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大师的“鸟笼人生”—访苏州工艺大师颜虎金

竹协秘书

如果有人说，鸟笼不是拿来养鸟的，你也许不会相信。但当你亲眼目睹苏州工艺大师颜虎金制作的“虎字笼”、“冰梅顶绣眼笼”、“冰梅顶松鼠采葡萄鸟笼”、“ 冰梅顶葫芦藤鸟笼”等一系列苏派鸟笼时，你不能不为此拍案叫绝。 鸟笼分南北两派，北派鸟笼为圆形，以天津为代表；南派鸟笼为方形，以苏州为代表。苏派鸟笼文雅秀气、精巧耐用，讲究一种文气和意境，并追求高雅大气的美感。 从古到今，苏州不乏制作鸟笼的高手。近代主攻画眉笼的卞水生，主攻绣眼笼的金三畏，以及单耀宗、陈瑞林、荣全、颜虎金，他们都是在苏州比较有名气的鸟笼师傅。 说起颜虎金的“鸟笼人生”，让人不可思议，无师自通的他领悟了苏式鸟笼的精髓，创造了“虎”字笼，还成功仿制出冰梅顶绣眼笼。颜虎金对于“苏派鸟笼”的技艺传承有着自己独到的思考和文心。          初出茅庐 赶超大师 苏州制作鸟笼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南宋时期的詹成。南宋初的詹成是刻竹名手,能在竹片上刻成宫室、山水、人物等。所刻鸟笼,四面花版皆雕山水、花鸟及“詹成制”3字,开后世刻竹艺术之先河。到了清乾隆年间，制作鸟笼达到鼎盛。近千年来，苏派鸟笼独树一帜。如今，苏派鸟笼制作技艺入选苏州市非遗名录，2015年又成功申报为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鸟笼制作技项目，颜虎金成为苏派鸟笼的一代宗师。 颜虎金是苏州人，1938年生，自幼喜爱养鸟。少年时家境清贫，12岁被迫辍学，14岁便拉起了人力车，1958年进苏州砖瓦厂工作。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地摊上发现了一本专门介绍养鸟和鸟笼制作的书，便如获至宝，如痴如醉地钻研起苏式鸟笼来。他也经常听周边的养鸟人介绍苏州的鸟笼师傅，得知鸟笼制作也是个谋生的好行当，于是决定尝试做做看。从28岁开始接触鸟笼，工作之余，他就对竹片削削做做，反复琢磨，就是做不像。他想要请教当时苏州有名气的陈瑞林师傅，但陈瑞林的笼子很难买到，而且不太可能见到他的制作工具，更别说请他指点制作技艺了。因为在过去，业内将鸟笼制作的技艺称为“暗行”，秘不示人。起初，他只是利用空闲时间做着玩，每当瑞林师傅有新鸟笼问世，他就想方设法买到瑞林的笼子，回到家拆开分析，摸索研究，积累经验，渐渐学得了一门好手艺，并在瑞林师傅的基础上有所发展。那鸟笼四边的包角，瑞林师傅做的看得出线结，而颜虎金的则连结都看不出。老颜回忆道，当初为了这个看不出的“结”，曾三天三夜未合眼，称之为内含结。 有一回，颜虎金带着作品去见卞水生，请他指出不足，却惊喜地听到，“你就是牛角浜的金三畏，业余做的要超过我们这些老前辈了！”金三畏是民国怪才，本来做着牙医，最后却成了苏派鸟笼的代表人物。他的鸟笼以嵌金丝见长，是城中炙手可热的名品，据说“要一两根金条才能买到”。现在杭州“观吟博物馆”看到金三畏制作的两只鸟笼，当时的收藏价一只要360万，另一只则要480万元。 由于解放初期，对养鸟被视作是“封资修”的东西，故他养鸟、制作鸟笼也只能是在“地下”进行。他当时由感而发，写下了一首打油诗：桃树花开鸟重返，自作鸟笼巧机关，风静日暖树下候，烟茶自从空中来。道出了他当时的心境。                               “冰梅顶苏派鸟笼”重现江湖 改革开放政策给颜虎金吹来了春风，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放手做鸟笼了。他42岁离开砖瓦厂，从此步入了漫长的“鸟笼人生”，专职做起鸟笼了。 颜虎金说，他花了半年时间做出的第一只冰梅顶鸟笼卖出了4500元，刚学做鸟笼的时候，一只小竹笼才卖1块8毛钱。 在颜老师居室兼工作室里，我们看到，屋里塞得满满当当，工作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制作鸟笼的工具。由于长年累月地切割竹子，屋里蒙上了一层不薄的粉尘。颜大师说，他制作鸟笼有50多年了，三分之一的时间自学手艺，三分之二是做专职鸟笼师傅。 颜虎金说，几百年来，苏派鸟笼在形状上都有着严格规范，大小尺寸整齐划一。