的达赖五世派了使节,万里迢迢来到盛京,要求与清朝通好!西藏归向清朝,具有不可估量的政治意义,这说明了大清的事业蒸蒸日上,具有强大的吸引力,而明朝已是气息奄奄,朝不保夕了。皇太极大喜过望,以最隆重的礼节和最丰盛的宴赏来款待达赖五世的使节,并派出了使节赴藏以加强联系。
  这样一来,不仅整个东北、北部蒙古已纳人了清朝的版图,就连遥远的大西南也纳人了大清国的政治势力范围之中。这种辽阔的政治版图将明朝紧紧压迫在中间,令它腹背受敌,四面楚歌,摇摇欲坠。
  然而,好景不长。处于过度兴奋之中的皇太极忽然“圣躬违和”。大学士范文程和冷僧机等人草拟了一份奏书,请求皇上暂停上朝以保重龙体。
  海中天用他那特有的委婉柔和的腔调念着:“皇上大纵神武,德被遐方,以仁心爱万民,以仁政治宇内,凡养民恤民,无不周挚,虽当大业创兴,实万世之圣主,当代之明君也。臣等闻有道者,天赐纯嘏;福履者,景运灵长。今皇上道德醇备,福寿兼隆,虽偶尔不禄,辄获康吉,天之眷我皇躬也昭昭矣,举国臣民不胜欢欣。伏愿皇上保护圣躬,上合天心,下慰人望。……况大业垂成,外国来归,正圣心慰悦之时,亦可稍辍忧劳……臣等谬任言官,惟以圣躬为重,伏望息虑养神,幸甚!”
  隔着用小米粒大小的车珠串起来的珠帘,皇太极沉默片刻,在发出了一声轻叹之后,他给跪在帘子外的范文程等人下了御旨:“爱卿所奏之事正是朕近日心里所想之事。朕之亲理万机,非好劳也,因部臣不能分理,是用躬自裁断。今后请务可令和硕郑亲王、和硕睿亲王、和硕肃亲王、多罗武英郡王合议完结。钦此!”
  清宁宫外,诸王大臣们正在焦急等待,只见范文程等匆匆而来宣布了圣旨。和硕礼亲王代善的脸色有些发白,皇太极在病中做出了此等重大决定,为什么把自己撇在一边呢?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对他有拥立之功吗?
  如今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出征未归,所以恭侯在清宁宫殿外的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和硕肃亲王豪格以及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也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觑。豪格的眉头更是拧到了一起:父皇将日常政务交于我四人负责,而多尔表兄弟俩都在其中,前景对自己似乎不太妙呀。多尔衮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在窃喜:皇上一病不起,眼见得我多尔衮就可以吐气扬眉了。如今是四王议政,等皇太极的眼睛一闭,我要把四王议政变为我一人独裁!
  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年纪与皇太极相近,已不再像往日那样为人锋芒毕露了。年青的时候他性格莽撞,没少挨过皇太极的训斥。甚至当他擅自做主为小弟多锋主婚时,被皇太极一气之下削去了贝勒爵位。不过皇太极对阿济格倒是不抱任何成见,褒则褒,贬则贬,兄弟之间感情倒也与日俱增。曾有一次,阿济格伐明大获全胜,凯旋归来时,皇太极亲自出京迎到十里外,看见阿济格风尘仆仆,积劳瘠瘦,当时便心疼得流下了眼泪。此事一直令阿济格深为感动。唉,年纪都一大把了,儿孙也都争气,只求平平安安颐养天年,阿济格已经心满意足了。皇上在此时能如此看重阿济格,阿济格心里是喜忧参半。皇上可从未做出过如此决定呀,莫非他病得不轻?辅佐皇上临朝处理政务,实在是个出力不讨好的事呀,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自己的下半辈子也就不要想太平了!
  “十四弟,不如我等一起去探望皇上吧,也好当面弄清皇上的旨意,再看看皇上还有没有其它的吩咐。”
  “这——小弟只担心皇上的病情,会不会扰了皇上的歇息呢?”多尔衮正想着心事,冷不防被哥哥阿济格一叫,吓了一跳,随口应付了一句。
  “我看还是去吧,肃亲王,你看呢?”
  “叔父言之有理。皇上将如此大任交于我等四人,我等须完全听从皇上的旨意,随时听皇上的吩咐。”豪格点头赞同,他想借机与阿济格套近乎,联络感情呢。
  三个人各怀心事走进了清宁宫,在东暖阁的珠帘外正碰上庄妃大玉儿出来。庄妃慌忙给三个人行礼,低声说道:“皇上刚吃了些汤药,正要睡呢。”
  “那我们就待会儿再晋见吧。”阿济格三人犹豫了一下,转身要退下。“恭喜三位王爷,皇上有了你们的支持,便可以放心养病了,臣妾真替皇上高兴呀!”庄妃峨眉微蹙,神色忧郁,眼睑低垂,样子甚为愁楚。
  “皇嫂不必过分忧虑。皇上吉人天相,小灾小难与皇上是无缘的,他定会早日康复!臣等四人将不遗余力,秉承皇上的旨意,一丝不拘处理朝政,让皇上放心,让大清安然无恙。”多尔衮上前一步,借着安慰庄妃,说出了言不由衷的话。多少年来在公开场合,多尔衮已经习惯了这样说话,真真假假,谁能看透他内心所想呢?不过,他真心安慰庄妃倒是真的,他真想直言不讳:你大玉儿又何必为一个将死的老头子而忧愁呢?如果你担心的是自己将来命运的话,那么告诉你吧,还有我多尔衮呢,以后我就是你和你那九阿哥福临的依靠!当然,你得顺着我点儿,否则就很难说了!
  “外面是何人在吵嚷?”珠帘里面传来了皇太极那有些微弱的声音。
  “回皇上,是和硕睿亲王和和硕肃亲王他们。”
  “有事吗?让他们进来说话!”
  “嗻——”海中天一挑珠帘,身子一躬:“皇上请几位王爷进去说话。”
  “阿济格、豪格侧身进去,多尔衮走在最后,他定定地看了庄妃一眼,点点头。庄妃心里愁楚不已,只觉得睿王爷似乎格外关照自己,顿时心中释然。”
  皇太极半倚在凉椅上,示意他们三人坐下来。
  “皇上前日还与我等兄弟共饮,不想今日却龙体欠安,真令人担忧呀。”
  “不必担忧,朕此刻觉得好多了。说不定明日朕又可以与众兄弟子侄们欢聚一堂了呢!”皇太极振作起精神,脸上现出一丝笑意。
  “说起来,朕也该清心定志,颐养天年了。这几十年来戎马倥偬,哪里有一日的清闲?可喜的是,我大清已根深蒂固,一统天下将指日可待,即时此刻天神召见朕,朕也可以心安理得地面对列祖列宗了。”
  “父皇,您道德醇备,福寿兼隆,儿臣正摩拳擦掌,准备护送您迁都燕京呢!”豪格一听皇太极的口气不对,像在交待后事似的,连忙以好言好语劝慰父皇,心里说,父皇,你可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呀,起码你对儿臣我的地位也有个交待,免得日后起争端呀?
  “夫子说,五十而知天命,朕都五十多了还有什么想不通的?”皇太极摆手示意豪格不要说话,喘着气接着说:“山峻则崩,木高则折,年富则衰,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何人能抗拒?朕不是神人,自然也要受这一规律的制约。朕心里清楚,朕的日子真的不多了,所以才要你们请王齐心协力,共同治国安邦,这是对你们的考验啊!”
  阿济格也觉得今日皇太极的口气有些反常。这么多年了,他什么时候承认自己力弱、生过病、力不从心了?他什么时候主动让权与诸王,平起平坐议过事?想当初他皇太极刚刚被仪立为汗时候,是由四大贝勒共坐,南面听政。但一个人坐着总比四人共生更舒坦,更随意,累了甚至可以放心躺下休息一会儿,而四人共坐却是四人都神经紧张,连躺下休息的可能性都没有。于是,先是皇太极宣布废黜镶白旗旗主阿济格,这是后金国有史以来发生的第一次旗主贝勒被废的事件,当时引起了朝野的震动。事后阿济格自己才明白,皇太极不过先从自己开刀,下一步便是要对准其余的三大贝勒了。果然,事隔不久皇太极便赤裸裸地将矛头对准了大贝勒代善、二大贝勒阿敏韦。三大贝勒莽右尔泰……就这样,皇太极在继位后短短的几年时间里,致四大贝勒并坐共同执政为汗位至上,南面独尊。皇太极的为人阿济格能不清楚吗?当年为了扫清即位的障碍,他甚至不择手段逼死了自己的母亲阿巴亥!不过,事隔多年,阿济格已经把这些不满与宿怨统统抛在了脑后,既然胳膊拧不过大腿,又何必整日耿耿于怀,自寻烦恼呢?只可惜亲兄弟多尔衮似乎一直不愿意原谅皇太极,的确,杀母夺旗之恨能这么轻易消除吗?有时候,明哲保身的阿济格的确暗地为多尔衮捏着一把汗,他既希望多尔衮能为自己报仇,又担心会连累到自己,所以更多的时候,阿济格觉得有些无可奈何。难道自己也老了吗?不错,快五十岁的人了,心身再也承受不起什么意外打击了,好自为之吧!
  “皇上,”阿济格心念一动,起身跪在皇太极的床前,“皇上何出此言呢?您虽偶而不禄,辄获康吉,臣弟祝愿皇上龙体早日康泰!只是皇上命臣等断理诸务,臣自恃无能但敢不钦承?但何项事应行奏请,伏候圣裁决定,则诸务庶可办理?”
