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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古代人物传记---帝王权臣传 --- 宣统皇帝(第三章 复辟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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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04
标题:
古代人物传记---帝王权臣传 --- 宣统皇帝(第三章 复辟梦幻)
一、矢志复辟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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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亲王的十四格格显(王子)成了川岛浪速的义女川岛芳子。当她住进异国情调的日式闺房的第一夜,她的义父就来占有她如玉的肉体。川岛芳子踢打着、撕咬着,可是,那日本浪人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停止了一切抵抗:“只有我们大日本,才能帮助大清复辟。”……
看着国务院总理赵秉钧七窍流血而死的照片,溥仪浑身哆嗦着。他战战兢兢地问老师陈宝琛:“他真是让袁世凯害死的吗?”陈宝琛点了点头,溥仪明白了:“袁世凯比孙文还要狠毒千百倍!”……
三大殿搭起了脚手架,清宫的仪仗也被借了去,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洪宪皇帝的登基大典。溥仪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国贼袁世凯,看你这个假皇帝能有几天闹头!”……
退位诏书颁罢,载沣回到家里,瓜尔佳氏早迎上来,道:“今天的事情怎样?”
“我……我可轻松了,这一次是真的什么事也不用做了。”载沣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瓜尔佳氏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会事?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退位了。”载沣好像没事儿似的道。
“什么?”瓜尔佳氏哭了起来,“你……你怎么这么没有出息!竟显出这种嘴脸,亏了皇帝还是你的亲生儿子!”
瓜尔佳氏身上流着荣禄的血,她绝不甘心儿子的天下就这么完了,她咬牙切齿地道:“孙文,你这个乱臣贼子,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不得好死!”
这是,溥杰进来道:“额娘,阿玛,你们看这是不是孙文?”他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报纸,报纸上登着一张大照片。
“就是他!这个匪首。”瓜尔佳氏道。
溥杰听说他真的是孙文,证实了他所认的照片左边的两个字。于是他找来剪刀,狠狠地扎像片上孙文的眼睛。
瓜尔佳氏道:“好儿子,你是额娘的好儿子!你决不要像你阿玛那样没有出息,将来你长大了,你一定要做你哥哥的左膀右臂,帮你哥哥恢复祖宗的大业。”
诏书发下后,善耆找到溥伟,道:“当年申包胥哭秦廷救了楚国,我们两也学他救救我们满清。”
溥伟道:“你找日本人,我找德国人,大清绝不能就这么完了。”
“是的,宁与外邦,不给家奴!”善耆愤愤地道。
从溥伟家里出来,一路上,善耆仔细地观察着街上的情况。这位做过警察头子的人,一眼就看出了满街的便衣,显然,除了曹锟大批的军队外,袁世凯增加了警务力量。
善耆是宗社党人,宗社党是反对清帝退位的中坚力量。在颁布退位诏书的当天,袁世凯就宣布宗社党为非法,下令在北京城实行戒严,特别是防止王公和宗社党人逃跑。肃亲王是铁杆的反袁派,是宗社党人的中坚,更是在袁世凯军警的严密监视之下。
回到王府,川岛浪速已经迎了出来。
川岛浪速道:“我已经把这里的情况向本国政府做了汇报,大使先生还在和外相研究中国的局势。”
善耆道:“许多事情教我们懂得,只有日本才真的帮助我们,英美都是势利小人。”
川岛浪速道:“我们日本人对满蒙有着特殊感情,这种感情是经得起任何风雨的考验的。我一定尽力向政府说明这里的情况,我也相信我们大日本帝国绝对不会坐视袁世凯和美英勾结,损害我们日本在大东亚的利益。”
二人走进书房,川岛浪速进一步地说:“如今要骤然复辟清室,已不现实。”
善耆道:“看来,只能做长远打算了。”
川岛浪速看定善耆道:“不如先图满蒙,然后再一步步地恢复大清天下。”
善耆道:“我赞成满蒙独立,我也希望贵国政府能给予支持。”
“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老朋友。”
从肃亲王府第出来,川岛浪速回到自己在北京买下的豪华宅第。他写了一篇文章的提纲,准备文章完成后迅速交于政府。文章提纲如下:
题目 对支那管见
内容
1.保持相应势力,抗击俄国的东渐南浸,抗击英美等在支那的主导地位。
2.最终解决支那目前的问题,同时涉足大陆,为确立大日本帝国在亚洲的领导地位奠定基础。
3.先促使满蒙独立,在大日本的保护下建立满蒙政府,然后由满蒙而向大陆腹地发展。
4.用向大陆移民的办法巧妙处理日本内地的人口过剩,保持该地区同母国的密切关系,可以避免像英国那样因殖民地与本土远隔而给将来造成困难和悲剧。
5.以大陆未开发的资源弥补日本本土资源的贫乏。
次日,川岛浪速来到日本驻华的使馆,向武官高山公通大佐递交了他的文章,高山公通看后大加赞赏,道:“东条英机大住在天津也说过类似的话,他多次到过中国,和先生一样是个中国通。我本人很敬重你对大日本帝国的忠诚,为维护大日本帝国在中国的利益做出的杰出贡献。”
第二天,在日本使馆,高山公通大佐召集了多贺宗之少佐、松井清助和木村直人大尉与川岛浪速一起聚议,讨论川岛速浪提出的满蒙独立计划。
会议制定了具体的军事行动,这个行动包括:由肃亲王以家产为抵押筹集款项;松井清助和肃亲王的五妹夫喀喇亲王一起逃离北京,去蒙古组织一支蒙古人的队伍;木村直人和内蒙的巴林王去巴林负责训练军队;多贺宗之负责在满洲置办武器,并把这些武器交付松井清助。川岛速浪负责善耆的活动并联系东北土匪薄益三,通过他运送武器。
川岛浪速带着计划来到肃亲王府,善耆听罢川岛速浪的计划后,立即血脉贲张,兴奋起来,道:“到时我们接皇上和太后,建立我们的政府。”
善耆摆宴庆贺川岛浪速的成果,把他的儿子、女儿们都叫了来,围了两桌。
席上,川岛速浪忽然心内愀然,叹起气来。
原来年已花甲的川岛浪速至今还没有儿女,他是个不能生育的日本浪人,对此他总感遗憾万分。另外,他出身低微,虽然屡经奋斗,在浪人中出了名,在日本政府中也有了知名度,可是人们对他总是不屑:他的出身太低。现在和肃亲王的家人一桌,虽然肃亲王已是退藩休息,但儿女满堂,很让人羡慕;特别是亲王的威势虽难以和往日相比,但气派仍在。川岛浪速心里埋着种子,这里种子已埋了多少年了,今天,就要发芽了,就要出土见天日了:他想以肃亲王来抬高自己的身份,而手段就是……
肃亲王见他表情有点凄怆,道:“川岛先生莫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川岛浪速挠了挠秃头,道:“我已年届花甲,膝下凄凉,今日见亲王儿女满堂,故悲从中来。”
肃亲王笑道:“我道什么事,这有何悲伤的,我早有想法,我这么多儿女,你看哪一个好,你喜欢哪一个,就认为义子好了。”
川岛浪速听了这话既高兴,又遗憾,遗憾的心情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万分欣喜地道:“亲王真是我的生死之交,我不枉和你想处了十几年。我……就就认显(王子)为义女吧,亲王允否?能割爱吗?”
“哈哈哈……好!好!好!”善耆道。“明天——不,今天,就完了礼节,我把我最爱的女儿送给你了。”
川岛浪速激动地流出泪来,道:“谢亲王的关爱……”
肃亲王打断了他的话,道:“以后就是一家人,就甭客气了。”
川岛浪速问惊讶得张口结舌的显(王子)道:“你同意吗?”
显(王子)道:“我太高兴了。”
当天,在肃亲王府举行了仪式,显(王子)成了川岛浪速的义女,川岛浪速给他起了一个日本名字——芳子。
川岛浪速带着义女川岛芳子来到自己的宅第——从此,川岛芳子就与川岛浪速生活在一起。
到了川岛浪速的家,川岛高兴地叫来老婆道:“我们有女儿了!”
“什么?”
“我们有女儿了!肃亲王的女儿显(王子)已经给了我们,今后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川岛芳子向义母行礼,义母装点出笑容,给了川岛芳子一挂项链。
川岛府中大摆筵席庆贺,合宅中人都为川岛认了义女而高兴。消息传得很快,日本使馆武官也打电话向他庆贺。
仆人们早已为川岛芳子收拾好了闺房。已很晚,川岛浪速带芳子来到她的卧室,卧室很雅洁,川岛芳子似乎很喜欢房间日本式的摆设道:“父亲,日本的房间都是这样的吗?”
“芳子,你别叫我父亲,也像你们满人一样叫阿玛吧。你刚才问这房间,是的,日本的闺房就是这样的。”
“我很喜欢,阿玛。”
“你今后就是我的人了。”说着川岛浪速走向芳子,搂着她的腰。芳子也没有觉出什么异样,平时川岛做“师傅”时,经常这样搂她,摸她。不一会儿,芳子觉得今天似乎和以前不同,她看到了川岛那令人惊恐的充满邪恶的目光,又感觉到他的手在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摸着。
“阿玛……”
“什么。”
“阿玛回去歇息吧,已经很累了。”
“是的,我已很累了。不过,我的乖乖,今天,我就在这住下了。”说着他紧紧地搂住芳子。
芳子惊恐地叫道:“阿玛——你是我的阿玛!”
“嘿嘿……”川岛淫荡地笑着,“我本想娶你为妻,一来抬高我的身份,我成了驸马,二来还可以生子。可是你父亲却把你许给我做了女儿。不过,也没什么,今后再改过来就是。”
川岛芳子挣扎着,道:“哪有父亲……和女儿……”
“哈哈哈,我的芳子、显(王子),你记不记得去年夏天在西山围猎,你的姐姐大格格保书舫当时要非礼你,多亏了树林中有响声。我当时看得很清楚,大格格和宪七那动作可是够新鲜刺激的,难道你没看见?”
川岛芳子被他说得胜目结舌,川岛浪速趁势把她抱到床上,解开她身上的带子,在芳子惊魂未定之时,那只手准确地插进她的玉腿,手指直摸向她最神圣的地方。
芳子意识到,噩梦开始,一切都不可改变,于是任由川岛浪速施为。
川岛芳子平时被她姐姐保书舫触摸过许多次,早就向往那惬意地生活,甚至在梦中梦见哥哥像对她姐姐保书舫那样与她做着那事,在梦中,渴求的那事,总是在即将开始时化为泡影。现在,对这个老头,她虽感惊讶,也没有什么不太情愿的,只是觉得太违背天位。
川岛浪速摩挲着义女川岛芳子,芳子的身体很快燥热起来,呼吸逐渐变粗,一会儿呻吟起来,细腰不由地扭动。川岛是个老手,他细细地欣赏着芳子的身段,淫邪的目光不放过任何一个部位。他的双手抚摩着,摸摩着她身体的全部,他要尽情地享受。……
第二天,川岛的脸色很难看,他恼恨自己的无能,芳子的脸色透着疲惫,眼光露出失望。而川岛的老婆,脸色像铁一样冰冷,见了芳子,啪地一巴掌打过去道:“在这儿,不要摆格格的架子了,干活去吧。”
“啪”,川岛甩了他老婆一巴掌,他正一肚气,这时有了发泄的地方,“你这个没有崽的猪,不下蛋的母鸡,你死吧!”
用过早饭,川岛浪速拧了一把芳子的乳房,道:“我要到亲王府去了,有大事要办,你不要理那个黄脸婆子。”
川岛浪速很晚才回来,直接到了川岛芳子的房中,道:“我明日就要和你阿玛逃离北京,我们会接你及你家人出去的,你放心,我们正帮助你们恢复大清。”
川岛芳子最痛恨革命党,以前,她家的威势,跺一跺脚北京全城都颤动,可是现在……她恨孙文,她恨袁世凯,她留恋失去的一切,她向往像她姐姐一样在北京城内外呼风唤雨,过那种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生活,那种任性放肆的生活。想到这些,她也觉得失身川岛是值得的。她知道,中国人怕外国人;她知道,这个叫川岛的日本人正帮父亲恢复失去的一切。
第二天,川岛浪速又到了肃亲王善耆的府中。一会儿,他和善耆及善耆的儿子宪德乘着一辆豪华的马车行驶在大街上,招摇过市。这辆车的后边,有两辆马车不紧不慢地跟着。川岛浪速和善耆在车里说笑着,似乎根本不在意或者没看见那两辆跟着的马车,他俩放荡地笑着,放肆的笑声从车里传出来,引得路边的行人和军警侧目而视。
过了几条街,马车突然急驰起来,拐进一个胡同。胡同里早就等着两辆破旧的马车,川岛浪速、善耆和宪德以神速的动作从豪华马车里跳下,钻进那两辆破旧的车子中的一辆,车夫随即扬鞭,马车绝尘而去。原来的那辆豪华马车减缓了行驶的速度,在不紧不慢地行驶着,车上的“川岛浪速”、“善耆”和“宪德”仍在那里坐着,只是再也不发出一点声音。这辆豪华马车从容地驶进了川岛浪速的家里,那两辆尾随的马车也就在周围徘徊着。
善耆、川岛浪速和宪德所乘坐的破旧马车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驶进火车站,火车站早已部署了日军的警备队。
他们正要登上火车,突然,一位日本人报告说前面的铁路已被袁世凯派人破坏,于是他们当即决定从秦皇岛登上海轮出逃。他们又在日本军警的保护下驰向秦皇岛,登上“勃海风’号航行到旅顺。
与此同时,溥伟也逃到了青岛。
奕劻和善耆、溥伟不同,多少年前,他就在天津英租界里盖了房子,修了花园,准备了后路。辛亥革命风起,他就想,他有上亿两白银的家产,即使大清覆灭,他躲到英租界里,也可以安度晚年。现在,他早已到了天津他的王府里,在这里的生活,并不比在北京庆王府的差什么。他的日子过得很惬意,这种寓公生活私毫没有使他有什么失落感,倒感到很庆幸。他感到气恼的是,他的儿子孙子们为分家产如斗架的公鸡一样,闹得不可开交。
“皇帝,一切都过去了。”
“皇额娘,是‘什么’都过去了?”
隆裕太后一时语塞,焦黄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溥仪看太后脸色很难堪,于是道:“是孙文的革匪和袁世凯奸贼这些事情过去了吗?”
“是的,皇帝,一切都解决了。”
“这些大魔头、大坏蛋、大奸贼都被镇压了吗?”
“不,是解决了。”
溥仪也不好再问,“解决”看样子不是被镇压,但那些妖魔好像是不会再扰乱宫中的生活了。
果然,过了几个月,宫中变得越来越平静,生活和原先没有任何不同。太后还是太后,太妃还是太妃,万岁爷更是万岁爷,总管仍是总管,太监仍是太监,宫女仍是宫女。
除掉几个总管和御前太监,奴才们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紫禁城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灿烂的光彩;宫殿高大、巍峨,仍然震慑着人们的灵魂。
对于紫禁城来说,惟一变化的,是东西长安门及天安门广场正式开放通行,后来,保和殿、中和殿、太和殿又分了出去,“皇宫”便只有乾清门到神武门那块地方了。而中南海也变成了总统府,成了袁世凯的民国的。这些变化,对于溥仪来说是丝毫也感觉不出来的,因为在没有退位以前,除在登基时到过中和殿和太和殿外,他的活动范围也就是乾清宫后面的那块地方。
这些天是溥仪最快乐的时候。民国已经成立了一年多。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太后太妃身体都不怎么舒服,很少问事;而师傅们也不怎么问皇上的事。皇上早把“大魔头”、“妖怪”、“奸贼”扔到九霄云外。这一年来,溥仪屁颠屁颠地跑到这,溜到那,一刻也不闲着,好不快活。
这一天,下了点薄雪。早上吃过点心,又吃了几口嬷嬷王焦氏的奶,他就嚷着要到御花园去。
听了皇上的吩咐,敬事房的太监忙“吃——吃——吃——”在前开道,两名总管太监靠路两侧鸭行鹅步地前行,他们的身后是一个方阵,方阵的中心是一顶明黄色轿子,小皇上就坐在上面。两名御前小太监在两边扶着轿杆随着轿夫的脚步往前小跑着。轿的后边,一名太监举着一把黄罗伞。伞后面几步远的地方,是一大群太监,有的空着手前行,更多的则是捧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捧马扎的,以便万岁爷随时休息;有捧衣服的,以便万岁爷随时换用;有拿着雨伞旱伞的,为着皇上出轿子的时候给他避雨或遮阴。御前大监后面,是御膳房的太监,有的捧着装着各种点心茶食的食盒,有的捧着热水壶,有的捧着茶具。这一组人的后面,是御药房的太监,挑着担子,内里面装着各类常备小药和急救药,里面有灯心丸、菊花水、芦根水、竹叶水、竹茹水;还有什么藿香正气丸、六合定中丸、万应锭、痧药、避瘟散、云南白药、三仙饮,等等。这一群太监的最后面的二位,是带大小便器的太监。
这个队伍“刷、刷、刷、刷”地走着,只闻衣袂之声、脚步之声,人们连大气也不敢出。
“停!”
小皇上突然一声喊叫,这个肃然前行的“连队”即刻整齐地停了下来。
张谦和与阮进寿回过头来,见万岁爷向他们做着不要乱动不要出声的手势。特别是敬事房“吃吃”的太监,更看到万岁爷呲呀咧嘴,手指放在嘴上,不让他再出声。
太监像幽灵一样在原地站着,不敢有丝毫的动作,更不敢出声,有个想打喷嚏的,连忙用袖子捂住嘴,憋在那里。
小皇上猫着腰悄然而迅速的往前小跑,一会儿慢下来,蹑手蹑脚的前行。这时,太监们才看明白了,原来前面的空地上落了一群麻雀在觅食:小皇上是想抓麻雀。他悄悄地靠近、靠近,麻雀就在他的脚边。于是他弯下腰去、弯下腰去,可就在他一伸手的刹那间,“扑楞楞”,几个麻雀一起打着旋飞起来,但飞得不远,又落到前面,而其余的麻雀到原地蹦着找食,晃动着脑袋,睁大狡猾的眼睛时不时地瞄着皇上。小皇上便又猫腰悄悄地跨过步、挪过步去,一伸手,结果和刚才一样。这样反复做了多少次,皇上再也耐不住性子,突然叫道:“这些该杀的麻雀!”
太监们听了,心里一阵抽搐:“皇上要处死这些麻雀!”
小皇上跑回来,总管太监张谦和道:“万岁爷是要抓那些麻雀吗?”
“当然是的,你能抓到吗?”
“奴才也抓不到。”
“废话!抓不到瞎说什么!——谁能抓到?给我抓一个!”
太监们一哄而上,麻雀一哄而起,全部飞走了,反而一个不剩。
小皇上噼噼啪啪打了几个太监的耳刮子,道:“你们抓不到,还逞什么能?吓得麻雀连一只也没有了!”
说罢,气哼哼地又揍了几个。
张谦和道:“万岁爷,奴才有个办法能抓住它们。”
“快说,什么法子?”
“用饭引它们吃,就抓住了……”
“传膳!”没等张谦和说完,小皇上高喊一声。
张谦和想继续说下去,皇上已经进入轿子,又叫道:“传膳。”
皇上的话是绝对不能违的,张谦和也就没有把余下的话说完,也只好命令道:“传膳。”
“快”!小皇上让抬轿的太监快跑。
小皇上已从太后的长cg分出来,自己住进了养心殿。来到养心殿,张谦和又叫了一声“传膳”,养心殿门前的一个太监跟着急忙叫了一声“传膳”,便传达给了候在西长街的御膳房太监。
不一会儿,又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现了,这是由几十个穿戴整齐的太监组成的“连队”,抬着太小七张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金龙的漆盒,直奔养心殿而来。来到明殿里,由套上白袖头的小太监把漆盒接过,在东暖阁摆好。所有的食具都绘着龙纹,并写道“万寿无疆”,一律的银器,下托以盛有热水的瓷灌,六桌菜淆之外,另摆一桌大锅。
尝膳的太监—一尝过之后,一个小太监叫道:“开膳。”
小皇上今天却不坐在座位上用膳,而是看着张谦和道:“罕达,饭来了,怎么用饭抓麻雀,我们抓去?”
张谦和手足无措,他早已意识到皇上的话可能误解了他的意思,这时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这桌上的饭菜都不行吗?”溥仪道。
这桌子上摆的是:
口蘑肥鸡 三鲜鸭子 五绺鸡丝 炖肉 炖肚肺 肉片炖白菜 黄焖羊肉 羊肉炖 菠菜豆腐 樱桃肉山药 驴肉炖白菜 羊肉片川小萝卜 鸭条溜海参 鸭丁溜葛 仙米 烧茨菇 肉片炯玉兰片 羊肉丝焖 跑哒丝 炸春卷 黄韭菜炒肉 熏肘花小肚 卤煮豆腐 熏千丝 烹掐菜 花椒油炒白菜丝 五香干 祭神肉片汤 白煮塞勒 烹白肉
张谦和又看看粥、点心和火锅,发现没有哪一样能作麻雀的饵食,苦笑道:“万岁爷,这些都不行。”
“什么?那你为什么说用饭可以抓麻雀,你这不是欺君之罪吗?”小皇上吼声震天。
张谦和心惊肉跳,跪在地上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便打自己的嘴巴,打出鲜血来。
小皇上道:“用什么‘饭’能抓麻雀?”
张谦和道:“回万岁爷,几把小米就够了。”
“快拿小米,抓麻雀,抓不到,我让敬事房打你板子。”
“嗻——”
张谦和让洒扫太监找来萝筐和绳子,又令一个小太监到御膳房拿来一包小米,又通知其他地方的太监把麻雀赶到这儿来。于是在养心殿门前的空地上撒了小米,支了萝筐,一条长长的绳从筐下的支棍处一直接到养心殿门内。张谦和抱来团毡,小皇上趴在上面。
果然不一会儿,一群麻雀飞来。
小皇上聚精会神地盯着麻雀,眼见一个麻雀进了筐下面,小皇上一拉绳子,筐子盖了地上。
“抓住了!”
小皇上蹦跳着欢呼,随即飞奔向萝筐,几个太监帮助他,揭开筐子,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
张谦知道:“万岁爷太性急了,那麻雀好像进去了,一拉的片刻,它就飞了,万岁爷沉住气,待进多了再拉。”
小皇上又回到养心殿门内,趴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筐下。不一会儿,一群麻雀又飞来了,这一次,小皇上耐住性子,看有许多麻雀进到筐子下面,且都争先恐后地啄食着小米,便一拉绳子,筐又盖了下来。
“万岁爷,这一次准抓住了。”
小皇上又是一跃而起,奔向筐子,手往里一伸:“抓住了,抓住了!”他的手碰到了麻雀温柔的毛,几个麻雀在里面扑楞楞地乱撞。
“抓住了!——唉哟——”小皇上的手被麻雀啄了一下,手忙从筐里缩回。这一口咬得不轻,张谦和忙把皇帝的手拿起在口中吮着。
“呸!这小麻雀,竟敢咬万岁爷!”张谦和令人拿来绸布做网子,罩住了筐的一边。
果然抓住了几只麻雀,早有太监找来笼子,把麻雀放在里面。
笼子就挂在帷帐里,小溥仪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起初,麻雀仍还在笼子里撞飞个不停,可是不久,就蜷伏着不动了。
张谦和道:“万岁爷,这是野鸟,养不活的,看样子连明天都活不到。”
“胡说,不是好好的吗?”
这时,奶妈王焦氏也走来,道:“万岁爷,张罕达说的对,这些鸟,野性大,养不活的。不像那些家养鸟。”
小溥仪最信王焦氏的话,看着麻雀在笼子里不动,道:“嬷嬷,就真的没有什么法子养活它们吗?”
“没有,除非把它们放了。”
“可我不愿放。”
“那就养一夜试试吧。”
溥仪又躺在王焦氏的怀里吃着奶,张罕达给他又讲了几个故事,小皇上便睡着了。
第二天,小溥仪一睁眼,就检视他的鸟笼子,可是有两只麻雀已硬直了身子,死在笼子里。顿时,他伤心地大哭起来。值夜的太监惊恐万状,忙掀开帐子,见皇上是为两个麻雀在号啕,心里才轻松下来。
“是我害死了你们,鸟——”
太监仍没想到万岁爷这么伤心,齐来解劝,可这反而使他哭得更历害了,更伤心了:
“是我害死了麻雀——”
哭声传道殿外,早有多事的太监报到太后的长cg。
隆裕太后道:“早知道也不让他这么早就搬出去,看来对皇帝的管教太松了。兰德——”
小德张应声道:“嗻——”
“你传话过去,让养心殿的太监规矩点儿。”
“嗻。”小德张应声去了。
万岁爷正在宫门口,抽抽噎噎,把剩下的麻雀放了,可几个翻着肚子躺在那儿,翅膀下起着个泡泡。
张谦和道:“这麻雀性子野,这些泡泡就是气的。”
“是吗——”小德张道,“看你们做了什么,老祖宗生气了。”
张谦和与张兰德是拜了义兄弟的,忙笑脸迎了过来,可是正要张口,小德张道:“张谦和——”
张谦和的笑僵在脸上,忙拜下去听张兰德地吩咐:
“张谦和、阮进寿,奉老祖宗旨意,各打你们二十大板,到敬事房领赏去吧。”
“嗻——”
世续、绍英等内务府大臣和几位师傅也受到斥责,对皇上的管教又像以前一样走入了正轨。
可是没过两天,一向慈祥的陈师傅的脸突然阴沉起来,讲课也没有了兴致。过了一天,陈宝琛的脸变成了灰黑色,有时煞白。终于他在讲着大学的一段之后忍不住了:“摄政王太懦弱,太后也太宽容。”
“陈师傅,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老臣不该惊动皇上,请皇上谅解。”
“是什么事?陈师傅。”
“咳,皇上说的大魔头孙文、黄兴、还有陈其美……我也说不清还有谁,到北京来了!”
“什么!”
小溥仪惊恐起来,向来,宫中的人是谈“魔”色变的。
“皇上,孙文、黄兴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孙文已辞去总统的职务,黄兴也不再是什么‘部长。’
“陈师傅,什么叫‘总统’、‘部长’?”
“都是些匪贼的番号,称号。”
“听说袁世凯也是总统。”
“所以袁世凯也是匪贼。”
“这么说,袁世凯就成了大魔头了。”
“是的。”
“那么,孙文和黄兴到北京来,为什么不捉拿他们?”
陈师傅叹了一口气,道:“孙文和袁世凯匪贼结合,不好捉拿的。可是,太后、摄政王也太……”
陈宝琛不愿再说下去。
博仪道:“皇额娘和王爷怎么了?”
“孙文到摄政王府里拜见了摄政王。”
“他到了王爷府上?”
“是的,”陈宝琛气哼哼地道,“他们到了王爷府上拜见王爷,王爷应质问他们为什么不到宫中拜见太后,皇上。——可是,王爷却受到了孙文的蛊惑,好像自己存什么不是似的。摄政王对他还很友好呢。”
博仪听了陈师傅的话,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他以为孙文这些魔头到京城、到王府要吃人,要喝血,可是他们到了王府,和王府的人反而友好,博仪就觉得陈师傅的气愤没来由。
陈师傅又道:“那孙文还称赞摄政工能看清历史潮流呢,临走还给了摄政王一些亲笔签了名的像片。”
小皇上脸上露出笑容,道:“魔头还是怕天上下凡的贵星的。星君要是发怒,那魔头可就害怕了。”
“是的,那孙文是匪贼,堂堂真命天子的摄政王怎能对他这么客气。”
溥仪笑道:“那魔头又不害人,赦了他。”
“该剥皮抽筋。可是摄政王在下午还到孙文的行馆去回拜。”
溥仪不笑了,道:“那有星君去回拜妖魔的。”
“就是。更可气的是隆裕太后还降旨要摄政王宴请孙中山。”
“孙中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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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时间:
2009-12-23 11:07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作者:
高天流云
时间:
2009-12-23 11:09
感谢分享
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24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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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孙文——宴会是在金鱼胡同那宅第内举行的。”
“皇额娘和王爷是不是要收服这些魔王妖鬼?”
“不是。
博仪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陈师傅为什么生气了。
陈师傅又道,最可恨的是那个博伦,在宴会上还为孙文、黄兴、陈其美那些人作颂词,说他们‘革命’是保证国家进化的‘应有之举’,居然说孙文、黄兴及其他革匪有什么远见卓识,还胡说什么他们的光辉业绩堪与华盛顿的功勋并论。真是一派胡言。
“华盛顿是谁?”
“美国的一个总统。”
“那他也是一个贼匪了。”
“都不是好东西。”
博仪的心里有点沉甸甸的,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有如发生了可怕的瘟役,紫禁城里的人们个个唉声叹气,脸上显出紫灰色。太后又不断地抹眼泪,陈宝琛师傅讲课的语气总是非常低沉,内务府大臣世续则整日缩头缩脑,总是白眼珠多,黑眼珠少。
“又跑了一个太监。”
张谦和念叨着。
博仪心里不明白,太监为什么总是逃跑,于是问道:“有谁打他们了吗?他们跑什么?”
可是并没有人回答万岁爷的话。
有一天,放过学后,小皇上照例到长cg向隆裕太后汇报了上学的情况,出长cg后,溥仪对在身旁的阮进寿和张谦和道:“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好的。”张谦和心里也郁闷,巴不得皇上说这句话。
他们来到西二长街,看见成群的太监在搬动体元殿的自鸣钟和大瓶之类的陈设。
“这是在干什么”?溥仪问。
“万岁爷,这是太后叫往颐和园搬的。到了颐和园,还不知怎么样呢。”
“什么?为什么要往颐和园搬?”溥仪问。
张谦和愁眉苦脸地说:“这个,奴才们也说不清楚。”
“你们不是说这紫禁城是我的,这天下都是我的吗?为什么害怕?你们为什么害怕?我不要往颐和园搬!”
“万岁爷,可这确实是老祖宗是太后要搬的呀?”张谦和道。
“皇额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阮进寿道:“万岁爷,这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太后这样做,是因为了那个什么‘条件’,什么……诏书……”
“我明白了,”小皇上愤愤地说,“这肯定都是因为孙文和袁世凯,是不是?”
“万岁爷英明,的确是这样。”阮进寿道。
张谦和接着说:“听说袁世凯要搬到这里住,太后才不得不命人把东西往颐和园搬。”
阮进寿道:“人们都纷纷地说,到了颐和园大伙都活不成,所以才纷纷逃跑的。”
“我要杀了袁世凯!”小皇上恨恨地道。
“万岁爷,我们都是老爷子的好走狗,万岁爷到哪儿,奴才跟哪儿保驾,决不像那些胆小鬼。”
张谦和并不像他说的那样英勇,他的脸整日阴沉着,拉得很长,偶尔挤出笑来,比哭还难看。每天早晨,他在小皇上的“龙床”旁替万岁爷念书,总是如秋的蝉鸣一样,有气无力。
北京的天空也如紫禁城一样凝重。就要进入隆冬,是京城死人最多的季节,人人在大街上惊慌失措地行走,就如大雨即将到来。风已经旋起时的蚂蚁。可是惊慌之中,京城也显出一些新的气象来,大街小巷多了五色旗——这是民国的国旗,多了一些彩灯。这是民国二年元旦即将到来时所显现的新气象。
老百姓虽然对这些新气象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但在紫禁城内,慌恐的气氛渐渐被欢欣和微笑冲淡了。
阳历除夕。小皇上到了毓庆宫,见陈师傅已坐在那里。他见皇上来了,忙起身躬立,待皇上坐定后,他也坐下,但一反常态,并没有拿朱笔图书,却微笑着瞅着皇上,皇上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道:“陈师傅有什么高兴的事,这样情不自禁的?”
“是这样,”陈宝琛的脸上溢满了笑意,“明天是阳历元旦,民国要来人给皇上拜年,是他们那个大总统派来的。”
“他们都是妖魔鬼怪,我才不接见他们呢!”
“皇上,”陈宝琛道,“收服妖怪也要讲方法方式的,明天皇上还是见的好——这说明,皇上还是真命天子,妖魔鬼怪是改变不了什么的,这是天意。”
“那我也不想说话。”
“皇上可以什么话都不说,由内务府大臣安排一切就行了。”停了一会儿,陈宝琛的脸像绽开的一朵花,道:
“优待条件载在盟约,为各国所公认,连他总统也不能等闲视之。”
这一天早早地放了学,皇上到了太后那里,太后的长脸也露出笑容,这是非常难得的。
太后道:“皇帝,明天大总统就要派人来给皇帝拜年,皇帝可要显示出天子的尊严来。”
“说实在的,我真不愿见他们。”
“嗯——”太后道,“这说明我们的地位还是无比尊崇的,皇帝就是皇帝。”
第二天,张谦和等人忙里忙外,张兰德更是威风八面,春风得意。小太监们或洒扫,或摆设,或购置东西,个个脚步轻快,脸上褂满了笑容。
内务府大臣指挥着太监,给皇上穿上金龙袍褂,戴上珠顶冠,挂上朝珠,皇上顿时显得威严了许多。
人们簇拥着皇上来到乾清宫,皇上稳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两边侧立着御前大臣以及御前行走如带刀的御前侍卫们。
溥仪坐在高高的龙座上,目视前方:这里的一切仍就是我的,我是天子!天下是我的!