看似方形，却并非正方，顶部略小，底座略大，好似一方官印，故又称“官印笼”。做鸟笼讲究慢工出细活，不用任何胶水，全凭细如牙签的卯榫连接。有人试过，在鸟笼上面放一袋75斤的大米也安然无恙。颜老亲手制作的苏派鸟笼经历过两次承重实验，一次是接受江苏电视台采访，在鸟笼上放上四袋10公斤的大米整80斤，鸟笼安然无事，另一次是苏州电视台采访，做鸟笼承重试验时，当在颜老的鸟笼放上60斤大米后，主持人伟捷老师再也不让人在鸟笼加重了，这是对颜大师鸟笼的爱惜。颜虎金说，国外造摩天大楼就是从鸟笼的结构上受到启发的，这样的造型既美观又能减少承重力。 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将失传已久的‘冰梅顶绞丝鸟笼’重新“复活”。明清时，苏帮鸟笼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清代冰梅顶绣眼笼，而这门手艺已经失传200多年。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一位香港收藏家来苏淘宝，寻到了清代鸟笼的踪迹，并通过一位老者收购到壹只清代“冰梅顶绣眼笼”。庆幸的是，收藏家临走时，留下了两只鸟笼的照片，这让他爱不释手。从此，他对着这两张发黄的照片一看就是30多年。“这鸟笼用了竹材、瘿木、象牙、金、银、铜等材料，运用的工艺有绞丝、浮雕、镂雕、圆雕、两面雕、浅刻、镶嵌、錾金、鎏金等，相当复杂。”最终让他下决心复原这款鸟笼的原因是，颜虎金意识到自己作为苏派鸟笼传承人肩负重任。 20多年来，他一直琢磨着该如何仿制，由于制作难度和成本太大，不敢贸然动手。直到68岁才下定决心投入创作，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冰梅顶绣眼笼”终于在颜虎金的一双妙手下获得新生。 颜虎金告诉我们，他先要对竹材进行晾干，制成鸟笼后，把整个鸟笼拆解，将竹制原件放在含有红花、朱砂等中草药及矿物质的水中煎煮，煎煮后，颜色古朴、清雅，也比原来的竹材更坚韧牢固，再经拼装而成。而朱砂的渗入使竹材经久不蛀，不会霉变，能够增加竹子的韧性，此笼称为‘煎竹笼’。拔一根30年前的煎竹笼，20厘米多一点的笼丝可以弯成一个圆不断。另外他创造了“绞丝工艺”，即把一根竹丝进行绞缠，使竹丝成为螺旋纹的新笼丝，鸟笼也因此增色不少美感。 颜虎金准备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就是这两只仿清冰梅顶象牙鸟笼。我们有幸在颜老家一睹这件“稀世珍品”， 一只名为"冰梅顶松鼠采葡萄鸟笼"，象牙顶上是9根梅花梗串起5朵梅花的图案，形似冰块状。四根抱柱以镂空雕刻的形式，雕出一只只松鼠采葡萄的情景，形态逼真。另一只名为"冰梅顶葫芦藤鸟笼"，除了同样是冰梅顶图案外，其余的雕刻形状要比冰梅顶松鼠采葡萄笼来得舒静一点，四根抱柱上的葫芦藤雕刻得栩栩如生。每只鸟笼的笼门采用双面镂空雕，笼门两边还配有双面雕插屏。这两只鸟笼集各种雕刻于大成，把苏帮鸟笼的韵味展现无遗。 颜虎金说，做鸟笼最难的还不是雕刻，为了学习雕刻技艺，在东天目山收集毛竹的空余时间，他特意赴浙江东阳请教雕刻师傅，从此掌握了笼柱、横档的雕刻技艺，难的是鸟笼柱子的绞丝，竹子的粗细、弯曲的程度都要丝毫不差。说到这里，颜大师拿出几根竹丝，我们看到这几根细细的竹丝被绞成了螺旋状，纷纷感叹手工制作的用心良苦。           “苏派鸟笼” 后继有人 鸟笼制作是门“暗行”手艺，很多鸟笼师傅都把技艺藏着掖着，而颜虎金却反其道而行之，广收学徒，将自己做苏式鸟笼的秘笈，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学生。 最令人佩服的是他带动百名徒弟脱贫致富，到浙江、安徽的贫困山区，帮助他们就地取材，掌握手艺，最终改变命运。如今，他已经收了近百个徒弟，童幼明、陈传发、方清华都是他的得意门生。颜老第一个弟子是浙江山区的童幼明，16岁拜颜老为师时家中房屋破旧不堪，全家一年的收入只有几百元。而现在的他，早已是笼艺界名人了，每年的收入近20万，家中也造起了三层楼房。方清华，是安徽省歙县杞梓里镇，一个名叫滩培的贫困山村的村民。他在浙江得知颜老是鸟笼师傅，有拜颜老为师的意愿，见了面讲明来意后，颜老没有即刻应允，而是和方清华一起去他老家拜访方清华的父母，一是看看贫困山区的实情，二是征得他父母的同意。