  “嗐!未来之事朕有何能预定?尔等只须尽心料理,多与诸王贝勒议结商讨,我爱新觉罗氏子孙人才济济,又有何事解决不了呢?请王每日黎明齐集,有事则奏,无事则回各衙门办理各自事务。若有当议事务,候旨齐集。朕觉得力乏,想要休息了,你们下去吧!”
  皇太极喘着粗气,只觉得胸闷异常。他脸色煞白,吩咐海中天:“拿,拿些冰来,朕觉得快要透不过来气了。”
  “皇上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叫人去取。”海中天慌慌张张跑出东暖阁。就在这时空中一个炸雷“轰隆”一声,皇太极正迷迷糊糊之间猛然吓了一跳,一睁眼,看见了横眉怒目的父汗努尔哈赤就站在他面前!
  “父汗,您,您这是怎么啦?”皇太极吓得两腿发软,仆嗵一声跪了下去。
  “哼,不屑子皇太极,你且有何面目站在父汗的面前?”
  “汗王为妾身做主呀,四王不但通妾悬梁,而且夺了我儿十四阿哥的汗位,杀母夺旗,自立为汗,天理不容呀!”努尔哈赤身后白影一闪,浑身素镐的大妃阿巴亥的哭声由远而近,悲悲切切,飘乎不定,令人毛骨悚然。
  皇太极头皮发麻,壮着胆子跪倒在地:“父汗明鉴!儿臣二十年来一心一意为国尽力,如今大清国已坚如磐石,国势日盛,儿臣自忖这些年之所作所为皆问心无愧呀!”
  “好一个问心无愧!为当汗王,不择手段,逼死大妃,残害兄弟,你心肠如此歹毒,居然强辞夺理,目无尊长!来人哪,带他去祖宗庙里面壁思过!”
  “汗王,不能这么便宜这个畜牲!今日相逢,焉能饶你?皇太极,速速拿命来!”阿巴亥劈手夺过近侍手中的宝剑,一剑刺来,皇太极吓得魂不附体,左躲右躲,总是逃不过眼前的这口闪着寒光的利剑,皇太极万般无奈,绝望地抱着脑袋高喊着:“父汗救命哪!”
  “皇上,皇上!”
  皇太极在太监海中天等人惊惶的喊声中悠悠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瞪着一双茫然无助的眼睛,声音嘶哑:“着侍卫进殿,护驾,有人要行刺朕!”
  海中天心知皇上被梦魇所缠,忙一使眼色让其它的太监为皇上擦汗更衣,自己匆匆去禀报太后,又差人宣太医火速来看,还不忘另派一个小苏拉去告知永福宫的庄妃。海中天知道皇上这病牵着庄妃的心,作为奴才,他得及时让庄妃了解这里的情况,毕竟,庄妃是他以前的主子。
  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与众嫔妃已吓得手足无措,正在慌乱之时,太医院针医柳达和药医朴君等几人火速来到。这柳达生于针医世家,祖上就靠一把小小的银针而享誉地方,这柳达更是名声远扬,有“柳一针”之称。御医们拜过了皇后,便掀起珠帘走进了东暖阁。皇后博尔济吉特氏脸色苍白也跟了进去。
  柳达仔细观察了皇太极的脸色,皇太极仍是双手抱头表情十分痛苦,不时地呻吟着。柳达开始给皇太极把脉,东暖阁里静得只听到众人气促的喘息声。
  “启奏皇后娘娘,圣上六脉平和,这圣恙既非外感,亦不是内伤,而是多年忧劳积郁而成。臣见皇上两手抱额,呻吟不止,恐是在梦寐中受了惊魇,故头脑疼痛难忍。臣立即给皇上在左右太阳穴上各扎一针,再让朴药师煎一些安神止痛的汤药,皇上服了几剂之后,自然无事。”
  “既如此,快扎针开药吧。唉,哀家急得已是六神无主了,这大热的天皇上龙体不适,可如何是好呢?”
  “大福晋,这里由臣妾来伺候,煎药熬汤您就放心吧。不如你回西暖阁歇息一下吧,让丫头们给您送些西瓜、酸梅汤之类清热消暑的吃食,皇上的事臣妾会随时差人向您禀报的。”
  “大玉儿,您来了哀家就放心了。唉,我老了身子又肥胖,留在这里反倒碍手碍脚的。哀家就依你的,把皇上交给你了。”
  “大福晋放心,皇上只是略有不适,一切都会过去的。”庄妃穿着半袖的缎袍,露出两弯雪白的膀子,一个手膀子上套着翠镯,一个手膀子上戴着金镯,若在往常,大福晋少不得又要冷言冷语,可今日她却是视而不见。如果大福晋知道她日后还得仰仗着大玉儿,还不定会多后悔呢。
  皇太极这一病,早惊动了文武百官和诸王爷贝勒,他们一个个神色惶惶到清宁宫来探视问安。闻知皇上已服了汤药,已经安然入睡,无甚大事,才各各散去。
  不过是虚惊一场。皇太极不几日便龙体康泰,又去临朝听政了。第一件事便是传旨宣太医柳达来重赏。
  身材瘦小的柳达领旨前来,慌忙俯伏朝贺。皇太极笑道:“神医,妙手,真不愧是柳一针呀!朕且问你,你怎地就知道朕在梦中被雳而头脑疼痛呢?”
  柳达不敢抬头,应声回答:“圣体天佑,洪福齐天,微臣何功之有呢?臣只是凭多年经验,还望圣上保重龙体,劳逸结合,休养生息,以保国泰民安。”
  “朕只服了神医开的一贴汤药,头疼便减轻了许多。朕梦中暴患头痛,赖卿妙药得安,朕要重赏于你以示酬劳。来人,赏太医柳达白金百两,黄金五十两,外加彩缎一匹,白壁一双,以为赏赐。”
  “臣谢主恩赐!柳某愿皇上万寿元疆!”
  皇太极靠在宽大的龙椅上,无限感慨。
  多年的鞍马劳顿、内外负重、思虑过度,呕心沥血……这些,都可能是他患病的根由。直到现在,皇太极才发觉自己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太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了。但是,他还有许多事要做,时不我待呀,所以皇太极又颇为自豪。勿庸置疑,他皇太极开创了大清帝国的基业,在他的手中完成了向封建制的转变,在他的手中奠定了进取中原的基础……他皇太极是满族的英雄,大清的皇帝,他是神,是天命之君,谁不羡慕,谁不景仰?
  “咚咚咚咚!”八角城门突然传来了报捷的鼓声,皇太极高兴得从龙椅上一跃而起。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伐明大军已经凯旋,沿途攻城略地杀敌无数,并带回了惊人的财物!”
  “真的?”皇太极喜出望外,高声喊道:“备轿,朕亲往大清门外迎接,传御膳房摆御宴为将帅接风洗尘!”
  清军在短短几年之内五次伐明都大获全胜,这说明八旗铁骑已成为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劲旅。明朝的这棵“大树”还能禁得起清军的一再砍伐吗?皇太极仿佛已经看到,中原的大门在缓缓向他敞开,他不禁雄心勃勃,盘算着迅速出兵宁远、山海关,彻底毁掉燕京的北部屏障,接下来,他的八旗劲旅将挥师南下,逐鹿中原……
  夜深了,兴奋不已的皇太极盘坐在清宁宫的东暖阁里,如往常一样,他常常这样坐着小憩。一天中,似乎只有这会儿才属于他,就让他多休息一会,多坐一会儿吧。
  海中天和几位内侍们静静地立在珠帘外。皇上太累了,他太需要休息了,可这会儿谁也不敢进去,怕打扰了皇上,尽管坐着休息会不舒服,但毕竟也能休息一会儿呀。
  忽然,里面咕咚一声,仿佛一件重物掉到了地上。海中天等人连忙掀起珠帘,天哪,皇上从端坐的炕上一头裁到了地上!
  众太监们七手八脚地扶起了皇太极,这才发现皇上已经双眼紧闭,手脚冰凉。“皇上,皇上真的睡着了!”海中天喃喃地说着,泪水涟涟,忽然,他一扭身冲出了东暖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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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2 14:00:32 | 只看该作者
9.窥伺神器明争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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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太极的暴卒,给大清朝廷留下了一个不小的难题:由谁来继承皇位?一时间,无数双滴着血的眼全都盯住了那把金交椅……

  崇德八年(1643)盛夏之夜,盛京的皇宫显得格外的静谧。亥时,清宁宫里骤然哀声大恸——皇上好端端的竟然“端坐而崩”,“无疾而终”!
  “福临,快醒醒,你父皇他,他驾崩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福临突然被庄妃用力摇醒,他揉着眼睛坐着发愣,嘴里嘟囔着:“额娘,你为什么哭!是不是做了恶梦了?父皇他为什么要驾崩?”
  显然,“驾崩”这个词对福临这个懵懵懂懂的孩童来说既陌生又深奥,因而他显得很茫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额娘,我太困了。”福临打了个哈欠,竟然又一头扑到了被褥上。
  “快起来,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庄妃急了,猛地拉起儿子,伸手“啪”地给了福临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一记火辣辣的耳光终于把福临的睡意给驱走了,他揉着发烫的脸,怔怔地看着母亲,突然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双脚把床板跺得咚咚直响。“皇阿玛驾崩了,与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的过错,额娘为什么要打我?呜呜,额娘头发散乱,穿着白衫,瞪着眼睛,倒像一只母夜叉,福临一点儿也不喜欢,呜呜!”