总统派来的礼官朱启铃走进殿门,遥遥地皇上鞠了一躬。皇上定睛望去,那是个面目白皙的小个子,这就是妖怪吗?博仪见他又走前几步,不敢正视龙座,向前几步立定,再鞠一躬。博仪盯着总统的特使,见到他来到龙座前了,他看到朱启铃的目光刚和他一接触就回缩低眉,九岁的博仪心内、声冷笑,眼光更锐利地如同刀子,他见朱启铃又深深地向他鞠了三躬,然后致贺词。至于这位特使说了什么,皇上一句也没听到,他只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地位最尊宠的。
绍英走上台,跪在皇上的面前,小皇上把面前龙案上的黄绢封面的匣子打开,取出事先写好的答辞,交给了绍英。绍英接过,站起来向朱启铃念了一遍,念完了又还给皇上。这时朱启铃再鞠躬,后退,然后转身走出殿外。
紫禁城充满了笑声,彤云密布的冬天,似乎比秋高气爽的季节更加美好。
张谦和驼背这些天也直了,胸脯挺得高高的,晚膳后,他又给皇上讲起了故事。他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眉飞色舞,他道:
“万岁爷的家族是最显赫的,是最尊宠的,是天神的后代。”
“是吗?我好像也听说过,你再讲一遍我听听。”
张谦和更来了精神,道:
“在此边的山海关外面,盛京的东边,有一座长白山。这山形势险峻,气象雄伟,绵延几千里,它有一条山脉,叫布库里山,布库里的山头,有一个碧蓝碧蓝的湖水叫天池。天池的清明犹如秋天的天空,犹如刚擦拭过的镜子。这一年的春天,艳阳高照,春风和煦。满山桃红柳绿,碧草如茵。空中有山鹰盘旋,林间有黄莺歌唱。突然,山坳里传来黄莺般的笑声。说话声,有三个美丽的女子从山花烂漫中走来。原来,在这天池旁降下三位仙女,大姐叫恩古伦,二姐叫正古伦,小妹叫佛库伦。仙女的美丽是不必要形容的。她们三人被这长白山,被这天池的景色所陶醉,每年春暖花开的时节他们都要光顾这里。她们被天池的碧水所陶醉,来到湖边,三人在湖水中望见自己美丽的倩影,四望杂花生树,两个姐姐不禁说道:‘如此美好的季节,美好的风景,澄澈的湖水,我们不妨到湖里去畅游一番。’佛库伦说“好,好,这正是我所想的。于是姐妹三人就在这天池中澡浴,姐妹三人心情舒畅,说笑嬉闹,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突然,有三只灵鹊飞来,口含红果落在三姐妹身上,可是只有小妹佛库伦接到了果子,勇敢地吃下,只觉香气透鼻,甜脆无比。不久,佛库伦便觉身体有异,与两位姐姐说了,两位姐姐大喜,说这是受了神孕。十月怀胎,佛库伦生下一男婴,这婴孩生下来就会说话,见风就长,不一会儿便是一个伟岸的男子汉,一身的神力。佛库伦便给这个男孩取名叫布库里雍顺,姓爱新觉罗。这时,神鹊又飞来说:‘布库里雍顺,上天生下你是让你平定乱世的。从此,爱新觉罗氏便是天下的主人。”
听完张谦和的故事,小博仪的眼里放射出熠熠光芒。这使他坚定地认为,他是天下的主人。
第二天清晨,龙床帐外张谦和书声朗朗,金声玉振。隆裕太后在膳后笑眯眯地道:“皇帝你要用功,多学点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毓庆宫中,陈宝琛微笑着捻那一撮雪似的山羊胡子,摇头晃脑地道:
“优待条件就在盟约,为各国所公认,连他总统也不能等闲视之。”
不一会儿,他又点头道:
“天子就是天子,真命天子吗!”
北京又下了一场小雪。虽是正月里,北京的街头也看不出有什么节日的气象。
一个面馆已经开业,照例,门面前的雪已扫得很净,照例,几个拉车的扯着绽出棉絮的袖头正擦鼻涕,揉眼睛。
一群麻雀飞来觅食,没有人去管他们,而这些麻雀,胆子也特大,蹦着蹦着,就蹦到了几个跳绳的小孩前,晃动着脑袋在看小孩跳绳。几个孩子边跳边道:
“总统大,大总统
总统皇帝一笼统
一笼统,一笼统
国会内阁只虚名。”
人们似乎都没有听见孩子的儿歌,孩子们也自顾自的随着绳圈的节奏而反复地念着。
突然,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店前走过一个穿袍褂的人。这目光中有惊讶,更有羡慕。不一会儿,人们更惊异起来,店前居然走过一位拖着长辫子的人。
一位拉车的道:“这些天,穿蟒袍补褂、红顶花翎的人到处都是,很神气呀。”
另一位道:“就是,连顶马开路,从人骑的仗列也在大街上又兴起来,满人又神气了。”
一位吃面的道:“自古乱臣贼子都没有好下场,孙文当了几天的临时总统?你看那些人又干了些什么?”
另一位道:“我看孙中山的话的那意思,还是对穷人有好处。”
“哧——,假!”
“不错,袁总统就假,全假!”
“可别乱说,这里不会——”
“滚吧,这里有什么外人——我说,改个君儿,唐朝姓李,宋朝姓赵,清朝姓爱新觉罗,民国朝姓袁。我看孙文不是袁世凯的对手。”
“不过,”老板说,“袁世凯对皇上那么好,给他拜年,明天又准备给皇上过生日,那意思,敢情恢复大清也说不准儿。”
“假!”那位喝面的道,“这些满人瞎快活,你知道这袁总统给皇上拜年,过生日是啥意思,这年头,说不准。”
“什么准不准的,不乱就好,要是乱了,连稀面也喝不上了——可千万别乱!”
这句话,大家都赞同,于是又陷入了沉默。
紫禁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气象。
继正月十四袁世凯派使者为皇上过生日祝寿之后,日子过得飞快,春暖花开的季节,三月,又迎来了太后的寿日。说是“三月”,其实也是民国二年二月。
15日这一天,正是隆裕太后的万寿节。袁世凯特派了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诏持国书前往致贺,上面赫然写道:
“大中华民国大总统谨致大清隆裕皇太后陛下。”
清室也以国书作答,末了是几句典丽的词语:
“……尧室岁月,付天地之悠悠;禹甸河山,惧风云之忧忧。俯视者苍生待命,但期时和年丰;仰愧者祖宗在天,敢曰河清而人寿。”
梁士诏走后,国务卿赵秉钧率全体民国国务员,以外国使臣的礼节前往宫中祝贺,乘马车人东华门,在上驷院门外下车,换轿入景运门,在乾清宫下轿,步行至上书房。这时,绍英早已等侯在这里,见国务员们整整齐地来了,忙迎上前去,各自鞠躬行礼后,绍英领着他们人正门向太后行三鞠躬礼。礼成,仍由原路出宫。
本来,隆裕太后得了厌食症似的,吃什么吐什么,已瘦得皮包骨头,脸上全无了血色。可是万寿节如此热闹,使她又恢复了元气,脸上显出红润的色彩。
“老祖宗,我真是高兴。我早说过,老祖宗您不要过于悲伤,看,现在不一切都好了吗?”
小德张把太后揽在怀里,动情地说道,眼泪不禁流下来。
“能活到现在,多亏了你。”隆裕太后在张兰德的怀里犹如一个小羊羔。
冬天的一束阳光射进长cg,隆裕太后的心里也如这冬天的阳光一样充满了温暖。她从张兰德的怀里坐起来,道:“张罕达,把皇帝叫来,我总觉着对这孩子关心得少了点。”
“主子怎么这么说呀,这些年,主子哪天从早到晚不是惦着他,看护着他。”
“唉——,小小的孩子,生活在这宫中,又碰上这么个年头,虽是皇帝,可是却比人家的孩子受的苦多。”
“主子对万岁爷可说是*碎了心,奴才看着心疼。主子,现在万岁爷大了,懂事多了,您老人家就宽几天心吧。主子您这几天的身体刚见好,心情刚舒坦了些,就别再多*心了。”
“张罕达,你去吧,把皇帝叫来。”
“嗻——”
不一会儿,博仪来到长cg,博仪刚行过礼,隆裕太后笑容满面的道:“皇帝,坐下来吧,快坐下来。”
听了太后的话,小皇上心里如照进了三月的阳光,他如沐春风,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太后是如此的和蔼可亲。
“皇帝,虽说咱已退了位了,可咱还是皇帝,这记在盟约里。民国的人再放肆,对于盟约,也是不敢小矑的。你年龄还小,本来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但退位的诏书是我颁的,虽然当时是没法子,可我也是一时糊涂。皇帝,你体谅这一点吗?”
“皇额娘,您那样做肯定有那样做的道理,皇额娘就不要再想那些过去的事了。”
隆裕太后舒了一口气,道:“毕竟是皇帝,是天子,天赋聪明,说出这样有见识的话。皇帝,你也读了两年多的书了,虽是少年,可经过的事多,也明白了许多道理,今天皇额娘叫你来,是说几句要紧的话儿,我觉得你完全能懂的。”
“皇额娘,我已经长大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天下的事,可为则为之,不可为就不要太费心了……是这样的,有些事情不要强做,费尽心力也做不好的事情,就不要勉为其难了。”
溥仪道:“皇额娘,可有些事情不是我愿意去做,是别人让我做的。”
“唉——,皇帝,话又说回来,身为爱新觉罗氏,日子就不能往轻松里去过,就得为列祖列宗争光啊。”
连隆裕太后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想对皇上说什么。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皇帝都活得太累,特别是皇帝。她如今觉得,他三岁入宫,就没有过什么快乐的日子,就没有享受人间的温暖,他实在是最无辜、最痛苦的一个,她想为自己、为皇帝解脱痛苦;但是,另一方面,身为太后,身为皇帝,处在被退位避政的地位,又于心不甘:真是成*不自在,自在不成*啊。
虽然只是八九岁,博仪已懂得了许多,他大致明白了,太后让他对一些事看开些,活得快活些,让日子过得轻松些;但是太后对孙文、袁世凯这些人夺得了本该属于他爱新觉罗氏的天下又感到愤懑。
这次谈话,竟成了隆裕太后和博仪的永诀,这也是博仪真切地感受到母爱的一次谈话。更令博仪感到激动的是,隆裕太后惟一的遗旨、她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们别难为了那孩子。”“那孩子”就是小皇上,“那孩子”这个亲切的称呼,可以看出来,在隆裕太后的弥留之际,显现出了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民国的代表和满清的遗臣说的,这“难为”的含义各有不同。对民国来说,太后希望不要对皇上有什么不善意的举动;对满清的遗臣来说,太后希望他们量力而行,量天意而行,不要让皇帝做超出他能力、超出天意的事。
人们对太后的逝去并没有显示悲哀,除溥仪一人而外,宫内宫外的满清遗老道少,倒是保有着自旧历年年前时所滋长的喜悦,这种喜悦欢乐的气氛随隆裕太后的死而一天比一天浓烈。虽然满清的遗臣们在太后灵柜前干嚎,虽然太监们发出种种阴阳怪气的哭声,可是人们总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欢乐。
太后是在她的万寿节的第七天去世的。当天,孙文和黎元洪副总统就发来了唁电,那些王公旧臣一片欢喜。内务府马上以“大清皇帝暨王公大臣”的名义复黎元洪的唁电,电文如下:
“副总统哀悼大行皇后仙驭升逻,情词恳挚,并蒙饬属依制成礼,遣员致吊,足征优待之隆,不胜感纫之至。”
最为动人的是袁世凯,他自己黑纱缠臂,又通令全国下半旗志哀一天,文武官员服丧二十七天,报丧的电文均由国务院代发。
2月28日,全体国务员前往宫内致祭,宫内外车轿云集。灵枢前,国务员们采用了新式的志衷方法,随着号令,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齐齐刷刷,煞是好看。
袁世凯大总统对宫廷的关心更是无微不至,他致书“大清醇亲王”请晋封晋妃的尊号,清内务府和王公道臣们不敢怠慢,忙恭上尊号,曰“端康皇贵妃”。这样,后宫又有了新主子。
3月19日即阴历2月12日,太和殿举行了国民哀悼大会,主祭的总代表是参议院议长吴景濂。
阴历初二日是隆裕释服的日子,军界举行了全国陆军哀悼大清隆裕太后大会,领衔的是段棋瑞将军。
辫帅张勋通电全国,称隆裕大后之丧为“国丧”,电文曰:“……食毛践土,莫非王臣……我国大总统及政府诸公皆清朝二百余年之臣子,即新党人物有崛起草莽,其祖若父亦皆受禄于朝。”
满族王公大臣赏穿孝服百日;汉人中,陆润库、徐世昌、陈宝琛、袁励雄,也赏穿了孝服。特别令人兴奋的是,徐世昌太傅是从青岛赶来的,在太后的退位诏颁布后,他就寓居青岛,而今专程前来奔丧,而他,又是袁总统至交密友心腹,更是北洋元老,如今特来奔丧,怎能不令清臣王公们兴奋?
可是也有让人气恼的事儿,做过军机首席,内阁总理大臣的庆亲王奕劻,寓居天津租界,却屡召不来。
“什么玩艺儿?”
“还是人吗?”
“这种无君无父,不仁不义之徒,还该活在世上!”
连北京街头的普通百姓也在骂着奕劻。
光绪皇帝的崇陵是在他死后才在梁格庄修建的,并不是像以前的皇帝一样在生前已经建陵,在清仪建位时,基础工程尚未及半。当时从京汉铁路高碑店车站起,修建了一条支路,经涞水县、易水城,直达梁格庄,光绪皇帝的样宫即由北京用专车“奉移”到梁格庄行宫内“暂安”。1908年12月,光绪的灵枢奉移至梁格庄行宫,暂安殿的近旁设立了王大臣六班公所,凡现任各部院的王大臣和八旗都统都要轮流值班,守护梓宫,每日朝奠。暂安殿内由清内务府包衣旗人负责,门外由泰宁镇的绿营白昼巡逻,夜间走筹。
隆裕太后死后不久,崇陵地宫也刚好建成,还好举行光绪帝及隆裕太后的奉安合葬,两宫一起奉安是自古未有的,而奉安是在皇帝退位后举行的,更是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
但是奉安盛况空前,随之而来的是清朝王公遗臣的喜悦欢乐达到了顶点。
奉安经过的路面都铺上了黄土。隆裕太后的灵车也到了梁格庄。
4月3日是两宫梓宫的奉移之期,全体国务员及满蒙王公大臣都来向光绪帝和隆裕行最后的大礼。满蒙王公及妃子们在溥仪的带领行跪拜礼,国务大臣及一些政府地方官员和军界代表则在灵前三鞠躬。这些人由赵秉钧率领,赵秉钧脱下大礼服,挽上了清朝的素旗褂。
突然,正在伏地痛哭的两位老人起来走到一位西装革履的绅士前,一位老人上前欠身为礼,道:“敢问先生是哪一国人?叫甚么名字?”
那位西装革履的绅士道:“节庵,你莫恶作剧呀。”
“什么东西!”这位老头勃然扳起面孔,“你若是革命党,就不应该来;若是大清朝的官,就应该穿起孝服来。你这个无耻的东西,亏你老着脸站在这片干净土地上。你带信给奕劻那个老东西,最好莫再活在这个世界上。”
另一位老头附和道:“问得好。”他指着那西装革履的人道,“就是,这是个什么东西。”
先前的那个老头又骂了起来:“你忘了你是孙治经的儿子?你做过大清的官,你今天穿着这身衣服来行这样的礼,来见先帝先后,你、你、你有廉耻吗!你是个什么东西。”
被骂的人面如土色,结结巴巴的道:“好得好,不错,不错,我不是东西……我不是东西。”
人们都围拢起来,“西装”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喧嚷的声音传到博仪的耳朵里,博仪正要寻问,陈宝琛师傅笑道:“皇上,这是好事,是梁鼎芬和劳乃宣在骂孙宝琦。”
接着陈宝琛介绍了孙宝琦是奕劻的亲家,是故山东巡抚,辛亥时曾闹过独立投降孙文的。对这些小皇帝并没有什么大兴趣,可当陈师傅介绍了梁鼎芬的事迹后,博仪激动不已:
光绪梓宫在暂安殿期间,梁鼎芬经常哭临样宫前,跪地不起;他每日朝奠,风雨无阻。建陵工程竣工后,梁鼎芬见陵园无树,既不美观,又关风水,便设法在这里栽树。他先派人在北京定购了三百只陶瓷酒瓶,然后就率领十几个人往崇陵的“宝城”上将所有的酒瓶都装满了洁白的雪,塞好瓶口,封上红纸签,上书“崇陵雪水”四字,再运回北京他们住所,写了一份告启,说明崇陵栽树的理由。随后他就每天携着从人,用人力车载着雪水瓶,按着道路的远近和预定拜访的先后,到各亲贵和遗臣家一一拜访。到达某一府第后,先报名片并送雪水一瓶为礼,随即开门见山对主人说明崇陵理宜栽树,劝他们拿出几个钱购买树苗,并将捐启递与对方,写明捐款数目。这些人的捐款如与其身份职位相称,他就含笑而别;不然,他就立刻用激烈的语气数落对方,让他难堪。倘若至某府第拜访某君没有谋面,即留言于某日某时再来拜访。这样,梁鼎芬终于在崇陵上栽了树。
“真忠臣也!”溥仪赞叹道。
“老臣一定将皇上的赞誉转告梁鼎芬。”陈宝琛道。
跪拜鞠躬致奠后,辞灵奉安。奉安盛况不逊以前。
先用六十四人杠小请将梓宫抬至行宫前大道上,换升大杠,谓独龙杠,由128人扛。此时,辊辌辂杖,伞亭旌旛等全副銮驾,已由銮舆卫准备整齐,待命发动。太宁镇绿营马队在最先头开道,一部禁卫军及宪兵沿路警戒。銮舆卫所属的銮驾范围内,最前是32人抬的红漆四方木架,中间装置一根红漆旗杆,上面挂着直幅下垂、黄帛金龙、红火焰、上系铜铃的一架旛杆。旛杆后面,有木制采漆的斧钺棍、熊虎常旗。其后是一班满洲执事,执大门一对、小旂旒八根,形式相同,俱用红漆杆挑着直幅黄帛、金龙、红边的“驱路”。其次是大轿和小轿。随后是采绸扎的影亭,跟着一柄黄缎绣花伞。下面金鼓乐器和笙管笛萧乐器各一班。再次是身穿孝衣的二排人,手托木盘,盘内放着檀香炉,燃着檀香,分左右二班,发出呜呜哇哇的哀声。另有一班身穿孝衣的人沿路向天空和路上撒纸钱,所过的路上都铺得满满的。随后就是由禁卫军步队所组成的仪仗队,官长抱刀,士兵荷枪上刺刀。这一方阵的后面,便是和尚方阵、道士方阵、尼姑方阵、道姑方阵、喇嘛方阵,相连一里左右;他们都穿着本教的法衣,手执法器,不断地吹奏念经。再后就是由皇帝溥仪率领的执拂恭送的王大臣了。王公大臣一律穿着青布袍褂、青布靴子,戴着去掉顶翎的秋帽。杠后一队人全身行猎装束,另有一些车辆和备差员工人等。
奉安队伍直达崇陵牌楼门。随即换了六十四人杠,抬至地宫门外,按梓宫安放于特备的车上,随着“响尺”有节奏的响声,灵车升堂人殿,移上了石床。之后,钦天监指挥杠夫将梓宫按山向奉安于石床中央的“金井”上面。随后同样将隆裕太后的梓宫奉安于梓宫左傍齐头微低一些的位置。合了葬,奉安礼成,即布置殉葬事宜。人们把石桌、供器、万年灯,册宝以及帝后生前用过的衣被、文玩、金银器皿以及佛经、香料、金玉等贵重镇压品等等运至地宫,布置妥当后,恭送人员先后退出地宫。
就要关闭石门了,突然,一个老头一瘸一拐地往地宫冲去。人们正骇异无措之时,有人叫道:
“梁大人要殉葬,梁大人要殉葬!”
人们明白过来,这是梁鼎芬要随先帝而去,主事人便急命梁的亲随忙把梁鼎芬背出地宫。
四道石门砰然落下。
博仪刚回到京城,却意外地接到袁世凯大总统的报告——
大清皇帝陛下:
中华民国大总统谨致书大清皇帝陛下:前于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奉大清隆裕皇太后懿旨,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政体,命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合满汉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大中华民国。旋经国民公举,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受任以来,两稳于兹,深虞险越。今幸内乱已平,大局安定,于中华民国二年十月六日经国民公举为正式大总统。国权实行统一,友邦皆已承认,于是年十月十日受任。凡我五族人民皆有进于文明,跻于太平之希望。此皆仰荷大清隆裕太后暨大清皇帝天下为公、唐虞揖让之盛轨,乃克臻此。我五族人民感戴兹德,如日月之照临,山河之涵育,久而弥昭,远而弥挚。维有董督国民,事新治乱,恪守优待条件,使民国巩固,五族协和,庶有以慰大清隆裕皇太后在天之灵。用特报告,并祝万福。
大中华民国二年十月十九日 袁世凯
在养心殿里内务府大臣世续读完袁世凯的报告,道:“我曾问过袁弟,我说:‘你别忘了本啊!’他说:‘大哥,你放心,我是大清的。’从这报告来看,他没忘本啊。”
瑾皇太妃说:“我们原先是不是看错了袁世凯?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载涛道:“袁世凯是不是曹*?”
世续道:“项城当年和徐世昌、冯国库、段棋瑞说过,对民军只可智取,不可力敌,徐、冯、段这才答应办共和国。也许这是智取?”
不知是谁在人堆里说道:“我早说过,那个优待条件里的‘辞位’的‘辞”字有意思。为什么不用退位、逊位,袁宫保单写成个辞位呢?‘辞’者,暂别之意也。”
另一位说:“大总统常说‘办共和’办的怎样。既然是‘办’,就是试行的意思。”
载涛道:“铁良也从日本回来了,日本人也愿意为我们恢复祖业出力,不过,我对日本人,不是太放心。”
“铁良回来了!”人们齐声地在养心殿里小声地重复着。
听了这些,小溥仪不是太懂,铁良回来了为什么会在这些人中间引起震动,他更是不甚明了。但有一点他是非常明白的:这些人都是为了他,为了他的地位,为了他权威。
世续又道:“咱们想想看,项城的‘政非旧不举,人非旧不用’是啥意思?他的‘优容前清耆旧’是啥意思?他亲自打电报邀请大清老臣来北京委以重任是什么意思?这都说明项城要还政于清。”
博伦是国务员,是袁世凯身边的红人,他见世续——袁世凯的义兄——滔滔说个不停,不愿落后,也道:“前些天,咱大清的东三省总督赵尔类应大总统邀请之京,做参政,又做清史馆馆长,袁世凯对他说:‘此日所为,皆所以维护皇室,曾商之于世续,谋欲卸肩。世续言无接手之人,故不得不忍辱负重,蹈此浊流。”
袁世凯给博仪的报告迅速传开。劳乃宣便写了《共和正解》、《续共和正解》、《君主民主平议》三篇文章,并把它们印刷成册,发行各处。劳乃宣把这小册子送给徐世昌两套,托徐世昌把其中的一套转呈袁世凯。袁世凯见上面写道:“项城之心实未尝忘大清”,“实有不可告人之苦心也”。又写道:“转圆之法,唯有还政于清室,定国名为‘中华国’,以‘共和’纪年,大清皇帝封项城为王爵,世袭罔替,所以报项城之勋劳,亦以保项城之身家也。”
袁世凯测览了一下小册子,摇头大笑:“唉呀,真有这样的读书人,可爱,可爱!”
王公旧成可是笑逐颜开,情不自禁。皇宫里,人人欢喜,都以为皇上很快就会复辟,很快就会日月重光。王爷载沣、皇叔载涛等往养心殿来的次数越来越多,王公们到养心殿觐见皇上和太妃的人也越来越多。就连太监宫女们也是个个喜上眉梢。
宫中最高兴的人是张谦和,隆裕大后殡天后,张兰德便携亿万家财到天津租界去过逍遥日子去了,这宫中的权威,也就数张谦和最高,若皇帝复辟,身为万岁爷宫中的总管、万岁爷的启蒙罕达,其地位之尊崇是可想而知的。所以张谦和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有时在睡梦中,还能把自己笑醒。他瞅皇上的时候,能盯着看一个时辰都不眨眼,目光中溢满了快意。
博仪当然也万分高兴,自从人宫,他从没有见宫里人这样快乐过——从没有见宫里人因自己、因他皇上受到大总统的尊宠而这样快乐过。
陈宝琛依旧是笑眯眯的,仍然是那句说了无数遍的话:
“优待条件载在盟约,为各国所公认,连他总统也不能等闲视之。”
待袁世凯向博仪写了报告,陈师傅本该更是满心欢喜,可是脸上却显出凝重的神色。溥仪在毓庆宫见师傅这样,问道:
“陈师傅,这两天王爷和世续为什么这样高兴?”
陈宝琛道:“就老臣所知,世续去问了袁世凯,问了他恢复旧业的事,袁世凯说:‘大哥你还不明白,那些条件不是应付南边的吗?太庙在城里,皇上在紫禁城怎好搬进颐和园?再说皇宫除了皇上,还能叫谁住?’世续把袁世凯的这些话和王爷说了,所以王爷这些天也非常高兴,督促皇上的学业更紧了。”
是的,载沣这些天对儿子的复辟虽有怀疑,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高兴的昏了头,但是他对袁世凯也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幻想。
溥仪却很郑重地问道:“怎么我见师傅的脸色却凝重起来?”
“这个……”
“师傅还是觉得我年纪小,不该和我讲政务吗?”
“皇上虽年在幼冲,但英明过人啊……”
皇上见陈宝琛又想回避话题,道:“陈师傅有什话就直说,忠君直谏么。”
“皇上英明。”陈宝琛道。“明天我拿来几份报纸给皇上看看再说吧。”
第二天,陈师傅给皇上带来几份报纸,这在宫中可是禁物。
“皇上,老臣只是想让皇上明白些时局,别无他意。”
“陈师傅就放心说吧。”
“皇上,这份《时报》这样写道:大总统令梁士治、曾彝进转告国民党中的一些人说:‘现在看透孙、黄除捣乱外别无本领。左又是捣乱,右又是捣乱,我受四万万人民托付之重,不能以四万万人之财产生命,叫人捣乱!自信政治军事经验,外交信用,不下于人。若彼等能力能代我,我亦未尝不愿,然今日诚未敢多让。彼等若敢另行组织政府,我即敢举兵伐之!国民党诚非尽是美人,然其美者,吾力未尝不能平之!’”陈师傅停了一下望着溥仪扑闪着的眼睛,又说道:“事后果然平定了孙文的什么‘二次革命’,但他反对平定孙文的‘二次革命’,老臣以为,却是为了他自己的独裁,皇上,你看这份《大陆报》——”
皇上接过报纸,陈师傅指给他看的是袁世凯接见上海《大陆报》记者弥勒的谈话——
弥勒问:主张何种政体?
袁:自以共和政体为主张!盖共和既已告成,而又欲适用他种政体,其愚孰甚!
弥勒:近有人评论总统并不实心赞成共和,拟复君主制,有是事乎?
袁:予知此种谣传自不能免;然既为公仆,岂能逃诽谤乎!此种问题当留之以待后人之解决。余既为民国办事,必当尽余之能力,以求民国之成功!倘有破坏之危险,决非自余而生,必由于一般暴徒以破坏国家为主义者也。
弥勒:有人谓总统欲仿效拿破仑,信乎?
袁(笑):余欲为华盛顿,非拿破仑也。华盛顿为历史中最有名人物,建造自由国,余何故欲为拿破仑而不为华盛顿乎!
弥勒:现在中国最要之事为何?
袁:对内外均以和平。此为最重要之事。——
陈宝琛道:“由此看来,袁世凯对我们好讲自己是大清旧臣的话,而对外,却总是拥护共和的。而且他说‘最要之事’是‘和平’,可是却用兵对付国民党。虽然是孙文这个匪徒先说要进行什么‘二次革命,武力讨袁’的,但在此之前,中原、山东及江浙贵湘乃至两广云南,袁世凯都已做好了武力统一的准备。我说这些话,不知皇上能不能听明白,就是:虽然孙文之匪理应得到讨伐,但是袁世凯对孙文之徒一向是欺骗着行事的。他对孙文欺骗,对我们也不一定不这样。皇上年纪幼小,不知道袁世凯在先皇时的所作所为,像我们这些老臣,对他,就不能不存有疑心了。”
“只有陈师傅和我讲一些事,太后、太妃、王爷是从来不讲这些事的。”
“皇上也应该知道一些这样的事。前些日,陈师傅又拿出几份报纸,指着一个照片说:‘这个人叫宋教仁,是他提出把同盟会改为国民党的。这是他被暗杀的照片,暗杀的人,皇上看这报上说的很明白,是袁世凯指使的,袁世凯指示赵秉均以国务院名义发出的通电上说:‘……沪上发现一种监督政府、政党之裁判机关,宣告未教仁、梁启超、袁世凯、赵秉钧、汪荣宝等罪状,特先判决来教仁之死刑,即时执行。’袁世凯、赵秉钧显然是要混淆视听,可是后来案子越来越明白,赵秉钧再也脱不了关系,皇上想一想袁世凯是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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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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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摇了摇头。
“先是两个嫌犯武士英、应桂馨都不明不白的死了,连国务院总理赵秉钧也七窍流血暴毙——显然,他是被毒死的。”
小溥仪浑身哆嗦着。以前他只是抽象地把孙文、黄兴等当成妖魔鬼怪,还不太令他害怕,今天看了照片,看了报上的这些消息,听了陈师傅的这些解说,心一阵阵地抽紧,真正明白了天下还有这样可怕的事,还有这样可怕的人,他对“人”有了比较具体的认识。
看着皇上的脸色阵阵发青、阵阵发白,陈宝琛道:“皇上,老臣今天不该讲这些,更不该给你拿这些报纸来看。”
“陈师傅,今后天天拿这些东西给我看。”
陈宝琛大吃一惊:“恕臣不奉圣旨,我今天拿这些东西进宫,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皇上怔在那里,陈宝琛也怔在那里,都不说一句话。
恐怕只有陈宝琛和皇上两个人心神不定地静观时局,紫禁城里的人个个心花怒放。有的传言,不久就会“日月重光”,宣统帝会重登大宝。
紫禁城外也是一片喧嚣,有的传言铁良回到北京,和日本浪人组成了一个什么“党”,准备在北京起事,扶宣统帝复位。有的说袁世凯大总统见民国共和政体没有一点好处,百姓也看不出民国和大清有什么好的地方,倒是越来越乱,倒不如恢复大清,袁总统便准备废民国恢复大清,扶宣统帝即位,他才不会把这个功劳让铁良那伙人抢去呢。
一时宣统帝要重登皇位之说充塞了整个北京城。
这是1914年的11月间。袁世凯在办公室里指着肃政使夏寿康的呈文对他心爱的二儿子袁克文说:“你看看这篇文章,应如何处理。”
袁克文接过呈文,见文章的题目是《严行查禁复辟谬说》,袁克文把呈文看了一遍,想了一会儿,道:“爸爸,现在是杀一杀这股风的时候了。我以为,声讨复辟之说要大张旗鼓,把它和乱党放在一起讨伐;同时,爸爸要在此时显出在中国中流砥柱的作用。”
“好,这些事情你来安排一下吧。”
袁克文到了内务部,当日,内务部把造谣复辟列为“重大内乱案件”,通饬各省及京师警察厅迅速查办,步军统领立即传讯国使馆编修宋育仁,宋育仁成了这股风头的替罪羊。
次日,参政院召开大会,旗籍参议员荫昌、联芳、宝熙、增韫、赵尔粪五人和其二十多个参议一道要求政府对造谣复辟的即参照刑事内乱罪,从严惩治。
接着,各省将军纷纷发出通电,声讨清室复辟的邪说是乱党百出之诡计,是孙文、黄兴之流的阴谋,其险恶用心,国人不可不察,而孙文之徒的嘴脸,也已暴露无遗。现在,只有在袁世凯大总统的统帅下,方能保有中国之稳定发展。总统之雄才大略,维持大局可游刃有余;总统之治国,舆论人心,同声悦服,中国之安全,实惟大总统一人是赖之。
在社会各团体都发出声讨之后,袁世凯才发表讲话,道:“应全国军民的请求,本大总统已下令申禁复辟邪说。此等狂瞽之谈,度倡言者不过谬托清流,好为议论,其于世界大势如何,国民心理奚若,本未计及,逞顾其他。岂知现当国基未固,人心未靖之时,似兹谬说流传,乱党得益肆浮言,匪徒且因以煽惑,万一蹈暇抵隙,变生意外,势必至以妨害国家者,倾复清室。不特为民国之公敌,并且为清室之罪人。惟本大总统与人以诚,不忍遽为诛心之论,除既往不究外,用特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须知民主共和载在约法,邪说惑众厥有常刑。嗣后如有造作谣言,成著书立说及开会集议以紊乱国宪者,即照内乱罪从严惩办。”
紫禁城又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
溥仪虽然在过去的日子里并没有像其他的人那样兴高采烈到极点,但那种良好的气氛是他入紫禁城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所以心里也有说不出的轻松。可是现在又从那短暂的欢乐气氛中回到惊恐的冰凉的人生,精神受到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如果没有陈师傅的那一番话作预防针,今天的傅仪的神经恐怕就难以承受了。
现在溥仪又有了四个“娘”,同治的妃子瑜妃、珣妃、瑨妃;光绪的妃子瑾妃。因袁世凯大总统的建议,后宫由瑾皇太妃主持,晋升为端康皇太妃。当溥仪向太妃们请安来到永和宫瑾太妃的宫中时,见瑾太妃正哭泣。溥仪走上前道:“皇额娘,儿臣给您请安了。”
瑾太妃抹掉胖脸上的眼泪,道:“皇帝,你今天别上学了,随我在养心殿吧。”
“嗻——”
养心殿里,当端康皇太妃和皇帝溥仪进去时,载沣、载涛、世续、绍英、陈宝琛等已集了一屋子。
人们都哭丧着脸,瑾妃和皇帝坐下后,载涛道:“如今的事怎么办才好?”
绍英道:“让世续去问一问袁世凯去。”
瑾太妃哭道:“你们别再生事了,眼前要紧的是派个人去向袁世凯澄清事实。”
陈宝琛道:“这样不好吧,皇上对他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绍英道:“还是去解释一下吧。”
瑾太妃道:“王爷你是什么意见?”
载沣道:“袁……袁世凯不是个东……西。”
载沣答非所问。
满文师傅伊克坦道:“派个下面的人去问一问情况。”
载涛道:“这样可以。”
于是端康太妃下诏让正蓝旗都统志锐进宫。
志锐到了养心殿,端康太妃哭着说道:“志锐,你到总统府去力为疏通,解释一下,别有什么嫌疑。”
默不作声的小皇上这时却突然冒了一句:“别失了体统。”
志锐道:“奴才不敢。”
陈师傅见皇上发话,心里一喜;其他人则心里一惊。
志锐来到总统府,袁世凯派秘书阮忠枢接待了他。
志锐道:“请秘书长向总统转达,复辟的谣言内廷毫不知情,这纯属革匪伎俩。清室非唯不敢存复辟之心,这种邪说连听也不愿听。清室蒙荷大总统优待,铭感万分。”
阮忠枢道:“将军放心回去吧,大总统素来以保全中国、保全皇室为惟一宗旨。他曾反复说过,对皇室及王公满人的优待是永远不废的。您放心回去吧,你的话我一定代为转告。”
志锐回到宫中,袁世凯便派内务总长朱启针和司法总长章宗祥来到宫中。世续忙会见了他们。
章宗祥道:“这次我们来是秉承总统的使命以释民国和皇室的嫌疑的。世总管是大总统的义兄,我们本是一家,这话也就好说了。”
世续遭:“二位大人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有什么话,我们大家直说。”
于是几人定出了清室“别嫌明微”的七项办法。
陈宝琛在毓庆宫中向皇上念着那“七项办法”:“一、尊重民国现行法令,裁撤宫内慎刑司;二、通用民国纪年;三、废止对官民赐溢及其他荣典;四、皇室所用各项执事人等应一律服民国制服……”陈宝琛再也读不下去,把纸摔在地上,道:“这是什么约定,丧权辱国!”