下了汽车，已是傍晚时分，方清华告诉颜老，还要翻两座山才能到他的家，乖巧的方清华就想先让师傅去镇上的姑父家里住一晚，等次日清晨再赶路，可到了姑父家，姑父冷漠地看了方清华一眼就不理不睬。原来，由于方清华家境贫寒，姑父一向看不起他们家。颜虎金看在眼里，动了恻隐之心，招呼方清华连夜带他上山，同时也深感自己带领方清华家脱贫致富的责任重大。时年59岁的颜虎金翻过三道山，又涉过齐膝深的河水，终于到了方清华的家里。就这样，颜虎金在村子里住了下来，做鸟笼很辛苦，一来穷地方的人能吃苦，二来也成为他们谋生的一项技能。不但方清华一人，村子里许多农户都得到了颜虎金的言传身教。颜虎金回忆说，当年爬山时，漫山遍野的虫鸣声，就像在欢迎他。于是即兴作了首诗，“涉水齐吴近黄昏，登山滩培夏虫鸣。身带吴中雕虫技，云雾深处觅传人”。 如今，滩培村已经是远近闻名的鸟笼村，全村多的时候有60多户、100多人制作鸟笼。做鸟笼的村民家家户户都盖了新房，很多农户致富后还到山下村镇买了房。颜虎金谈起他的徒弟们，赞不绝口，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他认为，只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传道授业，培养出更多青出于蓝的弟子，才能真正使苏派鸟笼技艺发扬光大。 一直以来，颜虎金期盼着有苏州人来传承苏派鸟笼的制作技艺，不久前终于完成了这一夙愿。一位从美国留学归来的90后苏州女孩孔亦铭，正式向颜虎金拜师学艺。 鸟笼、人生、心愿，每当谈起这些，颜虎金都是非常洒脱、豁达。他从不炫耀自己，倒是一味地推荐徒弟。颜虎金说，他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传道授业，培养出更多青出于蓝的传承人。 2003年，100多个靠做鸟笼脱贫致富的浙江、安徽山区青年，各自带着自己精制的鸟笼来到苏州，给为他们传艺的颜虎金师傅做66岁大寿。这是他的荣耀！他感到高兴，但他更多的是感到欣慰：“苏式鸟笼”的制作技艺，后继有人了！              鸟笼大师的心愿 如今，在苏州乃至华东地区，提到“颜虎金”，养鸟人和爱笼人几乎都熟悉。他的“虎”字笼，早已名扬江、浙、沪、皖。颜虎金说，他做的每只笼子都落款一个“虎”字，为了不让别人仿制，后来就想出一个妙方：在象牙板上用笔写个“虎”字，再用锯子一拉到底，把写有黑字的象牙锯下来，后镶嵌到笼子的底框内侧。 伴随现代人的审美需求的变化，鸟笼制作也越来越讲求精巧、独特，别具文化韵味。颜虎金说，几年前，他有个心愿，就是想把苏州园林等新的题材刻到鸟笼上，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意境幽深，而且是成套、成系列的作品呈现给大家。颜大师说，他这个心愿如今已实现了，这还得感谢姑苏区非遗办，他们做了件大好事，2015年5月，姑苏区非遗办举办“姑苏区非物质文化遗产创新高级研修班”。在学习的过程中有幸遇见了苏大的导师和其他工艺大师，在他们的启发和指引下，有决心和信心制作自己心目中的创新笼。说着，颜大师将这只精心制作的“福”笼呈现在我们面前，一一介绍起他心爱之作，那是只小叶紫檀、嵌金丝金片板顶绣眼笼。鸟笼的顶部嵌有苏州四大名园图案，（拙政园、沧浪亭、留园、狮子林）笼子的四条底边上分别都镶嵌唐朝诗人杜荀鹤的“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羅；遥如未眠月，乡思在渔歌”的诗句。颜大师说，就这40个字就成本花费了5万多元。有人曾问颜大师，这只鸟笼大概值多少钱时，颜大师笑而不答。是的，颜大师呕心沥血制作的鸟笼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其价值的。 在访问行将结束时，颜大师告诉我们，鸟笼的种类很多，苏州的主要有绣眼笼、黄腾笼、芙蓉笼和画眉笼四种。他所制作的有绣眼笼、黄头笼、芙蓉笼、回纹笼、寿字笼、梵文笼、板顶笼、冰梅顶绞丝笼、十八罗汉笼等几十种。他打算在芙蓉笼、画眉笼上再创新高。我们期盼着颜大师的杰作早日问世。期盼着！

沈阳老张

一代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