  “满嘴的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你!”庄妃气得浑身发抖,柳眉倒竖,又扬起手。“姑姑救我!”福临一跃而起,躲进了闻声赶来的乌兰的怀里。
  “姐姐,快不要与九阿哥生气了,后宫里乱糟糟的,大家都去了清宁宫。”
  “哦!”庄妃这才清醒过来,失神地跌坐在椅子里。“这简直是一场噩梦,皇上昨儿一天还好好的,有说有笑的,怎么突然就走了呢?我和福临娘俩,孤儿寡母的,往后可依靠谁呢?不可能,这太不可能,太突然了……”庄妃长吁短叹,愁肠百结,她擦着哭红了的眼睛,摇摇晃晃地朝外走去,只走了几步,她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
  却说盛京城里,连日来好事不断,伐明大军凯旋而归,掳得明朝男女百姓三十多万,牲口五十五万头,仅在沿路掳得的锦绣金银就捆装了数千辆骡车。据说在从天津回琢鹿一带的三十多里地面上,骡车滚滚,接连不断,过一个芦沟桥便用了十多天的时间!盛京城里的百姓见浩浩荡荡的满洲兵马满载而归,得胜回朝,不费一兵一卒便白白得了许多的金银财宝,个个欢天喜地,家家张灯结彩,在门口和街上放起了鞭炮。此时又正赶上固伦公主下嫁的吉日,满盛京城里,车水马龙,彩旗飘飘,人欢马叫,大街小巷里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固伦公主雍穆年方十七岁,是庄妃所生三个女儿中的大女儿,庄妃有心把她许配给自己的内便——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儿子粥尔塔哈尔,便趁机告知了皇太极。皇太极整天扑在国事上,哪还有闲心过问女儿们的婚事?巴不得眼前的这些个花枝招展的女儿们赶快嫁人,也让他清静一些。再说,女儿再好也终究是人家的人,几个女儿也比不上一个儿子重要呵。于是这婚事虽然定下来了,但为了在盛京修建一座高大豪华的驸马府以及四处派人去为公主采办嫁装也费去了不少时日,恰巧掳得的缎匹财物中应有尽有,喜得庄妃和雍穆公主眉开眼笑,这一下子简直是万事俱备了,萨满妈妈已经选定了公主下婚的吉日,就定在皇上为大军凯旋而设的庆功宴之后。庆功宴接着喜筵,那班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福晋、格格等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们身着朝服或礼服,一队一队地进宫道贺,欢声笑语,自有一番说不尽的热闹。
  殊料乐极生悲,“皇上升天了!”消息不胫而走,把整个盛京城里的百姓们吓得魂不附体,她似晴天霹雳一般!于是,一夜之间,满城大街小巷披上的白纱,喧闹多日的盛京城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皇上驾崩!”震惊朝野,震惊宫廷。
  惨淡的月光照着气势恢宏的皇宫,所有的宫灯都披上了白纱,与黑黢黢的楼台殿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沿着皇宫正门大清门向里,穿过重重高墙和殿阁,直到最后一层的清宁宫,这里已然成了一座大灵堂。巨幅白幔挂满了宫室,正中摆放着一座宽大的灵床,白天还活生生地临朝听政的五十二岁的皇上驾崩了,他直挺挺地躺在灵床上,在四周无数支白烛的映照下显得森然可怖。
  在一阵阵惊天动地揪人心肝的恸哭声中,福临由奶娘李氏牵着来到了清宁宫。
  “九阿哥,快哭呀,一路上奶娘怎么教你来着?”李氏见福临睁着一双乌黑的眸子四处张望,急得抓耳挠腮的。“这孩子,你倒是快放声大哭呀,唉,真急煞老身了。”
  “奶娘,我害怕,这处处都是白衣白帽白纱灯,我讨厌这白色!我要离开这里!”福临眼睛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一转身就要跑。
  “我的小祖宗,这时候你可不能使性子了。”李氏紧紧抓着福临的胳膊,忽然心生一计,贴在福临的耳边吓唬他:“九阿哥,你看见灵床上的你父皇了吗!他就是被你气死的,你快些大哭,不然他会跳起来掐住你的脖子,让你疼痛难忍。对了,就是这样子,你疼不疼?”
  李氏用手狠狠地去掐福临的脖子,福临一时疼痛难忍,耳边响着奶娘的话,以为真的是父皇派人来拧他,吓得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嘴里喊着:“父皇,我是福临哪,你为什么不起来跟我玩?你不喜欢我了吗?”
  众人听着福临那悲痛的哭声莫不感到诧异:这九阿哥,小小年纪就这么孝顺,真是难得呀!
  福临随着母亲庄妃、皇叔伯、皇兄弟一起跪在灵床上放声大哭,虽然他不知道人死了就不能复生,他不知道父皇的去世将会给他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会给他和额娘带来多大的麻烦和威胁。这个天真无邪的幼童,哪里知道在他周围号啕大哭的那几位皇叔和皇兄正在绞尽脑汁各自盘算着呢!
  两黄旗重臣索尼、鳌拜、图赖等人佩剑鱼贯而入,面色凝重,纷纷跪在灵前祭拜。范文程、洪承畴等一班子汉官也匆匆赶来跪拜哭泣,一时间清宁宫里哀声四起,仿佛天塌了似的,众人只是一味地悲威,全都没了主意。
  “眼见天色已明,当务之急应将皇上遗体收殓入棺,放置崇政殿!”索尼擦干了眼泪,对巴牙喇章京图赖和“巴图鲁”鳌拜等人建议道。谁都知道出身于御前一等侍卫,现为吏部启心郎的索尼最受皇上器重,对先皇忠心耿耿,所以他的话几乎没有人反对。
  “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主。八固功额真和诸王贝勒应即刻商议,推举新帝即位,以抚慰天下。”身材魁梧的鳌拜尽管压低了声音,但在一片哀声之中仍显得很响亮。也难怪,平日里南征北战粗嗓子喊惯了的,若不是他作战勇猛战功显赫又怎能被皇上赐与“巴图鲁”称号呢?
  “还有,我等要尽快发出讣告,晓谕天下,举国同悲,以告慰先皇在天之灵!”范文程长叹一声,老泪纵横。众人默然无语。
  很快,一群披白袍戴白帽的萨满被请到了清宁宫,在一阵刺耳的铃鼓声和祭词之后,文武百官和诸贝勒王爷们对着灵床叩头,大放悲声,预备送殓。
  “还有大事未了,父皇遗体且慢收殓!”大阿哥豪格忽然从人群里跳了出来,双眼园睁,脸色十分阴沉。
  “大阿哥,你是皇长子,一定要冷静!”索尼不动声色,一语双关。
  “我只想弄清楚,父皇为什么会暴崩?他,昨日上朝还满面春风,怎么到了晚上就殡天了呢?各位大人、王爷,请你们给本王做主,父皇死的溪跷!本工要查个水落石出!”
  此言一出,众人俱大惊失色,哭声锐减:“难道,难道皇上死于非命?”
  “肃亲王,不可胡言乱语,耸人听闻!此事刑部自有定论!”睿王多尔衮脸色煞白,眼圈红肿,他呵叱着豪格,语气严厉。
  “睿亲王,你凭什么指责我?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件事情我一定要查清楚,为父皇审冤,为父皇报仇!”豪格咬牙切齿地瞪着多尔衮。四目相对,妒火中烧,俩人就像两只好斗的公鸡,粗着脖子红着脸,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够了!先皇尸骨未寒,你二人怎敢如此吵闹?豪格,你怎么这么养撞,难道忘了先皇生前对你多次的教诲了吗?给先皇跪下!”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责备豪格。多尔衮讪讪地退下,显然,他对自己刚才的鲁莽感到后悔了,虽然皇后给足了他面子,没有提到他,但多尔衮却感到了自己行为的出格。“天神祖宗,我这是怎么啦?都忍耐了二十年了,再忍几个时辰都不行吗?我与皇太极一样弟兄,他取代了我的位子成了一国之君,我却成了巨子,这原本就不公平!看这阵势,现在豪格又想继承帝统了,日后他登了九五,我又要三呼万岁地去朝他,真是岂有此理!这也还是小事,只是为人臣子,倘有毫厘差池,便要被他害我性命,若只管战战兢兢,我平生之欲却如何得逞?除非抓住眼前时机,拥兵自立,方能圆我二十年之梦想。罢罢,且等回府再做个妥善的谋划,横竖不能让豪格这小子坏了我的大事!”
  第二天一早,由大学士范文程等起草了告示晓谕天下:“……八旗及外藩蒙古和硕亲王以下,奉国将军以上,公主以下,固小格格以上,和硕福晋以下,奉国将军之妻以上,威集清宁宫前,谐大行皇帝几筵,梵香跪哭奠洒。固山额真,昂邦章京,承政等以下官员,齐集崇政殿前,其妻等命妇齐集大清门前,各按旗序立举哀。第二日奉梓宫安放在崇政殿,王公贝勒大小群臣朝夕哭临三日,十三日内禁止屠宰……”
  入夜,盛京城里白幡林立,一片萧杀之气。皇宫西侧的睿王府里也是一片寂静,摇摆的白纱灯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宫中的不幸。可睿王府后院的几间书房里,却是灯火通明,不时传出酒肉的香味儿。
  “皇上暴卒,却没有留下关于继承人的道命,今本王召尔等前来,便是筹划继位之事。”多尔衮一边频频举杯,一边目光炯炯地看着大家,接着说:“太宗虽有十一子,但除了长子豪格之外,余则或过早夭折或虽已获王公封爵但才能平平,至于福临,博穆博杲尔等乳臭未干的小阿哥则更不值一提。所以,当务之急是阻止家格继位。”
  “睿王爷不必多虑,依微臣看来,豪格本身并无实力与睿王您相抗衡。”御前一等侍卫、皇太极的亲信冷僧机不慌不忙地说了话。多尔衮心中一喜,目不转睛地看着冷僧机。
  冷僧机虽出身卑微,原为养古尔泰之妹莽古济的家奴,但为人机警狡黠,善察言观色及阿谀奉承之术。他卖主求荣博得了皇太极的赏识,改隶正黄旗,授三等梅勒章京,私免摇役,世袭不替,由一名卑贱的家仆一跃而为显赫的世职大臣。当皇太极患病前后,善于见风使舵的冷僧机又投靠了多尔衮。虽然对冷僧机的人品和出身有所不齿,但多尔衮此时正需要网罗人才,何况冷僧机身在正黄旗又在朝廷办事,可以更多地了解官中及正黄旗的诸多事情,目前是多尔衮难得的一个亲信呢。
  “如果按照中原地区明朝的传统,皇上死后由皇子继位,无子,始于宗室亲王中近支者内择立,这样一来,对豪格八弟兄而言便不会造成太多的威胁,尤其是豪格最有可能继承王位。”冷僧机吞了一块牛肉,又咕嘟喝了一碗酒。
  “唔。”多尔衮点头不语,这也正是他的心病呀。
  “那是中原汉人的传统,与我满族何干?”豫亲王多锋虎目圆睁,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我女真英明汗王亲定了,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虽被皇太极抬高了君权,压抑了王威,但以旗主为本旗之统治者的八旗制仍然存在,眼下我们三兄弟拥有能征善战颇具实力的正白旗和镶白旗的兵力,足以与两黄旗相抗衡!谁敢小看我们,便杀它个鸡犬不宁,片甲不留!”