师傅没有心思教书,皇上也没了读书的心境。
在英国驻华大使馆,朱尔典干瘪的嘴唇猛吸着雪茄。这几年,中国政局风云多变,让他费尽了心思。先是与美国一道,作南北议和的中间人而扶持袁世凯,又帮助袁世凯让清帝退位。可是,袁世凯上台后,朱尔典觉得他并没有落到什么好处,并没有实现独霸中国政治经济的目的。虽然在袁世凯政府大借款中捞到了一点好处,但是日本和俄国插足进来,这一点让他很难受,也让本国政府很不满意。中国地大物博,若拥有了他,也就拥有了世界的一半了。中国民智低下,政府腐败,文武官员贪黩成性,私字当头,现在正是把它抓在手中的最好时机,若过了段时间,不知道中国会发生什么事。
“扑——”
朱尔典吐掉雪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搓着手;又攥了下拳头,手指的关节咯吱作响。
“大使先生——”一个人进来,
“你怎么才来,莫理逊。”
“我的车开得像飞一样,差点碾了几个黄脸儿,你还嫌慢!”
“哼,这些东亚病夫,死一万、一百万、一万万又怎样,全是一些该淘汰的种类。”
“我看大使先生今天有点激动。”
“不瞒您说——您虽是澳大利亚人,但多年做《泰晤士报》的记者,已是我们久经考验的老朋友——不瞒您说,我是有点生气,这个袁世凯,这个大流氓,肯定在背着我们在干着什么事情。”
“大使的眼光是敏锐的,你看,他让荫昌这个在德国留学的人做他儿子的老师,他自己——这个袁大头,他自己蓄着个德皇威廉二世的胡须,府中人也模仿他的这种八字胡,袁世凯的总统府成了德国的皇宫了。”
“我和你的看法一样。莫理逊,作为老朋友,你告诉我,这个袁世凯,这个流氓,是不是在做着皇帝的美梦。”
“你我和袁世凯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了,他的为人还能骗得了你我,他那鬼把戏,只配耍弄那些胆小怯懦、智商低下的东亚病夫罢了。说实在话,他在娘胎里就在做着当皇帝的梦。”
“可是这个流氓居然也敢玩到我们面前了,他和德皇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不错。”
“只知为今之计如何?”
“不如我们俩去一趟总统府。”莫理逊道。
朱尔典望着莫理逊,片刻之后,道:“就这样,单刀直入!”
总统府总统办公室,袁世凯的旁边坐着外交部长孙宝琦,次长曹汝霖及梁士詒。
“莫理逊先生说,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好久没有聚一聚,今日特来拜访。”朱尔典道。
袁世凯道:“朋友之间是应多走动才是。”
“既然是朋友,”莫理逊笑道,“今天我们就不谈国事,是私人聚会,是朋友间的晤谈。”
孙宝琦道:“那我们就去通知袁公府上去为二位阁下准备一下,敬备菲酌,让你们开怀畅谈。”说罢站了起来,曹汝霖和梁士詒也随之站起,告辞出去。
待几人走出总统办公室,朱尔典道:“贵国公布了新约法,又任命徐世昌为国务卿,设政事堂,又设参政院,我们注意到参政院院长是清皇室的溥沦,老朋友此举,莫不是要称帝吗?”
袁世凯笑道:“哪有此事,我的才德哪能做皇帝,二位老朋友,你们看我这个样,是皇帝的相吗?”
莫理逊也笑道:“袁总统既已是总统,现在全国已经统一,国民党、共和党都已不成气候,若称皇帝,也是举手蹴足之事。”
“吾国向往共和,称帝有违民意,二位老友就不要难为我了。”袁世凯笑容满面。
朱尔典道:“你我都是多年的老朋友,大总统若想做皇帝,何必舍近求远,我大英帝国也是极赞成你称帝的。”
袁世凯依旧笑道:“哪有这些事,若有这等重大的事,哪有不和二位老友商量的。”
英理逊道:“既是老朋友,我就不得不直说了,我从许多方面获知,贵公子袁克定曾秘密到德国,德皇虽给了总统一封亲笔信,信的内容当然我们不会知道,但是德皇在宴请袁克定殿下时,曾说过中国非帝制不能强大,说‘中国东邻日本,奉天皇为神;西接英俄,亦以帝国为宰制。中国地广人众,位于日、英、俄间,能师从学习遥远的美利坚合众国吗?美国也不能远渡重洋,为中华民国之强助。方今民肇执,执政的人都是帝制时代的旧人,革命分子,势力极脆弱。挟大总统之权威,一变中华民国为帝国,这也是英、俄、日的愿望。我德国誓以全力赞助其经营,财政器械,由德国无条件之供给,我德国必恪守诺言。总统先生,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不知我的消息是否正确。”
袁世凯仰头哈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们二位真不愧是我的老朋友,这是我的幸运,用中国话说是命好,我们能这样肝胆相照,亦复何求,人生得一知己足也。”
妈的,这个臭流氓!——朱尔典和莫理逊在心里骂道。二人对袁世凯回避他们的话题极为不满。
朱尔典道:“大总统若要称帝,我们可以包办,德国有何能力!我要郑重说的是,贵国对英德之战取中立态度,是不明智的,对贵国的根本利益是有损害的。”
袁世凯道:“我国百废待兴,实不便加人任何同盟。”
朱尔典道:“大总统若取消中立的态度,有绝大的好处,目前就有二件。”
袁世凯道:“老朋友直说吧。”
朱尔典道:“青岛已为德国占据多年,现在英德作战,英日为盟国,英日派军队夺取青岛就为当然。若中国加入英日联盟,中国可派兵人青岛,名正言顺;如若中国中立,则日本必就近出兵青岛,则德国战败后,青岛又为日本人所有,大总统看是不是这样?”
“我考虑考虑。那第二个好处呢?”
朱尔典道:“你们中国很懂得‘好’和‘坏’转化的道理,什么‘泰极生否’又‘否极泰’来,这第二件是好事,也可能会变为坏事,全看总统的运用了。这第二件,我也就不说了吧。”
莫理逊道:“大使是不是说袁总统称帝的事,英国的实力远在德国之上啊。”
朱尔典不置可否。
这时,袁世凯站起来道:“大英帝国是中国的老朋友,德国与我们也无仇恨,大家和睦相处吧——看看,朋友之间说不谈国事的,现在竟说了这么多,走,喝两杯去。”
“请!”朱尔典也道。
宴后,朱尔典在其办公室对莫理逊道:“看来,袁世凯确实和德国有交易。”
“这是肯定的了。”
“若倒向德国怎么办?”
莫理逊笑道:“德国已完全没有了这种控制中国的能力。我们今天和袁世凯的谈话,肯定会起作用,袁世凯必催德国兑现他们许下的诺言,德国现在怎有这种能力。袁世凯称帝已急不可待。大使别担心,不出几日,袁世凯必求英国,你就等待好消息吧。”
果然,没过几天,袁世凯带着蔡廷干来到英使馆,莫理逊已事先得到袁世凯的通知,也来到英使馆。
翻译和谈话记录由蔡廷干和莫理逊进行,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朱尔典道:“总统先生此来这样郑重,有何大事?”
袁世凯道:“我早就说过我们朋友之间少一些客套,谈话就不能像过去一样轻松吗?”
朱尔典笑道:“好吧,我也就不客气了。君主立宪的日子不会太长久了吧?”
袁世凯道:“近年来各省将军、巡按使以及文武各官,都说非实行君主政体不能巩固国基;到了今天,全国一致要求实行君主政体,我只有顺从民意。”
朱尔典道:“如国中没有内乱可以随时实行,这是中国内政,他人不能干涉。”
袁世凯道:“内乱不能说绝对没有,但不至于会扩大,我可以担保治安之责。只是对外问题,殊为焦虑,不知东邻日本会如何举动。内地治安,可保无虞;至于东三省及蒙古,实难逆料。这些地方,日本人很多,又有一些移民,如果有日本人被杀,不论是华人为首犯还是日本人为首犯,日本人都可趁此造出借口,这不能不让我忧虑担心。”
朱尔典道:“日本对你有所劝告,应该是照例文章,至于乘时取利,似乎并不会成为现实。”
袁世凯道:“大偎伯对我驻日公使说:‘关于君主立宪的事,请袁大总统放心地去做,日本愿意帮忙一切。’由此看来,在表面上,日本似乎不再行渔翁政策,君主民主,本视民意而从违。若仍行共和政体,大总统任满,我可以休息养老;若实行君主政体,则责任太重,恐怕不是我的能力所能胜任的。”
朱尔典道:“遍视现在世界各国,不论君主民主,都没有像你这样权力集中于一人的。英皇就不用说了,就是德皇、日皇、美国大总统,那权力都不及你。”
袁世凯道:“你的话,很合情理,我现在所处的地位,百分责任,我自担八十分,各部共承担二十分,我确实是集军政立法大权于一身,按理,不应这样,这样做似欠公允。”
朱尔典道:“这正是你的伟大所在,如果其他的人这样,寝食俱废矣!”
袁世凯道:“我仔细想,我自己做皇帝,不过只能做几年,我的年龄已很大了,只是与我的子孙有很大关系。中国历史,王子王孙,年深日久,没有不孱弱泯灭的,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
“哈哈哈——”朱尔典笑道。“你们中国人自己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子做马牛’,即使后一句是不对的,你又何必虑及百年以后的事情呢?如果能善立家法,念其多得学问阅历,则王子亦兴,平民子弟亦兴;若弃家法学问,子孙又怎么能兴盛呢?”
袁世凯道:“当日提创共和者,不知共和为何物;今日主张君主,也不知君主为何物。我国的人民,不过有汉、唐、明、清之专制君主,深深地印在脑子里;至于立宪君主到底有什么特色,我国民众大多数也梦想中都没见过。虽然光绪年间、宣统年间屡提此事,民众之对共和也好、立宪也好,也还是一派糊涂。”
朱尔典道:“共和政体,你们华人未尝研究过,只是个别人有一点肤浅的认识;君主政体,乃至君主立宪,或许知道本质或大概。当年辛亥革命之日,华人醉心共和,以此口号,推翻满清。当时大总统以为君主立宪符合中国国情,我与美国公使嘉乐恒,也是持这种主张。南北议和讨论此事时,唐绍仪因为一时激动,未察国家万年之计,主张共和,不可谓不是失策。”
袁世凯道:“今日改之,可谓亡羊补牢。”
朱尔典此时笑道:“听说德皇威廉二世曾有亲笔长函劝告大总统,把中国民主改行帝制,德国愿意竭其财力、物力赞助,有这种事吗?大总统既然把实行帝制的诚意向我显示,我当直率地问老朋友这个问题。”
袁世凯笑道:“德皇确有此函,往来劝助,但现在欧洲大战,他们怎能远渡重洋?青岛且不保,岂可问中国之事?德国意思虽好,终成泡影。”
朱尔典道:“你现在说话,才是老朋友间的开诚布公,胸无城府。你既然言无隐蔽,我既为你数十年的老友,自然应当竭尽所能支持大总统实行帝制。凡是德国所赞助的,英国都能实现;即使德国没有许诺的,只要你开口,我大英帝国也会慷慨相助。”
袁世凯道:“我们既是老友,又代表两国政府。公使诺言,必能实现,对此本总统深信不疑,作为朋友,我内心也特别感动。只是,对东邻日本该如何对待呢?”
朱尔典道:“日本对中国,必不放松。器小易盈,容易打发;日本如果有什么要求,希望大总统能据实无隐,随时告诉尔典,敬献对付之方。”
袁世凯道:“我这里先谢谢了,一谢贵国政府,二谢老友你的全力帮助。”
朱尔典笑道:“明年你登上大典,尔典虽为你老友,再也不能随意出人,抱膝长谈了,退进必循君主体制礼节,老友资格,自当降下。”
袁世凯也笑着说:“我与你数十年的交情,前清以来,屡赖贵使支持我,多次把我从险境拉出。一旦正位,更赖贵国及老友帮助。你是我的老朋友了,有何形迹可以改变的?往来笑谈,一如往常。”
当晚,英使朱尔典留袁世凯在使馆宴饮,所有的人都心情舒畅,于是开怀痛饮,袁世凯更是灌满了一肚子的洋酒。
总统的汽车进了新华门,袁世凯一股酒劲翻涌上来,浑身血脉贲张,下边那东昂昂而动,袁世凯攥了攥,道:“把车开到十二姨太那里。”
转过几个小院,车子在一个湖边的小院停下。司机按了几声喇叭,早有几个仆人来扶袁世凯,刚进了院子,便迎来一个浑身喷香的女人,道:“大总统回来了,又喝了这么多,也不怕伤了身子。”说着便扶袁世凯进了里屋。虽是深秋,但屋子里没有一丝凉意,倒是温暖如春。
袁世凯急不可耐,到了屋里,一把扯过这女人,道:“梨香,这外国的洋酒劲也太大,我早已受不了了。”
第二天清晨,从梨香院里出来,袁世凯坐汽车直接到了参政院,去做中国国情的演讲去了。
秉承袁世凯演讲的调子,美国人古德诺在《亚细亚报》上发表了《共和与君主论》,文章妙笔生花,道:“中国数千年以来,狃于君主独裁之政治,学校阙如,大多数之民众智识不甚高尚,而政府之动作,人民绝不与闻,也没有研究政治之能力。几年来,共和之结果,是中国走向混乱,而中国之将来,也必因总统继承问题酿成祸乱,盖因中国民众没有选举国家元首之能力。这种祸乱如任其滋生,则必败坏中国之独立与完整……”
古德诺文章一发表,杨度、孙毓筠、李燮和、胡瑛、刘师培、严复联名发起成立了“筹安全”。
杨度发表宣言道:“美国友人古德诺轸念君国,尚且不惜大声疾呼,实行君主立宪,以为对中国的国民的忠告,可我们中国人自己却不思根本解决富国强民之道。我们既是中国人,国家的存亡,就是自己性命的生死,古人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怎能苟且偷安,漠视国家纷乱而坐待其亡?我国人民民主意识共和意识全无,民智程度太低,共和决不能立宪,只有君主才能立宪,与其共和而专制,不如立宪而行君主制。我国国民无选举之识见,所以必须摒除竞选国家元首之弊端,国家才能安定,否则,国家将永无安宁之日。只有易大总统为君主,使一国元首立于绝对不可竞争的地位,才可以消弥纷乱,保持国家稳定。”
此后,不断有请愿团涌进北京请求改共和为君主立宪。参政院宣言:各种请愿团充分反映了中国人民的意愿。这些请愿团五花八门,如:商会请愿团、人力车夫请愿团、孔社请愿团、乞丐请愿团、JN请愿团。不久各请愿团组成了一个“全国请愿联合会”。
袁世凯于是又发表宣言说:“如国民一致拥护君主制,本总统只有顺从民意。”
1915年12月11日上午9时,“全国人民意愿的总代表”参政院汇查各省及军队进行的国体投票。各省国民代表共1993人,赞成君主立宪的票数是1993张。各省推戴书上一致写着:
“恭戴今大总统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皇帝,并以国家
最上完全主权奉之于皇帝,承天建极,传之万世。”
当日,秘书长林长民拿出推戴袁世凯做皇帝的“推戴书”在参政院大会上朗读,读完后,林秘书长道:“各位若同意‘推戴书’,请举手。”
全体起立,一齐举手,一致通过。
林秘书长宣布:“袁大总统为中华帝国皇帝,获国民代表全数一致通过!”
哗——,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万岁——”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整个大厅。
这响声——拥戴袁大总统做皇帝的欢呼声、掌声,回荡在中南海、北海、紫禁城,震荡着紫禁城的每一个人。
在紫禁城中,时常能听到外面的市声,大街上小贩的叫卖声,人们讨价还价的吵闹声,本轮大车的隆隆声,有时连骆驼骡马的喷嚏声也听得一清二楚。宫中的人们把这叫“响城”。自从袁世凯的总统府迁人中南海,随即又把北海、团城划归总统府范围后,紫禁城“响城”中听到最多的是军士们的歌声,仪仗队的喊叫声以及军乐的奏鸣声。
今天,大家清晰地听到中南海那边传来“万岁”的欢呼声,这声音在紫禁城回荡不息,人们个个心里打着寒战。
在毓庆宫读书的溥仪也听到了这声音,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知道,袁世凯就要做皇帝了,而自己也是皇帝。自古天无二日,哪有一国之中有两个皇帝的道理,何况袁世凯向来心狠手辣,溥仪虽在幼年,但自己危险的处境,他是十分明白的。
看着溥仪脸色发青,嘴唇发紫,陈宝琛的胡须不住地抖动着,手指不住地摩挲着书页,在皇上面前,在年幼的皇上面前,他更要抑住自己内心的不安。
紫禁城的人们又像被大雨淋了的蚂蚁一样,行动纷乱,举动慌恐。人们走路都显出怪异的模样,好像脚下踩着响尾蛇似的。
小溥仪清晨起来,又听到张谦和那似秋蝉一样有气无力的读书声,道:“你别读了,让我们清静一会儿吧。”
几个太监伺候溥仪起床,刚穿戴停当,响城的声音又回荡在紫禁城,这是很嘹亮的号声。皇上怔在那里。
张谦和道:“这是袁世凯吃早饭了。哼!吃饭还奏乐,简直是钟鸣鼎食,比皇上还神气。”
张谦和的背驼得更厉害了,深陷的眼睛投出怨愤的光芒。
溥仪瞪眼一动不动……
袁世凯穿着龙袍,金丝玉坠,志得意满一脸横肉地坐在几个桌子前,送膳的人一队队地走来,一桌子一桌子地摆上去。“哈哈哈……我比慈禧老佛爷摆的还多,比那什么太妃、皇上更多……”袁世凯狰狞着笑脸,那笑脸在变肿变大变肿变大,忽又变小变远变小变远。成群的姨太太在他后面,穿着军服的人站成方阵在为他奏乐,有几个人在为他搧着扇子。“我马上就要登基了……我要封你们,封你们……”袁世凯的脸又突然变肿变大变肿变大,鼻子肿胀起来肿胀起来……
“万岁爷,你怎么了?”
张谦和摇皇上,小皇上此时惊醒过来,原是在做白日梦。
“皇上浑身打颤,莫不是病了吧。”
张谦和道。
“没什么。”
“是不是传膳?”
“我不想吃。”
“还是传膳吧。”
张谦和见皇上没有什么表示,喊道:“传膳。”
溥仪根本没有心思吃饭,喝了两口粥,便向四位太妃请安,从那里往毓庆宫。正走着,突然听到一声喊:“我看到后宫了!我看到后宫了!”
紫禁城的人也惊恐起来,太监、宫女,值日的大臣、师傅,一齐向喊叫声望去,原来是保和殿上搭了脚手架,一个人站在那里边往后宫张望边叫喊。
内务府很快和总统府交涉,原来袁世凯要整修装潢三大殿,在那里举行登基大典。
虽然那放肆的喊叫声再也没有出现过,但那脚手架,那脚手架上人们的目光,使紫禁城的人都感到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脚手架根根扎向他们的心头,那目光直刺在他们心里。
在养心殿的台阶上,看那脚手架和做工的人们最为清晰。溥仪和太监们每当走到台阶上,总是有意无意地看三大殿的整修完成了什么样子,仿佛那东西捆绑着自己的命运似的。
不久,传来了一些让人们安慰的消息:袁世凯做皇上,不会让皇上搬出紫禁城,他们不会搬往颐和园。
溥仪绝不相信袁世凯,每天,他都仍然要看一下那些脚手架,一旦竣工,仿佛厄运就会降临。
一天,溥仪见到世续,道:“袁世凯真的不会住进紫禁城?”
“万岁爷,奴才去和袁世凯交涉过了,袁世凯同意让皇上仍住在宫中,他是承认优待条件的。”
“可不能全信他。”博仪道。
世续道:“万岁爷放心,袁世凯已经写下字据了。要不,万岁爷随我去看看。”
在南书房,人们也正在看袁世凯亲笔写在优待条件上的几句话,见皇上来了,道:“以后就由皇上收在养心殿吧。”
博仪见那上面写道:
先朝政权,未能保全,仅留尊号,至今耿耿。所有优待条件各节,无论何时,断乎不许变更,容当列人宪法。袁世凯志。乙卯孟冬。
溥仪从世续这里回到养心殿,见王爷与四位太妃正在议论什么,见皇帝来了,几个人再不说话。世续跟在皇上的后面,溥仪见父亲载沣王爷和世续交换了一下眼色,好像有什么事,大家都在瞒着他。
溥仪向四妃请安后,王爷载沣道:“皇帝,什么事情都会有王公们处理妥当的,皇帝还是要到毓庆宫好好读书,待会儿我去陈师傅那里再和他说说。”
溥仪道:“王爷,我是皇上吗?”
载沣诧异道:“你怎么不是皇……皇帝?”
溥仪道:“袁世凯做皇帝后我怎么办?”
世续道:“刚才不是给皇上看了袁世凯的亲笔跋语了吗,皇上还是皇上,他做他的皇上,两不干涉。”
“他说话一向都是不算数的,王爷你说对吗?”
面对皇上的质问,载沣道:“他……他喜欢出尔反尔。”
世续道:“这一次我拿脑袋担保,只要皇上答应了……”世续自觉失嘴,“袁世凯决不食言。”
溥仪道:“他让咱答应什么?”
溥仪问王爷。
王爷载沣看了看四位太妃,四位太妃面面相觑,还是端康太妃心直口快,道:“他要我们的玉玺和仪仗。咱们又派了世续到总统府,表示推戴他为中华帝国的大皇帝。”
博仪仍狐疑地问着殿里的人们,表示仍不放心。
载淬道:“我的话皇帝总……总该信了吧,大总统确实不会对皇帝怎样。”
瑜妃道:“皇帝还是到毓庆宫读书去吧,这里的事,你就别*心了。”
溥仪看问不出什么,就走出了养心殿。
溥仪刚出殿门,载淬便禁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四位太妃也跟着哭,哭了一会儿,载拌道:“同意了吧,就同意这……这门亲事吧。”
端康太妃看着其他三位太妃道:“同意了吧。”
其他的三位也点了头。
载沣便对世续说:“还是你去总统府去答应了这……这门亲事。”
世续道:“这样最好。”
原来,袁世凯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溥仪作皇后。载沣和四位太妃不愿意,但是见到了皇帝一脸的愁容,一脸的狐疑,恐生不测,他们在博仪进来的那一刻,在心里其实都一致的同意了。
载沣和世续的话并没有让博仪安下心来,到了毓庆宫,陈师傅的表情和一番话却使溥仪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博仪坐下后,陈宝琛站起来往门外和窗外望了望,见没有人,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神秘地笑了笑。在这种时刻却发出笑容且是会心的微笑,这让博仪很惊奇,道:
“陈师傅,那纸条上写着什么可乐的事?”
陈宝琛道:“袁世凯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的。”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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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27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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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宝琛走上前来,把纸条展开在博仪面前的几案上,道:“臣昨天卜得的易卦,皇上看看,大吉大利。”
博仪看见字条上写着:
“我仇有疾,不我能即,吉。”
“皇上,这就是说皇上的仇人袁世凯前途凶恶,不能危害皇上,他连皇上的边也沾不上。不瞒皇上说,老臣还烧了龟背,卜过蓍草,一切都是吉利的,皇上就放心吧,以我看袁世凯百日内就有血光之灾。”
博仪也振奋起来,脸上显出兴奋的红润。
陈宝琛见皇上高兴,又道:“现在北京里到处都是执法处和警察厅的警探,茶馆、饭店、旅社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都粘了‘勿谈政事,致于严究’的字条。他袁世凯越是这样,越是说明这个独夫民贼就快要完蛋了。他称帝,皇上在这里,皇上您是真命天子,百姓的心向着皇上啊。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袁世凯民心尽失,用刺刀封百姓的嘴巴,他还能长久吗?”陈宝琛又向前靠了靠道:“就是袁世凯的总统府,也是也有人反对他呢……”
溥仪的眼睛也是亮闪闪的……
“有一个叫崔启勋的警官,在纸上写道:‘匹夫创共和,孙中山不愧中华先党;总统做皇帝,袁项城真乃民国罪人。’昨天,这个崔启勋被押向刑场,一路上,他在囚车里高呼:‘奉劝诸位同胞,当今之世有子弟者,千万莫教他读书,千万莫教他写字。这就是读书写字的结果。’皇上,那革匪就要和袁世凯狗咬狗了,他们都是乌合之众,不是正统,那是注定要失败的。”
从毓庆宫出来,溥仪神采奕奕,张谦和等太监很感意外,心想不知道陈师傅给他灌了什么药。
正走着,见博伦带人来拿仪仗。博伦见皇上在前面,遂走上前请安:“恭请万岁圣安。”
博仪见他手中的东西,一阵心酸,复又悲愤,道:“你见到袁世凯也是这样的吗?”
张谦和等露出惊恐的神色。这些天来,他们人人都对溥伦陪着小心。如今溥伦可是袁世凯的红人,他向袁世凯上了劝进表,袁世凯许给溥伦亲王双俸,又让他做了议长。所以这些天,连太妃王爷师傅们也都对溥伦陪着小心,向他做着笑脸。如今太监们见皇上对溥伦这样,生怕溥伦在袁世凯面前说坏话,个个心里惊慌。
这时,溥伦跪在地上道:“奴才的心永远是向着万岁爷的,奴才为袁世凯做事,也是为旗人着想,为皇室着想,万岁爷您要明鉴此事,莫让奴才做屈死的鬼。”
“哼,你告诉袁世凯,他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的。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袁世凯这个独夫民赋多行不义必自毙!”
博伦跪在地上满身的冷汗。
太监们瞠目结舌,手足无措,惊恐得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迸出来。
溥仪说完,转身走了,张谦和等大监,许久才楞怔过来。
到了养心殿的台阶上,博仪不由得又向太和殿、保和殿、中和殿上的脚手架投去愤恨的目光,但今天,却少了些恐惧。
这时,张谦和等已跟了来,见皇上今天的神情,心里也受了鼓舞。
张谦和道:“袁世凯就是作恶多端,正像皇上说的,他是独夫民贼,长不了的。听说他花了二百万元粉刷了三大殿,他说他最喜欢看那上面飞舞的金龙和耸立的朱红柱子。袁世凯还向咱宫中取了龙袍的样子,在咱宫中请了裁缝。据说,袁世凯的两件龙袍花了八十万元,用金丝织成,嵌上宝珠。因为咱的玉玺是满汉合壁的,他就不用大清的王玺了,花了七十多万元做了六颗玉玺。这样的人,在世上是不会长久的,万岁爷您说的对,这样的乱臣贼子,是兔子的尾巴。”
晚膳,博仪吃得特别香:他觉得他是正统,是真命天子,那些作乱的蝥贼,都不会长久。
日本。东京。
首相大偎和加藤高明在大偎的办公室正紧张的布置着。
大偎道。“在东亚,理应是我大日本帝国的范围,可是英国却横加干涉,美国也指手划脚,这把我们大和民族置于什么境地?实在令人气愤。如今,英国对袁世凯称帝一手包办,若袁世凯一头倒进英国的怀抱,对大日本帝国的利益,必造成重大威胁,你看应如何处理此事?”
外相加藤高明道:“我已电令驻华公使日置益回国,调整对支那的政策。在下以为,大日本帝国此次必采取坚决措施,一者驱除英国势力,在英人面前展示我大和民族的雄武及决心;二者给袁氏一个下马威,要让他知道,在东亚,我大日本帝国才是真正的主人。”
“想必你已有方略了。”
加藤高明道:“我已对德宣战,与英为同盟,可突然出兵青岛,英国及袁世凯量他也不会有什么说词。据我估计,英人似乎已与袁世凯在青岛问题上有了什么交易。我们的情报部门已觉察到袁世凯有派兵青岛的迹象。所以目前出兵青岛已刻不容缓。”
“好!”大偎道:“我们的意见是一致的,事实上军队已作好了一切准备。我不仅要占领青岛,还要占领胶济铁路及沿线地区。”
“好!”加藤高明道。“另外,袁世凯向与日美亲呢,从大日本帝国的利益出发,应寻找代替袁世凯的实力人物。在下已命令有关人员与冯国璋、段琪瑞、张勋等接触。”
大偎道:“除此之外,我大日本帝国在此时应对支那采取断然行动,逼袁驱英。”
加藤高明道:“首相所言甚是。此时英德法俄欧战正急,大日本应乘机扩大在东亚的影响,使大日本帝国成为东方的主人,使大和民族立于不败之地。”
大偎首相道:“我与有关方面商量,已决定为支那定出条款,逼袁世凯签约施行,把这些条款骤然放到他袁世凯面前,看他有何举动,我们要逼他到进退维谷的境地。”
“高明,首相高明。不知首相对条款有何指示。”
大偎首相道:“条款内容大致有五个方面,具体的内容由你负责拟定。这五个方面的内容是:一、承认日本继承德国在山东的一切特权,山东省不得租借给他国,准日本修建自烟台至胶济路的铁路;二、日本在满洲南部、东部和内蒙古东部可以租界土地、修建铁路、开采矿产并可以自由居住和经营工商业;三、把汉阳铁厂、大冶铁矿、萍乡煤矿等变成中日合办企业,中国不得自行处理,附近矿山不准公司以外的人开采;四、所有中国沿海的港湾、岛屿不租借或让给第三国;五、中国政府必须聘用日本人当军事、政治、财政顾问,中日合办警察和兵工厂。你负责把这五个方面具体化,也可补充或改动。”
“谣西——谣西——,这才显出我大和民族的气魄。首相,在下这就回去办理。”
大偎道:“越快越好!”
“咳——”
加藤高明转身走出首相办公室。
第三天,加高明已经把大偎首相的五项指示具体化为21条并获政府通过和元老们的赞赏。此时,日本军队也已开进了青岛和胶济铁路沿线,动作果断迅速。
驻华公使日置益回国接受加藤高明训令,带着“二十一条”当天便转回北京。
次日,日置益大使偕参赞小幡、书记官高尾径直来到总统府拜见袁总统。
袁世凯在办公室接见了他们。
日置益大使开门见山地道:“总统阁下既要高升一步,何必舍近而求远呢?难道日本没有能力保障大总统实现宏伟愿望?今天,日本政府对总统表示诚意,愿将多年悬案和衷解决。兹奉大日本帝国政府之命,面递条款,愿大总统赐以接受,迅速商议解决,实两国之幸。”
说罢日置益递上“二十一条”。
袁世凯阅览以后,道:“容我们详细考虑,再由外交部答复。”
“大总统可要像我们大日本帝国一样,拿出诚意来,巩固我们两国传统友谊。”
说罢,日置益等昂然而去。
“日本人欺人太甚!”袁世凯愤怒地犹如一头被逗恼的狗,狂叫着。
当晚,袁世凯紧急召集会议,商讨对策。其心腹文武徐世昌、段琪瑞、梁士诏,外交总长孙宝琦、次长曹汝霖等都参加了。
梁士詒道:“日本人狂妄无礼,竟开外交恶例,把条款直陈总统而绕过外交部,亘古未有。”
徐世昌道:“我看这‘二十一条’所用公文程式纸,其上都印着极精良的无畏舰及机关枪的水印文,分明是恐吓。”
曹汝霖道:“日置益让人传话给外交部,说日本人对我‘远交近攻’的政策早就不耐烦了,由此可能造成恶劣的后果。这虽不是正式的外交召会,可也可能反映了日本政府的真实意图。”
外交总长孙宝琦道:“这二十一条也太过苛刻,若稍和婉一些也可接受。此等丧权辱国,谁也不愿答应。这分明是日本给中国政府的难堪。”
袁世凯道:“以我国目前的实力及国内的形势,拒绝日本的要求也是不妥。还是安定重要,各位都想想办法吧。”
会议开到深夜,大家的思路渐渐统一,即:如何既能保全民国政府的面子,又能满足日本人的要求。
最后,袁世凯作了人事调整,由陆征祥任外交总长,曹汝霖任外交次长,这一时期专门负责“二十一条”的问题。同时,袁世凯又使出了一些小花招……
二天后,冯国璋联合十九省将军发通电:要求政府应拒绝日本的无理要求,为保卫国家主权,我军不惜一战。
同时,国内外反日舆论高涨,民情沸腾。
外交部总长陆征祥于是接见日大使日置益道:“舆论沸腾,军界异议鹊起,政府答应贵国的所有要求一定有困难,有关条款应当修改。”
日置益向国内发出报告。
外相加藤高明电训日置益道:“各省将军之通电,必是袁世凯授以密令;民情沸腾,亦必袁氏有意泄漏有关内容,以此表示其政府接受条款实有压力。这一套玩支那人尚可,对我帝国,毫无影响。只是袁氏借舆论增加谈判砝码的办法,可能有悖于其初衷,中国的民情,可能发展到袁氏所不能控制的地步,望你密切注意。”
这一夜,袁世凯又是很晚才回去。他沮丧得很。日本人步步紧逼一点也不放松,对条款,不愿作任何更动,不答应看来是不行的,连英国人美国人都没有办法。要做皇上,看样子只有答应了这“二十一条”。可这“二十一条”也太“损”了,把我们国家的体面剥尽了。
袁世凯越想越烦恼:他本想给国人透露点消息,鼓动一下舆论和日本人讲讲条件,可是不仅日本人不吃这一套。这老百姓也不体谅政府的苦衷,不顾国家的安全稳定,各大城市居然都成立了什么组织,抵制日货,又是游行,又是演讲,越闹越凶。
袁世凯带着一肚子气来到总统府的家中,老婆于氏拿了张相片高兴地道:“你看,这多神气。”
袁世凯拿起照片,见是他的几个女儿拿着公主服、老婆于氏穿着皇后服照的相,扫了一眼,道:“好,好,好神气。”
于氏见他并不十分的高兴,便道:“大总统又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脸耸拉着。”
袁世凯道:“哪天都有不顺心的事,这如鞋里的沙子,倒掉就行了。”
“这样就好。”
突然,五姨太冲过来,她姓杨,是袁世凯从天津妓院买来的,很得宠,生了克桓、克轸、克久、克安五个儿子,又生了季祯、玲祯两个女儿。此时她叫道:“大总统,我的服装呢?”
“都有都有,正在做,包你们满意。”彭世凯道。
六姨太叶氏又冲过来,她生子克捷、克有,生女玖祯、璇祯、玑祯,是杨州的一个歌女,她叫道:“我听说大总统称皇帝时封我为嫔,哼,要不封我为妃,我现在就回漳德老家去,孩子也去,我不让孩子认你做父亲。”
袁世凯又见有姨太太向他围拢冲来,逃也似地跑了,径直跑向梨香院。
“又向那个骚货那里去了。”
“人家身子嫩、皮儿自,两个奶子大如锤,你有,就上你那去了。”
“我撕你的嘴。”
这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听了这些话,在平时会回头笑骂几句,但今天,没有心情,几步便跨进梨香的院于,转进屋内,一屁股坐在床上,随即又仰面躺下,瞪着牛眼,望着天花板。
梨香忙走过来,解开他的纽扣,带子,把玉手伸进去,抚着他的胸脯道:“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小日本提的条件太烦人。”
“能答应就答应,不能答应就不答应呗。”
袁世凯道:“答应了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难哪。”
梨香解开了自己衣服,用过了水,回来道:“别想那些烦人的事了,你不说过回家不问国事吗。”
“好,还是你可人。……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宣布当皇帝,改国号为“中华帝国”,废民国年号,1916年起为“洪宪”元年。次日,总统府改为新华宫,在中南海居仁堂,袁世凯身穿大元帅服,带着后妃,接受了文武百官的朝贺。
随后按封建爵位,大封有功之人。
封黎元洪为武义亲王。
封徐世昌、赵尔巽、李经羲、张謇为“嵩山四友”,特恩许不称臣。
封一等公张勋、龙济光、冯国璋、倪嗣冲、姜桂题、段芝贵、赵秉钧(追封);二等公刘冠雄。
封一等侯汤芗铭、李纯、朱瑞、陆荣廷、赵惆、陈宦、唐继尧、阎锡山、王卢元。
封一等伯张锡銮、朱家宝、张呜岐、……
公侯伯子男各爵分封后,受封者向洪宪皇帝三鞠躬,三呼万岁。
随后,袁世凯作了演讲,道:“为救国救民,为国家稳定,为不负全国人民的拥戴,我做了皇帝。国民趋向君宪,厌弃共和,外邦友人,也谓共和民主不合中国国情,既然举国一心,共赞君王,我又何敢执一己之私见而违背民心?天心即民意,以民意可见天心,民意要实行君主制,我们怎能逆天违民?但是确有宵小之徒,好乱之辈,谋少数党派之私权,违背全国人民之公意,或造谣惑众,或勾结为奸,甘愿卖国为同国之公敌,同种之莠民。这些人在国为逆贼,在家为败子,囊国祸家,众所共弃。对这些违法乱纪、破坏国家安定之徒,予唯有执法以绳,免害良善。特饬令各省文武官吏剀切晓谕,严访密查,毋稍疏忽。”
之后又宣布在1916年元月元日,举行正式的登极大典。
紫禁城又发生了“响城”。中南海居仁堂“万岁”、“万岁”。“万岁”的欢呼声清晰地传人紫禁城内,在各宫和殿久久回荡。
毓庆宫内,博仪听到这喊声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念书,陈宝琛师傅也搁下手中的朱笔。
君臣二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语。
不久又传来嘹亮的军号声,毓庆宫中自鸣钟秒针的嘀嗒声和它遥相呼应。
“皇上,不要难过,他肯定是长不了的。”
陈宝琛的话说得有气无力,小皇上头耸拉着,十分沮丧。
见皇上这样,陈宝琛又进一步地说:“皇上,这袁世凯必定不长久,他先骗先皇光绪,后骗先太后隆裕,再又骗民国,又毒死为他效尽犬马之劳的赵秉钧,他已是天怒人怨,他就要完了,皇上只管安心读书。”
“散学吧。”溥仪道。
陈宝琛呆坐在那里,呆望着皇上。
溥仪走出毓庆宫并没有回养心殿,而是到长cg的一个偏房里去找嬷嬷王焦氏。
宫女老妈子们见皇上来了,个个躬身敛衽,低首屏气。嬷嬷王焦氏听说皇上来了,忙走出房间接迎。
“几天不见老爷子怎瘦成这样。”
王焦氏见到皇上来不及说客套话,惊讶的道。
小溥仪笑道:“这都怪嬷嬷。”
王焦氏吃惊地道:“怎么?”
溥仪道:“我没吃嬷嬷的奶。”
王焦氏道:“主子说皇上大了,可以断奶了。”
“我不断。”
几个宫女和老妈子把笑憋在了肚里,王焦氏道:“好吧,看看万岁爷的这句话是不是金口玉言。”
王焦氏随着溥仪边走边说来到养心殿,到了台阶上,不由地又往三大殿那里望了一眼——这已成了溥仪的习惯。脚手架已经拆除,袁世凯已经做了皇帝,就要举行正式的登极大典了。
来到东暖阁,其他的人退了出去。
“嬷嬷——”博仪扑进王焦氏的怀里,抽泣起来。
王焦氏也不由地与皇上抱头痛哭,哭了一会儿,王焦氏解开怀,皇上伏在那硕大温暖的奶上吮吸了一会儿,丰富的乳汁滋润着溥仪的五脏六腑,溥仪安静了许多,精神松弛了许多。
“万岁爷,”嬷嬷这时才说道。“不要难过,袁世凯长不了的。”
溥仪道:“师傅也这样说,我还以为他故意安慰我。”
“师傅是有学问的人,看得透,不像奴婢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不过就让我说,那袁世凯也确实长不了的。”
溥仪仰头问:“为什么?”
“我听说,这袁世凯骗了皇上骗皇后,骗过皇后又骗大臣,骗过大臣又骗百姓,骗了中国又骗外国,一点也不实在,都被他骗一遍了,他也该完了。”
“这个师傅说的差不多。”
“就是,我听主子们说,他现在连老婆姨太儿子公主也骗,那他身边就不会有一个人了,不完了才怪。”
溥仪露出笑脸,紧紧偎在嬷嬷的怀里。王焦氏抱着他,道:“老爷子,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小孩叫王三,家里让他去放羊,羊放在山坡上,过了段时间,他闲得闷了,想:有什么好玩的呢?脑里一热,想出一个主意。于是他喊:‘狼来了!狼来了!’这一喊,喊来了许多人,人们都在附近做着农活,听到喊声急忙赶来,可是到山坡上一看,什么也没有,便告诉王三:可不许这么骗人了,这样骗人,若狼真的来了,人家也不相信。可王三却觉得这样很好玩。过了两天,他又闲闷得慌,便叫喊道:‘狼来了,狼来了!’于是附进正忙着干活的人又急忙跑来,见又受了骗,便大声斥骂这个王三。又过了几天,王三又到山上放羊,放着放着,忽然看见那边来了许多红眼睛大尾巴的狗,他一想,这是狼,于是便惊慌地喊:‘狼来了,狼来了!’可周围附近的人听到喊声,都说:‘这孩子,又在骗人,拿我们开心,别理他。’于是没有一个去帮王三的。傍晚,人们不见王三的动静,觉着不对劲,便急忙到了山坡上。这时王三和羊都让狼给吃了。”王焦氏停了停说:“现在袁世凯就是王三,没有人相信他,就是他说的是真的,人家也以为是假的,他还能长久吗?”
博仪这才真的放松了。
过了二天,紫禁城里的人,人人都面露喜色,他们都在幸灾乐祸。蔡锷将军在云南组织护国军的消息像春风一样迅速传遍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一向封锁消息的禁城,却一反常规,哪怕有对袁世凯不利的一点点消息,也会传开。不久,又听说日本不知为什么原因,坚决反对袁世凯称帝,说袁世凯著称帝,大日本帝国只有兵发北京,保护日本的利益,吓得袁世凯急忙取消了登极大典。
这一消息太让人兴奋了,紫禁城的人奔走相告。
又过了几日,人们又说,护国军已打到四川,进军湖南湖北,袁世凯的北洋军也在不断地向护国军倒戈……
陈宝琛师傅这些天只讲《孟子》,说袁世凯“寡助之主,亲戚畔之”,袁氏的灭亡可指日而待。
好消息不断传来。
1916年3月22日,袁世凯宣布取消帝制,袁世凯做了八十三天的皇帝。
听到袁世凯取消了帝制,溥仪精神百倍,太监们个个喜笑颜开。
张谦和道:“袁世凯是什么东西,胆敢僭夺万岁爷的名份。”
溥仪向四位太妃请安,太妃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欢笑。
瑜太妃道:“袁世凯不知羞耻,不知皇帝是天子,‘天子’,那是天命的,哪是凡胎俗子能做的。”
珣大妃也道:“哪一代皇帝不是秉天命而降?哪一个不是龙种?袁世凯是什么!”
到了瑾太妃的永和宫,端康大妃道:“这袁世凯,身为臣子,不好好地敬奉主上,倒想起称帝,与其自己称帝,还不如物归旧主。现成的皇上,他又要多事再去称帝,这是违天条的。皇帝你等着,他连大总统也做不长的,他的福份浅。”
溥仪高高兴兴地来到毓庆宫,陈宝琛师傅已笑容满面的坐在那里,见皇上来了,站起来。皇上坐下后,陈师傅道:“各省纷纷独立,都挂起了护国军的旗帜,要求惩办袁世凯。”他停了停。“皇上,”陈师傅低声地说着,又从拍中拿出一张报纸,道,“皇上看,这上面,都是声讨袁世凯的……”
博仪拿过报纸,果然,上面都是讨伐袁世凯的文章,见一则海外华侨的通电说:“全国应一致倒袁,组织特别法庭,审判袁世凯。”
溥仪激动不已,道:“袁世凯真的完了!”
陈宝琛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袁世凯死了!”
“袁世凯完蛋了!”
袁世凯因焦虑急火攻心而病死的消息像春雷炸响在紫禁城的上空。
太妃们去护国协天大帝关圣帝君像前烧香,毓庆宫停了一天的课。
溥仪的耳畔响起的都是令他心花怒放的声音:
“袁世凯失败,在于动了鸠占鹊巢之念。”
“帝制非不可为,百姓要的都是旧主。”
“有真命天子在,他袁世凯真不知天高地厚,倒妄想痴心地做起皇帝来。”
“袁世凯与拿破仑三世不同,他不像拿破仑三世那样有祖荫可恃。”
“与其听姓袁的当皇帝,还不如物归旧主哩。”
“本朝深仁厚译,全国人心思旧,应该物归旧主。”
这一天,溥仪又精神奕奕地走进毓庆宫,却看见师傅陈宝琛的脸上露出悲戚的神情。博仪心里咯噎一下脸色煞白。这几年,陈师傅的脸就如政治晴雨表:那张脸喜笑,虽身处险地,也必有喜事,前途光明;那长脸若忧戚,则必有祸事。博仪心想,又发生什么祸事了?坐在那里,头嗡嗡直响,心扑扑扑直跳,心里面像塞满了棉花,堵得慌。
“皇上,”陈师傅终于说话了,“陆润库师傅去世了。”
“嗨……”
溥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颗悬在半空的心也放落下来,但仍旧突突突跳个不住。
陈师傅又道:“怎么,内务府没有向皇上禀奏?”
“没有……”
“这是不该的,应该马上让皇上知道才是。”
正说着,王爷载沣、内务府大臣世续、绍英、耆龄一齐来到毓庆宫皇帝的书房。
载沣道:“陆师傅仙逝了,内务府会议追赠他为太傅,并溢号为‘文瑞’,特来奏请皇上。”
陈宝琛道:“此事应先让皇上知道的。”
溥仪道:“是应该早点儿奏报的。”
绍英道:“这都是奴才们怠慢了,以后改正。”
世续道:“适才王爷的奏请,万岁爷思准吗?”
溥仪望了望陈师傅,陈宝琛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溥仪于是说道:“准赐陆师为太傅,谥文瑞。”
“嗻。”
世续、绍英、耆龄退去。
王爷留来,道:“陈师傅,陆师傅故去,你看谁可为帝师?”
陈宝琛道:“臣看梁鼎芬和朱益藩可。另外,古文功底吗,还是徐坊。”
载沣道:“那我就禀明太妃,再和王公及内务府商量一下。”
载沣临走,侍立在博仪身边道:“皇帝,请用功读书,听师傅们的话。”
溥仪道:“王爷放心吧。”
载沣退出毓庆宫后,博仪问:“我知道梁师傅,朱师傅和徐师傅我不太了解,陈师傅能给我介绍一下吗?”
“当然,当然,”陈宝琛道,“朱益藩之父是咸丰年间进士,在父亲熏陶下,朱益藩四岁就能写一手好字,现在他是书法大家。朱益藩于光绪十六年恩科会试中贡士,殿士二甲第九名,赐进士出身。在保和殿御试时,钦点翰林院庶吉士。光绪二十三年大考翰林,取一等第一名,擢翰林院侍读学士,钦命南书房行走,兼经筵进讲大臣,在养心殿为光绪皇帝和皇后讲《贞观政要》。”
博仪不由对朱益藩肃然起敬,因为在他的心里,光绪帝是非常神圣的。
陈宝琛接着介绍了徐坊:“徐坊是出名的孝子。其父在光绪年间做山东巡抚,遭诬陷,下刑部狱。徐坊在家则安慰母亲,在外则于狱中伴父。其父被判戍新疆,没出京城就去世了,徐坊扶柩回籍,徒步走泥淖中。光绪间两宫避居西安,徐坊奔赴行在,第二年护驾回京,遂擢国子丞。武昌变起,徐坊曾连上五封书,俱不报。逊位诏下,遂弃官居家。”
三位师傅不久都相继来到京城,来到毓庆宫,都被赏紫禁城骑马,二人肩舆。可是,博仪却有点失望,觉得这几个人都比不上陈师傅,梁鼎芬和徐坊都已老态龙钟。而朱益藩,讲课也精力不济,眼角上总有眼屎。有一天,博仪打听清楚了,朱益藩好玩牌,玩个通宵是常有的事。
但渐渐地,溥仪都喜欢上了他们。
这一天,梁鼎芬师傅把书一放,看了看窗外,溥仪立即兴奋起来,他知道师傅又要讲故事了。
果然,梁鼎芬看着皇上笑眯眯地道:“皇上,臣就说一段自己的事。”
“陈师傅就说吧。”博仪急不可待地道。
梁鼎芬摸了摸稀疏的胡须,道:“臣钦佩先帝光绪的风范,见他老人家崩后境况凄凉,伤心欲死,就发誓结庐守陵……”
溥仪听他又是在讲自己的故事,虽然有点失望,但已不是怒斥孙宝琦,所以还是希望他讲下去,便往前倾了倾身子。
梁鼎芬见皇上未了兴致,更是神采飞扬,道:“有一天夜里,我正在灯下读书,忽然,院于里跳下一个人,一身玄衣,蒙着脸,身子像铁塔一样。他闯进我的书房,见我仍读着史书,便拔出匕首,那匕首雪亮雪亮的在我眼前晃了几下,我于是放下书,微笑着道:‘壮士何来?可是要取我梁某的首级?’那位大汉见我这样,道:‘你果真不怕死吗?’我引颈于其匕首上,说道:‘我梁某能死在先帝陵前,于愿足矣,你就动手吧,这正是我所盼望的。’那大汉被感动了,双膝跪倒,道:‘梁大人,请原谅小的鲁莽无知,这都是袁世凯安排的,派我行刺大人。大仁这样临危不俱,轻死重义,我今天真的明白了孟子说的‘舍生而取义’的意思了。’我于是说:‘壮士,你速速去吧,躲得远远的,免生不测。’那大汉道:‘谢大人劝告。大人能这样杀身成仁,我难道还怕死吗?’说着,他转身去了。”
溥仪被感动得热血沸腾,道:“梁师傅真是大义凛然。”
梁鼎芬听了皇上的表扬,竟热泪盈眶,说道:“我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矢志不渝。”
梁鼎芬让博仪激动,徐坊老师也让他快活。
一天,徐坊老师讲着古文,博仪似懂非懂,晕晕乎乎,看着自己的脚趾头,他想,两只脚的脚趾,就是两排仪仗队,于是在桌下演练起来,前后左右开步走,向左向右转,横排纵排,玩得有趣极了。猛一抬头,见徐老师摇头晃脑,正抑扬顿挫地读着书,而那瀑布似的白须和兔子尾巴似的白眉毛,也在摇晃跳动着。徐坊老师的白眉有一寸多长,耷拉在颧骨。博仪好久就对这白眉惊奇,今天见它跳动,心里更是痒痒,于是便向前凑过去定晴地看。这时徐坊老师倒是发觉到皇上向他移近,见皇上盯着自己的眉毛,以为皇上特别欣赏,心里挺得意。不料,溥仪伸出手去,掐住一根,猛地一拔……
“哎哟——”
疼得徐老师呲牙咧嘴。
没过几天,徐坊老师便去世了。
陈宝琛师傅道:“皇上,徐师傅的那眉毛叫寿眉,怎能拔得呢?拔掉了他的寿眉,他还能活吗?还有阳寿吗?”
一席话说得皇上低下头去。
不过没有几天,宫中的人对皇上都刮目相看,皇上博得一片赞誉声。
一天,在养心殿,世续递来一个奏折,说道“奕劻死了,这是奕劻的遗奏。”
溥仪把奏折打落在地,道:“别弄脏了我的手!”
世续把奏折拾起,又递与皇上,道:“无论如何,他是皇室宗亲,何况如今已死,皇上可以原谅他一下,这是遗折,还是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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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27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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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谦和——”溥仪叫道,声音拉得很长。
“奴才在。”
“把遗折撕了。”溥仪命令道。
“这……”
张谦和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世续,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你敢抗旨吗?”
“奴才不敢。”
“那为什么不接过撕了。”
“这……”
“敬事房!”溥仪怒喝道,“把张谦和拉下去打十板子,他竟敢不遵旨。”
“嗻——”
世续见此,道:“皇上,奴才把它撕了吧。”
溥仪的举动震动了整个皇宫,也震动了整个满清王公旧臣。
第二天,博仪正在养心殿准备乘轿去毓庆宫,突然奏事太监报有人求见。
溥仪来到东暖阁坐定,不一会世续带来一个人,王爷也在后面。
世续和来人跪拜后,又向王爷行了礼,世续才道:“万岁爷,这位是……”
“奴才叫载捕,多日不来拜见皇上,请恕罪。”说着捧出手中的锦匣道:“这是奴才孝敬万岁爷的。”
“有其他的事吗?”溥仪问道。
载捕道:“奴才实在不好开口,可又不能不说。我是庆亲王奕劻的二子,平时最知庆亲王罪恶多端,所以曾向摄政王举报过,摄政王可以做证的。”
载沣道:“是……是这样,他和载振有所不同。”
载捕见载沣这样说,便来了精神,道:“如今阿玛去世了,我们弟兄三人理应分得庆王府家产,各得其一,可是王府的财产,都被载振占去了。不瞒万岁说,在辛亥年武昌变乱的时候,袁世凯就向阿玛和小德张每人报效了三百万两银子。更何况,我们家的家产,只金银珠宝玩物衣饰等项,也有一万万两。我本想多得一点敬献皇上,以救大清之难之急,以济官中的用度,可是大兄载振却一口独吞了家产,请皇上做主!”
溥仪道;“奕劻贪黩的事,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时候说,分明是有私心。这事,你也不要求王爷,还是交给七叔去办吧。”
溥仪把此事交给载涛,又是一个明智之举。
“皇上,”载捕道,“家父虽罪大孽大,可也不能不给个溢号啊。皇上……”
载捕伏地叩头痛哭,其心哀,其心伤,出于真情。
载沣道:“皇帝,就……就许了他溢号吧。不然,奕劻已去世他没……没有什么,可后人怎……怎么有脸在世上。”
是的,身为皇室宗亲,又是位极人臣,若讨不到现今皇上——虽然已逊位——的溢号,那是被认作奇耻大辱的。
载捕又跪地叩着头,呜呜痛哭。
溥仪心里烦乱,道:“好吧,就给个溢号。”
“谢皇上。”载捕又是几个响头。
第二天,王爷载沣拿来几个溢号,恰巧,博仪这两天感冒,没有师傅在跟前,不好请教,只好自己做主,便道:“王爷,让我想一想,下午再踢吧。”
载沣道:“那……好吧。”
载沣刚走,载涛进来。
溥仪道:“怎么这么巧,王爷刚走,七叔就来了。”
载涛笑道:“我是怕五哥在身边不好说话,特意等他走出殿门我才进来的。”
溥仪笑道:“原来如此,七叔有什么话还要避着王爷?”
载涛道:“五哥向来心善心软,经不住人家的软缠温泡,皇帝可要拿定主意,外面沸腾得很,都是指责奕劻的。皇帝你想,奕劻贪赃枉法,欺君误国,得罪列祖列宗,我大清二百年基业,他一手卖了,我说不能予溢。”
“可王爷和内务府坚持要给溢,昨天我也答应了。”
载涛道:“既然答应了,那就给他吧,不过给什么溢号,皇帝心里可要有底。”
溥仪笑道:“这么,七叔放心。”
下午,载沣和世续把溢号拿到养心殿,溥仪看了,有几个,什么“文”“穆”,……溥仪把它扔到一边,道:“这怎么行,把那溢法都拿来。”
世续把二十多个溢字放在那里,溥仪在里面寻索着,他看一个“谬种”的“谬”字,道:“就这个!”
王爷和世续看了看,互望了一眼,载淬道:“皇帝,还是换一个吧。”
溥仪又看到一个“丑恶”的“丑”字,就说:“这个吧。”
载沣又表示反对。
于是博又挑出个“幽灵”的“幽”字和“乞丐”的“丐”字,道:“就这个了,随你们拣一个,或两个都用。”
载沣和世续又犹豫了一会,载沣尴尬的笑了一下,道:“皇帝,还是看看在宗宗宗室的分上,另为赐个……吧?”
“那怎么行?”溥仪理直气壮地道,“奕劻收受袁世凯的钱,欺君卖国,劝太后让国,大清二百多年的天下,断送在他手上,按说不该给溢,看在他是皇室宗亲的分上给了,就只能是‘丑’、‘谬’、‘幽’、‘丐’。”
“好,好好。”载沣见儿子这么认真,只好道。“那就按皇帝的意思办。”
停了一会儿,载沣又写了一个字,道:“皇帝,就用这个‘献’字吧,这个字是“犬”旁,这这这个字不好的……”
王爷不会说谎,说谎就结巴,这个哄人的把戏被皇上识破了,博仪道:“不行,就是不行!”皇上急得竟哭了起来。“我连‘犬’都不给他了,什么也不给了。”
载沣慌了手脚,忙道:“皇帝别哭,我找南书房去去拟一个去。”
第二天,皇上的病好了,来毓庆官上课,皇上道:“昨天我和王爷争吵来着。”
陈宝琛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道:“好!好!争得好,争得对。皇上有主见!有魄力!……有王虽小而元子哉!”
随后,南书房送来一个“密”字。博仪觉得这个字可能也不是个好字,于是道:“就这个字吧。”
梁鼎芬从偏房里走出来,忙上前看什么字,见是一个“密”字,眉眼笑得如一朵花,直点着头,道:“英明啊皇上!苏询《谥法考》上说,‘追补前过曰密’,奕劻贪脏误国,用‘密’来评定他,说明他本有大罪,天下恨之,死后也要追补其罪过。凡为忠义之臣,能不感泣吗!英明啊皇上!”
溥仪被梁师傅夸得飘飘然起来。
溥仪从毓庆宫回来,并不坐轿,徒步走着,迈步格外高远,看那太监,个个都露出敬佩的眼光,看着身边走过的内务府的大臣,觉得他们满心服膺。就是向五位太妃回报学习的情况,也发现太妃们的目光中饱含赞叹。回到养心殿,他的耳畔总响着陈宝琛师傅的一句话:
“有王虽小而元子哉!”
日本。东京。
这是郊区的一个小院,很清雅,数间堂屋和厢房掩映在雪松樱花之中。
川岛芳子闻说有人来见,庸懒地来到前厅,可是当她望见眼前的人,顿时满脸热泪的扑上去:
“七哥!”
川岛芳子呜呜地硬咽着,伏在宪七的肩上痛哭。
宪七道:“哭什么,哥哥高兴还来不及呢。”
芳子道:“你们把我扔下了。我是亲王府的格格啊。”
“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啊,那是你可是很向往日本的。”
川岛芳子抬起头,宪七顺势推开她。川岛芳子看了看宪七道:“你们是把我卖了。”
宪七道:“小妹,我们全家没有哪一天不念叨你,都盼着团圆的那一天,要不是孙文和袁世凯,我们能过着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吗?你现在在这里,也是为了恢复祖业呀?”
“可是……”
芳子欲言又止,因为她看到了宪七身后川岛浪速那阴鸷的眼睛。
川岛浪速道:“一家骨肉团圆,本来是万分高兴的事,就不要想那些说那些令人沮丧的事了。以我看,我们的时机来了,大清复辟的机会成熟了。”
宪七道:“就是,袁世凯死了,北洋军也显出罅隙,这正是我们恢复祖业的好时机。”
川岛浪速道:“到里面坐下来说吧。”
几个人来到正厅,坐下。
川岛芳子道:“哥哥,阿玛还好吗?奶奶还好吗?”
宪七道:“父王母亲和全家都好,你就不要惦记了。”
“七哥怎么现在来了?”
宪七道:“刚才我说了,袁世凯死了,现在北洋军内部已经起了端衅。我这次来,就是要和川岛先生商量起兵恢复大清的事的。”
川岛浪速道:“大日本帝国政府已做出决定,支持满蒙的事业,箭已在弦上。”
芳子道:“哥哥此来,能呆多久?”
“明天就回旅顺。”
川岛芳子望着川岛浪速,近于哀求地道:“让我和七哥单独呆一会儿,行吗?”
“哈哈哈——这当然可以,不过,还是先吃了饭再说吧。”
席间的氛并不热烈,虽然宪七和川岛浪速显然很激动。川岛浪速的头发几近秃光,两只眼睛凹陷得更深了,六十多岁的人虽然已是老年,可川岛浪速的脸上有的只是皱纹,有的只是干巴巴的皮,样子比同龄人显得更苍老。只是眼光如刀子,如鬼火,显出的野性则超过年轻人。
晚饭过后,川岛浪速道:“你们兄妹说说知心话吧。”随即走了出去。
川岛芳子见川岛浪速确已走远,忙奔到宪七面前道:“七哥,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宪七惊讶道:“这怎么可以,你已是他的女儿,阿玛许过的,你也已加人日本籍,又姓了川岛,怎么可以回去呢?除非这是川岛先生的意思。”
“七哥,”芳子跪了下来,泪流满面,“我求求你了,带我回去吧。”
“小妹你不要任性,我知道你在这里举目无亲,可能还要受到日本军方的注意或训练,但是,既已走到这一步,又怎能回头呢?说实在的,现在我们已倾家荡产,为的是组建一支军队,现在我来到日本是请求日本的帮助的,日本的一个财团已愿意出钱,大偎首相也签应了支持满蒙的勤王行动。这个时候,你怎么可以任性呢?”
芳子霍地站起:“袁世凯、孙文把你们逼得倾家荡产,可你们却把我卖了。”
“又说这种无知的话。刚才在川岛先生面前说这话我就非常生气。再说,当初做他的女儿你也是情愿的,现在怎么这样!”
芳子道:“好!好吧!去吧!去吧!去为你的那大大清国去吧!”
“小妹,我真的要走了,但愿我们家有团圆的那一天,但愿我们能恢复祖业。”
芳子见七哥对她一点也不了解,一点也不同情,泪水只有往肚里咽。
“小妹,我走了,明天川岛先生也与我一同前往,此去凶多吉少,你就别说那些不知高低的话了。”
宪七告别了川岛芳子,川岛浪速从侧房里迎出来,道:“明天见。”
“明天见。”于是挥手告别。
川岛浪速送了宪七,把芳子拥入到内室,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芳子似木头一样呆坐着,好像没有听到义父的话。
“你们说了些什么?”
川岛面目狰狞,抓过芳子,芳子道:“我们兄妹已多年不见了,什么话没有?又能有什么话?”
“兄妹?”川岛奸笑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的兄妹都是什么样的,你也知道的,这个老七当年和大格格在湖水边的事……我们俩都是亲见的。”
“你——”
“我什么?你说,你们讲了些什么?是不是在偷情?”
“你个畜牲!”
“我是畜牲?”川岛狞笑道,“你们家的人才都是畜牲,你想想你家大格格和七阿哥的那动作……那动作……”川岛把芳子扳过来,又搬过去,抱着芳子的屁股,“像狗爬一样。你要不是畜牲,十二三岁的年纪怎么长了那么高高的奶子,怎么长了那么高高的屁股。十四五岁的年纪怎么出挑的像个熟透了苹果?”
川岛已经变态,对自己的义女像对待婊子一样;同时,对她又万般的不放心,她不能和男人在一起,连说句话递个眼神都不行。今天,芳子居然要和宪七单独在一起,虽是兄妹,却也引起川岛的无穷猜疑。
芳子在日本过着非人的生活,多次想以死了之,可最后都没有下定决心,如今听说种岛浪速要到中国去,又燃起了她生的希望,没有了川岛浪速,她的生活中就少了条豺狼。
川岛浪速搂过芳子道:“我要纳你为妾,这次到支那我就要和你阿玛谈这件事。那时,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不再是父女关系,这样碍手碍脚的。”
在川岛浪速邪恶的灵魂里还有一样盘算:他还不算老,他还有广大的前途,但他出身太低微,如果能做了亲王的女婿,那他就成了贵族,人们就该对他另眼相看了。”
芳子正眼也不看川岛,这又引起了川岛的恼恨:“我明天就要到你们支那去了——那个破烂地方,有可能就回不来了,可你却这样对你的义父,对待你的未来的丈夫,你个没心肝的。我是多么疼你、多么爱你!你是我的灵魂,我的肝腑,我的心尖肉,我的小乖乖,离开了你的日子我怎么过!可你,是铁石心肠也该被我的火热感化了。”
川岛浪速搂着芳子,干巴巴的嘴唇抿着芳子的耳朵,吻着芳子耳下那雪白的嫩嫩的香腮,轻柔地道:“我疼你,我爱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们家,为你们能恢复祖业。”
川岛在大连已组成了二千人的军队,以日本浪人为主,肃亲王在旅顺也组织了军队。川岛浪速一到,他们迅速汇合起来,准备在奉天起事,而担任外围进攻的,是巴布扎布在蒙古的军队。川岛浪速早就派出青柳和木泽两个大慰潜入内蒙。此次川岛和宪七从日本回来后,宪七便在巴布扎布的联络员的引导下,也潜入内蒙古。日本军方帮助肃亲王善耆和日本浪人把子弹包装成火柴盒,把炸弹装在大酱桶里,偷偷地运到内蒙。
宪七一到内蒙,巴布扎布便扯起:“勤王之师扶国军”的大旗起事。
潜回到北京的铁良、博伟等人与日本浪人一起,纠合了近二千人,也准备举事响应。
隆裕太后殡天后,皇上又回到长cg居住。但他在长cg的时间很少,只是在那里就寝,他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养心殿和毓庆宫度过的。由于皇上的要求,在陈宝琛师傅的支持下,内务府给皇上了订了几份报纸。博仪觉得这些报纸比那些枯燥的古文经传有趣多了,所以,他天天都要在养心殿看报纸。
一天,他见报纸上登着内蒙勤工的军队打到了石家庄的消息,他问张谦和,张谦和道:“老爷子,我和您行影不离,您不知道是咋回事,奴才怎么能知道?你还是问问陈师傅吧。”
在毓庆宫,博仪问道:“勤王的军队是怎么回事?”
“皇上说的是巴布扎布王爷和肃亲王阿哥的军队吗?”
“是的。”
“想必皇上是从报上看的。”
“是。”
陈宝琛长出了一口气,道:“巴布扎布已被部下杀死了,军队已经溃散。”
皇上似乎很失望,长叹了几口气。
陈宝琛道:“巴布扎布和宪七阿哥是利用日本人搞满蒙独立,只是打着‘勤王’的旗号而已。不过他们心里装着皇上,这倒是真的。依臣看来,利用外邦恢复大清是不明智的,外国人靠不住,他们都是在为自己着想,把中国人当利用的工具。比方说,如果满蒙独立真的成功的话,那它就成了日本的殖民地了。所以皇上也不必为她们的覆亡感到伤心。”
溥仪道:“我曾听说铁良来到北京,不知道事情如何?”
陈宝琛道:“这事,臣就不知道了。”
溥仪心事重重,他从来也没有过这种心境,居然对宫中以外的人如此牵挂,他带着两个御前小太监,在紫禁城中转悠着,这瞅瞅,那瞧瞧,好像失落了什么,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又到了冬天,又是一个年头,紫禁城又被一场小雪覆盖,溥仪踏在刚刚扫过雪的石板地上,吐出的气息成了白烟,黄色的琉璃瓦被簿雪覆盖,飞起的檐角张望着天空。博仪心想,这檐角想腾空飞去,可是有这下面的条椽牵扯着它,以致于处在这种不飞又不行,欲飞又不能的境地。
两个小太监回到长cg,张谦和道:“你们随万岁爷干了什么事?”
小太监道:“除了走走看看,什么也没干。”
“万岁爷没说什么话?”
“只是时常叹气,什么也没有说。”
张谦和望着二总管阮进寿道:“你发现皇上现在有什么不同吗?”
阮进寿道:“皇上天天看报,似是对政治发生了兴趣。”
张谦和点了点头。
第二天,在养心殿里,博仪在报上又看到一条消息:宗社党人和日本人要暴动,可是被事先侦破制止了。”
恰好,此时载涛进来。博仪知道,皇室和外界的许多事都靠他周旋。于是问道:“铁良怎样了?”
载涛诧异道:“皇帝也关心这事了?铁良已回青岛了。”
“这些都是不可为之事吧?”
载涛瞪大了眼睛,他觉得皇上突然长大了,于是道:“是的。可是有些事,人们往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大总统那里是怎么打发的?”
载涛道:“这个,皇帝不必耽心。现在是黎元洪做总统,段祺瑞做国务院总理,我们都已派人去解释打发了。事实上民国的军队在和勤王复辟的军队打仗,我们想脱去干系也不容易。我们派了博伦去拥戴大总统和段总理,现在看来,宫中已经无事,黎元洪把袁世凯拿去的仪仗已还给宫中。我今天来,就是要和皇帝说一下,和内务府商量一下,黎元洪总统和段棋瑞总理在元旦都要派人来向皇帝拜年,我们先把这事安排一下。”
溥仪在当天没有到毓庆宫,不一会儿,载沣也来了,随后又召来陈宝琛和梁鼎芬两位师傅,几个商量了一下,由陈师傅向总统和总理分别拟了元旦贺词,派内务府绍英以皇帝的名义送去。
同时,又商定了,在元旦和春节期间的大小节日,载沣就以醇王府的名义向总统和总理赠送礼品。
元旦那天,紫禁城又热闹起来,总统和总理都派了礼官来向皇上拜贺,总统还特意派了仪仗队和乐队,博仪也破例下旨放进这些人一直到养心殿门口。博仪坐在养心殿的宝座上,听着仪仗队的口号声和军乐队的潦亮的吹奏声,心痒难忍。过去,在响城时经常听到袁世凯总统府和新华宫仪仗的口号和军乐的声响,今天,来到了自家的门口却不能动一动,坐在宝座上,一脸严肃地接受总统派来的礼官的朝贺。而绍英也在念着答词。
一切完毕后,溥仪来不及换衣服,穿着龙袍戴着帝冕跑到殿外,可是乐队和仪仗队已没有了踪影。
正月十四是溥仪的生日,溥仪很想大总统再派军队仪仗来,可是总统府和国务院只是派了礼官,这在溥仪心里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可是在遗老旧臣乃至于太监宫女那里,则犹如下了一场春雨,希望的禾苗又茁壮生长起来。满街上都能见到清时的袍褂,时时出现贵族和旧城的顶戴,而王公们的马车则骄傲地滚动着车轮。袁世凯称帝时隐匿的王公大臣,都如荒滩地上的蝗虫一样,从野草里蹦跳出来,他们出人议会、总统府和国务院,出入达官新贵们的私宴和聚会。
溥仪也忙个不停,内务府不断地来请旨,赏赐谥号,赏赐花翎,赏赐顶戴。
现在,人们对“优待条件”都深信不疑,对复辟大清都抱有幻想。
和宫中所有的人一样,四位太妃也沉浸在无比的欢乐之中,先前在袁世凯称帝时的那种惊慌已荡然无存。
瑜妃、珣妃、瑨妃聚在太极殿里。
珣妃道:“三姐,你是有主见的,要拿个主意儿,那胖妹妹天天派小太监到长cg和养心殿,行着她后宫主人的角色。这样下去,咱们怎么办?”