  “小弟言之有理。”武英郡王阿济格转向了多尔衮,“我们只要坚持这一条,其他人便无话可说。新君仍须由八旗王公大臣议立,其他亲王、郡王与皇子同样也有当皇帝的资格。”
  “好!只要我们三兄弟言行一致,不怕占不了上风!”多尔衮面露喜色。
  “这么说我们三兄弟都有机会当上新君喽?”多铎笑嘻嘻地看着两位哥哥。
  “多铎,此话不可乱说,你以为新君是人人都可以做的吗?两黄旗的重臣们此刻也一定在紧锣密鼓地暗中策划,弄不好将会有一场血战,到头来碰得两败俱伤于大清国于臣民百姓都无益处呀。”
  “照哥哥的意思,难道就坐等那豪格即位不成?想当年我们三兄弟受的奇耻大辱哥哥能忘记吗!我每每梦中便会梦见母亲在向我哭诉,哼,这杀母夺旗之恨,现在不报,更待何时?”多尔衮咬牙切齿,恨恨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盘盏一阵叮噹作响。
  “多尔衮,你且冷静下来。”阿济格摸着自己瘦削的尖下巴,苦笑道:“看看为兄这个样子,还不是得过且过地混混日子?为兄之意,我们三兄弟就数你实力最强,论才能论资格论功,那豪格无法与你相比,所以你要怎么做,为兄都不会反对,只是要相机行事,万万不可弃撞,倘若触怒了天神,违背了天意,你我兄弟便只有死路一条了。你想一想,撇下了我们的儿女子孙可怎么办呢?”
  “哼,什么儿女子孙?到现在我多尔衮也没生一个男孩,难道命里注定要让我绝后吗?”
  “哥哥不要为此烦恼,哥哥一向很疼爱多尔博,就找个日子将他过继给哥哥好了,或许以后哥哥便会多子多福,人丁兴旺呢。”
  “嗯,小弟说出了我心里的话,这事就这么定了,多谢小弟成全我。”多尔衮举起酒杯:“来,咱们兄弟俩干一杯!”
  “睿王爷,依小的看,日后只要您登上大位,三宫六院里免不了会儿女成群的,这只是小事一桩。小的为睿王爷敬酒,恭祝睿王爷心想事成,如愿以偿!”冷僧机不失时机地端起了酒杯,多尔衮笑着一饮而尽。
  “本来,按各旗势力而言,豪格拥有很好的竞争条件。八旗之中,先皇亲领三旗,人丁兵将战马之多,超过其它五旗之中任何一位旗主。特别是正黄、镶黄二旗,猛将如云,谋士众多。这些,我们不得不防哪。”固山贝子硕托神色凝重,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那是先皇手中的军队,未必就等于是豪格的。”硕托的侄子郡王阿达礼反驳道:“豪格虽为‘礼、睿、郑、肃’四大亲王之一,但始终未能当上主宰一旗之旗主,不过与我们叔侄一样,只辖有若干牛录的兵力,这就大大影响了豪格继承帝位的实力。如今的八旗早不是铁板一块了,只要我们加紧游说,就有可能争取到更多的力量。”阿达礼已经是一睑的横肉,还在不停地大吃大爵,满嘴直冒油。
  “想当初父汗努尔哈赤十分喜爱我三兄弟,曾明确宣布要使我们三人都成为“全旗之主”,并已经将亲辖的正黄、镶黄二旗交给了我三兄弟,谁料皇太极继位为汗后,便借机将两黄旗据为己有,真是欺人太甚!”多尔衮显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双眼通红满嘴酒气,手臂不停地挥舞着,发泄着自己压抑了多年的愤懑之情。
  “我如何能忘记二十年前的灭顶之灾!一夜之间,父汗去世,汗位失去,生母被逼殉葬,我三兄弟转眼间从父汗宠爱。母亲呵护的高贵旗主,一下子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弱主!本来同为兄弟,却要每日对着他三叩九拜三呼万岁,稍有不慎便会招致横祸!哥哥何罪之有?却成了后金国第一个被废黜了一个主宰一旗的固山贝勒,直到今日不过还是一个郡王!”
  此事正是阿济格的心病。如果说其它的事他都差不多已经原谅了皇太极的话,只有这件夺旗之事令阿济格耿耿于怀,这是让他名誉扫地、大权旁落的事呀,非同小可。阿济格脸憋得通红,牙关紧咬,看得出他已经快要忍耐不下去了。
  “有了这个教训,我多尔衮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因为哥哥当时血气方刚,做事不考虑后果,而多锋弟又年幼无知,无论如何我们三兄弟都不是皇太极的对手。因此我只能把一潭苦水埋在心底,在暗中积蓄力量,以屈求伸。这种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我们三兄弟扬眉吐气的时候终于来了!来来,大家共饮一杯,预祝我们心想事成,马到成功!”
  这时门帘一挑,一名小苏拉提着食盒子进来了。“睿王爷,这是刚烧好的肥田鼠,还有炖狗肉、熏牛肠和蛇羹堡,元妃娘娘吩咐小的立马给您送过来的。”
  众人一听有这么多难得的美味,立即拍手叫好。多铎更是直嚷嚷:“哥哥把这天底下的美味都吃完了,就只还有一样没尝到了。”
  “什么?还有什么更好吃的吗?”
  “清蒸小哈哈济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有些面生?”多尔衮紧盯着这个能说会道的小苏拉。
  “回王爷,奴才没有名字,娘娘赏了个叫兀里虎。”
  “嗯,看着倒也机灵。兀里虎,府里的规矩你知道吗?”
  “知道。娘娘已经给奴才教导了许多回了。不闻不问,低头做事,手脚勤快,多得赏钱……”兀里虎身子站得笔直,眼睛看着脚面,规规矩矩地背着睿王府里的规矩。
  “罢了。你且记住,今晚之事你只当没看见,若是走露了一丝风声,你的小命可就完了。出去吧。”
  兀里虎退出了书房,已经把睿王爷的警告丢在了一边。他心里在嘀咕着:皇上驾崩,睿王爷却在府里大宴宾客,而且他们有说有笑,丝毫也没有难过的样子,这可真是奇怪了。要不要去告诉海中天海公公呢?都是一旮旯儿的人,若没有海公公的帮忙,我也进不了睿王府当差,海公公是宫里的大红人,他吩咐的事不能不办呀。看睿王爷凶巴巴的样子,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儿,得,这条小命不会就栽在睿王爷的手里吧,管他呢,先告诉海公公一声吧。兀里虎人小胆子却不小,从小野惯了的,猛虎饿狼都不能把他怎么地,他长这么大还就没怕过什么!
  肃亲王豪格府中,两黄旗重臣和朝中元老们出出进进,府门前拴着的一溜宝马良驹就足以证明,一队队着黄马甲的两黄旗巴牙喇兵(护军)在府门前巡游着,为肃王府增色不少。这里的八旗王公大臣们也在筹划着继位之事,但却比睿王府要光明正大得多!
  两黄旗重臣索尼、图赖、鳌拜、谭泰、图尔格、遏必隆以及范文程等神情肃穆地端坐在大厅里,不苟言笑。
  “据微臣看来,王公之中不仅有想当新君之人,而且势力相当强大,足以与先皇的两黄旗相抗衡。问题严重哪!”范文程作为两朝元老,一向为皇太极所宠信,在两黄旗中威信很高,智谋出众。
  “无论如何,我们两黄旗大臣会拥立年长的皇子大阿哥豪格承嗣大统。”索尼眉头紧锁但语气却很坚决。这位御前一等侍卫“巴克什”索尼,精通满蒙汉文,久直内院为吏部启心郎,他智勇双全,武功精湛,对皇太极忠贞不贰。在崇德八年的考绩中,进三等甲喇章京。
  豪格端坐不动,表现出了少有的沉默寡言。此时此刻,沉默是金哪,又有谁能知道他内心的狂喜与不安?当然,豪格有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很是引人注目。此刻若稍加留意的话,便会发觉这双大眼睛正在不停地转动,偶而还会流露出一丝笑意。
  “末将也这么认为。先帝一向优待我们两黄旗,没有先帝的扶持便没有我等的显赫地位和荣华富贵,拥立皇子便是对先帝效忠,是我们两黄旗大臣应尽的职责。”鳌拜正值壮年,身材魁梧,说话中气十足,在大厅里格外响亮,众人不由得盯着他看。
  “你们,都看着我干吗?难道我说错了吗?”鳌拜胀红了脸,瓮声瓮气地问道。
  军功累累的巴牙喇章京图赖问道:“鳌统领,先皇现在几位皇子,不知你拥戴的是哪一位呀?”