瑜妃道:“姑姑不要耽心,只要咱姐妹拧成股绳,她胖妹妹能强到哪儿去。”
珣妃道:“九姐整日什么事也不问,这本是件好事。可有关咱姊妹们的前途,你也不能袖手旁观呀。”
瑜妹称为妃为姑姑,其她人则称珣妃为三姐,瑨妃则是九姐。
瑜妃道:“咱恢复祖业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太后的位子该是谁的呀。”
珣妃道:“若立太后,说什么也轮不上她瑾妹。那光绪帝是继咱同治帝的,咱在前,她在后。”
瑜妃道:“可她现在在宫中主持,是王爷同意了的。”
珣妃道:“那是袁世凯的主意,王爷当时是迫于压力的。”
瑨妃道:“所以,咱们也不能忘了母育皇帝的责任,我们都是皇额娘。”
几个女人卿卿喳喳说了半天才散去。
瑜妃送走珣妃和瑨妃,正要进殿,所前面一片吵闹声,当确定是长cg的人在吵闹时,便急忙令太监扶自己来到长cg。
一见瑜主子到来,长cg的吵闹声立即停住了。瑜妃令太监老妈子都集中起来,道:“方才我分明听到有打架叫骂声,闹得沸反盈天的,怎么这会儿都哑巴了。”
“我要告诉万岁爷,哼!”
瑜妃望过去,见是博仪的看妈张连禄,便道:“你和谁打架。”
一个太监道:“她整日骂我是猪,我不就胖点儿吗?奴才实在忍耐不住她的讥笑,就还了句口,说她是螳螂,她顺手就给了奴才一巴掌。”
此时张谦和与阮进寿进来,听到刚才“胖子”的话,看这跪在地上的一群,知道是发生打架的事了,这在宫中,特别是万岁爷的宫中,那还了得。
张谦和与阮进寿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道:“瑜主子惩罚我们吧,我们愿罚,我们知罪了。”
瑜妃想,这正是和万岁套近乎的时机,张谦和兼有教育皇上的职责,皇上称之为“罕达”,而张连禄是看妈,对她按宫中的规矩应该驱逐出宫,可是她从小看护皇上,皇上难割舍得了她吗?
瑜妃道:“你们都起来吧。”
众人怎敢起来。
瑜妃道:“我看看妈和胖子也是一时口角玩笑,并没有什么记恨的,是吗?”
看妈张连禄忙道:“是的,是的,奴婢只是和他口角,并没有什么玩笑之外的意思。”
“那你刚才还要告诉皇帝哪。”瑜妃道。
看妈忙说:“主子饶了奴婢吧,奴婢一时在气头上,乱说的。”
瑜妃道:“既是玩笑玩恼了,也没有什么,比不上真的打架,要驱逐出宫的。但在万岁的宫中,也不能嘻闹如此,这样太放肆了。”瑜妃扫了大家一眼,厉声喝道:“敬事房。”
“奴才们在!”
“把胖子和看妈各打三十板子!”
“嗻——”
“谢主子,谢主子。”
看妈和胖子叩头谢恩。
瑜妃对张谦和阮进寿道:“你们也起来吧。”
“谢主子。”
随着张谦和与阮进寿,地上的太监老妈子都站了起来。
瑜妃走出长cg,张谦和送她出来,道:“主子的好处,奴才记在心里。”
长极殿距离长春官最近,于是瑜妃便不时地到长cg中,对下人特别和气。而瑾妃则成日寒着脸,派来到长寿宫的太监,也颐指气使的,让人厌烦。渐渐地,长cg的人们都喜欢瑜妃,而一听瑾太妃就心寒。
一天,瑜妃又来到长cg,见宫中只有嬷嬷王焦氏,便道:“二嫫(宫中人都这么称王焦氏),宫里的人都到哪去了?”
“回主子,都到养心殿去了。”
瑜妃道:“你怎么没去?”
王焦氏道:“我去那里也没有什么事的——主子您坐下说话吧。”
瑜妃道:“不了,你陪我散散步吧。”
说是散步,其实就是在长cg中来回地走。
瑜妃道:“二嫫,皇上现在吃奶吃的还多吗?”
王焦氏笑道:“他有点害羞了,只是现在倒比以前好撒娇了。”
“嗨,虽说是皇帝,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呀。”
王焦氏道:“主子您真是通情达理,我看这宫中的人都不这么看。老爷子小小年纪,承受了那么多,怪可怜的。”
“二嫫,你有个女儿是吗?”
“是的,比万岁爷大三个月。”
“想她吧?”
“想。”
可是王焦氏不知道,她的女儿已死去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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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28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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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妃道:“过些天我让她来会亲。”
王焦氏跪在地上叩头道:“我谢谢主子了……谢谢主子的恩德。”
瑜妃忽然想起了什么,拉起了王焦氏,“二嫫,刚才我不是说会亲吗?既然宫女的父母能来宫中探视她们,妈妈的家人也可到宫中叙天伦,那么皇帝的母亲怎么不能来看看儿子呢?”
王焦氏激动地道:“主子是说让北府的福晋奶奶来看万岁爷?”
“是的。”
王焦氏又扑嗵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头,道:“我先替万岁爷谢谢主子了。”
王焦氏站起身,瑜妃又问道:“皇帝说过他想母亲吗?”
“没说过。只是刚来的时候,整天哭叫着要回家,要娘,有时在梦中还叫还哭……那情景,真让人伤心。”
瑜妃道:“多亏你啊。”
“过了几个月,万岁爷也就忘了,只是听说在登基的时候,哭得厉害,硬要王爷把他带回家去。”
“现在,他可能忘了他母亲了。”瑜妃道。
“不会吧,过了多少年也不会忘的。说实在的,万岁爷天资聪明,可是我看,万岁爷对人情世故,知道的太少,这太不好了。”
晚上,溥仪回到长cg,王焦氏满脸欢容地道:“老爷子,快过来,我告诉你一件大喜事!”
溥仪忙跪过去,扑在她怀里道:“什么喜事?”
只有在王焦氏这里,溥仪才全忘了君臣之礼,而且在别人面前也不避讳,大家都习以为常,似乎溥仪在王焦氏面前忘掉君臣之礼是天经地义的。
王焦氏道:“老爷子,瑜主子要安排万岁爷会亲呢?”
“什么?会亲?”皇上疑感地道。
“对。”
“什么是会亲?”
王焦氏笑道:“就是让北府的福晋奶奶来宫中看皇上。”
出乎王焦氏的意料,溥仪并不像她预想的那样激动,而是冷淡地道:“是这么回事。好,好。”
溥仪的态度,正如内务府告诉他,有总统府的礼官要见。
王焦氏看着博仪这种表情,这种反应,一阵心酸。
瑜妃却正在高兴。
瑜妃叫来列妃和瑨妃,把她想让醇王府的福晋来会亲的事儿说了。
珣妃道:“这事对我们能好吗?皇帝和她的亲生母亲关系亲密了,那不就疏远了我们?”
瑨妃道:“三姐这样做是对的,北府的福晋虽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可她却只是福晋,永远也只是福晋,这名份是不可改的。而我们这样做,不仅和皇帝亲密了,和北府也走得近了。”
珣妃笑道:“还是三姐的脑瓜子好使。”
第二天,瑜太妃把想法告诉了内务府,内务府又转告了醇亲王载沣,奏明了皇上。
为慎重此事,在养心殿里,四位太妃、皇上、载沣王爷、载涛贝勒及内务府,齐集一起,专门讨论此事。
瑾太妃端康道:“二百多年来,对皇帝,大清没有会亲一说。皇帝既入宫,母育的职责就属后妃,如今,我们四位就是皇帝的额娘,北府福晋来会亲,是什么身份呢?”
瑜太妃道:“‘世易时移,变法宜也。’宫中的礼法也是要随时随事而变的。如今皇上逊位是事实,皇室和王公大臣都不要回避这个问题;这样皇上在读书之余会亲是不影响什么事情的。至于说到二百多年来没有会亲,那是因为先代的皇帝都出自宫中的缘故。北府福晋来会亲后,仍是君臣关系,至于皇额娘,当然只能是我们四位。”
大家最后都同意了瑜太妃的建议,而会亲的一切事宜,也就由瑜妃主持负责了。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溥杰一夜未睡,起得晚,刚用过早点,就有太监来报,说是福晋和老福晋都在等着他呢。
“什么事?”
那太监道:“肯定是大事,老福晋和福晋都很紧张呢。”
溥杰随太监快步来到老福晋的信果堂,见老福晋和福晋及妹妹锡媖都已在这里,听老福晋哭泣着道:“这下好了,我们能见着他了。”
溥杰诧异的道:“怎么了?”
福晋道:“宫中的瑜主子宣我们进宫会亲,你就可以见上你皇上哥哥了。”
溥杰一阵激动,母亲平日总是教导自己努力读书,将来辅佐哥哥恢复祖业,说到动心处,常常流泪:“将来大清的事业,就靠你们了。你阿玛是个没主见懦弱的人,可不要学他。”
现在,就要见上皇上哥哥了,他怎能不激动呢。
福晋道:“杰儿,你和韫英去迎接天使去,他已从奏事处向这边来了。”
溥杰和韫英连忙出门到廊外恭迎天使,兄妹两个肃立在那儿,也不敢抬头。不一会儿,天使走来,奏事太监高声道:
“天使到——”
溥杰、韫媖随后道:“恭迎天使。”
那位天使头戴金项,身穿袍褂,踱着方步来到信果堂。博杰和韫媖跟在后面。天使进堂后,站在堂屋中央的东侧。老福晋、福晋带着溥杰和韫媖,对着方桌望空向太妃请安,然后半向左转退到桌子两侧依次而立。
天使这时正颜肃目朗声道:
“瑜主子问老福晋、福晋好,传老福晋、福晋带着溥杰阿哥、韫媖大格格进宫会亲。”
溥杰此时定睛看这位天使,原来是他过去的贴身小太监刘得顺,此时出息了,做了宫中的天使。
刘得顺说罢将太妃所赐的尺头、玉凤、荷包等物,交于醇王府的太监,太监把这些赐品恭放在桌子上,于是老福晋、福晋、溥杰和韫媖便跪下向北望望磕了三个响头谢恩。
这时,刘得顺才道:“奴才给主子问安了。”
于是走到老福晋前磕了三个头,又走到福晋前磕了三个头道:“奴才不会忘记福晋奶奶对奴才的好处。”随后又到博杰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道:“二爷还记得奴才吗?以后就有机会再侍候二爷了。”博杰道:“哪能忘呢,顺儿。”刘得顺笑道:“二爷果然记得。”随后,刘得顺又在韫媖的面前磕了三个头。
刘得顺由天使的身份复变过在醇王府中做过事的太监,说话就轻松了。他们于是议定了进宫带几个妈妈、几名太监、住多少天。
刘得顺道:“二爷,主子要赐给二爷花翎,入宫前要准备好。”
溥杰望了老福晋和福晋。福晋道:“顺儿放心吧,什么事都会圆满的。”
于是刘得顺又详详细细地交待了一遍,便向老福晋、福晋、阿哥、格格,一一叩头请安而出。
溥杰和韫媖又把他送到廊下,此时他又恢复了天使的身份。
老福晋道:“进了宫中就是不一样,看顺儿出息得多了。”
紧张地准备了几天,傅杰和韫瑛也排练了几天,进宫会亲的日子终于到了。
老福晋和福晋各乘一顶人抬大轿,溥杰和韫媖分乘在两辆大车内。一行人走在大街上,引来了不少行人驻足观看。到了神武门,轿子继续前行,其余的人继步跟随。到了内廷的苍震门,王府的官员停下来,只剩下看妈和太监随福晋、阿哥和格格进去。福晋和老福晋却换成了二人肩舆,经过御花园,绕过太极殿,来到长cg。
老福晋一行人到了西配殿休息,此时,刘得顺过来向福晋道:“福晋奶奶,稍时主子赏二爷花翎时,二爷要碰头谢恩,都准备好了吗?”
没等福晋开口,博杰道:“我不会碰头,可是翎子我已经带来了。”
刘得顺笑着道:“二爷先别嚷,翎子还没赏给你呢。”
福晋瞪了博杰一眼道:“少多嘴!”
刘得顺道:“待会儿二爷听到主子赏戴花翎时,二爷要立即跪在地上,摘下官帽放在右膝的右前方,再把脑门触地三次,然后戴上帽子再叩三个头,听清楚了吗?”
溥杰道:“听清了。”
不一会儿,一位太监过来请福晋到了体元殿。殿内南窗炕沿上,坐着一位头戴昆邱帽,身穿古色长袍的女人。
刘得顺高喊:“醇王府老福晋太太、福晋奶奶、二阿哥、大格格向敬懿瑜主子叩安。”
于是老福晋、福晋、博杰、韫媖便向瑜太妃磕了三个头。随后献上贡物八盒点心。
瑜太妃道:“你们辛苦了。”
刘佳氏等道:“谢主子赐福,到宫中会亲。”
瑜太妃道:“赏。
于是便有小太监捧着一个小方盘,另一个太监从方盘内取出绿玉戒指给老福晋刘佳氏和福晋瓜尔佳氏,取出两枚玉佩分别挂在傅杰和韫媖格格的襟前纽扣上。
于是老福晋一行人又是磕头谢恩。
瑜太妃道:“平身——坐下吧。”
于是老福晋等坐在两边摆好的四把椅子上。
瑜太妃道:“我看老福晋身体还很硬朗,平时要多保重啊。”
“谢太妃,蒙太妃的福,我的身体骨儿很结实。”
瑜妃道:“这就好了。”她又转向瓜尔佳氏,道:“福晋,想皇帝吗?”
福晋还没有回答,老福晋刘佳氏哭出来,道:“想,怎能不想……不知现在是什么样了。”
福晋瓜尔佳氏道:“老福晋太太当时哭昏过去了,皇帝当时是她育养的。”
瑜太妃道:“这都是人之常情,骨肉血脉之间,哪有不想的,所以我这次提出会亲的事,虽然祖宗没定这规矩,宫中没有先例,但于情于理,这样做是对的。祖宗有时,也会赞赏这样做的。”
刘佳氏道:“谢太妃了,我在世上的日子不会多,能见一见皇上,也就心愿全满足了。”说着又落下泪来。
正说着,有奏事太监道:“万岁爷来请安了。”
太妃道:“皇帝请安来了,老福晋,你们下去歇歇吧。”
于是,有太监前来把老福晋一行人又引回西配殿,此时,宫女们也都纷纷退去。
“皇帝,老福晋和福晋及阿哥和格格已经到了,待会儿就在院子中相见。既是家法,你们母子团聚,我就不在场了。”
溥仪道:“谢谢额娘。”
过了一会儿,体元殿后门打开,张谦和与阮进寿都穿着官服戴着顶戴,在前开路,后面又是两个领班太监跟随,然后是御前太监,其身后,则跟着一群随用的小太监。
此时,西配殿也走出老福晋、福晋、二阿哥和格格。
两个人群相遇在院子中。
阮进寿铺下一块黄色的拜垫,于是溥仪走上前跪下向老福晋道:“太太安祥。”
老福晋头一晕,差点跌倒,道:“皇帝起来吧,起来吧,长高了,长高了……”说着差点儿掉下泪来。旁边的瓜尔佳氏扶了她一下,她明白了,便站在那里眼盯着溥仪。
溥仪又跪下去,道:“给奶奶请安。”
溥仪站起后,溥杰和韫媖齐齐跪下道:
“给皇上哥哥请安。”
溥仪笑了:“起来吧。”
溥仪心想:“这下好了,有了可爱的弟弟和妹妹来了。”
那边傅杰和韫媖扑闪着眼睛,心道:“原来皇上还只是个小孩子呀。”
虽然母亲整日地教导溥杰让他将来辅佐皇上哥哥恢复祖业,虽然母亲不止一次地说过皇上还很年幼只比他博杰大一岁,但是在溥杰的脑海中,既然是皇上,就是白领飘胸、神情严肃的人,可是现在一见,却只是一个小孩,还冲自己发笑,不禁感到意外,也很感新奇。
刘佳氏和瓜尔佳氏本来有千言万语,可是此时也说不出一句,本料想见到皇上会多么激动,多么热烈,可现在看到皇上以后,却有一段冰冷的距离感,她们见博仪并没有想象的那样会对她们表现出亲热,倒是对弟妹们倒显出高兴的神情,心里一时间酸甜苦辣成什么滋味都有。
张谦和见大家都傻呆呆地站着,便笑着对刘佳氏和瓜尔佳氏道:“万岁爷平常老惦着老福晋、福晋,也经常念叨,说不知阿哥和格格们长多高了。可是骤一见面,有些认生,过一两天就熟了。”
刘佳氏道:“是啊,我天天想他,天天想他,今天见了,也不知说啥好了。”
张谦和道:“就是,乍一见,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样吧,老福晋太太和福晋奶奶在这站着,恐怕也累了。万岁爷,不如到太太和奶奶休息的西配殿去坐一会去。”
“好。”溥仪道。
一行人进了西配殿,皇上和老福晋一行人落座后,张谦和示意大监们和妈妈们全退去。
刘佳氏道:“宫中看护的还好吗?我怎么看皇帝还没有杰儿壮实呢?”
瓜尔佳氏道:“老太太是平时想皇帝想得入迷了,总想着皇帝现在该是亭亭玉立或顶天立地了。如今骤一见,与想象的不同,所以才这么说。我看,皇帝的气色精神很好,个头比杰儿高了半头,很好,很好。”
瓜尔佳氏的心里也觉得皇帝有点瘦弱,说这番话,既是开导老太太,也是开导自己。
溥杰此时道:“我还以为皇上哥哥是个白胡子老头呢,今儿一见,才知道和溥杰差不多。”
这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溥仪心想:“我要是生活在醇王府肯定会更幸福。”于是说道:“我没能生活在祖母和母亲膝下。我想,杰弟弟和韫媖妹妹一定会快乐,”他望着溥杰和韫媖,道:“是吗?”
溥杰和韫媖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们不懂得为什么皇上哥哥却觉得生活在王府比生活在宫中更好。其实,他们年长后又何尝不觉得,生活在王府中还不如生活在一般的平民百姓的家中。
皇上的话,勾起了刘佳氏和瓜尔佳尔的无限心事。
刘佳氏道:“我从来就不觉得皇宫里有什么好,可这都是慈禧老佛爷的主意,没办法的。”说着又要掉泪,她想起了载湉黯淡的一生,想起了差点把七儿子过继给别人,要是那人恰好就在老佛爷下令把载涛过继出去时就死去的话。现在,虽然溥仪没有像她当初预想的那样成为慈禧玩弄的木偶,可是已经逊位的惨境,不能不让人心酸。
瓜尔佳氏觉得婆母不该这么直率,道:“老太太,看您说哪儿去了。我看,这宫中不比咱们对皇帝差,瑜主子不就很体谅人吗?”
刘佳氏也觉对身为皇帝的孙子说这些话不妥,道:“是的,宫中和家里是一样。”
溥仪道:“嬷嬷王二嫫时常提起太太和奶奶,太太和我想象的没什么差别,太太和我的想像是有出入的。”
福晋道:“皇帝想象我是怎样的?”
博仪道:“我认为母亲就如二嫫一样,很高大,结实。”
福晋道:“我的个头也不小呀,身子也很结实的。”
博仪没法说出福晋的神情,眉宇间的气质不似母亲,于是便道:“我以为母亲一见到我就会把我抱在怀里……”
瓜尔佳氏眼睛一红,道:“我也以为儿子会扑在我的怀里,搂着我的脖子……”
刘佳氏又流出了眼泪,道:“皇帝,过来,让我抱抱吧……”
福晋道:“太太……”
刘佳氏道:“有什么,都是自家人。”
溥仪走过去,刘佳氏苍老的脸绽出春晖般的笑容,那双皮包骨头的手把皇帝抱进怀里。
溥仪激动万分,觉得他的血已和祖母的流在了一处。老祖母虽然已老态龙钟,博仪却觉得,她一定会和嬷嬷一样健康长寿。
此时,门口有太监叫道:“主子赐老福晋、福晋、二阿哥、大格格在体元殿和主子同桌用膳。”
溥仪于是走开。
老福晋一行来到体元殿。一个太监跪在地上对太妃道:“老爷子进吃的!”
于是,一队穿着蓝袍的太监在殿中的堂屋里先摆下两个餐桌,又接上一个长腿方桌,随后,一队太监把金镶银盖的碗盘一个个摆到桌子上。
桌子东头摆着雕木椅,沿着桌边各放了两把普通的椅子。
“碗盖——”
随着这声喊,霎时所有的碗盖被取下来,放在提盒内提走。
“吃的摆齐了。”一个太监跪在地上禀告道。
瑜太妃便坐在雕木椅子上,坐定后,对老福晋道:“赐您同桌。”
老福晋便率儿媳和孙子孙女跪下给大妃磕了三个头,道:“谢主子恩赐。”
太妃道:“往后同桌,就不必谢恩了。都是自家人,老福晋年岁又大,这个礼就免了。”
这时,老福晋一行坐下来。
大家正吃饭之间,一个太监跪在地上向太妃道:“万岁爷进了一碗金银米、半个馒头、一碗玉米接粥,进得香。”
太妃道:“知道了。”
刘佳尔道:“皇帝吃得还真不少呢,比杰儿吃得多很了。”
瑜妃道:“这一阵子,皇帝胃口确实很好,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嘛。”
用罢饭,老福晋一行退到屏风后,早有太监端来漱口盂、热手巾把,漱口、擦手后,太监又端来盘子,里面放着盐炒槟榔、豆蔻、橄榄,都是助消化的东西。
太妃用完膳,坐在东边的炕沿上,宫女、太监们把她的漱口盂、牙刷准备好,便转身退出来。此时博杰正好奇地往里看,一个太监忙走过来轻声耳语道:“二爷,转过头来,瑜主子是最怕人见了她的假牙的。”
溥杰便连忙转过头来。
第二天,老福晋带着一行人依次拜望其他三位太妃,都是照例地磕头、献贡品、受赏又磕头谢赏。只是在瑾妃那儿,端康瑾妃的胖脸如结了霜一样,冷冰冰的。
从永和宫退出来,瓜尔佳氏道:“再在里面呆一会儿,我就要憋死了。”
刘佳氏道:“她对咱看样子是不欢迎的。”
第三天,用过午膳,午膳过后,溥仪在祖母、母亲处说了一会儿闲话后,道:“太太,奶奶,让溥杰和韫媖到养心殿去玩会儿吧。”
福晋道:“问问瑜主子吧。”
瑜主子笑道:“你们早该这样了,快去玩儿去吧。”
刘佳氏心道:瑜太妃还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来到养心殿的西暖阁,溥仪把太监都轰了出去。
溥仪道:“你们在王府里玩什么?”
溥杰道:“荡秋千、踢毯子、捉迷藏。”
“你们也玩捉迷藏呀!”溥仪欢喜地道。
“当然。”傅杰道。
“你们都和谁玩?”溥仪道。
溥杰说:“我、大妹、二妹、三妹,还有小太监一齐玩。皇上哥哥,你也会玩吗?”
“当然。”
“可是你和谁玩呢?”博杰问。
“和太监,总是我赢。”
溥杰道:“那怎么会呢?”
溥仪道:“我们三个就玩捉迷藏。好吗?”
“好!”溥杰蹦起来。
韫媖道:“这里黑洞洞的,我怕?”
溥仪道:“我们就在这里,不许出这间屋子的,不行吗?”
傅杰道:“媖妹,怕什么,就这么块点地方,比咱那假山洞亮多了。”
“那好吧。”韫媖道。
溥杰道:“皇上哥哥你先找,你这里熟悉。”
“行!”
博仪说罢,拿来绸子,蒙住了眼睛,停了一会儿叫道:“行了吗?”
没有人应。
于是皇上解开绸子,四下里寻找起来,寻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真怪。溥仪又一一地仔细寻去,见钟的后面藏着一个人。
“真会藏。”溥仪心道。于是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刚一到钟前,又停下了,想,这大钟后面必是妹妹,心里便想一个鬼点子。他突然叫道:“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啊——”韫媖喊叫着从落地大钟的后面跑出来。
“哈哈哈……”溥仪笑起来,他从来也没有这么开心过。
“皇哥哥犯规,皇哥哥吓人,这次不算。”韫媖道。
“好,媖妹妹,这次算我犯规。”
“那下次再吓人,怎么罚你?”
“什么,我是皇上还罚我?”溥仪道。
韫媖被溥仪说的一愣,这时,博杰不知从那里溜出来道:“皇上哥哥犯规了也要罚,不然怎么叫规矩?李世民还依法办事呢。”
“你也学了《贞观政要》——好,谁犯规都罚,可怎么罚呢?”
韫媖道:“谁犯规了就罚谁当马骑。”
溥杰一听,道:“媖妹,这行吗?他是皇上哥哥。”
溥仪却道:“行。
于是兄妹三个又玩起来。
张谦和来叫他们吃晚饭,三人才大汗淋漓出来,兴致未减。
有太监和老妈子给皇上、博仪和韫媖擦洗过,溥仪才道:“传膳。”
于是“传膳”便一声声地由殿内传到殿外,一直传到御膳房。随后是一队队的太监进到养心殿,把饭菜摆上桌子。
溥仪龙座上坐定后,道:“赐溥杰、韫媖同桌。”
溥杰和韫媖一本正经一脸严肃地磕过头,谢过赐,这才坐下来。
于是便有尝膳的太监一一把饭菜尝遍,才有太监喊道:“进膳。”
溥杰从来也没有见过摆过这么多的饭菜,膳后,问道:“皇上哥哥,你每顿饭都摆这么多么?”其实,在冬天,还要多一桌火锅。
“什么?”溥仪诧异地道,“你们天天不是这样用膳的吗?”
他觉得,天下的人都是这样吃饭的,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穷人,有吃不饱的人。
几天过去了,会亲就要结束了。溥仪对弟妹们恋恋不舍,对瑜妃道:“皇额娘,以后还会亲吗?”
瑜太妃笑道:“今后来的更多,住的时间再长点。”
“那太谢谢皇额娘了。”
溥仪又来到祖母、母亲处见了一面,道:“太太、奶奶常来。”
刘佳氏道:“会的,会的。”
“把两个小妹妹也带来。”
刘佳氏道:“一定一定。”说着就要流泪。
溥杰和韫媖见祖母流泪,突然想起了“临别必须垂涕”的教导,就用手指醮着唾沫抹眼角,不料被瓜尔佳氏看了,可这小兄妹仍装作没人见到,作着哭腔道:“皇上哥哥,我们走了。”
回家后,瓜尔佳氏叫过溥杰和韫媖训斥道:“有往眼角上抹唾沫瞎哭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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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29
二、府院争权 张勋复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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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养心殿高大的宝座上,溥仪看着跪着的那个大胖子,心头不禁纳闷:“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辫帅张勋?就是他能让我大清起死回生?”……
辫子军在京城闹腾了几天,就被段琪瑞的军队给赶跑了。四架飞机盘旋在紫禁城的上空,时不时还扔下颗炸弹来。弄得宫里从皇上到太监都得了后遗症,听见大一点的动静就哆嗦,生怕飞机又回来了。溥仪大哭着,又一次写下了退位诏书……
国务院。段棋瑞总理办公室。
段祺瑞问旁边的曹汝霖、陆宗舆道:“若不对德宣战,形势果真很严重吗?”
曹汝霖道:“我们向日本借了一万万元,议定二千万用之于中日军械同盟,由日本人代我国改善兵工厂,八千万用之于组织参战军,由日本人担任教官。若不对德宣战,这笔款项如何能借到手?”
陆宗舆道:“此次日本内阁和军界意见较统一。日本参谋次长田中将军保证,将来征讨南方,日本将尽全力支持。”
段棋瑞武力统一全国的谋略已盘算多年了。南方的陆荣廷、李烈钧盘据南方多年,已渐成气候,对北方威胁很大。张作霖于东北割据称雄,已羽翼丰满,阎锡山在山西已成士皇帝,等等,等等,多如牛毛的军阀,各据一方都在扩充自己的势力。而北洋军内部,也已出现分裂端倪,直系皖系渐有相离的趋势。若能在此时借对德宣战之机扩充自己的实力,那么在中国的舞台上,段祺瑞就可以唱主角。
此时段祺瑞的“小扇子军师”合肥魂徐树铮道:“很显然,若不对德宣战,日本人是不愿出资帮助我们的,而这正是大帅大展宏图的良机,不可丧失。再说,府院之争由来已久,此次再也不能后退,否则我们说话的份量就大打折扣了。”
段棋瑞道:“有什么办法让黎元洪同意呢?”
徐树铮道:“总理可以以内阁辞职与社会治安为辞,看看黎元洪的反应。”
“真是憋气,还要去找他——当年若不是树铮你劝我,我早掀翻他了,可他黎元洪真的就拿大起来,哼,满河的鱼鹰,怎能显出他个光腚虫。”
徐树铮笑道:“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一叶障目,不识泰山,只是自取灭亡而已。老总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段祺瑞来到总统府总统办公室。
黎元洪忙迎到门口,握手道:“总理今天满面春风,有什么好事告诉我?”
段祺瑞道:“我听说总统为树铮来盖印的事发了脾气,特代树铮来致歉的。”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黎元洪心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段祺瑞竟向别人道歉,表面上却笑道,“这倒让我不好意思了,反显出我的小家子气来。”
“总统说哪里话,我可是诚心实意来向总统道歉,取得总统的谅解的。”
黎元洪道:“那天徐秘书长也太过逼人了,他送公文过来,又是任命福建三个厅长的事,我只是随便问及这三人的履历。”黎元洪看着段祺瑞笑道:“我身为总统,问一问这样的大事,也不为过分吧?”
“这是总统职权范围内的事,问的理所当然。”段祺瑞点头附和道。
“可是,徐秘书长却向我说:‘总统何必多问,我很忙,请快点盖印。’我若和他计较,就不盖这个印又如何,可是为国家规定,府院不能起隙,尽管他眼中分明没有我这个大总统,我还是给他盖了章。”
段祺瑞道:“总统的胸怀真是如蓝天大海一样宽阔,有这等胸怀,府院之隙必能弥合,政府必走向团结,国家必走向繁荣。”
“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段祺瑞道:“为了国家的强盛,我们应走在一起,方向一致,目标一致才对。所以我今天来谒见总统,特向总统请示欧战的问题。”
黎元洪道:“我国虽大,但国力瘠薄,参与欧战,是不明智的。”
段祺瑞道:“欧战已经三年,法国必败无疑。乘此机会参战,则可以提高我国在国际上的地位,又可收复法国占领租用我国的领土,总统为国家强盛着想,为消弥府院之隙着想,应该同意这种请求才是。”
黎元洪道:“按照宪法,对别国宣战,应由国会同意才是,此事就由国会决定吧。我本人实在是无权作主。”
“那么总统个人意见呢?”
黎元洪道:“自然是以国会的意见为意见。”
段祺瑞道:“国会鱼龙混杂,良萎不齐,各党各派各据一己之私而不恤国家利益,若把此事交由国会讨论,恐怕会争吵不休,徒然丧失富强国家,提高我国国际地位的良机。”
黎元洪道:“宪法如此,又如何不交国会讨论呢?”
“总统若明确表示主张,则国会就会有良好的秩序,我仍认为总统应明确表示立场。”
黎元洪道:“我对欧战的情况至为模糊,近又传闻德俄媾和,国际局势,诡谲多端,故此我身为国家元首,担一国之安危,不能不慎重,所以我还是听听国会的意见再说。”
段祺瑞的心里已似倒海翻江,气愤填膺,但仍心平气和地道:“总统,内阁多持参战之意,各省督军也谓我国军队今非昔比,在国际上应有自己的相当地位。如果总统在此事上暖味——恕我直言——恐怕政府会有危机,社会治安也难保证,国家又将陷于混乱纷扰之中。”
黎元洪道:“虽然如此,我也不能干违法的事。我黎元洪性命事小,国家宪法事大。比起国家宪法,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段祺瑞霍地站起,从牙缝中挤出话语:“总统,你可要承担全部责任,各省督军已厉兵袜马摩拳擦掌,都瞪眼看着总统哪。”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众议院开会的日子到了,国会门前突然涌出蜂群般的请愿者,请愿者有“市民代表”、“陆海军代表”、“五族公民代表”、“政界代表”、“学界代表”、“商界代表”,横幅铺天盖地,人数号称有五六千,其实有二千人左右。这些人人人手中挥舞着传单和请愿书,把众议院包围得水泄不通。
“议员来了!议员来了。”
随着一声喊,人群旋风般地围住一个议员,向他塞着传单,念着请愿书。这个议员看来是立场不甚分明的,只顾点头哈腰,装点出笑脸,好不容易钻出人群走进议会。
“反战派的议员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忽喇喇人群把几个议员围住:“打死他个狗日的反战议员!”
“打他!”
“打——”
于是人们的拳头在议员的身上挥舞,手指甲在议员的脸上抓出血印,唾沫喷了议员们一脸……
“好了,我们是文明的国民,就放了这些反人民的反战议员吧,他们不文明,卖国,我们不能跟着学他。”
这个人这样一喊叫,人们才散开一条缝,议员们狼狈地进入议会大厅。
有些议员往人群中望去,因为刚才那喊话的声音有点熟悉,这一望不要紧,望一眼气炸了肺。那高声在人群中叫喊的人,正是国务院参议陈绍唐,而另一群的核心,正是陆军部谘议张尧卿。
“公民打得议员,议员也打得总理!”
“这显然是段祺瑞指使的。”
本来,参战是可以顺利通过的,不知是谁给段祺瑞出的馊主意,惹恼了议员们。
“既然要我们讨论,通过不通过应由我们决定。强迫我们通过,这不是袁世凯那次强迫国会选他做大总统和皇帝吗?”
“是啊!这是正宗的北洋戏法。段祺瑞从袁世凯那里学的真不少,真地道。”
黎元洪很高兴,本来心里没有底,不知议员们向着谁,可现在,段祺瑞的拙劣戏法帮了他的忙。
段祺瑞则万分气恼,在国务院的办公室里暴跳如雷:“这些狗屁议员,真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段祺瑞又授意“请愿公民团”向国会发动攻势,于是在会议厅周围布满了警察,警察也成了“热切的爱国者”,在请愿团的“感召下”,同情请愿者,允许“公民代表”自由出入议会大楼,而对议员们则只许进不许出。
请愿的“爱国公民”扬言道:“不通过对德宣战案,你们议员们就甭想出院,我们要把国会烧掉,把你们烧死!”