  “那还用问吗?四阿哥吐布舒、五阿哥硕寒只有十五六岁,六阿哥高塞以下更小,九阿哥福临还没有六岁,全是些无禄少年或不请世事的幼童,只有大阿哥豪格年长,三十几岁,英俊魁梧,又有文韬武略和显赫军功,这新君之位是非肃亲王豪格莫属了。”
  “多谢鳌统领吉言!豪格内心十分惭愧不安,不知我能否顺利登基?刚才范先生已经说了,有的王公正在暗中筹划此事,对王位虎视眈眈,我恐怕……”
  “肃亲王不必多虑!”索尼手一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父死于承,作为大阿哥,豪格承桃帝业是名正言顺,合情合理的。更何况大阿哥很早就随先皇东征西讨,立下了卓越战功呢?”
  “微臣以为,这一次我们的对手十分强硬。无论是家世还是文韬武略以及战功方面,都丝毫不比大阿哥豪格逊色,所以我们决不可以掉以轻心。”范文程有一个习惯,每当琢磨问题的时候总爱揪颌下的一缕胡子,眼见得这些胡子越来越稀疏了,可他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眼下,他又在用力扯着胡子了。
  众人知道这个智谋出众的大学士又在动脑筋了,便静静地等着他把话说完。
  “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且让我们先看看大阿哥的弱点吧。大阿哥,请恕微臣直言了。”范文程起身向豪格抱拳行礼,豪格忙说:“范先生,您有话只管说,您这是为了本王好,本王哪能怪罪于您呢?”
  “微臣屈指算来,大阿哥似乎有三个方面不太尽如人意,恰当与否,还请大阿哥与诸位商讨。这其一是,大阿哥的生母并非贝勒之千金,而且去世又早没有正式封号,她与先皇的嫡福晋、皇后等亚宫不能相提并论,这无疑会影响到大阿哥继承帝统。其二是先皇一直不十分器重大阿哥,可能与大阿哥平素做人处事的性格与态度有关。”范文程说着有意停了停,看了豪格一眼,心里说得先煞一煞这位大阿哥的威风,否则日后他即位为帝,更是目中无人了。
  豪格此时的态度是出奇的好,他听得很专心,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恼怒的样子,而且还不停地点头承认自己的这些弱点。见范文程没说完,豪格竟急着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大阿哥你不是一旗之主,不能与大伯礼亲王代善、十四叔睿亲王多尔衮、十五叔豫亲王多锋和侄贝勒多洛浑相提并论,他们都是一旗之旗主,拥有兵权呀!唉,先帝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亲手掌握着正黄、镶黄、正蓝三旗的兵力,却只让大阿格辖有若干牛录!”
  “许是先皇在考验大阿哥呢?谁能料到突然间先皇就驾崩了呢?那么精明强悍的人,怎么会在一夜之间说走就走了呢?这真让人痛心哪!”鳌拜的话引起了人们的伤心流泪,厅里一片欷歔。
  “不过,大阿哥还有明显的优势,”范文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提高了声音:“正如刚才诸位所言,大阿哥有文韬武略和军功,掌管着吏部,他的军功、资历和威望并不亚于他的几位皇叔。更重要的,他是大阿哥,这一条是他打败对手最重要的资本。”
  “不过,目前大清的皇位继承制度尚不健全,没有明确规定皇位的嫡长继承制,这就给一些拥有实力而且野心勃勃的人提供了可乘之机。”
  豪格内心又开始紧张不安起来,唉,若是暗中派个人去刺杀了多尔衮这个对头,不就一了百了没有这么多的顾虑了吗?可现在后悔也晚了,多尔衮也不是好对付的,他饲养了那么多的猎犬和大鹰,身边还有武林高手,谁又能害得了他呢?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大不了拚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
  “我大清有今天的局面全靠连年不断的战争,而八旗王、贝勒、贝子皆系统兵征伐久战沙场的统帅猛将,他们都有自己的军队和势力圈子,权势很大,若他们之中有人暗中勾结,觊夺王位,事情就复杂得多了,说不定还会弄出一场内讧,那可是祸国殃民之事呀!”
  众人关心的也正是这个问题,所以大家都用心地听着索尼的分析,大厅里静悄悄的,烟雾缭绕,只有“吧嗒吧嗒”地抽烟袋锅的声音,
  “我大清依旧奉行以旗主为本旗之统治者的制度,正白、镶白、正红、镶红、镶蓝五旗旗主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锋、礼亲王代善、贝勒罗洛浑、郑亲王济尔哈郎仍分系本旗之主,又是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咸多罗贝勒,此外,饶军贝勒阿巴泰、武英郡王阿济格、郡王阿达礼、固山贝子硕托等也辖若干牛录,他们都有显赫军功,同样有被议立为新君的资格呀。”
  “如此说来,议立新君岂不是要兵戎相见,引发一场血战吗?”豪格听了半天,越听越泄气。“与其在这里不着边际地胡乱猜测,倒不如杀进崇政殿,等到本王穿上龙袍,坐上龙椅之后,谁敢不服便杀他全家!”
  “好哇,由本帅护着大阿哥,一路杀进宫里,谁敢阻拦?”鳌拜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此言差矣!大阿哥承嗣帝统,名正言顺,为什么要硬杀硬闯日后留下骂名呢?”范文程不住地摇头叹息。
  “鳌都统被先皇封为‘巴图鲁’,难道在先皇尸骨未寒之时你便要在宫里大开杀戒吗?”
  “这个……本帅只是替大阿哥着急,照你们几位‘巴克什’的分析,要等到何时才能有个结果呀,唉,真是急死人了。”鳌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闷头猛抽着大烟。
  索尼与范文程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索尼往众人面前一站,朗声说道:“依微臣分析,目前有实力问鼎王位的,只有肃亲王与睿亲王两人!”
  终于切入了正题,这是众人早已心照不宣的事了,所以大家并不觉得吃惊。看来关键时刻就要来了,众人不觉屏住了呼吸,注视着目露精光的索尼。
  “睿亲王本应是十七年前汗位的继承人,但时过境迁,当今帝位必须由大阿哥豪格来继承!八旗之中,睿亲王与豫亲王领有颇具实力的两白旗,大贝勒永亲王代善祖孙二人领有两红旗。大贝勒已六十多岁,年岁已高,而且萨哈廉和岳托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很大,所以这两红旗实力大不如从前,争夺皇位已不可能,但要防止被睿亲王拉拢,我们必须即刻派人去表明我们两黄旗重臣的心迹,大贝勒为人谦和,当初对先皇有拥立之
  功,这一回他肯定也能深明大义,一如既往拥立先皇之子的!”
  众人点头称是,豪格也睁大了双眼,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时刻的到来。
  “这样,再去掉先皇领辖的两黄旗和正蓝旗三旗,八旗还有一个旗主就是领有镶蓝旗的郑亲王济尔哈朗!郑亲王身受先皇恩养,位高权重,德高望重,他的立场和态度不容忽视!”
  “那么,我们就派素与郑亲王交好的固山额真何洛会和议政大臣杨善前往郑亲王府,直言相告我们欲立肃亲王为新君,以争取得到郑亲王的支持。”
  “好,就依范先生之计,你二人速去郑亲王府!”
  豪格看着一屋子为了拥立自己而义无返顾的两黄旗的重臣元老们,感到莫大的安慰与自豪。他哪里知道,这些一心一意拥立他的重臣们更多地是为了报答先帝的恩养之情,有道是爱乌及乌,先帝已然归天,膝下就这么一个看来能挑大梁的皇子,不拥立他又拥立谁呢?倘若平日里豪格能收敛一些,不那么蛮横,不那么莽撞,能讨得父皇的欢心,此时在众大臣王公的心目中不就会增加一些份量吗?
  既兴奋又紧张不安的大阿哥豪格已经暗暗在心里发誓,要痛改前非,与众王公大臣们携手共创大清美好的未来。只是,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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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2 14:03:22 | 只看该作者
10.崇政殿里剑拨单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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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旗王公顾不上尸骨未寒的大行皇帝还在棺材里躺着,先就上演了一出争权夺位的闹剧。可是有谁能料到,闹剧落幕的时候,又是新的一出闹剧的开始呢?

  清太宗皇太极溘然长逝,令八旗王公大臣们措手不及,忧心忡忡。暴卒的皇太极没有留下任何遗嘱,也从未指定过其身后的继承人。于是,历史似乎又重演了。“先帝上宾,诸王兄弟,相争为乱,窥伺神器”,这一幕与当年英明汗努尔哈赤去世时惊人地相似!更有甚者,后宫里传出了又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永福宫庄妃愿以身为皇上殉葬!
  这一切不能不令人想到当年英明汗的大妃阿巴亥以身殉葬的情形,历史的悲剧难道要重演了吗?
  一浪未平,一波又起。皇上尸骨未寒,庄妃又闹着要殉葬,这究竟是什么原因?满朝文武个个束手无策,只得在皇后娘娘的带领下,前往永福宫合力劝阻。
  睿王多尔衮闻听此事,心里一沉:大玉儿不能死!她凭什么要为皇太极去殉葬!这个念头在多尔衮的脑子中一闪而过,他蓦地想起了十七年前生母阿巴亥的死,莫非也是有人逼迫庄妃走这条绝路?
  多尔衮愤怒已极,咆哮着:“给本王备马!庄妃不能死,本王倒要看看皇太极的阴魂还能作祟到几时!”