一阵摇旗呐喊,有砖头瓦片飞进会场,议员抱头四处乱窜。
议员们越来越恼怒:“这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做这样的议员,真窝囊。”
“我们辞职,等新内阁成立再讨论对德宣战吧。”
议员们在会场拍案狂叫,会场外,请愿的公民们则继续向议会围攻。
从上午九点钟一直到下午四点,议员们饿极了,而请愿的公民则大咬大嚼手中发下来的大饼油条。
到黄昏六点钟,段棋瑞给议会打来电话,说他已饬军警解散公民请愿团。而此时,内阁军警大员才来到会场,表示正在驱散请愿的公民。
而议员们此时则愤激到了极点,一致要求段祺瑞到会场说明今天的情况。段棋瑞想,我还是亲自到议会再加一把火,通过参战决议案算了。于是,段祺瑞刚一人会场,请愿公民代表向议会提出最后通碟:限议员于24小时内投票,倘不通过参战案,即请政府解散国会;倘政府不允所请,即由公民自动将议院拆毁。
段祺瑞待公民代表读完最后通碟,道:“你们也太急躁了,我代表政府保证,你们的愿望一定受到重视并得到尊重。现在还是请你们平息一下情绪,给议员们一点时间,给政府一点时间,你们要相信政府,要相信议员,要相信大多数议员的心是和你们相通的。回去吧,公民们,你们的爱国热情理应得到保护,但你们的行为要合法、文明,否则,虽然是出于爱国,出于善良的目的,也要受到制裁。”
“别听他胡说,他是幕后指挥。”一个议员叫道。
“是的,他让流氓打我们,我们就扣下他。”
“把他当作押头,切莫放走了他。”
段棋瑞做梦也没想到议员们会把他包围住。不久,国民党员伍廷芳提出辞职,不再干外交总长了。议员有在政府里兼职的也纷纷递交辞呈。段棋瑞立时成了光杆总理。他见如果再闹下去会对自己更不利,于是派马队驱散了公民请愿团。
第二天,“京津各界联合请愿团”发表通电曰:
“为振兴中华,扬我国威,提高我中华在国际中之地位,为收复国土,驱除虏寇,全国人民一致要求对德宣战。昨京津各界组成请愿团前往国会申明人民意愿,表达人民心声,可政府却指挥军警威迫请愿公民,马踏请愿之手无寸铁之民众。此等镇压人民以正常途径表达心声的行为,违背宪法,我京津各界联合请愿团将对政府此种践踏人权的行为依法起诉。”
伍廷芳看了这个电文,道:“段棋瑞卑鄙如此,真一小人矣!”
而同一天,《醒华报》登了一篇王合新的投函,段祺瑞的把戏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鄙人来京谋事未遂。前日由同方合肥人陆军部秘书谭君毅甫介绍加入公民请团,当面言定自12点钟起,随大家一起包围议会,每一个钟头给大洋五角,散时立付,并云参加请愿团,即受军警保护,并无安全之虞,又说参加请愿团,即将参加封名册造成具报总理,以后可派一差使。鄙人如时而往,站到八个半钟头始去,去时反被军警击一枪托。当晚寻谭先生领取公费大洋四元二角五分,可是谭却吝啬不给。今早又往索取,谭先生避不见面,由一少年出见,大言恐吓,并说这事已向糟了,总理不肯承帐,恐怕要办凶手,嘱我闭门不出,不许再提此事。鄙人在旅馆中言及此事,有城中杠夫、车夫、无业游民乃至乞丐与我同一遭遇者甚多。皆云,因图铜子二十枚加入了公民请愿团,谁知‘偷鸡不成反折了把米’。我听此言气忿已极,知鄙人已被出卖。为此特请登出,俾知谭之欺人手段。”
黎元洪在总统府见到这张报纸,拍案叫绝。府院斗争斗到这种程度,是他始料不及的。以他的实力,是不能取得如此的战果的。此时,有几位内阁部长来递交辞呈,黎元洪道:“还是慎重地考虑一下吧。”
几位部长道:“段棋瑞不是得意而忘形,就是蛮横无理,我们无法和他共事。”
黎元洪接过他们的辞呈,在每份上写上“交院”两字,道:“你们首先应到段总理那里提出辞呈才合乎手续。”
几位部长道:“我们不愿见他,他是个十足的小人。”
待几个部长走后,黎元洪道:“牛秘书。”
“在。”
于是从里面转出一位妙龄窈窕的小姐。
黎元洪道:“跳支曲子吧。”
牛小姐道:“就跳华尔兹。”
“刚学恐怕跳不好。”黎元洪高大威猛,但此时却有点扭怩,恰如猪八戒遇到了女人国的国王。
“我知道总统特别高兴,心情这样愉快,一定能跳好。”
黎元洪道:“我把这些辞呈派人送到国务院,看他段祺瑞怎么办。”
“这有点太损了吧,这不是故意找人难堪吗?”
“怎么,你不会又是段祺瑞派来的吧?”
“总统——”牛秘书小姐嗲声娇气地道,“你不会是又在吃醋吧。”
办公室的门窗的帘子早已放下,门关得很严,总统和牛秘书小姐,相搂着,轻快地旋转起来。
段祺瑞在府学胡同召开紧急会议商量善后的对策。
大家面面相觑。
“总理不如暂时引退。常言道缩回的拳头击出去更有力。”不知是谁这样说道。
徐树铮道:“不可。”
虽然就这两个字,别人再也不提反对的意见,因为大家清楚,徐树铮就是段祺瑞的头脑。
段祺瑞道:“我若辞位,政府瘫痪,国家又陷入无秩序的状态,为维持秩序,我还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为好。”
于是段祺瑞又来到国务院他的办公室,可是各部已辞职一空。他来到国务院里,就见着一个人:镜子中的段祺瑞。段祺瑞对着镜子挤眉弄眼了一会儿,看一看舌头并不太红也不太白,可见自己没有内热也没有内塞,没有阴虚更无阳虚。他又数了数额头上的皱纹,可怎么也数不清,因为他皱眉和不皱眉不同,抬眼和不抬眼又不同。这样看了一会儿,实在觉着无聊,便回去了。
黎元洪听说段祺瑞还是到了国务院,对牛秘书小姐一笑,道:“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跳舞,恐怕他是在国务院清唱呢。”
段祺瑞回到家,召来徐树铮道:“还是辞职了吧。”
徐树铮道:“老总,可以再组织督军团麻。”
于是第三天,督军们进京,这些各地拥兵骄横的军事首脑一进京,段祺瑞顿时来了精神,黎元洪和牛小姐跳舞的步子躁乱起来。
牛秘书小姐道:“大总统,别急别躁,一急躁,就不能快活长久了。”
大总统道:“什么地方都能学到政治,真是万物为一。”
督军团并不像有些人估计的那样会采取什么过分的行为,却是大摆筵席起来。
曹锟、李厚基、田中玉欢宴直隶籍议员,张怀芝宴山东籍议员,王占元、赵惆、阎锡山、倪嗣冲分宴鄂、豫、晋、皖各省议员。这些武人此时显得儒雅起来,他们口径一致:请议员以国家为重,维持与国家休戚与共的段内阁。
过了一天,全体到京的督军又联合欢宴全体国会议员于迎宾馆。
段祺瑞照样到国务院上班。这一天,他正在研究自己的指甲,看报上说通过指甲能看出身上的毛病,于是他细心地看着,果然见上面有胃病的征象。他想:这几天和小姨太做床上的事总显出无能,在指甲上也许能看出是因为什么毛病,他对照报纸上的条款一一验证,结论是他的性无能是由气血两亏所至。
段棋瑞正研究得起劲,呼——,门被推开了,他刚想训斥,见来的是倪嗣冲,忙站起来迎接。
倪嗣冲不待段棋瑞开口,便怒气冲冲地道:“我早讲过,那些酸儒最难处,国家就败亡在他们手里。”
“怎么了?”
“怎么了?老总,我们请他喝,请他们吃,甚至还请他们到小姐那儿跳舞,可是这些人他妈的照吃照喝,照玩姑娘,可是也照样地不同意参战,真他妈的迂腐不堪。”
段棋瑞真的有点急了:“妈拉个巴子,见鬼了。我也说过,对酸儒就是要来硬的,可是树铮还要等一等,这下好了,我们的体面全没有了。”
“真他妈的不识相。看来,就要使硬的,我真想宰他两个,看看他们那时候的孬熊样。”说着,倪嗣冲递过一个纸片给段祺瑞道,“这是张作霖的电报,他说:‘与其瓦全,宁为玉碎。’我看,我们集体辞职,全不负责社会治安,看黎元洪还能怎样。”
谁知道,督军们集体辞职的危言并没有动摇国会议员们,而黎元洪给了段棋瑞一个答复——三不主义:不违法,不怕死,不盖印。
段祺瑞急了,组织了督军们联名签名,要修改宪法,解散国会,否则,可能举行兵誎。
“兵谏!”
黎元洪看到督军们联名的呈文,也急了,虽然目前的形势对他很有利,可是他手里没有军队,而段棋瑞纠集的这些人一个举事,却是难以对付的,要真是用枪杆子和黎元洪说话,黎元洪就慌了。
黎元洪长得高大威猛,在办公室里踱着步,犹如一只北极熊晃荡在冰面上。
“哟,什么事让一个大男人大总统急成这样?”
牛秘书小姐娇滴滴地从里间出来。
“你不知道,这些督军们要实行兵谏!”黎元洪道,“你知道啥叫‘兵谏’吗?”
“不就是带兵放枪放炮吗,有什么可怕的,急什么。”
“不在你身上,你不急。”
“你哪天不在我身上?我怎么能不急?”
“我没有心思逗笑。”黎元洪示意她进里间去。
牛秘书小姐仍不走,道:“大总统,我若是给你枪,给你炮,你怎么谢我?”
“别开玩笑。”
“谁开玩笑了?是你笨。人们说,人大憨,狗大愣,一点也不假。”
“你——”
“我什么?现成一个人你想不起来用,只知干着急,真笨。”
黎元洪道:“什么人?”
“这些联名的督军里头却缺少一个最爱出风头又最自命不凡的人。”
“谁?”
“真笨!”
“对,张勋!”
“就是么,他不就是枪,就是炮吗?”
“我的小心肝,救了我的命了!”黎元洪快步上来,抱起牛秘书小姐,“我好好犒劳你!”
黎元洪的胡子扎在牛秘书的脸上,那双大手箍抱得她喘不过气来。突然,他松开了她,道:
“我和张勋一向毫无瓜葛,和他能走到一条战线上吗?”
牛小姐道:“没有一定的敌人,也无一定的朋友,你们虽然过去干过仗,但现在却有共同点,骨子里张勋是反袁世凯也反段的,他又反对对德宣战,这不是你们的共同点吗?至于和他联系也不是难事,现摆着一个人。”
“谁?”
“李经羲,李鸿章的侄子,那个被袁世凯封为‘嵩山四友’的人,不正是蔡愕和张勋的老首长吗?”
黎元洪又一下子把牛小姐抱起来,转了几个圈:“袁世凯真是个天才,他收你为秘书,我真的佩服他了。”
“别放下我!我就喜欢你这粗豪劲,比袁世凯强万倍。”
徐州。
安徽督军张勋坐在将军府里,得意地观望着时局。这位安徽的督军坐镇徐州,令冯国璋很不快活,身为江苏总督,曾向张勋提出张应当驻防安庆的要求。但张勋说他是政府任命的长江巡防使,整个长江流域他都可驻防,将军府设在徐州并无不妥。
张勋从来都没有断绝过复辟大清的梦,以至于现在他的头上还留着辫子,他的军队也都留着辫子,人称“辫子军”,而呼张勋为“辫帅”。
他对袁世凯称帝背叛大清极为恼恨,恨袁世凯不听自己的劝告扶植小皇上重登大宝。袁世凯的倒台让他欣喜,但黎元洪继任总统恢复国会又让他忿忿不已。所以府院发生争执,他拍手叫好,发展到今天箭技弩张之势,更让他激动不已。他认为现在出面力挽狂澜的时候到了,他复辟大清扶保宣统重登大宝的机会到了。
正当北京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陆荣廷从西南来到徐州。
张勋把军乐队和仪仗队一直拉到火车站,陆荣廷一下火车,“敬礼!”辫子军便齐刷刷的敬礼,仪仗队端起长枪,而军乐队也随着奏响了嘹亮的军号。
红地毯铺到了火车的站台,陆荣廷一下车,张勋忙跨上前,又随着跪倒于地,行了前清时的跪拜大礼。陆荣廷深知此兄作风,便和他对拜。
“老兄弟,老兄弟,咱们多年不见,当年的老同事,就剩下你我了。”
“是啊,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你我都已老了。”
张勋道:“老兄弟坐镇西南,一柱擎天,也是事业有成啊。”
陆荣廷道:“老兄你虎踞中原,为群雄之领袖,更是如日中天,只是……”
“只是什么?”
“人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今天见到老兄,也如当年鲁肃见吕蒙一般。”
张勋道:“怎会如此?”
陆荣廷道:“兄长当年何等粗豪,今天却文诌诌的,果真如吕蒙般用心经史诗文了吗?”
“狗屁,娘的个熊,都是在这里被那帮人给熏的,今天见了老兄弟,也不自觉的文乎起来。”
“哈哈哈,还是老样子。”
回到府上,张勋摆上了最为丰盛的筵席,酒过三巡,张勋道:“老弟,你我是拜把子的弟兄,比不得外人,你说,民国能比得上先朝大清吗?”
陆荣廷道:“这几年战乱纷乘,百姓怨声载道,对民国是有点失望。至于说到民主,则远远比不上大清时代。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我的看法也是这样。清室厚泽深仁,袁世凯辜负先朝,民国不成体统。你我弟兄分据南北,对国家的这种鸟样子,也该有什么表示,收拾收拾。”
陆荣廷心内虽不以为然,但口内却只顾应着:“兄弟此次到京,也是一定要拜见皇上的。”
“这就好了,你我弟兄一南一北,天下可定。若有事发生,可一定要互相帮忙啊。”
陆荣廷道:“你我是多年的弟兄,当年结义的兄弟呀,正如鲁肃吕蒙,正如刘备、关羽和张飞。我哪有不随哥哥的道理。”
“好!”
陆荣廷到了北京以后,第三天拜见了博仪,给官中送了许多广西土产。而令张勋又惊又喜的事,陆老头儿献女为妃的消息。张勋又听说,宣统帝赐给陆荣廷内帑三万元。张勋心道:“这陆荣廷,远在广西做督军,倒比我更接近皇上,咳,还是他有胆量!下次路过徐州,我一定要好好地问问他。”
可是陆荣廷并没有途径徐州回去,张勋很失望。
张勋回想往事,越想越觉得陆荣廷可爱,钦敬自己眼力不差,年轻的时候和他拜了把子。
“只是,我*,他比我还先走一步,把女儿献给皇上当妃子,他倒成了皇亲国戚了。”张勋自言自语道。
张勋以为南有陆荣廷的支持,复辟帝制已成功了一半,现在还有一个关健的人物,既是北洋元老,又握有重兵,这就是冯国璋。恰好,此时冯国璋到了。想到这里,张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摸起电话给冯国璋打了个热线。
“喂,张大帅,有什么急事呀。”电话里传来冯国璋的声音。
“冯帅,我有一事相求啊,不知冯帅意思如何。”
冯国璋道:“从北洋初创到现在,我们都是携手共进,相互支持,如今张帅又是督军团盟主,盟主有令,我哪有不执行的道理,说什么‘请求’,这可不是张帅的风格啊。”
张勋道:“共和确实不合国情,冯帅你也看到了,北京闹得鸡飞狗跳,不成体统,政府不像政府,国家不像国家,一群人在京城中像小孩游戏一样,我实在看不过去。”
不料冯国璋在电话里道:“搞什么共和,哪里比得上帝制,当年项城称尊,我虽劝他还不如恢复大清的好,可他就是不听,人心思旧主吗。就是当年辛亥革命,我也是主张君主立宪而反对共和的。倒是段祺瑞联合发电拥护共和,闹到现在这种样子。”
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张勋心花怒放,于是在电话中道:“我今天给冯帅打电话,就是要请冯帅在我有所举动的时候能支持我。”
“是复辟吗?”
“还是老哥们儿了解兄弟。”
“放心吧,我一定支持。”电话里,冯国璋的语气很坚定。
放下电话,张勋一拍大腿,粗短地身子如皮球一样在办公室里转几下:“大事成了!”
“报——”
门外的军官高喊。
“讲。”
军礼官进来,一个立正敬礼,道:“李经羲先生来访。”
“好!蒋干过江来了。请。”
张勋迎出去,见李经羲颤微微地走来,忙道:“拜见老首长。老首长驾临,学生铭感于心,情不能已,不知说什么好了。”
说着跪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脑后辫子上下翻飞。
李经羲被张勋的憨态和诚意打动,忙拉他来,“那时我就常说,张勋是个人才,文武兼备,必有出息,果然。”
张勋道:“都是蒙老首长栽培。”
李经羲道:“你不但事业有成,为人又诚实义气,老夫一生之中有二位部下值得骄傲,第一是你,第二是蔡愕,可惜他英年早逝,不然,他可以做你的臂膀的。”
二人来到将军府,几句闲话后,李经羲问道:“你对大总统看法如何?”
张勋道:“咱们的大总统真真是一位忠厚长者,咱断断乎不许别人欺负他老人家。说实在的,北京那个闹腾,我早就气炸了肺,他奶奶的,我要带兵打趴下那些不识相的督军,有了两个鸟兵,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大总统如果要和我言语一声,咱们当部下的,难道不能为他出一番死力?”
李经羲高兴的流出眼泪加眼屎,没牙的嘴巴张开来,待张勋说完,他终于能够插上嘴了,道:“老夫此来,就是秉大总统之意,来请教张帅的。”
“不敢当,不敢当,老师老首长老前辈您怎么能说这种客气话。你只要有令,咱这二百斤就豁出去了。奶奶的个熊,咱非砸趴下他们不可,老师你说吧,有什么事。”
李经羲道:“总统只是让我来看看你的意思,只是能得到你的支持就行了,倒没有什么具体的事。”
“那好吧,老首长,走,咱喝酒去。为老首长,为大总统,您看看咱的表现,大总统是刘备,咱就是赵子龙!”
北京。总统府。
黎元洪听说李羲经来了,忙把牛秘书小姐推到暗室,关上暗门,走向门口,边走边道:“请!请!请!”
门开了,李经羲蹩进来,黎元洪抓起李经羲的手,问:“张勋怎么说。”
“哎哟,你把我的手攥碎了。”
“对不起,对不起——张勋怎么说?”
李经羲走到软沙发那儿,一屁股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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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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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勋弯腰问道:“他怎么说?”
这时,李经羲才慢腾腾地道:“他说:‘黎总统是刘备,咱就是赵子龙。’”
“好!”有一个女的在什么地方尖声道。
李经羲迅捷地站起来:“这是谁说话?好像是个女的。”
没有人应。
李经羲看黎元洪,但见他两眼如灯笼,瞪着瞪着,好像冒出火来。
“总统,”李经羲推了他一下道,“我怎么刚才听到有什么人说话?”
“什么?”黎元洪这才回过神来,张开双臂如老鹰扑兔似的要抢李经羲,李经羲一惊,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这时,黎元洪才彻底清醒过来,道:“李大人刚才说什么?”
李经羲道:“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个女人说‘好’,声音很尖很大的。”
黎元洪道:“那是老先生的幻觉,心里是这样想的。老先生,张勋果真是那样说的吗?”
“我有两位好学生好部下,一个是张勋,另一个是蔡愕,可惜蔡愕英年早逝,不然,他二人一南一北,保你坐稳天下。总统您想,老夫去了,他还能说什么,何况他一向对大总统都是万分敬佩的,说大总统忠厚,段棋瑞是小人。他说了,如果大总统若有什么举动,他是拼死命支持的。大总统就放心吧。”
“好!”又有女人答道。
李经羲又惊疑的四望,道:“真是老了。不过,脑子里怎么尽是女子的声音。”
“哈哈哈哈……”黎元洪捧腹大笑道。“老先生又焕发出第二春了吧!我想老先生现在必想着什么情人,不然怎么会这样!”
“不好意思的。”李经羲民忸怩起来。
黎元洪倒是一本正经地坐在总统办公桌的前面,一脸严肃的道:“李老,此次本总统可要委你大任了。”
“老夫年迈体衰恐难胜任。但不知大总统要让老夫做什么。”
“总理!”
“总理?”李经羲站起来。
“对,总理。”黎元洪道。
行将就木的老头儿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官运,又谦虚道:“老夫年迈,秉国务之主,恐怕力不从心,大总统还考虑其他人选吧。”
“唉呀,姜太公八十岁不是建立了不朽的功业吗?曹孟德也说‘老骥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先生正是建功立业之年哪。”
黎元洪已问过徐世昌,让他这位北洋元老出山,但他敬谢不敏,回绝了;黎元洪又找北洋龙、虎、狗中之“龙”王士珍,王士珍说段祺瑞是北洋三杰中之“虎”,他不好抢了“虎”的位子,但可以帮助黎元洪,他可以做司令或参谋长什么的;黎元洪得到这种保证也就心满意足了;最后,他才想到这个李经羲,如果他和张勋的关系那么近,就让他做总理吧,这对段祺瑞是个牵制。
现在虽然徐世昌和王士珍不愿做总理,但有张勋的支持,对段琪瑞,也可以下手了。所以他许下让李经羲做总理。
李经羲是个混混儿,袁世凯时为嵩山四友之一,国会议员们对他绝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他们急于赶走段祺瑞,对李经羲也就不能过于挑剔。
当黎元洪提名李经羲为总理时,在国会顺利通过。
于是,黎元洪下了总统令,免去了段棋瑞国务院总理的职务,同时,李经羲被任命为总理,王士珍被任命为京津警备总司令。
段祺瑞在被免去总理一职的当日出京至天津。黎大总统派荫昌到车站送行,又派人送给段棋瑞程仪一万元。
段祺瑞到天津后,随即发表声明:
“黎总统免国务总理令未经段总理本人副署,不发生任何效力。将来地方及国家因此发生何种影响,本人概不负责。国务总理段祺瑞。”
段祺瑞此电一发,第一个响应的是倪嗣冲,他立即在蚌埠发表声明,宣布安徽独立。随后奉、黑、浙、赣、鲁、闽、陕等省也相继独立,张作霖通电说:“吾军已枕戈待命,声讨兵谏中央。望我大总统悔悟。大兵到日,即清君侧,三策士,四凶、五息、十三暴徒都将要绳之以法,以惩其蛊惑总统之罪。”
黎元洪此时请求王士珍出面,同时电邀张勋作调解人。
徐州。
张勋见黎元洪这个憨瓜已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办事,赶走了段祺瑞,而又把自己当成救命的菩萨,便把脸一翻,发表通电说:
“黎大总统要张某作调停人,张某既为督军团盟主,现即指出调停条件如下:一、修改宪法;二、段内阁复职;三、斥退宵小;四、赦帝制犯人;五、排除议吴中之暴烈分子。限于五日内答覆。”
随后,张勋以盟主的身份电邀督军到徐州开会。
张勋的盟主地位是在第一次徐州督军会议上确定的,此次以盟主的身份召集督军们召开第四次徐州会议。张勋的意思是,在这次会议上看看督军们的态度,做到进可攻,退可守,游刃而有余:如果大多数人反对复辟,他也不好勉强为之;如果多数人同意,特别是有实力的人同意,那么他就兵进北京,挟小皇上重登大宝建立不世的功业。冯国璋已经表态,陆荣廷是自己的义兄弟,剩下有实力的有影响的就是段祺瑞和张作霖了,且在这次会议上看看他们的态度再说。
天津,段棋瑞住在意大利租界的洋房里,他显得很焦急,很火爆。
“又铮,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率军进京,制一制那个憨大个子。”
徐树铮道:“当年刘伯温向洪武帝建议‘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如今大帅连几天也等不及了吗?”
“那黎大个子憨愣愣的死充忠厚,我怕他真的能笼络人心,羽翼丰满,何况他在拉张绍轩那个笨瓜。”
徐树铮笑道:“在咱中国,枪杆子说了算,他黎元洪没有枪杆子,能成什么气候?至于张勋他那几个辫子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只配做人家的工具。”
“如今他已成了黎元洪的工具了。”
徐树铮笑得更开心了,道:“张勋不是提出调停条件了吗?大帅试想,他是在讨好咱呢,比咱们提的条件更毒!”
段祺瑞道:“他张绍轩到底要干什么?”
“称帝!是宣统帝重登大宝——这样说更确切些。”
段祺瑞道:“那么他召集徐州会议的主要目的在此了。我们怎么办?”
“欲擒故纵,上屋抽梯。”
段祺瑞道:“三十六计,你连用数计,你好厉害,张绍轩恐怕吃不消了。”
徐树铮道。“实际上还有一计:借刀杀人。”
段祺瑞道:“这张绍轩,憨得可爱,愚得可笑。”
“外表上如此而已。”徐树铮道:“当年袁世凯向他试探,他张勋道:‘袁宫保不辜负朝廷,我何敢背宫保。’就显出他的狡猾,袁世凯称帝,他也是答应了的。至于他在徐州,利用冯帅控制北洋,利用陆荣廷控制西南,不也是他的如意算盘吗?只是他成了工具而不自知,先是袁世凯的工具,后是老总的工具。”
段祺瑞笑道:“我什么时候把他当成工具?”
徐树铮道:“老总,利用他遏制冯帅,而取得在北洋领袖的地位,让他扼守徐州,这不是段老总您的意思吗?”
段祺瑞默然不答。
徐树铮又道:“他张勋又要成为老总的工具了。”
段祺瑞道:“这次就由你代表我到徐州吧,万望促成张绍轩的志愿。”
徐州。
督军们赞成盟主的见解:恢复大清以强国家,实行立宪以稳定社会。
他们都在一块黄绫上签了字,没有到会的,由代表签。徐树铮代表段祺瑞签下了复辟清室的盟约。
十七省结成了同盟!
张勋捧着黄绫子激动老泪横流。
“参谋长!”
“有!”万绳栻道。
“你把这块黄绫子收好!”
“是。”
“参谋长,”张勋道,“以前的那些信件,特别是段祺瑞和冯国璋的,都收好了吗?”
“大帅放心,都锁在保险里,就是来一个师,也弄不走。”
“这,我就放心了。”
张勋锁定的,是他们——段祺瑞和冯国璋——的秘密,他们之间的秘密交易。
“万一以后两个人若玩什么猫腻——”张勋心道,“这一箱子东西足以让他们身败名裂!”
火车从徐州出发向北驶去,车里尽是辫子军。车轮辗动大地,发出隆隆声响。
天津,张勋和段祺瑞作了短暂的会晤,两人强调了早就达成的共识。
“绍轩,”段祺瑞道,“我会全力支持你的,你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吧,我对黎元洪,对共和,对民主,早就烦透了。”
张勋得到了段棋瑞的亲口保证,他的军队又在段军的人群中顺利穿过,他感到无比高兴。
面对如蛇的火车向西北爬去,段棋瑞站在那里,在昏黄中,久久不愿离去,直到火车的踪影和喷出的白烟完全消逝,他才转身离去。
“真是一把好刀!”段祺瑞道。
“真是利令智昏——本来狡猾至极,却硬往陷阱里跳,看来里面的鹿太肥壮了!”徐树铮意味深长地道。
“这个瞎熊。”段祺瑞在小汽车里闭目养神起来。
北京。
黎元洪把总统府大礼堂粉刷一新。他亲自查看,唯恐有哪一处不好,觉得确实金碧辉煌了,才放心的回到总统办公室。
“唉——”
黎元洪叹着气,他本来以为张勋是个救星,可现在看来,张勋比段祺瑞更蛮横无礼。他一张口就要解散国会,现在国会解散了,他又要带辫子兵进京。黎元洪请北洋元老徐世昌说服张勋不要带兵入京,但张勋根本不理他,五千辫子军便上了火车。黎元洪没有办法,命令人在两天之内把大礼堂粉刷一新,准备让张勋住在那里。同时,让王士珍劝说张勋,把辫子兵停在城外,张勋答应,辫子军不入城,黎元洪稍微松了口气,这才检查了一遍大礼堂,生怕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那个瘟神。
黎元洪估计张勋到了,就派总统礼官到前门车站去迎接张勋,自己则在办公室等他,随时准备出迎。
代表派出去后,他习惯地推开暗室的门,可是此时已人去室空,黎元洪怅然良久,在室内踱了一圈,又关了暗壁,回到办公桌旁。牛秘书小姐已被他赶走,他气自己为什么会听一个女人的话。此时他觉得,当初袁世凯称帝的馊主义可能也是这牛小姐鼓动的。没办法,现在木已成舟,黎元洪只有听天由命了。他觉得,也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他张勋让我解散国会,我解散了;要来北京,我也让他来了;以后他要什么官就给他什么官还不行吗。
总统……总理……袁世凯……段祺瑞……孙文……黄兴……张勋……牛小姐……他妈的,什么玩艺儿,徐世昌、王士珍、倪嗣冲、李经羲,狗屎狗屎臭狗屎……
黎元洪在办公室胡思乱想,紧等张勋不来,慢等张勋不来。
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人通报?张勋又变脸了?我的代表被扣了?总统府被包围了?他妈的张勋,我怎么相信牛秘书那个小屄的话,张勋他是个无赖,自幼就是一个十足的无赖,他讲什么信义,我却相信他相信他忠厚老实相信他的信誓旦旦相信他和日本人作对和段祺瑞作对和德国好——婊子养的张勋,现在又在玩什么花样,耍什么无赖……
怎么张勋还没来!?
黎元洪心里发毛,头胀起来胀大起来,他觉得天旋地转……
前门车站。
核枪实弹的士兵站了一排又一排,刺刀抽出来,寒光闪闪。城楼上、城墙上、卖票的大厅上,站满了士兵,架上了机枪。
黄士从前门车门站铺开去,一直铺到南池子张宅。
黎元洪的代表一看这阵势吓得浑身冒汗,两腿发软。看那黄土铺的方向,看样子张大帅是不会到总统府去住的,没有办法,站在这里等吧。
军士的刺刀把欢迎的人群和火车的站台隔开。军乐队不知疲倦地不断地吹奏着重复着那些让人烦腻的旋律。
火车像一条灰蛇爬来了!
人群悄有移动,刺刀的寒光便逼过来,欢迎的人群又回到肃静的氛围。
轰隆隆的火车开到了,呕瞠眶瞠几声停了下来,吐出一串白烟。
白烟里,有人打开车门,放下车梯,然后下来一队甩着辫子、挎着大刀、别着盒子枪、端着长枪的几队兵。两队兵雄纠纠地站好,有人高喊:
“张大帅到——”
声音如刚才的汽笛长鸣。
“嘀嘀嗒嘀嘀——”
随着军乐队响亮的号声,张大帅一身戎装从车上迈下来,圆圆的肚子向前挺着,圆圆的巴掌在空中挥舞着,圆圆的眼睛威武地瞪着。
“欢迎张大帅!”
“欢迎盟主!”
“欢迎军界领袖张大帅!”
“欢迎民众导师张大帅!”
“欢迎中国舵手张大帅!”
口号回荡在蓝天和白云之间,响彻整个北京城。
口号声中,许多人挤上去和张大帅握了手讲了话。黎元洪的代表好不容易地挤了上去。
“欢迎张大帅莅临北京。我代表总统代表全国人民对大帅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代表的话,好像张大帅没有听到;代表伸出的手,好像张大帅没有看到。张大帅握手谈话恰好到黎元洪代表停止,他一挥手,头一晃,肚子一挺,转身走向汽车。早有人把汽车门打开,大帅滚了进去。
汽车的前面有马队踏着黄土威武前行,汽车的后面一串汽车随行,之后又是雄壮威武的马队。
黎元洪的代表来到总统办公室。
“怎么了!”豆大的汗珠从黎元洪苍白的脸上流下来。
“他回南池子他的宅第去了——他妈的,什么狗屁张大帅,是个十足的流氓无赖。他目中无人,狗眼看人低。他浅薄得很,长不了的。”
黎元洪坐在那里,心里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第二天,黎元洪派代表去请张勋;张勋昂然地来了。前面又是马队开道,后面又是一长串的汽车,汽车后面又是耀武扬威的马队,而两边则是扛着挂上闪闪刺刀的长枪的士兵。
汽车的顶盖突然退去,里面站起一个人来。
“辫帅!那是辩帅!”
随着喊声,街道两边的人流往那个站在汽车上的人望去。但见他头戴瓜皮小帽,帽中央嵌着宝石二方,脑后拖着根辫子,身着纱袍套以无色马褂,镶以韦陀金边,足蹬乌缎鞋。
张勋车子过去之后,两边路上留下些兵士,这些兵士看着城里的东西很稀罕,都伸手摸摸打打,见好玩的,则往腰里一塞。
一个兵士来到“猪肝粥李”的馆子前,看了又看,对另一兵士说:“娘的屄,京城的人就是鸟能,猪肝也能熬粥,咱哥们儿看看去。”
“行!”
二人进馆,叫道:“来两碗。”
“好咧,给兵大爷两碗。”
二碗猪肝粥端来,二人开始啜吸,后大喝。
一个道:“京城的人就鸟能,这玩艺儿开始苦点,往后就香了。”瞰另一个已经喝完,舔了舔嘴道:“再来两碗。”
“好咧,给二位兵大爷再来两碗。”
满屋子的人都瞪着这两个辫子兵,像看怪物一般。两个士兵也感觉不到别人怪怪的目光,自顾喝粥,喝完了,一扬手,拿着大枪就走。
“二位爷,慢着。”
“什么?有什么东西我们忘下了?”
“二位爷,您还没给钱哪。”
“钱?”一个士兵道,“有,有,给,这就是钱,你拿去吧。”
士兵摸着辫子给小二。
后台忙转出来一个人,道:“请二位爷还来不及呢,怎能要钱?”说着拉过小二。
“就是!”一个士兵咕哝着。
两个士兵从馆子里出来,相视一笑,摸着辫子。于是二人见好东西就拿,要钱,嘿,凭这条辫子,到营中取去。
一时间,辫子成了“万能票”,比金子银子还管用,看戏不买票,购物可以赊帐,摸女人也不犯法。在戏馆子里,辫子军摸着花姑娘,吓得女人哗然四散。
一个士兵正在街上蹓跶,突然见一个黄头发蓝眼睛大鼻子的人迎面走来。看了看,这洋鬼子的脖子上吊着他妈一根带子,真可笑。这兵士走上前,拦着洋人,洋人很诧异,可士兵却摸着他的领带道:“你们吊着这玩艺儿有什么用?不嫌碍事吗?”
洋人这才知道这兵士为什么拦他,于是他摸着士兵的辫子道:“你这辫子有什么用?吊在头上不太好看吧?”
士兵一时哑然,点头笑道:“说的是,说的是,可现在吗,它是吃饭的家伙。”
张勋正在总统府唾沫横飞吹胡瞪眼趾高气昂地讲话:“总统,你让老张来,老张就来了,我现在呀,有几件事,要请你给办一下。”
黎大总统道:“大帅说吧。”
张勋道:“把优待清室的条件进进宪法,能办到么?”
“能,能。”
“把孔教定为国教,奶奶的,现在也没有什么三纲五常了,也没有什么仁义廉耻了,也没有什么诚信忠孝了,他奶奶的乱了套了,就是由于由于这个这个啊——没有什么信仰,所以,本大帅觉得信仰第一,所以要定孔圣人的教为国教,如果都按他老人家说的做了,中国能乱成这样吗?”
“是,是,把国教定为孔教本总统也有这种想法。”
“不是,不是……”张勋瞪着黎元洪。
黎元洪一哆嗦,道:“那是……?”
“是把孔教定为国教,不是把‘孔教定为国……不不,不是把‘国教定为孔教’。”
黎总统满身大汗,道:“原谅我语无伦次。”
“还有一条,”张勋道。“我的军队要加二十个营,军饷明天就拿。”
“现在就可拨。”黎元洪道。他奶奶的,把国家剩的几个钱都给他吧,至于明天是喝西北风还是西南风,管他呢。
“报——”
这一声足足拖有十里长。
“进来。”黎元洪道。
“这是我的人,听不出来吗?你让他进他就进了?”张勋斜眼看了黎元洪一眼。
果然,没有人进。
“是吧?”张勋又斜了黎元洪一眼,然后双手一拍,“啪——”声音震着人的耳鼓。
报告的人进来,道:“报大帅,有一个魔术团提出抗议,说有人把辫子当门票。”
“什么鸟事,看他魔术是为他捧场,他反而不识相,真是
报告的人没等张勋说完,接着说道:“魔术团是日本人的,日本人提出了抗议。”
“啥!”
张勋怔在那里,眼睁得如铜铃,肚子里倒吸一口凉气。
他这一声,天不怕,地不怕,奶奶的就是怕外国人。
黎元洪在心内道:“都是孬种!”
南河沿张宅。
康有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来到这里。
溥伟从青岛赶来。
郑孝胥从上海赶来。
三人骤然间聚集在一起,互相介绍后,都相见恨晚,彼此听到对方的名字都如雷贯耳。
康有为道:“博亲王组织宗社党,一直在为清室奔波,今天在这里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溥伟道:“康先生名震中外,多年来为君主立宪而奔走呼号,先生的名字,早已如雷贯耳,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康有为道:“郑先生屡次拒绝民国,不为高官厚禄所诱,隐迹上海,真是高风亮节。”
溥伟道:“我早听说郑先生诗文为国中一绝,诗比曹子建,字如赵孟颉,早就有一字千金的传闻,今日得见如此道德诗文俱佳的高士,深感大清气脉仍绵延不绝。”
三人正在闲话,张勋推门而人,叫道:“高人,高人,都是俺日思夜想的高人……”
话没说完,他便摘下帽子,扑嗵跪在地上,三位“高人”都知道他现在还行前清的礼节,于是都齐刷刷地扑嗵跪在地上还礼。
互相磕头礼毕后,几个站起,又是几句客套话。
溥伟道:“大帅已誓师来京,兵屯城外,我以为,现在还是好时机,把民国以来的共和政权一概扫除!”
康有为道:“要给民国政权以突然打击,不可前怕狐狸后怕虎,打击要迅速猛烈,不给民国以喘息机会,不给他以翻身机会。”
溥伟道:“要不计成败,敢下决心,即使事有不谐,也可退人蒙古。”
郑孝胥道:“数年民国祸乱,群丑登场,群魔乱舞,百姓苦民国深点、久点。廓清乾坤,见朗朗之寰宇,荡涤污秽,显清明之世界,锄奸扶正,救国拯民,在大帅之一举。大帅抡臂一呼,则天下云集响应,大帅忠君复辟之事业,即可席卷天下。”
“好!”张勋道,“今晚我见拜见涛贝勒爷,明天即到宫中叩见天颜,勋以为,拨去乌云见青天的日子到了!”
人人感奋,复辟胜利在望。
紫禁城。毓庆宫。
溥仪刚要坐下读书,见七叔载涛贝勒急匆匆地赶来,后面还随着世续和载拌。溥仪知道必定有什么大事,就站在那里。载涛示意两位师傅到旁边的一间屋里去,于是梁鼎芬和陈宝琛便随载涛、世续和王爷载沣进到一间屋去。不一会儿,陈宝琛师傅和梁鼎芬师傅出来又回到书房,而王爷、贝勒和内务府大臣世续又匆匆走出毓庆宫。
看着两位师傅合不拢嘴情不自禁地微笑的面孔,浦仪悬起的一颗心放下来,知道是喜事而不是坏事。
陈宝琛师傅道:“皇上,今天皇上就不要念书了,有位大臣来给皇上请安,一会儿奏事处太监会来奏事的。”
“谁呀?”
“张勋。”
“张勋?是那个不剪辫子的定武军张勋吗?他不是在徐州吗?”
梁鼎芬笑容可掬,点头赞许道:“正是,正是,皇上记性真好,正是那个张勋。”
梁鼎芬给溥仪讲过在民国二年,袁世凯扑灭“二次革命”,就是以张勋的辫子兵攻陷南京的。梁师傅又讲过,袁死后,督军们在徐州开会,推了张勋为盟主,而会议声明的第一款就是,尊重优待清室的各项条件。这些,不知为什么,溥仪记得很清楚。
陈师傅道:“待会儿皇上可以讲一下梁师傅绪皇上说的故事,要夸赞他的忠心,皇上可要记住了,他现在是长江巡阅使,有六十营的军队在徐州、兖州一带,皇上可以问问他军队的事。皇上能记住这些吗?”
“能。”
“那好,”陈师傅又叮咛道,“张勋必夸赞皇上禀赋聪明,皇上切记,一定要谦虚答之,这就是示以圣德。”
“满招损,谦受益。”梁师傅补充道。“越谦逊,越是圣明。上次陆荣廷觐天颜,到现在写信来还不忘称颂圣德。”
是的,上次陆荣廷觐见,两位师傅也是这样反复嘱咐。
溥仪于是乘轿前往养心殿,一路上,他都在极力地想象着张勋的模样,可是到了下轿子的时候,在他的脑子里张勋的形象也没有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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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30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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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仪刚到养心殿,奏事处太监报两江总督兼摄江苏巡抚、长江巡阅使张勋到。”
溥仪坐在养心殿高大的宝座上,望着前面,见一个矮矮胖胖圆球样的人走来,他穿着一身纱袍褂,黑红的脸色,眉毛粗重,头上还戴着红顶花翎。
“臣张勋跪请圣安。”
“张帅平身。”
“谢皇上。”
“坐下来谈吧。”
张勋又跪下:“谢赐坐。”
张勋坐下来后,溥仪道:“据我所知,张帅曾率军横扫虎踞龙盘之金陵革匪,又在徐州会议上执十几省督军牛耳,宣言尊重优待清室各条件。故我常言,张帅忠心,青天可鉴。前次陆帅来觐见,我曾说,你二人当互为犄角,以成大业。如今还都好吗?”
张勋道:“很好,我和陆帅北南响应,正在进行恢复大清的事业。”
“是啊,有了南陆北张两位忠臣,大清有望,中国有救——我时常这样讲。你在现在徐州、兖州的军队如何?”
“臣驻守徐、衰,军队整肃,个个要报效大清,献身皇上。如今提五千雄兵,进驻京郊,正待皇上指示进退,皇上若有指示,他奶奶……我……臣的几千儿郎,就会为皇上效命,扫荡那些坏蛋!”
“听说张帅有六十营兵,我皇室当拨出内帑,扩充张帅的军队,以资恢复大清事业。”
张勋喜不自胜,下来又磕了一个头:“谢皇上。”
溥仪道:“不必这样多礼,坐下吧。”
张勋道:“皇上真是天禀聪明。”
果然这么说了,师傅真是料事如神。于是道:“我差得很远,我年轻,知道的事挺少。”
张勋道:“本朝圣祖仁皇帝也是冲龄践祚,六岁登极呀。”
溥仪连忙道:“我怎么能比得上祖宗,祖宗雄视天下,而我逊位闲居于宫,天壤之别。若无像张帅这样的忠臣一柱擎天,形势真乃不堪设想。”
溥仪见过张勋后,并不喜欢他:这个人如此粗鲁,成不了大事的,师傅说他如曾国藩,看样子是溢美之词。
张勋听皇上说出这番话,真是五内沸腾,遂觉自己就是郭子仪,是一个盖世的大英雄,于是道:“皇上放心,俺一定会荡平宇内,使皇上稳座宝座。俺张某人为皇上一定鞠躬尽瘁,效犬马之劳。”
随后,溥仪道:“看赏!”
于是张勋跪倒在地,皇上赐给他一件件磁器,一幅幅字画,最后又赏他“紫禁城骑马”。
张勋谢恩后,出养心殿,四太妃又在坤宁宫赐宴为张帅洗尘。
第二天,在毓庆宫,溥仪刚一出轿子,就见梁师傅和陈师傅已笑容满面的迎上来。
陈师傅道:“天子就是天子,和那些冒牌货是不同的。张勋夸皇上是真命天子,有天子气魄哪。”
梁师傅道:“张勋夸赞皇上聪明谦逊,正是君临天下的贤明帝王。”
陈师傅道:“皇上就要成为真正的皇上了。”
溥仪疑惑的道:“陈师傅,我以前不是真正的皇上吗?”
陈宝琛慌恐地道:“臣失言,臣失言。皇上一直是真正的皇上,可是没有治理天下,臣以为,皇上直接治理天下的日子不远了。”
皇上还想说什么,可兴奋的梁鼎芬这时终于抢着说上了话:“皇上,以后就会走出宫中,君临天下了。”
溥仪并没有理解梁师傅所说的“走出宫中”的真正含义,但此时听到这句话,让他兴奋不已,模模糊糊中,脑海中又浮现了童年时代在乾清宫接待王公大臣们朝贺的影象:自己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三声鞭响,黑压压的人群,山呼海啸般的“万岁”的呼声……
从宫中回来后,张勋来到自己宅第,通电各省请其取消独立:
“入京后折衷各方意见,条举磋商,如组织责任内阁,召集宪法会议,改良国会规则,减少议员额数,赦免政治旧犯,屏退公府金壬等事,均蒙主座批准,则收束军事,亟应实践前言。电到之日,请即取消独立名义,调回军队。勋待部署稍定,亦当率部回徐。”
督军们见张勋的电报颐指气使,心中不平:“你张勋算老几,当年袁世凯、段祺瑞通电都谦恭下士,可你张勋却独断专行,目空一切,哼,给你点颜色瞧瞧!”
于是有八省的督军通电反对李经羲内阁,把矛头对准了张勋。这八个督军是:张作霖、曹锟、阎锡山、张怀芝、陈树藩、杨善德、王占元、倪嗣冲。
“妈拉个巴子!好!”张勋气得暴跳如雷,“反对李内阁就是反对我!反对我就是反对中央,反对中央就是造反,谁造反就要杀头!我对李内阁本来无所谓,但我要维持中央威信,谁造反我就打倒谁!”
他暴跳一会儿,帽子让他扔掉了,纽扣让他撕开了,辫子让他抖散了,一会儿,头脑由发胀而变得清醒:李经羲虽为我老首长,但这个老儿我一向不喜欢,而那些督军们,却不能不稍稍平息一下,于是又发电文致各督军曰:
“诸公敦劝聘老(指王士珍),何啻再三,而匪石之诚,竟不可转。聘老不担任,勋不得而强之,犹之仲仙自欲担任,勋亦不得而阻之。仲仙会就职矣,此时无论推举何人,亦谁肯横身插入!勋对此席毫无成心,凡我同胞,当能共谅。”
督军们接到电报,耻笑张勋不止:“这个蛮子,连老上级都不用尊称,而直称李经羲之字‘仲仙’,真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
“一个跳梁小丑,不自量力!”
“一个工具,一个玩物,属被玩而屡不自知。”
康有为见形势有变,急到张宅。
康有为道:“大帅,是采取非常手段的时候了。”
参谋万绳栻却道:“主公,此时举事,恐还不是时候。各省督军出尔反尔,皆宵小之辈。我们的力量恐不足以平定他们。”
康有为道:“民众乃胜利之本,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人们厌倦共和,厌倦纷乱分裂,若实行君主制,天下为一,张大帅传檄到处,各地当翖然以从,大帅不必多虑。”
万绳栻道:“虽然民心向背很重要,但最后还是要靠实力的。”
张勋道:“段琪瑞亲口许过我,又派代表在徐州签了字,都是拥护复辟的,我想,他不作梗,事情就成了。”
万绳栻道:“段琪瑞的话主公怎能相信呢,各省督军的态度就足以表明段祺瑞的立场,在下以为,段祺瑞在这个问题上有阴谋啊。”
张勋考虑再三,道:“我再问问冯国璋,他若不作梗,南边有我的义兄弟陆荣廷,其他的人,我老张也不放在眼里。”
当下,万绳栻向冯国璋发了电报,谁知冯国璋的秘书长胡嗣瑷是宗社党人,一心复辟,而冯国璋的另一幕宾潘博也是宗社党人。胡嗣瑷接到张勋的电报后,接潘博商量,二人不上报冯国球,自从主张,以冯国库的名义给张勋发电日:
“华帅的意思,复辟是一件应天顺人的事。华帅与张帅的意思完全相同。”
万绳栻见了电报,犹自狐疑不定,张勋则大喜过望,而康有为见到后,更是血脉贲涌,催张勋道:“建万世之功业,在于今日,大帅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干!”
张勋决心已定。
1917年6月30日晚。
这天晚上,张勋像平常一样,到了江西会馆看戏。戏台上风风火火,张勋在台下喜得手舞足蹈,不时地叫好。张勋看戏的消息照例被黎元洪、王士珍、江朝宗等人打听得清清楚楚,甚至一些督军的眼线,每天也向自己的首脑们报告着张勋在北京城的一举一动。
戏一直演到12点才散。
半个小时后,张勋回到自己的宅第。不久,王士珍、江朝宗、吴炳湘、陈光远这些掌管北京军队和警卫的大员接到张勋的手令,说是有要事相商。同时张勋本人也分别向四人打电话说请他们到府上来商讨有关内阁的事情。四人立即坐车前来,车子到了张公馆门前,但见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辫子兵,隐隐约约的还看到不远处有几门大炮,四人大吃一惊,但已来不及回去,只有硬着头皮进了张公馆。
到了客厅,众人刚一坐下,张勋站起身来道:“今天晚上恢复清朝,你们赞成不?”
话说得开门见山,事情来得突然,四人正面面相觑,张勋又道:
“我这次进京,就是为了恢复清朝。十七省的督军或代表都签字同意的,事情已不可逆转。”
这时万绳栻拿出了那个督军或他们的代表签字的黄绫子,展开在四人面前。四人见这东西假不了,今天又身入死地,心道:还是保住命要紧。
江朝宗道:“我也是赞成帝制的,不如也在上面签字。”
张勋道:“好!”
吴炳湘和陈光远也争先恐后的道:“我们早就厌烦透了共和,今天有张大帅主持,正是顺应民心,也道出了我们的心里话。”
二人也在上面签了字。
身为北洋之“龙”,王士珍感到有点羞辱,道:“绍轩,若闹复辟,也是可以商量的,突然把我们叫来,事先也不言语一声。这样做恐怕不是我北洋一派的大帅所应有的行为吧。”
张勋道:“我是觉得我们本是一家,彼此心照不宣,才这样做的,请见谅。”
王士珍也签了字,写毕后,道:“绍轩,此事你办得急了些,我看未必妥当。”
张勋道:“内外俱已安排妥当,还是请王大帅支持我,命令守城的卫兵把城门打开。”
王士珍道:“城门我给你打开,后果由你一人负责。”
张勋肚子一挺,道:“天塌下来由我一人顶着。”
王士珍作为警备司令,命令士兵打开城门,同时几人又命令警察维持北京城治安,说北京复辟了。
辫子军蜂拥而入。
鸡飞狗跳,辫子军吵吵嚷嚷。和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的,是警察砸门的枪托声和叫喊声:
“起来!快起来!快挂上龙旗!”
小百姓们揉着眼睛问:
“怎么了?”
“复辟了!宣统帝又坐上宝座了。”
“哎哟,现在什么旗都有,就是没有了龙旗。”
“娘的,”快去买,天亮了还不挂上,辫子军不毙你龟儿子才怪。”
“到哪去买呀,深更半夜的。”
“老子知道你哪去买,到有龙旗的地方去买呗。”
戏馆的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这里的三角旗被抢一空。
“辫子!辫子!”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这一声叫提醒了大家,这辫子与龙旗一样重要,辫子也可以表示自己爱国的。
于是人们又蜂拥着去抢假辫子。
“对,这袍子……”
“对袍子!袍褂!”
戏袍也被抢一空。
“各位爷!各位爷!你们好歹留下两个子儿,我们救了你们,你们也要救咱呀!”
“对!”于是抢龙旗、抢辫子、抢戏袍的人都自动丢下钱。
旧货摊早早地摆了出来,假辫子和红顶花翎成了最抢手的东西。
戏业场的生意真是财源茂盛,财源滚滚,龙旗做不够卖的。
一些商店卖起了马尾巴,买不到假辫子的,便去买马尾巴,一时间北京的马尾巴销售一空。
经过半夜的折腾,到了大天亮,还是有人没有抢到、买到龙旗,怎么办。不知是谁别出心裁,在黄纸上画一条龙,高高的挑起来,谁能说这不是龙旗呢?
这一招,旋风一样又传遍了北京城。
7月1日当大阳升起的时候,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各衙门,各府第,各商店,各旅馆旅社,各家各户,都挂上了龙旗,成了旗帜的海洋。
大街小巷的人都是急匆匆地赶路,脑后的马尾巴颤悠着,不知又在寻着什么东西。
面茶馆的门前仍然聚了许多人,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只是没有了跳绳的孩子。
“怎么今天是改朝换代了吗?”
“明知故问,警察不是说了么,宣统皇帝又坐了金銮殿了。”
“你们可要知道,今天已经不是民国7月1日了,是宣统9年5月13日。”
“中华门又改为大清门了。”
“嗨,又到了大清了。”
“这些年,什么旗子都准备了,就是没有准备龙旗。”
“谁不是呢。八国联军的旗子,哪一国的没有;什么五色旗,就是没有准备龙旗。”
“那么你也是抢的吗?”
“是画的。”
“纸画的龙旗,一捅就破,还能长得了!”
“什么!”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辫子兵,“你敢恶语攻击复辟,造谣惑众!”
于是两个大兵把刚才那个说话的拉出来,在大街上你一枪托,我一枪托,你一脚,我一脚地打起来。
“兵老爷饶命,饶……命……”
又是几脚踹去,这个多嘴的茶客就被当街打死了。
“贴上!”两个大兵又拿出大标语,命茶馆老板贴上。面茶馆老板抖抖索索地走过来,接过标语,命人连忙贴上。众人见这标语是:
“不准谈论国事。”
当天,北京的《晨钟》、《民言》、《国民公报》,都停了刊。
紫禁城。毓庆宫。
陈宝琛、梁鼎芬和朱益藩三位师傅早早地来到这里,神色庄严。溥仪徒步来到毓庆宫,见三位师傅同时出现,表情又如此的郑重,知道又发生了大事。
陈宝琛道:“皇上,张勋一早就来了……”
溥仪道:“他又来请安了?”
陈师傅道:“不是来请安,是万事俱备,东风劲吹,一切都已妥贴。他是来拥戴皇上复位听政,大清复辟啦!”
溥仪内心无比激动:我就要做真的皇上,君临天下了!
陈师傅见溥仪发怔,赶紧道:“请皇上务必答应张勋,这是为民请命,天与人归……”
溥仪浑身抖动着,面上红光闪射,道:“我要做真皇帝了。”
梁鼎芬道:“皇上本来就是真皇帝,只不过被蝥贼篡位,现在复位而已。”
“我,我说些什么?”
陈师傅道:“皇上用不着和张勋说多少话,答应他就是了。不过不要立刻答应,先推辞,然后再说:‘既然如此,就勉为其难吧!’
溥仪又回到养心殿,坐上宝座,不一会儿,有奏事太监报:张勋到。
溥仪此时已觉得张勋万分可爱,并末有一点嫌恶,看他进来,情不自禁地一笑。
“臣张勋叩见皇上。”
“平身,坐下说话吧。”
“臣谢皇上赏坐。”
但张勋并没有坐,而是念起了《吁请复辟折》——
“湖自亥武昌兵变,创改共和,纲纪隳颓,志成绝迹,暴民横恣,宵小把持。奖盗魁为伟人,祀死因为烈士。议会倚乱民为后盾,阁员恃私党为护符。以滥借外债为理财,以剥削民脂为裕课,以压抑善良为自治,以推折耆宿为开通。或广布谣言,而号为舆论,或密行输款,而托为外交。无非恃卖国为谋,国之官员,借立法为舞法之具。驯致昌言废孔,立召神恫。名为民国,而不知有民;称为国民,而不知有国。至今日民穷财尽,而国本亦不免动摇。莫非国体不良,遂至此极。推原祸始,实以共和为厉阶,以视君主世及,犹得享数百年或数十年之幸福者,相距何啻天渊。默察时势人情,与其袭共和之虚名,取灭亡之实祸,何如屏除党见,改建一巩固帝国,政令号一。我皇冲龄典学,遵时养晦,国内送经大难,而深宫匕鬯无惊,近日圣学日昭,德音四被。可知天佑清柞,特界我皇上以非常睿智,庶应运而施其拨乱反正之功。勋等枕戈励志,六载于兹,谨于本日合词奏请皇上复辟,以植国本,而固人心。”
张勋念完奏折,道:“皇上,当年隆裕太后不忍为了一姓之尊荣,让百姓遭殃,才下诏办了共和。谁知办的民不聊生,国家纷乱不止,共和不合咱的国情,只有皇上复位,万民才能得救,社会才能稳定,国家才能富强。皇上,臣张勋谨以万民意愿请皇上复位。”
溥仪道:“我年龄太小,无才无德,当不了如此大任。”
张勋道:“皇上谦逊下士,正是德性平明的表现。圣祖皇帝六岁践祚,建立宏伟功业,我皇蒙祖上荫德,德才兼备,正是振兴大清的明主啊。”
溥仪忽然道:“那个大总统怎么办呢?给他优待还是怎么着?”
张勋道:“黎元洪奏请让他自家退位,皇上准他的奏请就行了。”
博仪道:“唔,还是也优待他才好。”
张勋道:“皇上真是仁如天厚如地,就如皇上所请吧。”
溥仪道:“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吧。”
溥仪此话一出,康有为、王士珍等五十多人鱼贯而人,张勋便率这些“文武大臣”对皇上行三拜九叩大礼。门外,辫子兵高呼着“万岁!万岁!”声音响彻云霄。
儿时的记忆只在特定的时候才能浮现脑海,而此时,溥仪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真皇帝”。
行过三拜九叩的大礼后,朝贺的礼仪完结。博仪刚在东暖阁的炕沿上坐定,奏事处太监便拿来了一堆上谕。这一天之中,他一共下了九道上谕,上谕多为康有为所写。
第一道:
朕不幸以四龄继承大业。辛亥变起,我孝定景皇后至德深仁,不忍生灵涂炭,毅然付托前阁臣袁世凯设临时政府,推让政权,公诸天下。乃国体自改共和,纷争无己,迭起干戈,强劫暴敛,贿赂公行,岁入增至四万万而仍患不足,外债增至十余万万而有加无已。今者复以党争激成兵祸。据张勋、冯国璋、陆荣廷等以国体动摇,人心思旧,合词奏请复辟以拯生灵;又据瞿鸿褍(礻几)军合词奏请御极听政以顺天心;又据黎元洪奏请奉远大政以惠中国。……不得已准如所请,于宣统九年5月13日临朝听政,与民更始。所有应兴应革诸大端条举于下:(一)钦遵德宗景皇帝谕者,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定为大清帝国善法列国君主立宪政体;(二)皇帝经费仍定为每年四百万元,不得增加;(三)凛遵祖制,亲贵不得干政;(四)融化汉满界域,满蒙官缺已裁者不复,至通婚易姓等事,并看有司条议具奏;(五)凡与各国签订条约,已付债款合同,一律有效;(六)废止印花税;(七)废止新刑法,暂以宣统初年颁布现行刑事为准;(八)革除党派恶习,所有从前政治犯悉予赦免;(九)臣民无论已否剪发,悉听其便。内阁议政大臣张勋。
第二道:
黎元洪奏称:前因兵变被协,盗窃大位,谬领国事,无济时艰,并历陈改建共和诸弊害,奏恳复临大统以拯生灵,自请待罪有司等话。所奏情词悱恻,出于至诚,从乱既非本怀,归政尤明大义。厥功甚伟,深李朕心,着锡封为一等公以彰殊典,尚其钦承朕命,永荷天麻。
第三道:
任张勋为政务总长兼议政大臣,梁敦彦为外务部大臣,王士珍为参谋部大臣,张镇芳为度支部大臣,雷震春为陆军大臣,萨镇冰为海军大臣,朱家宝为民政部大臣,詹天祐为邮传部大臣,沈会植为学部大臣,劳乃宣为法部大臣,李盛锋为农商部大臣,桑诺尔布为理藩部大臣。
第四道:
任张勋、王士珍、陈宝珍、梁敦彦、袁大化,张镇芳为议政大臣。
第五道:
任万绳栻、胡嗣瑷为内阁阁丞。
第六道:
任徐世昌、康有为为弼德院正副院长。
第七道:
任张勋为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冯国璋为南洋大臣兼两江总督,陆荣廷为两广总督,曹锟为直隶巡抚,齐耀琳为江苏巡抚,倪嗣冲为安徽巡抚,张怀芝为山东巡抚,阎锡山为山西巡抚;赵侗为河南巡抚,李纯为江西巡抚,杨善德为浙江巡抚,谭延闿为湖南巡抚,李厚基为福建巡抚,刘显世为贵州巡抚,杨增新为新疆巡抚,张广建为甘肃巡抚,张作霖为奉天巡抚,孟思远为吉林巡抚,许兰州署理黑龙江巡抚,刘存厚为四川巡抚,陈树藩为陕西巡抚,姜桂题为热河都统,王丕焕署理缓远都统,田中玉为察哈尔都统,王廷祯为江北提督,卢永祥为江南提督,张敬尧为长江水师提督,龙济光为广东提督,陈光远为直隶提督,范国璋为浙江提督,吴光新为湖南提督,蔡成勋为福建提督,马安良为甘肃提督,马福祥为固原提督。
第八道:
授瞿鸿(礻几)、升允为大学士。
第九道:
锡封张勋为忠勇亲王。
溥仪一天发了九道“上谕”,一点也没有觉得累,反觉精神百倍。
张谦和与陆进寿忙前忙后,忙上忙下。二人走路脚步生风,谈笑神采飞扬。皇上复位了,二位总管也觉得熬出了头。虽然以前在宫中也是威风八面,可现在皇上君临天下,作为皇上宫中主管,威势自然也“红杏出墙”。
太极殿。
珣妃道:“三姐真有眼光,让醇王府老福晋福晋和阿哥、格格来会亲,现在皇上复位,宫中能没有太后吗?现在,袁世凯死了,这太后的宝座,说什么咱姐妹也不能让她给夺了去。”
瑜妃道:“只要咱姐妹们同心一意,咱三人就一定能斗过那个胖子。”
“主子,内务府来谢恩了。”
瑜妃道:“让他们回去吧,就说四个宫的主子都知道了,说各位大人辛苦,以后不要谢恩了。”
刚才奏报的太监刚走,瑜妃又道:“刘得顺,以后每天都给加班的大人赏饭过去,说是主子知道他们。”
“嗻——”
刘得顺刚走,四位太妃忙去神佛面前烧香:“菩萨祐咱姐妹!保祐,保祐……”
醇王府。
瓜尔佳氏喜极而泣:“这下好了,这下子好了!”
这个要强的女人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辟大清,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儿子重登大宝。她叫来溥杰道:“你皇哥哥重登大宝了,咱们重见天日了。”
“奶奶,皇哥哥这么小,能治理那么大的国家吗?”
“混帐话,以后不许你说这些混帐话,当年圣祖皇帝几岁登上大宝?”瓜尔佳氏拉过博杰严肃地道:“我早说过,你不能学你阿玛,像他那样没用。现在你皇阿哥复位了,你更应努力,多长点心眼,辅佐你哥哥治理天下,若说那些丧气的话,就不是爱新觉罗的后代。”
“是,奶奶。只是我觉得皇哥哥对那个大总统太客气了,他不是武昌作乱的革匪吗?”
“你皇哥哥是皇上,心胸是开阔的,心里想的是国家,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那些革匪也该悔过才是。”
“我长大了一定帮皇哥哥治理天下!”
瓜尔佳氏一把搂过沌溥杰:“这才是我的儿子,是爱新觉罗的后代。”
恰在这时,醇亲王载沣回来了,还听到瓜尔佳氏在那里教导儿子,道“哎哟,我烦透了,真不知怎么才好,我的头要炸了!”
瓜尔佳氏惊讶之后,流出泪来,道:“你怎么这么没有出息,皇帝重登大宝了,你还不振作,你……”
“咳,”醇亲王道,“张勋发了一道‘上谕’,不许亲贵干政,王公们很气愤,都来找我,那个溥伟闹得最凶,你说我怎么办?不复辟天天忙复辟,复辟了又吵闹个不休——第一天就这样,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你真是没用。”瓜尔佳氏又掉了几滴泪,停了停,道:“张勋是忠臣,他这样做也许有苦衷,在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提这事了。”
“我……我也是这么说,可……可他们非要找张……勋勋理论。”
“这样做不妥。”
“不这样做,他们围着我我脱不开开身呀。”
瓜尔佳氏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张勋这样做是有点不妥。”
醇亲王道:“可不是吗?刚才你还让溥杰帮皇哥哥治理天下,他是亲贵,不能干政,怎么帮?”
亲王和福晋总觉得这事有点别扭,可又说不出口。
“卖报卖报,号外号外!”
报纸,特别是号外,像辫子和袍褂一样抢手,报童满街都是,到处叫喝。
“号外号外,六个子儿一份!”
“号外号外,六个子儿买古董咧!”
一个人走过来,“喂,六个子儿能买什么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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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31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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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童道:“不说清楚了吗,是‘号外’。”
“这怎么是古董?”
报童道:“这上边登的都是宣统皇上的上谕,这玩艺儿,过不了几天不就成了古董了吗?买一份吧,六个铜子儿买一件古董可不贵咧!”
听者瞠目结舌。
这时,报童子则蹦跳着唱道:“六铜子儿,买古董;没辫子,马尾充;满街上,跑祖宗。”
报童的童谣肯定没被辫子兵听到,也肯定没有传进紫禁城里。
载沣还是迫于王公亲贵的压力向皇上禀奏了亲贵们对禁止他们参政的不满。
不让王公亲贵们参政,溥仪心里也有点不情愿,可是如何处理,却不知道了。恰好,陈宝琛听到了醇亲王载沣到宫中见皇上的消息急火火地赶来。见到了陈师傅,溥仪心里踏实了些,刚想开口启问,陈师傅却先说道:
“本朝辛亥让国,就是这般王公亲贵干政闹出来的,现在还要闹,真是胡涂到了极点!皇上万万不可答应他们!”
溥仪道:“我正要找师傅寻问,师傅既然这么说了,我心里就有数了。”
“现在以稳定大局为重,怎可在刚刚复兴之时就争位争权?这要坏了大事的。”
此时梁鼎芬急匆匆地来了,陈宝琛忙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梁鼎芬气得嘴歪眼斜,道:“这个贼匪,竟然不答应!”
原来梁鼎芬和黎元洪是亲家,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所以皇室决定派梁师傅去和黎元洪商量,让他把总统府让出来——总统府本来是皇家的中南海,被袁世凯占了去。现在他们要回来,这在陈师傅他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
陈宝琛听了梁鼎芬的话后,两天来笑眯眯的表情一扫而空,鼻眼拧着,嘴唇铁青,道:
“他竟敢拒绝,拒不受命,反了!这是造反!”
朱益藩师傅也道:“这大总统是窃取的,如今已是大清的天下,哪能容他说了算。”
“赐他死!”陈宝琛道。
“对,赐他死!”梁鼎芬附和道。
溥仪道:“咱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没有什么过分的,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溥仪道:“我刚一复位,就赐黎元洪死,这太不像话。再说,民国不也优待过我吗?”
陈宝琛开始对皇上进行驳斥了:“黎元洪不但不退,还赖在总统府里不走。乱臣贼子,元凶大憝,怎能与天子相提并论?”
溥仪道:“无论如何,在复位之初,不可再添什么乱子,还是对黎元洪优待吧。这事,张勋也是同意的。”
朱益藩道:“不如让梁师傅再到总统府去一趟,劝他让出总统府。”
陈宝琛道:“就这样吧。”
溥仪对梁鼎芬道:“不可逼他太甚。”
梁鼎芬领旨去了,但还没到总统府,就听说黎元洪带着总统的印玺,到日本使馆避难去了。
陈宝琛仍愤愤不已,对回来的梁鼎芬说道:“真是便宜了他!”
天津。意大利租界段祺瑞公馆。7月1日上午。
段祺瑞显得病殃殃的,躺在床上,他在想,他这步借刀杀人、一石双鸟的招数能否奏效。时至今日,半个多月过去了,也没见张勋扶宣统复辟。虽然张勋替他实现了解散国会的目标,但黎元洪还是做着大总统。想到黎元洪,他心里就不痛快:他竟能解除我的职务,妈妈个X,他的总统是怎么干上的?段祺瑞想到这里,就感到窝火,就想提兵冲向北京。可是他还是按捺住了,凡事都要有个时机问题。若现在出师,则名不正言不顺。虽然他搜集了辫子军在北京胡作非为的具体证据,可以以维持治安,惩治扰民祸国之匪为借口讨伐张勋,但是自己的士兵也不是很完美,自己的手下也常干一些劫掠财物女色的勾当。
段祺瑞思来想去,没有出兵的借口,又恨张勋没有给他驱逐黎元洪,心里焦急,就急出病来,嘴角上起了泡,大便干得要用手指去抠,头疼得裂了似的;晚上失眠,以致于眼角上布满了红丝。
此刻他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老总!老总!”
徐树铮急步走进段祺瑞的卧室,高声叫着,看样子有什么急事。
“老总——”
段祺瑞仍侧身往里躺着,他有点恼恨这徐树铮给他出的主意。
“大帅,张勋拥宣统复辟了!”
腾——,一个狸鱼打挺,段祺瑞已站在徐树铮的面前,鼻尖正贴着徐树铮的额头,道:“他真的这样做了!”
“看,电报!”
段祺瑞接过北江的来电,道:“这张勋要完蛋了,会比我们估计的更快地完蛋。”
“是的他不懂政治,很愚蠢,比我们估计的愚蠢多了。”
段祺瑞道:“他帮了我的大忙了!”