  多尔衮带着侍卫策马飞奔而去,他的大福晋元妃依在门前,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王爷这是怎么啦?自打皇上去世以后,他就整个儿像变了个人似的,在府里不是狂呼就是大叫,弄得人心惶惶。唉,他心里有怒气,总是不能忘怀十七年前所受到的屈辱,加上至今我也没能给他生个男孩,他心里不平衡啊?不过,皇上待他也不薄呀,多尔衮他还不知足吗?他在外面沾花惹草风流快活我倒能容忍,谁让我对不起他呢?我只求能平平安安打发了下半辈子,把豫王的儿子过继一两个来,这不就什么也不缺了吗?”
  多尔衮一走,府里立即冷清起来,元妃百无聊赖便换了身光鲜的衣服,乘轿去了肃王府找妹妹闲聊去了。
  自得知皇上驾崩的噩耗之后,庄妃便像朵霜打的鲜花——整个人都蔫了。说起与皇太极的感情,庄妃也不知是爱是恨,是苦是甜,反正在宫里的这近二十年来酸甜苦辣她都尝到了。只能说皇太极的暴卒打碎了庄妃心底的一个美梦——难道不是吗?自打宸妃去世之后,庄妃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不惜名誉扫地而幽会洪承畴,这一切都是为了重新博得皇太极的欢心。果然,皇太极重又临幸永福宫了,而且更令庄妃兴奋的是,皇太极越来越喜欢九阿哥福临了,父子二人的感情与日俱增。倘多加以时日,再过个三年五载的,保不准皇太极会格外青睐福临——这孩子异常聪明,而且很讨人喜爱,那一班子文人墨客不是引经据典地夸奖福临是“聪明英睿,志量非常,天日之表,龙凤之姿”吗?那么福临的前程就锦绣无比了,对此庄妃很有信心。皇上生前不是说过吗——“福临有一个了不起的额娘!”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福临生长在龙凤之家,他又能差到哪里去呢?甚至,比起大阿哥豪格,福临也有优越的地方——他的额娘是皇上的五宫之一,有名有分又受到宠爱,本身又是大清一向看重的蒙古科尔沁的公主,而豪格的母亲出身低下,也没有正式封号死得又早,说起来,福临才是皇太极嫡亲的皇长子呢!
  福临有了庄妃这样的母亲便等于有了一棵好乘凉的大树,他只需要惬意地躺在树荫里享受,因为万事自有母亲庄妃替他打理!母以子贵,望子成龙,这是天下每一个做母亲的共同心愿。生于帝王之家的福临,有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能成为一条真龙天子呢?这并不是梦想,倘若福临早生几年,说不定已被立为王子了。但现在也还不迟,只消再过三五年,一切都会如愿的,对此庄妃很有信心。
  可是突然间,庄妃赖以依靠的“大树”皇太极倒了,庄妃的梦想被无情的现实打碎了,她的心也死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现实就是这么的残酷,所以人常说知足者常乐,但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庄妃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哪,她怎么能甘心?
  事情明摆着,两黄旗重臣们已云集肃亲王府,商议继立之事,看来这新君是非大阿哥豪格莫属了。庄妃的希望已经破灭,她再无回天之力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永福宫里,大小房间都装饰着玉器,色彩斑斓五光十色,尤其是挂在珠帘和窗慢床帷上的玉串儿被风吹得叮咚作响,像是在演奏着一首古曲,似泉水淙淙,又似琴弦拔动,如诉如泣,如梦如幻。
  睹物思人,庄妃不由得泪流满面。
  “姐姐,海公公来了,说有急事求见。”
  “哦!天都塌下来了,还能有什么急事呢?就说我身子不爽,让他回去吧。”
  “姐姐,海中天可是清宁宫那边的人,消息灵通,您还是见见吧,总比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暗自垂泪要好一些吧。”乌兰不知庄妃到底有什么心事,只当是庄妃因皇上驾崩而过度悲伤,所以希望有人来劝慰一下,打个岔也好哇。
  “庄妃娘娘,奴才海中天看娘娘来了。”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庄妃强打起精神看着海中天:“海中天,以后宫里的事也许我再也不能做主了,说不定反而要靠你帮忙了。你愿意吗?”
  “奴才愿意为娘娘效劳!没有娘娘的提携便没有奴才的今天,奴才怎么会知恩不报呢?请娘娘放心,日后但凡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娘娘只管吩咐,奴才虽死不辞!”
  庄妃心里有些感动,她眼里噙着泪花:“我想让你抽空教福临几套防身健体的招术,这孩子像个没上套的野马驹似的,日后可不能这么自由自在的了。”
  “这个包在奴才身上。娘娘,奴才还有一事要禀告您,有人告诉我睿王府上聚集了好些个八旗王公大臣,正在密谋夺嗣一事。”海中天压低了声音。
  “此事当真?睿王他也有问鼎之心?这……”庄妃大吃一惊,脸色变得煞白。
  “听说肃王府上也是人来人往,看样子两位王爷会有一场恶斗。奴才并不关心此事,只唯恐娘娘和九阿哥卷了进去,故特地来通告一声。依奴才之计,还是不闻不问,明哲保身为上策。奴才请娘娘保重,节哀顺便,告辞了。”
  海中天匆匆走了,不过他带来的消息却令庄妃心乱如麻。“多尔衮原来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以前只听说他是个花花公子,爱抽烟爱女人,原来在他那双色迷迷的眼睛之后是一双盯着帝位的贪婪的眼睛!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差一点要靠他来支持福临呢。唉,看来我又白费了心机!多尔衮与豪格实力相当,无论哪一个承嗣帝统对福临都没有好处,天神,福临今后可怎么办,又得像那些王公大臣们那样靠着浴血奋战来换得爵位吗?唉,福临,额娘的心肝宝贝,娘为你的前程已经*碎了心!现在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娘再也帮不了你了,今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庄妃心里犹如万箭穿心,十分悲伤。痛哭了一阵子之后,庄妃忽然心地开朗,她主意已定,揩去了脸上的泪痕,声音嘶哑地喊着:“海公公请留步!烦请告诉皇后娘娘,臣妾思念先皇,愿以身殉葬,陪伴先皇一生一世!”
  乌兰听了大惊失色,忙和婢女们围住了庄妃,又哭又劝的,永福宫刹时乱作一团。
  “皇后娘娘驾到!”海中天带着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匆匆赶来,身后跟着闻讯而来的王公大臣们。
  “皇后娘娘在上,请受臣妾一拜!臣妾去意已决,愿生死陪伴先皇,求皇后娘娘恩准!”
  “胡闹!你还嫌宫里乱得不够吗?”皇后板着脸呵叱着庄妃。
  “庄妃娘娘,臣有一言不知当否。”范文程从皇后身边走了过来,对着庄妃抱拳行礼,朗声说道:“皇上方逝,皇妃愿以身殉葬,诚然可敬。然三位公主和一位皇子尚且年幼,皇妃应节哀顺变,将年幼子女抚养成*。抚恤先皇骨血,也算报答了先皇的恩宠,又怎能以身殉葬呢?”
  “皇子?福临呢,他在哪儿?”庄妃猛然想到了儿子,心一下子揪紧了。是的,自己这么一走,能放心得下才六岁的亲生儿子吗?
  “额娘——”福临从人缝中钻了过来,扑到了庄妃的怀里,娘俩放声大哭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我额娘?皇阿玛在的时候,你们都不敢。现在皇阿玛不在了,还有我保护额娘,我不许你们欺负我额娘!”福临忽然挣脱了庄妃的怀抱,用手指着周围的皇后和王公大臣们,声色俱厉,小脸蛋憋得通红。
  “好样的!九阿哥,若有人欺负你和你额娘,只管告诉十四叔,十四叔会为你们母子俩撑腰的!”多尔衮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不假思索地大声夸奖着福临,并向庄妃投去了关切的一瞥。
  庄妃头一低,抽泣着:“多谢睿王爷好意。皇后,看来臣妾犯了一个过错。”
  “哼!”皇后身子一扭,令庄妃十分尴尬。好在福临又说话了:“十四叔,为什么你会对我和额娘那么好呢?”
  “这个……”多尔衮面上一红但又立即镇定了下来:“因为我小时候也有过和你类似的遭遇。我额娘就是被人逼死的。”多尔衮说着环顾着四周,义愤填膺。
  “睿王爷,事情已过去了快二十年了,还提它有什么用呢?”索尼叹了口气,想就此打消多尔衮的怒气。
  “它影响了我的一生,甚至还影响到了我子孙后辈的生活,我能轻易地忘记吗?”多尔衮的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他盯着礼亲王代善,一字一句地问道:“代善!你我兄弟一场,我尊敬你是兄长,可十七年前你与已故的皇上究竟做出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今天我要当众弄个明白!”
  “你——血口喷人!”脸色蜡黄的代善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先皇对你三兄弟恩宠有加,你怎敢在先皇尸骨未寒之时胡言乱语,搬弄是非?”
  “我们三兄弟难道不也是你的兄弟吗?哼,如今我三兄弟身强力壮再也不会受人欺负和摆布了。倒是代善你,做了亏心事遭到了报应,要不你的儿子怎么会接二连三地死在你的前面呢?”
  “你,你——”代善气得浑身哆嗦,孙子罗洛浑连忙扶住了他,并对多尔衮怒目相视。代善的二儿子硕托和另一个孙子阿达礼也在场,他们却显得无动于衷,谁叫他们早已铁了心要跟随多尔衮呢?
  “够了!”皇后博尔济吉特氏终于怒不可遏了,她斥责道:“多尔衮,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你有没有想过,是谁给了你今天的地位和权利?是先皇!忘恩负义的东西,先皇真是看走了眼!”
  “是吗?”多尔衮一声冷笑:“说什么我今天的地位是先皇给的,可是如果先皇不剥夺了我的继承资格,那么坐在帝位上的人应该是我多尔衮,而不是皇太极!”
  “睿亲王,如此说来你是想造反喽?”豪格往前一站,双手又腰,一副挑衅的口气。
  “我?造反?笑话,我只想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多尔衮目光一凛,冷冷地看着豪格:“十七年来,为了能出人头地,我多尔衮出生入死为夺了我汗位的哥哥皇太极效力,南征北战,东驰西骋,征朝鲜,抚额哲,献玉玺,围锦州。试问,我对先皇难道还不忠心吗?现在先皇已去,不该由我多尔衮扬眉吐气了吗?我好心奉劝你小子一句,给我靠边儿站,我手中的鞭子可是不长眼睛的!”
  “哼哼,我豪格也不是任你拿捏的柿子,你休想吓倒我!”
  “真是反了,反了!天神相宗,这一切都乱了套了,快来救救我们吧!”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实在是忍无可忍,突然掩面痛哭起来。
  “到此为止吧。”郑亲王济尔哈朗发话了。郑王是一位很有影响的王爷,是被皇太极特别宠信的礼、睿、郑、肃四位亲王之一。当然,他只是近支宗室而非嫡派皇室,他的父亲舒尔哈齐是英明汗努尔哈赤同宗之弟,但济尔哈朗做人光明磊落,为人谦恭有度,再加上战功赫赫,在八旗王公大臣中有较高的威望,而且他长期受皇太极的宠信,与多尔衮同为帝王左右手。
  多尔衮“哼”了一声,不再发话,算是给了济尔哈朗一个面子。
  索尼趁机上前一步:“国不可一日无君,趁今天八旗王公大臣都在,不如即刻齐集崇政殿,议立新君!”
  “睿亲王,请吧,咱们崇政殿上一见高下!”豪格似乎是在向多尔衮挑战,率先离开了永福宫。众人窃窃私语,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
  多尔衮迟疑了一下。事情是不是有些仓促了?可一见豪格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多尔衮当机立断:“好吧,我们就去崇政殿,在先皇的灵柩前,当面锣对面鼓弄个清楚,免得节外生枝!”
  “先皇尸骨未寒,他们就撕破了脸皮,大动干戈;这可如何是好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长吁短叹。“唉,真不如跟了先皇一走了之!”
  “姑姑,刚才您还劝我,怎么您现在又说这样的话了?”庄妃急急劝慰道:“您是正宫皇后,不论谁为新君,谁也不敢冒犯您。只是福临年纪太小,我觉得我们娘两个无依无靠的,这往后可怎么过呀!”
  “唉,皇上他怎么说走就走了,丢下我们这些孤儿寡母的可如何是好呀?”皇后愈发伤心,搂着庄妃,姑侄俩泪眼相望,倍感凄凉。
  “听天由命吧!”庄妃重重地叹息着,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看来她得活着,而且还得好好活着。
  “福临,你怎么啦?”庄妃柔声喊道,因为她发现福临一直怔怔地站着,像个小木桩似的。
  “孩子,额娘没吓着你吧?放心,额娘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庄妃上前想要拉福临的手,不料福临两眼一瞪,说出了几句令庄妃目瞪口呆的话来:“他们为什么会吵得这么凶?十四叔一会儿说要对我好,可他怎么对大阿哥那么凶?我不喜欢十四叔,我怕他看我时候的眼神,我不需要他的保护,我也是个男子汉,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还可以保护额娘!”
  “孩子,宫里的事情太复杂了,你还小弄不懂的,跟着奶娘一边玩去吧,啊?”庄妃叹了口气。是啊,复杂而艰险的宫廷生活变幻莫测,她知道失去父亲而又失去母亲的年幼子女在宫中将会怎样地生活,那将是多么的孤独寂寞无依无靠呀!庄妃想到了多尔衮兄弟的遭遇,也由此想到了福临的将来,还想到了大妃阿巴亥。唉!她怎么能够如此自私,撇下了福临而不闻不问呢?福临可是她唯一的希望呵?有了福临,就有了希望,虽然这希望微乎其微,极其渺茫,但天无绝人之路呀!
  庄妃只有这么想着来安慰自己那颗已近绝望的心。即使她再聪睿过人,她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能提早知道她的爱子福临竟会登上御座,她们母子会绝路逢生!因为在众人眼里,大家都认准了,新君不是肃王豪格,便是睿王多尔衮,这差不多已是明摆着的事实了!
  崇政殿里,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正在紧张地进行之中。
  八旗王公鱼贯而入,依次列坐于崇政殿的东西廊。他们全是大清爱新觉罗氏的血脉子孙,依次是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肃亲王豪格、英郡王阿济格、郡王阿达礼、贝勒阿巴泰、罗洛浑,贝子尼堪、博洛、硕托、镇园公艾度礼、辅国公满达海、费扬武、屯齐、博和托、吞齐喀、和托等,他们要在此,面对先皇的棺梓,集议立君之大事。
  先皇的棺梓安放在正中的大殿里,殿堂里白帏轻飘,白烛闪烁,一片肃穆。冥冥之中人们似乎看到太宗皇帝仍旧端坐在龙廷之上,在一一审视着他们。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人们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无形的紧张。也许在太宗皇帝的灵柜前,每个人都在扪心自问:我这样做是否有违天意,是否会受到天谴?我该怎样才能报答先皇的思养?
  忽然“哐啷啷”几声巨响,王公们被吓得心惊肉跳。抬头一见,那殿门一重一重的全被打开了,殿外一字站着两黄旗巴牙喇兵,个个全身披挂,张弓挟矢,擎着雪亮的刀枪。
  多尔衮心里猛地一沉:糟了,看来两黄旗的人已经早有准备,来者不善哪!多尔衮连忙扭头看着阿济格和多铎,他们也是满面惊恐之色。“完了!我白旗三王怎么就没把两个白旗的巴牙喇兵调到大清门外呢,这下子让两黄旗占了上风,看样子只能与他们慢慢周旋了!”
  两黄旗巴牙喇兵原为太宗皇帝的护兵,戍卫宫室本在情理之中。但此时这些身穿黄马甲耀武扬威的护兵已经全副武装,包围了大殿,他们名为护卫,实际是在向多尔衮示威!刹时,一股浓烈的火药气息弥漫在殿里,与太宗皇帝灵前的白烛和香火形成了极不相称的对照。
  多尔衮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紧蹙,正在犹豫不决时,从殿门外一前一后大摇大摆走进了两黄旗重臣索尼和鳌拜。他二人先跪在太宗皇帝的灵枢前叩头致哀,然后又依次向两侧的八旗王公们行礼,最后站到了太宗皇帝的灵柜前。
  多尔衮冷眼注视着这两人的一举一动,心里焦急地盘算着对策。
  “先皇恩养我们多年,养育之恩比同天地,今天倘若不立先皇之子为帝,我们宁愿以死相从先帝于地下!”索尼和鳌拜声音洪亮,久久在殿里回荡。
  “哼,好一个以死相从!本王看你们是想以死相拚!”多尔衮猛然起身,大声斥责着。
  索尼和鳌拜受到训斥,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了佩在腰间的宝剑,毫不示弱地看着多尔衮。
  “你们二人吃了豹子胆了吗?胆敢擅闯崇政殿,坏了我大清的规矩,你们知罪吗?”
  “这……”鳌拜心里一慌,用肘子捣着索尼,低声埋怨着:“看看,捅娄子了吧?都怪你!”
  索尼不慌不忙,沉声应道:“我两黄旗官兵食于帝,衣于帝,养育之恩与天同大,我等没齿不忘。今大行皇帝归天,皇室无主,群龙无首,为了大清的江山千秋万代,遵循祖制,理应拥立皇子为后续之人。我们两黄旗重臣已在大清门外立过重誓,若不立先帝之子,则宁死从帝于地下而已!睿亲王,我两黄旗做事光明磊落,拥立皇子,何罪之有?”
  “索尼,你仗着太宗皇帝生前的恩宠,就可以在这里胡搅蛮缠,忘乎所以了吗?你也不看看,坐在这里的全是八旗王公贝勒贝子,有你说话的地方吗?你口口声声倡言‘立皇子’,这议立新君的大事也是你随便说了算的吗?”
  索尼擅闯崇政殿,又倡言“立皇子”,这本是就是一种破例的非常行动,多尔衮一阵惊慌之后立即抓住了索尼的把柄,反咬一口,令索尼有口难辩。倘若此时豪格等人能抓住时机,一起逼迫多尔衮同意拥立“皇子”,则议立新君之事几可定矣。可是豪格似乎对眼前的这场意外事变没有反应过来,他耳朵里听见的只是“立皇子”几个字,这足以令他欣喜若狂了,哪里还会顾虑到索尼的尴尬?
  “你们二人暂且退出殿外,没有清王贝勒的允许不许擅自入内!”郑亲王济尔哈朗朝索尼一使眼色,索尼就势下台行礼退出,一路上忿忿地想:肃亲王真没有眼力,这么好的时机他竟然无动于衷,唉,我厚着脸皮,排了身家性命又是图个什么呢?太宗呀,您若在地下有知,我索尼已经尽了力了,就请您保佑您的皇子早日被册立为帝吧!
  索尼、鳌拜虽暂时退下,但两黄旗巴牙喇兵仍护卫在宫殿四周,两黄旗大臣们又站在殿内,手扶剑柄气势汹汹,大有剑拔弩张之势。多尔衮明白,这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何去何从他必须有个了断,当然,要慎之又慎,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两黄旗出其不意,先声夺人,对多尔衮震动很大,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应付,以防不测。
  “崇政殿是先皇生前议论朝政的地方,现在先皇的棺宫就停放在这里。诸王大臣齐集于此议立新君,本意是对已故太宗皇帝的尊重,但如果双方相持不下,以兵戎相见,血溅梓宫这样便会亵渎先帝的圣灵,酿成丑闻和悲剧。我想这是列位都不愿意看到的吧?”郑新王济尔哈朗侃侃而谈,语言中毫无偏袒之处,令争论的双方暗中称是。
  这便是济尔哈朗的精明过人之处。他明白自己的地位——他只是近支宗室而非嫡派皇室,能得到皇太极的青睐与恩宠被封为亲王,已经心满意足了。所以,没有非分之想的济尔哈朗说话做事很容易得到双方的理解。身材有些发胖的济尔哈朗不时摸着自己浑园的肚子,表情显得轻松自在,实际上他很清楚,这中间人不好做!肃亲王和睿亲王已是剑拔弩张,都对帝位志在必得,得罪了哪一方都不会有好结果的。从感情上说;济尔哈朗当然愿意支持豪格继位为君,一来是因为他曾受过太皇厚恩应予回报,二来豪格也有这个实力,如今又有两黄旗重臣的拥戴,若济尔哈朗支持豪格,日后便有了拥戴之功,地位将更加优裕和巩固。但,济尔哈朗也深知多尔衮的能力,白旗三王并非等闲之辈,惹恼了他们对自己并没有好处。所以,权衡利弊,济尔哈朗并不急于表态,他还得等待、观望,他要给自己留点后路。因此,他出来打圆场之后,便坐在一旁,密切注意黄白四旗的动向,冷眼旁观,相机行事。
  在坐的贝勒贝子们大都面无表情地呆坐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此非常情形之下,又何必弓伙烧身呢。
  终于,英郡王阿济格、豫亲王多铎沉不住气了,他们双双起身,打破了僵局:“睿亲王劳苦功高,正值壮年,才智过人,功勋卓著。何况昔日太祖临终前也有立他为嗣之意。现在太宗皇帝已经去世,理应由睿亲王承嗣帝统,即位为帝,早登大宝。我两白旗王公大臣愿拥戴睿亲王!”
  这是多尔衮三兄弟事先约定好的行动步骤,由阿济格和多铎挑明观点,众人对睿亲王的资格和功劳自是没有异议。是呀,再怎么说睿亲王原先也是有可能继承汗位的人呀,这时候多尔衮只消点一点头,形势便会大大的有利于他了。可是,多尔衮却坐着没动,把多锋和阿济格气得直瞪眼!
  “你们白旗三王,口口声声说先皇恩养你们,难道你们此举就是对先皇的报答吗?”豪格见没有人为自己说话,坐不住了。唉,好端端的开头,怎么会弄成了这个样子?
  “豪格,睿亲王在太宗皇帝的旄下忠心耿耿孝忠了十七年,你还要他怎么样?”郡王阿达礼嚷嚷开了,他是铁杆睿王派,才不考虑这样做的后果呢。
  “兄弟,现在只要你一句话了,我们兄弟已经尽力了!”阿济格没想到多尔衮仍然沉默不语,气得一跺脚又坐了下去。
  “我——”多尔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尽管心情异常激动,但多尔衮竭力保持一张平静的脸。他知道他有问鼎的实力和希望,难道这不是他期待已久,朝思暮想的吗?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局势对他有利,他已经反被动为主动,但他却不能轻易点头应见。他不敢轻举妄动呀!看看殿下两黄旗重臣索尼、鳌拜他们剑拔弩张的举动吧,想想外面两黄旗巴牙喇兵虎视眈眈的样子吧,若是一点头,他们三兄弟还能活着走出崇政殿吗?他不敢拿自己的生命来冒这个险。自己的两白旗尚在宫门外,远水不解近渴呀!等到他们杀进来,说不定自己早已身首异处了!
  “哥哥,小弟已经仁至义尽了。”多铎身子一转突然高声说道:“既是睿王不允,就应立我豫王,太祖皇帝的遗诏里有我多铎的名字。”
  这一次多尔衮不再沉默了,总不能让多锋把这有利于自己的局面给搅了呀。这个多铎如此没有耐力,竟然毛遂自荐,毫无谦让之意!
  “肃亲王的名字也是太祖遗诏中提到的。”多尔衮言下之意是,并不是太祖遗诏中提到的名字就可以即位,不仅你多锋不可以,皇长子豪格也不行。多尔衮是旁敲侧击,一倍双关,一箭双雕。
  “哥哥,你今天是吃错药了吗?怎么处处与小弟作对?”多锋不明其意,气得大喊大叫,脸色胀得通红。“那好,你不立,我不立,肃亲王也不够资格,论长应当立礼亲王!”多铎在气头上,顾不得看连连给他使眼色的多尔衮,一拱手又将帝位推给了代善!
  多尔衮没料到年轻气盛的弟弟多铎竟又转移了目标,气得他脸色铁青,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冲上去狠揍多铎几巴掌!这是什么场合,他竟可以颠三倒四,胡说八道?
  不独多尔衮吃惊和恼怒,礼亲王代善也很意外,他原本蜡黄的脸立即胀得通红,表情十分不自然。“既然,豫亲王提到了我,我就表个态吧。”代善吭吭哧哧地说着,额上沁出了一层细汗。
  代善虽然名位至尊,又拥有两红旗的兵力,但他已经六十出头,身体瘦弱,两个很有前途和功劳的儿子萨哈廉和岳托又英年早逝对他打击很大,而二儿子硕托又一心一意跟着多尔表,所以代善知道自己的份量。早在十七年前他就全力退出对汗位的争夺拥立了皇太极,现在他怎么可能还有觊夺皇位之心呢?充其量,代善只能作为平衡多尔衮与蒙格双方势力的一个砝码而已,所以从会议开始到现在,代善一直一言不发,他本不想卷进这个冲突里去,可现在,想逃避也不可能了。
  代善知道众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他,他甚至能感觉到多尔衮射过来的阴冷的目光。多尔衮有理由恨他,就因为当初代善没有奉行左袒的遗诏,舍弃了辅佐多尔衮而拥立了皇太极!为了弥补内心深处的愧疚不安,代善轻轻咳了两声,毫无表情地说道:“有关议立新君之事,本王是万万不能胜任的。睿亲王如果应允,这乃是我大清的福气;不然的话,就当立先皇之长子承继大统。我身为帝兄,年老体衰,很久就不干预朝政了。我就倚老卖老,先行回去,在家恭候佳音了!告辞!”
  代善径自离去,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他先抬睿王又抬皇子,看来是谁也不想得罪,明摆着,他已经老了,再也经不起大的折腾了。
  问题总算又绕回了原处,多尔衮稍稍松了口气,甚至在心里多少有些感激兄长代善了。照此下去,再耗上一段时间,豪格也许会甘拜下风的,这样就可以化解一场生死攸关的危机,而自己则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以登上帝位,这不是很圆满吗?
  多尔衮心里窃窃自喜,正打着如意算盘,忽然阿济格站了起来,粗声大气地说了句:“这里的空气憋得我透不过气了,本王回府歇息去了。”说着甩手而去。
  在坐的颇有影响的几个人,郑王一言不发,豫王低头不语,睿王则脸色阴沉,肃王豪格的精神已近崩溃。他猛然起身,愤愤说道:“既是这样,本王也先行告退!我福小德薄,难当大任,无意于此!告辞!”
  豪格的本意是以退席相威胁,逼迫多尔衮表态。他们双方都清楚,鹿死谁手尚很难下结论,他们任何一方都没有绝对的优势,但又都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披上龙袍,两人之间没有商讨的余地,没有退让的余地,如果硬拼起来,不是鱼死,便是网破。
  这时,两黄旗大臣见形势在逆转,皇长子豪格竟亲口说出他无意于王位的话,这不让他们的心血白费了吗?于是,他们齐齐上前拦住豪格,恳求道:“请肃亲王不要感情用事,有我等两黄旗大臣在,就必须议立皇子为帝!”
  豪格也正为自己的失言而后侮,他怎么可能甩手就走呢?那样会抱憾终生的!难怪父皇在世时一再责备自己莽撞,今天又差一点坏了大事!唉,我怎么就不能像睿亲王那样沉得住气,不动声色而左右大局呢?
  多尔衮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血色全无。一向聪明绝顶的他已经意识到,事情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形势已经很明显,自己若要开口坚持登基,可等不到黄袍加身,宫里就会发生一场血战,两黄两白四旗将士将两败俱伤受到重创,八旗劲旅从此元气大伤,更不要说挥师南下逐鹿中原了!
  多尔衮不动声色地盯着豪格,豪格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哼了一声调过身去。“怎样才能两全其美,既避免了一场火并,又可以让自己左右政权?皇子,豪格?对了,豪格并不是太宗皇帝唯一的皇子呀!主意有了!”
  多尔衮不愧为“睿”亲王,果然足智多谋,经验老道。两黄旗重臣索尼他们口口声声说拥立皇子,并没指明就是拥立皇长子豪格!这就给多尔衮提供了一个变通的机会。如果拥立其他皇子,而自己又可以加以辅佐的话,不照样可以左右大清的局势吗?先皇现尚有十来个皇子,除了长子豪格之外,还有高塞、常舒、福临……对,就立福临!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多尔衮一下子就选中了福临,当然,这肯定得归功于福临的母亲庄妃,谁让她在后宫嫔妃里那么美艳惹眼呢?
  多尔衮无声地笑了,这是一种胜利的微笑,因为他已经预测到了大清的未来会按他设计好的路线发展下去的,他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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