徐树铮道:“他也得罪了冯国璋、陆荣廷、张作霖。”
是的,张勋过高地估计了他自己的力量,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对段祺瑞的判断失误,自不待言,对冯国璋、陆荣廷的判断也是错误的。更要命的是,他不愿与别人分享复辟的成果,他自己是议政大臣,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他是亲王,而冯国璋、陆荣廷却只是公爵,冯、陆二人能让他一人独霸天下吗?对张作霖,也只是给了个奉天巡抚的职位,这个不可一世的东北王能满足吗?
段、徐二人所指张勋的愚蠢当然不仅指于此,但仅这一点,就足以要他的命了。
“明日马厂誓师!”
“对,大帅这样雷厉风行是对的,可别让别人抢了个头功。”
段祺瑞道:“向左近督军发电报的事,就由你亲自办吧。”
“遵命!”
“又铮,”段祺瑞抚着徐树铮的肩膀道,“人家说你是我的头脑,果然。有了你这个头脑,我会无往而不胜的。”
次日,段系几员大将奉命赶到马厂,数千军队,分马、炮、步兵列着整齐的队伍。
首先,由段祺瑞检阅三军:“弟兄们辛苦了!”
“保国卫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士兵们整齐地回答,响遏行云,声震大地。
段祺瑞站在敞篷汽车上在整肃的队列中向士兵们挥手致意,汽车慢慢的行驶着。
待检阅完军队,段祺瑞发表了讲话:
“弟兄们!”他的声音传遍到全场每个角落。“弟兄们!本总理,本上将军今天集各军代表于此,为的是誓师讨逆。今天,在这里,讨逆总司令部成立了!弟兄们,军人的职责就是驱除国贼,维护国家安定,保卫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可是张勋这个逆贼,公然带兵入京,废除民国,复辟大清,在京为所欲为,置百姓财产利益于不顾。对这种祸国殃民的奸贼,本上将军决定,再造共和,恢复国家的安定。为此特誓师讨逆,本军即为讨逆军。我军将士,为国除害,为民除奸,当奋勇上前,踊跃杀敌!让共和的旗帜再飘扬于北京的上空,兄弟们,前进!”
“为国除害!为民除奸!奋勇上前!踊跃杀敌!”又响起了雷鸣海啸般的口号声。
口号声卷过,大会宣布了讨逆军总司令部的组成及部署。段棋瑞任讨逆军总司令。兵分两路向北京进攻。一路由段芝贵任司令,一路由曹锟任司令。同时任命倪嗣冲为皖晋豫三省联军司令,以作后援。
誓师会后,段芝贵与曹锟即率部攻击前进。
与马厂誓师讨逆的同时,上海各界聚会,声讨张勋复辟的罪行;孙中山在上海召集革命党人开会,宣布和复辟势力不共戴天。在长沙万人聚会,要求出师北伐。在江西张勋的老家,人们指责他为孽根祸胎逆子国贼,丢了江西人的脸。在南京,民众声讨的呼声如扬子江的怒涛;冯国璋通电指责张勋包藏祸心,是历史的罪人,民族的罪人,他发誓要与民国共存亡。
讨逆军很快攻入北京,张勋只剩下天安门和天坛一带。
满街都是辫子。真的,假的;横着,竖着;结着,散着。
“快,快!老兄。快割!”
“别急,别急,我不正在割着吗。他娘的,日他祖奶奶,这德国刺刀怎么这么钝——”
“哎哟,哎——哟——,你轻点!”
“你不是让我快点割吗?”
终于辫子割下来了,那人转身就要跑。
“哎,我说你他娘的还有点人味不?我替你割了辫子,我的呢?”
“我还以为你要留着它?”
“扯蛋!我不要头了!”
于是另一位士兵便为这个士兵割起了辫子,割完了,一扔:扔下枪,扔下军服,扔下辫子。
噼噼啪啪,枪子在大街小巷飞舞……
“干什么!干什么!”
小巷又传来喊叫声。
“干什么?我*,看你是不是割了辫子,换了装的辫子兵!”
“人家是女的?”
“女的?嘿——别装,弟兄们,撕下他的衣服,看看再说!”
“救命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里那里,鸡飞狗跳,又是辫子军刚入城时的样子。
那些王公大臣们再也不往宫里来,宫里只乘下陈宝琛师傅和王士珍。
王士珍道:“张勋贪功大甚,我有一个法子,不知可用不可用。”
陈宝琛道:“快说吧,是什么法子?”
“给张作霖下一道圣旨,封他为东北王,叫他来救驾,不知他是否愿意。”
陈宝琛道:“就这样。”
这时,皇上正在毓庆宫,陈师傅把这计策和皇上说了,小皇上哪有不答应的。于是陈宝琛便拟了封张作霖为东北王的圣旨,命张作霖火速来救驾。圣旨写好了,忙到养心殿拿来印盒。但是印盒抱到,大家却傻了眼。
溥仪道:“印盒的钥匙在王爷那里,要到王爷那里去取呀。”
最后的“呀”宇刚一落声,猛听轰隆一声响,有人叫道:“景山上架了大炮和机枪了!”
陈宝琛此时虽已年近古稀,却如猿猴一般迅捷,如豹虎一般威猛,不知从哪里拿来了根子,狠命地往钥匙孔砸去,只几下,盒子开了,溥仪从里面拿出御宝,盖在了圣旨上,御宝上刻着“法天立道”四字。
“谁人能送出这份圣旨?”陈宝琛道。
大家面面相觑。
“谁能送出这份圣旨?”
“我!”
门外一声叫,大家看时,是奉军将领张海鹏,他和冯德麟。汤王麟一起来北京参加复辟。
陈宝琛道:“好!壮士!疾风知劲草,版荡识忠臣。这个重任就交与你了。”
“人在圣旨在!”张海鹏跪地接过圣旨叩头起身,昂然而去。
又响起了大炮的轰鸣声和机关枪的嗒嗒声。
梁鼎芬的马车在乱兵奔窜的街道上急驰,在子弹缝隙中奔突,终于来到了神武门,令他惊喜的是,平时接他的肩舆还等着他。梁鼎芬从马车里窜出来,坐进轿子里道:“快,到毓庆宫去。”
“梁师傅,可是……”
话没说完,景山上一梭子子弹射过来,扑扑扑扑,打得宫墙上尘土飞扬。
“走,在这个时候怎能不在皇上身边?”
“可是?”
轿夫们不好说出来,从这里到毓庆宫,院子里一大片开阔地,那是往死地上去呀。”
“走!”梁鼎芬命令道。
恰在这时,宫殿的屋顶上,禁卫军的机枪也吐着火舌,猛烈地向景山方向射去。梁鼎芬便道:“看,咱们的枪也不是吃素的!”
轿夫们只得从命,抬起轿子便跑。子弹像跟他们赛跑似的,打在他们刚经过后的宫墙上,打在他们脚后的石板上。突然砖石灰泥如一阵冰雹砸到梁鼎芬的肩舆上。
“梁师傅,我们暂时在旁边的殿内避一避吧。”轿夫请求说。
“走!不可误差事,不可误差事!”
“这样会送命的,真的要完了!”轿夫道。
“只顾自己,不顾皇上,特别是身为帝师,这样苟且活了,比死还差劲,那是耻辱!”
轿夫们被他感动了,再不说话。好像真有什么神在保佑他们,子弹狂暴地崩在他们的周围乃至脚边和手边的杠于上,但几个人却毫发不伤。
终于到了毓庆宫,轿失道:“我真的信了,皇上是天神保佑的,忠臣也受天神的保佑。”
另一个轿夫道:“要忠于真命天子……”
“呜——轰!”
这个轿夫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炸弹落下来,轿夫的一条胳膊飞上了屋顶!
“大鸟机……”
“是飞机!”王士珍叫道。
“啊——,”溥仪吓得一泡尿撒在绣着金龙的黄袍内呜哇地大哭起来。他的脸色惨黄,嘴唇铁青,浑身抖索着如在狂风中的柳条。
王士珍毕竟是行伍出身,是北洋三杰中之一“龙”,他道:“护皇上到养心殿!”
不知他是真的救皇上,还是出于对空袭的无知——因为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空袭,王士珍就要太监们护送皇上越过一片亮亮堂堂、平平坦坦的开阔地。
慌忙之中,人们都听从了他的话,可是有的太监早已吓得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还是几位师傅和那剩下的一个轿夫胆壮,护着皇上上了轿子,一溜烟往养心殿跑。
“呜——”飞机在上面盘旋,“轰!”哪里又落下了炸弹。
到养心殿了。
“放下雨搭,帘子!”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便放下了雨搭、帘子。
“到卧室,到卧室!”也不说寝室了,几个太监过来,把溥仪塞到了床下。
整个宫中惊叫声、哭喊声,机枪声和天上飞机的轰响声连成一片。
再也没有什么身份了,宫女、老妈子、嬷嬷,看妈和几位太妃一样乱窜;太监和护军们一样魂飞魄散;师傅和皇上一样面无人色!
轰!又是一枚炸弹,落在了西长街院门的瓦檐上。已经挤进桌子低下的在这里赌钱的太监看到了,于是又一起往里急爬!可是这枚炸弹却没有爆炸,但这些太监早已屁滚尿流。
人们在极度的恐惧中煎熬着,都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可是两个时辰过去后,枪声逐渐地稀疏,飞机也没有了踪影,五个小时后,一切归于寂静。
“报——”
奏事处的太监在养心殿高叫着,可是没有人应,也不见有人影。
“报——”
他又大喊一声,尾音拉得像刚才头顶上的飞机的声音一样长。
陈宝琛走了出来,问:“什么事,说吧。”
太监道:“接护军统领毓逖禀报,奏上老爷子,张勋的军队打了胜仗,段祺瑞的军队全败下去了!”
“段祺瑞的军队全败下去了!”
不知是谁情不自禁的高喊。
“段祺瑞败了!张勋胜了!咱胜了!”
喊声此起彼伏。
张谦和把溥仪从床下拖出来,瑜太妃也从床下爬出来,瑜妃和瑨妃则从墙角转出。瑾妃胖,只能蹲在桌子底下,听到胜利的欢呼声,她想挪动身子,但两腿两脚早已麻木,太监们见了!把她拉出,抱上了凤床。
梁鼎芬道:“连轿夫都知道皇上是真命天子,自有天神保祐,是战无不胜的。”
陈宝琛道:“王士珍还在毓庆宫,不知他怎么看。”
溥仪的脸腊黄,一点也没有“胜利”的喜悦。
这时嬷嬷王二嫫不知从哪里跑过来,头发散乱,道:“老爷子怎样了?老爷子怎样了?”
见到溥仪呆滞的目光,她一把把溥仪搂在怀里。
梁鼎芬道:“怎么这样!成何体统!”
溥仪仍痴呆着,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张谦和道:“梁师傅,老爷子和王嬷嬷的关系不同一般,从醇王府到宫中,惯了的。”
梁鼎芬觉着别扭,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陈宝琛道:“皇上受的刺激太大,就这样吧。”
梁鼎芬问皇上:“皇上没事吧。”
王焦氏松开溥仪,溥仪望着梁鼎芬,目光还是呆滞滞的。
陈宝琛也问道:“皇上,没什么事吧?”
溥仪道:“没什么,你们回吧。”
张谦和道:“师傅们回去吧,老爷子没事的,放心回去吧。”
于是陈宝琛和梁鼎芬便告辞回家。
溥仪虽然仍呆滞着,太监们却个个眉开眼笑。
一个太监道:“关老爷骑的赤兔马身上出了汗。皇上是真命天子,关帝也显圣保驾了。”
另一个道:“是的是的,我亲眼看到又亲手摸了摸,赤兔马浑身汗淋淋的。我说那飞机怎么狂了一阵子就没声息了,他怎么也干不过关老爷,怎么飞也飞不过关圣帝的赤兔马!”
“就是,关圣帝显灵保圣驾,张勋才打败了段祺瑞!”
张谦和听到这,走到溥仪跟前道:“老爷子听到吗?老爷子什么都不用怕的。”
嬷嬷王焦氏也道:“天神一定会保祐老爷子的。”
这时,溥仪才来了精神,张谦和一见,忙道:“老爷子,咱们去看看去?”
溥仪就是对这些感兴趣,点了点头。
大家来到钦安殿,殿里已有四位太妃在拜关老爷,她们已听到了关圣爷显灵的消息。此时一个太监正在眉飞色舞的讲着:
“今早上,”我听到养心殿西暖阁后面有叮叮噹噹的盔甲声,心想,这一定是关圣帝去取那把青龙僵月刀。忙悄然跑过去,果然见一道白光升了天去,一闪之中,我的眼到现在还看不清东西,这是对我的惩罚:关帝爷是能看的吗?”
溥仪心里更为好奇,便伸手摸了摸神塑像的坐骑,冰凉,并没有什么汗。“也许汗已凉干了!”溥仪心想。
四位太妃便和皇帝一起向关帝爷叩了头,求他保祐。
当段祺瑞的四架飞机出现在天空时,张勋就再也没有了自己的勇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彻底的完了。剩下不多的辫子兵见了空中的飞机吓破了胆,纷纷逃命,张勋手下的干将们也——离他而去。
“参谋长,那箱子东西收好了吗?”
“大帅放心吧,我把他交给了一位法国YS手里,万无一失的。”
关健之中,张勋想起了那只箱子,那里面的秘密足以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这张牌打到段祺瑞和冯国璋以及其他的督军面前,没有不买帐的;这箱子里多是他们见不得人的来往信件,特别是那些复辟大清的诺言。
“想不到你想得这么周到!”张勋不由地夸赞了万绳栻一句。
“不是周到,谁都能想到这一点,这些贵重的东西只有保存在外国人手里才安全,而外国人也甘愿这么做。别的事他们不一定乐意,但有关各实力人物的秘密他们是求之不得的。”
张勋道:“现在怎么办?”
万绳栻道:“康有为那个老头儿已经跑到了美国使馆。”
“这个熊老头儿,道貌岩然,小丑一个,懦夫一个。”
万绳栻道:“荷兰公使的汽车已开来了,主公,留得青山在,就有绿水长流,咱们也走吧。”
张勋便和万绳栻躲进了荷兰使馆。
段祺瑞请荷兰使馆交人,荷兰大使嗤之以鼻地拒绝了。张勋则扬言:“若把老子逼急了,就把那些签字的东西,那些信件、电报都公布出来!”
段祺瑞总理也就作罢,于是在北京重任总理,并声明国会已解散,新的国会将重新选出。
而黎元洪则在日本大使馆发表声明“退位”,辞去大总统职务,根据宪法,以冯国璋为代总统。于是冯国璋接电后在南京举行了就任代总统的仪式。
紫禁城的人们在甜美的梦中醒来。
溥仪睡得倒也安稳,虽然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但是关圣帝保驾的传言让他兴奋,让他又陶醉沉迷在君权神授的说教中。
一觉醒来,像平时一样洗漱,像平时一样用早点,像平时一样到毓庆宫。
到毓庆宫坐了好长时间,也没见师傅们来,溥仪想:“昨天在枪林弹雨中梁师傅还能按时来当差,今天迟来,一定是为昨天的胜利兴奋得睡过了。”溥仪想也许有其他的原因,比如击退段祺瑞后,如何处置段祺瑞,如何处置那些在危急时躲避的王公大臣,等等。
终于陈宝琛师傅来了,后面还跟着王爷,面上的表情像死了至亲一样难看,溥仪的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又发生什么事了?
陈宝琛和王爷载沣站在溥仪面前好长时间,突然,“哇——”载沣号陶大哭起来。
“王爷!”脸色灰黑的陈宝琛道,“王爷,在皇上面前怎能这样。”
载沣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和陈师傅互望了一眼。
陈师傅走上前道:“皇上,昨天的消息有误,张勋败了。他已住进了荷兰使馆,康有为则进了美国使馆。”
“什么!”溥仪差点晕过去,两眼呆直,眼前一片昏黑,过了长时一段时间,才恢复了神志。
载沣和陈宝琛见皇上的脸青一阵白一阵黄一阵黑一阵,心内害怕,但见他两眼还睁着,坐得很稳,没有去扶他,过了一段时间,见溥仪的目光望着他们,这时载沣才道:“皇帝,这这……是……是退退位诏书……”载沣又忍不住掉下泪来,把退位诏书递给皇上,道:“这这是我我和陈师傅写写的。”
溥仪定了定神,见上面写道:
“宣统九年五月二十日,内阁奉上谕:前据张勋等奏称,国本动摇,人心思旧,恳请听政等语。朕以幼冲、深居宫禁,民生国计,久未与闻。我孝定景皇后逊政恤民,深仁至德,仰念遗训,本无丝毫私天下之心,惟据以救国救民为词,故不得已而允为所请,临朝听政。乃昨又据张勋奏称,各省纷纷称兵,是又将以政权之争致开兵衅。年老我民疾苦,已如火热水深,何堪再罹干戈重兹困累。言念及此,辗转难安。朕断不肯私此政权,而使生灵有涂炭之虞,致负孝定景皇后之圣德。著王士珍会同徐世昌,迅速通碟段祺瑞,商办一切交接善后事宜,以靖人心,而弭兵祸。钦此!”
溥仪看罢这诏书,忍不住放声痛哭,瘫倒在几案上。张谦和忙把他扶起,“万岁爷,万岁爷,”不住地叫着,不知说什么才好。载沣就不用说了,陈宝琛也老泪横流。顿时,毓庆宫犹如正在人殓的殡仪殿,哭声连天。
不知哭了多长时间,人们才止住了哭声。没有解劝,没有安慰,有的只是痛哭过后的默默无语。
突然,人们又惊恐地发抖,静静地听去,原来是驯鸽在宫中扇动翅膀的哨音。
第二天,溥仪在养心殿并没有再去毓庆宫,好像丢了魂似的,无精打采。
载沣来到养心殿,见儿子这样,心里疼他,眼泪又要往下掉,但他拼命止住了,他意识到,如果再给溥仪一点情绪上的压力,溥仪的精神可能就崩溃了。此时他正好安慰儿子,于是道:“皇帝,不要担心,咱们的优待条件民国还是遵从的。”
“晤——?”
载沣递来一张报纸,指着一段道:“皇帝看看这个。”
溥仪拿报纸,见上面报道说:
复辟前几天,张勋秘密入宫觐见宣统皇帝。张勋跪请圣安,并奏明其打算。宣统听了摇了摇头,未批准他的复辟计划。张勋问:“皇上能否告知奴才不批准的原因?”宣统回答:“陈宝琛师傅整天没完没了的跟我讲圣诗和孔子,我怎么可能有时间去注意其他的事情呢?”张勋说:“如果皇上重新登位,要专心于国家大事,就不必花时间去做功课了。”宣统帝听后面露喜色,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重登皇位就可真的放弃所有的功课吗?”张勋称道:“历史上只有马背天子,还从来没有说过有读书天子。”宣统高兴地大声说道:“既然是这样,一切就照你说的办吧!”
宣统帝看罢,道:“这是假的。”
载沣却笑道:“这是对咱们有利的。”
溥仪疑感地道:“这里说我是不实之词,说张勋就更不对了。”
载沣道:“这报上的文章是说说张勋为一己之私,欺欺骗皇帝,皇帝答应复复位,是受蒙蒙骗的,这不就开脱了宫中对复辟一事的参参参与了吗?”
溥仪恍然大悟。
载沣又道:“舆论对咱是有有利的,涛贝勒又和徐太傅世昌、王士珍商量过,徐太傅和王参议又和段祺瑞交换了看法。现在事事情好了,涛贝勒也见了段祺瑞,段政府发了‘大总统令’,咱没没事了。”
载沣又递给溥仪一张大总统令,见是:
大总统令:
据内务部呈称:清室内务府函称:本日内务府奉谕:前于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钦奉隆裕太后懿旨,因全国人民倾心共和,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民国共和,并议定优待皇室条件,承资遵守,等因;六载以来,备极优待,本无私政之心,岂有食言之理?不意七月一号张勋率领军队,入宫盘踞,矫发谕旨,擅更国体,违背先朝懿训。冲入深居宫禁,莫可如何。此中情形,当为天下所共谅。著内务府咨请民国政府,宣布中外,一体闻知,等因。函知到部,理合据情转呈等情。此次张勋叛国矫挟,肇乱天下,本共有见闻,兹据呈明咨达名情,合亟明白布告,成使闻知。
此令!
中华民国六年七月十七日
国务总理段祺瑞
溥仪看罢,向父亲道:“内务府也在说慌吗。”
载沣道:“这叫金蝉脱脱……壳。”
溥仪很以为这样做不义、不体面,但又无可反驳,于是道:“咱是真的没有事了。”
“皇帝,真没有什么事了,放宽心吧。”
溥仪无法宽心,也无心到毓庆宫去,就向太妃们请假,太妃的心绪比皇上还糟,很体谅皇上,当然准假。
“老爷子,出去散散心吧。”张谦和道。
“哪里也不去。”
溥仪怕见天空,怕见天空上的飞鸟,怕听响城,甚至怕见轿子,怕见轿夫,于是整天呆在养心殿黑暗的房间里,一呆就是一天。
张谦和想把万岁爷的情况向主子们汇报。但是四位太妃比溥仪厉害,他们甚至不能听到呼啪的响声,一听到便打哆嗦。所以,太监们拉窗帘放窗帘都不能太响,搬桌子放碗也不能出声。瑨妃最为胆小,一天在马桶里小便,听呼噜噜地响,大叫着跑向床,惨白瘦削的屁股蹶在外面,两手抓着毯子盖着头。宫女们和太监见了,大吃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主子怎么了?主子怎么了。”
他们把她扶起来,给她穿好衣服,下边湿漉漉的。
“主子,到底怎么了?”
“我听到呼呼噜噜的响声,不是飞机又来了吧?”
“不是,哪有飞机的影子,连一只麻雀也没有。”宫女道。
“那是什么声音?吓死我了。”瑨妃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主子的幻觉吧?”一位太监道。
“肯定是的。”一个老妈子附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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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32
三、少年情怀 天子春梦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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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仪像荒原中的一头孤狼,面对身背大刀的护军们大声车叫:“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可是,那座红漆重裹的神武门,却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幕,无情地横在溥仪的面前……
溥仪拾起剪刀,不顾太监们塌天似的喊叫,几下就把脑后那根大辫子给剪断了。陈宝琛闻讯赶来,跺着双脚哭喊道:“那是祖宗留下来的啊!大清真的没指望了吗?……
许多天过去了,正是三伏的天气。
经太妃们的准许,这些天,都由嬷嬷王焦氏陪着肖仪睡觉。只要有嬷嬷在身边,溥仪顿时就安静了许多。朱益藩师傅是精通医学的,说,皇上自诞生即与嬷嬷在一起,已心脉相连,气息相通,胜似母子,所以皇上见到王二嫫,自然而然地就产生安全感。
王焦氏还为溥仪搧着扇子,忽见他两腿乱蹬,嘴歪眼斜,喊道:“我不要当皇上,我不要当皇上,你们放了我吧……”
“万岁爷,万岁爷,嬷嬷在这里,嬷嬷在这里……”
溥仪睁开了眼睛。
“又做恶梦了,”王焦氏道。“老爷子别怕,嬷嬷在这里呢。”
“嬷嬷,那么大的飞机是怎么飞到天上的?”
王焦氏道:“它有翅膀的,和鸟一样。”
“它还扔炸弹!打机关枪!”
“鸟也拉屎屙蛋的。”
“可是……?”溥仪还想说什么。
“算了,老爷子,什么飞机,就是一个大鸟,老爷子也可以养的。别想这些了,睡吧,主子说明天就要到毓庆宫上学了,不能再有假了。”
嬷嬷扶溥仪躺下,又给他搧起扇子。
第二天,溥仪给四位太妃请过安,来到毓庆宫。
“皇上”,陈师傅开讲了,“张勋失败,是他鲁莽了,其实,他要是和段祺瑞和冯国璋好好商量,不贪功,不傲物,还是可以复辟的。”
溥仪对这一点兴趣都没有了,听到这里,又想起了段祺瑞的飞机,“轰”的一声,一条胳膊飞上了天……
看到皇上的脸色惨白,陈宝琛知道皇上还没有摆脱恐惧,想了想,道:“皇上,段祺瑞的飞机,其实是飞了一圈给人家看的。皇上想,他若真地想炸人,难道只扔下三颗炸弹?顶多他也只是吓唬人,而且是吓唬张勋的。飞机那玩艺儿,就如一个大鸟,若把它当成大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皇上不也是在养鸟吗?”
这样说了一会儿,陈宝琛见皇上的表情舒展了些,于是又道:“臣带来两张报纸,现在看来,段棋瑞和冯国璋也是拥护皇上的。”
这倒引起了溥仪的兴趣,道:“是吗?”
陈宝琛道:“这报纸是段祺瑞冯国库讨张勋时发的,看电文的日期正是张勋主政的第三天,皇上看看。段祺瑞和冯国璋在一开始就在为皇上开脱,说明他们也不反对复辟,并不反对皇上。”
溥仪看那被陈宝琛用红笔画出的电文,
画出的段祺瑞的电文是:
“该逆张勋,忽集其凶党,勒召都中军警三十余人,列戟会议,复叱咤命令,迫众雷同。旋即挚康有力闯入宫禁,强为推戴,世中堂续叩头力争,血流灭鼻,瑾瑜两大妃痛哭求免,几不欲生,清帝子身冲龄,岂能御此强暴?竟遭诬胁,实可哀怜!”
溥仪看罢,扑哧一声竟笑了,这是许多天来的第一次笑:“全是假的,怎么假成这个样子啊?”
“皇上明白了吧,段祺瑞反对的只是张勋,而一心向着皇上呢。”
溥仪又看标出的冯国湾的电文:
“张勋玩冲人于股掌,遗清室以至危……国璋在前清时代,本非主张革命之人,遇辛亥事起,大势所趋,造成民国……”
陈宝琛道:“皇上,如今冯国璋已是大总统,他对皇上难道会有什么不利吗?所以皇上尽管放心,皇上还是天下人心所向,连段祺瑞和冯国璋都这样拥戴皇上,皇上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唉——”一个十一岁的孩子长叹了一口气,“我不想再谈复辟的事了。”
陈宝琛听了这话,默默地坐在那里,呆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道:“皇上,我们学一段《孟子》吧。”
“行。”
陈宝琛念了起来: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陈宝琛停了停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
“师傅,你讲过许多遍了。”
“那……”
“我什么都不想听。”
“那就按皇上的旨意,休息吧。”说实在的陈宝琛也没有讲课的心思。
溥仪信步来到东跨院,这里有棵桧柏树,粗大的树干两人才能合抱,苍劲的树枝有如虬龙爬向苍穹,树叶遮天蔽日,虽是伏天,在这下面,也感阴凉沁人。
溥仪坐在树下听着远方的蝉鸣,心里烦躁。忽然,他看见一个蚂蚁爬向他的脚头,正要踩死它,抬起的脚却轻轻地挪到别处。他看这蚂蚁急急地爬行着,爬行着,不知疲倦。忽然,他对身边的太监说道:“快拿饼干来。”
小太监从书房里拿来饼干,博仪接过,掰一块在那奔忙的小蚂蚁面前,小蚂蚁伸前腿抓着饼干块嗅了嗅,又围着饼干块转了一圈,然后咬着饼干,爪脚扒地狠命地拉了一会儿,拉不动。蚂蚁便丢下饼干向桧柏树爬去,忽然,他碰了个蚂蚁,于是便伸开前爪,那迎面而来的蚂蚁也伸开前爪,两只蚂的爪子互相握着,又互相嗅了嗅,于是那迎面而来的蚂蚁便奔向饼干块,而原先那只蚂蚁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又迎面碰到一只蚂蚁,原来的那只蚂蚁用同样的办法和他打招呼,交谈,握手,于是迎面而来的蚂蚁便又急匆匆地向饼干奔去,而原先那只蚂蚁则继续向桧柏树爬行。用上面的方法这支蚂蚁邀来了众多的同伴,一会儿饼干块旁聚集了一大片,而发现饼干的蚂蚁已经爬到了桧柏树的树干。
溥仪的眼睛不再叮着饼干旁的蚂蚁,而是聚精会神地看这只爬上树干的蚂蚁继续往哪里爬。在树干上,他也继续向同伴传递着信息,同时继续往上爬行,一会儿,博仪望不到了,他忙喊:“快,快,搬椅子来,搬椅子来——你抱我,你抱我……”
于是一个小太监飞奔着去搬椅子,而另一个则抱着他。他盯着这蚂蚁,见他仍然继续地爬着。椅子搬来,他站在上边,又加了一把椅子。终于,那只蚂蚁来到一个树疤里的小洞旁不再爬了,而此时,张谦和等也已过来不让再往上加椅子。那只蚂蚁的头只是往洞里一插,随即就出来,而他的身后,却是浩浩荡荡的蚂蚁军——太有意思了!溥仪又盯着这只蚂蚁大军,见他们直往饼干的方向爬去,而此时,已有一些蚂蚁咬破了饼干,扛着饼干屑在往桧柏树上艰难地前行,这些扛着货物的和上面下来的,来来往往,繁忙而有秩序有耐性。
皇上被蚂蚁迷住了,两个御前小太监也被迷住了,主子和奴才之间从来也没有过如此融洽的对话——
“蚂蚁太伟大了。”皇上道。
“是的,他怎么就认得路呢?树这么高?”一个小太监回答。
皇上道:“还有,他顶着比他的身体大得多的东西却能爬到桧柏树,又从桧柏树的底下爬到那么高的树洞!”
“他们还会谈话呢!不知声音有多大。”另一个太监道。
皇上道:“蚊子那么小却能发出那么高烦人的叫声,蚂蚁的声音为什么一点也听不到呢?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就好了。”
太监道:“就是听到了,万岁爷也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
皇上道:“能猜出来,‘你好,你好,快,快,那里有好吃的’。‘怎么走呀?’顺着我的脚印找就是了。’‘好!’就这样。”
“可蚂蚁的脚印在哪儿呢?”小太监道。
皇上想了一会儿道:“是气味,不是脚印,我错了——对,是气味!”
三人又头碰头地看起蚂蚁来。
“老爷子,该用膳了。”
没人理。
“老爷子,该用膳了。”
“去吧去吧,不用了。”皇上道。
“可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万岁爷不是说了吗!叫他去呢!老爷子正忙着呢!别来烦他!”小太监喝斥那个奏事的太监。
饼干被蚂蚁一块块地啃下,一块块地运往树洞。
今天的溥仪,比复位的那天还高兴。
晚膳,溥仪狼吞虎咽。阮进寿道:“今天老爷子真是进得香呀。”
“老爷子今天睡得真安稳。”王焦氏道。
许多天了,溥仪睡不着觉或睡得不沉,今天看蚂蚁看得高兴,看得忘掉了一切,所以吃得香,睡得稳,以至半夜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他一点也不知道。
一觉醒来,雷声滚涌到东边去了,风很轻微,雨却很大。溥仪刚穿了一半衣裳,突然听到外边的大雨声,一骨碌跳下床,飞奔出去。一旁的人来不及反应,溥仪已跑出了长cg。
御前小太监忙道:“老爷子肯定是去毓庆宫。”
“这是干什么?这时去毓庆宫干什么——快,拿伞追老爷子,快!”领班太监急忙命令道。
于是一群太监飞奔出去,追到皇上,给他撑起伞。果然,皇上是到毓庆宫去。来到东跨院,溥仪道:“搬椅子来,搬两个。”
大雨中,把两个椅子叠起来,太监们帮皇上爬上去。溥仪见树干上已没有一个蚂蚁,树疤那个地方的蚂蚁洞口也被碎木头沫子堵住了。溥仪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来,见地上也没有什么死蚂蚁,很高兴地说:“蚂蚁很聪明,会堵住洞口。”
太监们这才明白老爷子是在关心蚂蚁。
忽然,溥仪惊叫起来:“蚯蚓也能昂头挺胸呢!”
不远处,大雨中,一条蚯蚓昂着半截身子,如小蛇一样昂着头。
他这一说,一群太监也感稀奇,虽说见过许多蚯蚓,但是是否昂头他们却没有注意。溥仪却又一溜烟跑进书房,抱起几案上一个乾隆青瓷花瓶,来到雨中,众太监又急忙跟上。溥仪把凉沁沁的蚯蚓拾起来放到花瓶中,说:“我养只蚯蚓玩。”
御前小太监道:“老爷子,多养几只,有公有母,还能生小的呢。”
溥仪道:“什么是公的,什么样的是母的?”
“那……奴才就不知道了。”
溥仪又问其他人,其他人也摇头不知。
“那——我问师傅吧。”
“老爷子,别着凉了,回去吧。”领班太监道。
于是,又抓了几只放进乾隆青花瓷瓶里,溥仪又让一位太监挖泥土塞在里面,小心地放在书房的几案上,这才回养心殿换衣服吃早点。
溥仪急匆匆地给四位太妃请过安,又急匆匆地来到毓庆宫,陈宝琛师傅已经在那里,诧异地道:“皇上今天来这么早?”
“陈师傅我想想问你一个问题。”
陈师傅高兴地眯起了眼,心想,到底是天子,马上就从惆怅恐惧失落中解脱出来,又钻研问题,今天起这么早来问问题了。
“皇上,你说吧,臣尽力回答。”
“怎么分蚯蚓的公母?”
陈师傅的笑尴尬在脸上,道:“这,可不是治国安邦的帝王之学呀。”
“怎么分得清?”溥仪着急地问。
“臣不懂。”
溥仪非常失望,真想像小儿质问孔子那样质问师傅:“谁为汝多知乎?”可是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坐下。
溥仪丝毫也没有心思上学,听陈宝琛师傅一阵嘟嘟啦啦,脑袋都要发胀,什么“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什么“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什么“与民同乐”,他一点也不感兴趣,他的心里早已——特别是复辟过后,对“民”、“君”、“王天下”——感到厌烦不已。他有点明白了,这些遗老们,这些孤臣孽子,那些皇亲贵胄王公,没有一个有能耐恢复祖业,恢复大清,使他成为真正的皇上,他依靠的还是他们自己看不起、厌烦、惧怕的人物。倒是不远处那青花瓷瓶里的蚯蚓能给他无穷的乐趣。
陈宝琛师傅发现今天皇上的表情非常怪异,听课总是心不在焉,眼睛不时地瞧着那尊瓷瓶,便发下书本道:“皇上,乾隆朝是大清最值得骄傲的时代,编定了《四库全书》,考据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是瓷器也成就辉煌……”
听到“瓷器”两个字,溥仪又回过头来,看看窗外,大雨已停,金色的阳光耀眼明媚。“不知蚂蚁们现在怎么样了?”溥仪心里念叨着,不时地望着窗外,“再拿点面包渣喂他们,他们好搬运。”
“皇上!皇上!”
溥仪这才听到师傅在叫他,抬头望师傅的脸,阴沉得怕人,于是便低头看起书来,但不一会儿,书上的字都变成了蚂蚁,在不停地奔忙,在匆忙地搬运着食物……
陈宝琛见没有办法,于是任由皇上在那里悬想,过了一会儿,见皇上仍没有回到书本,还在愣愣地看着那永不翻动的一页,便对旁边的太监道:“就放学吧,皇上的精力不能集中。”陈师傅到旁边的房间去了。
值日的太监见陈师傅走出了书房,推溥仪道:“老爷子,老爷子,陈师傅说下学了。”
“是……是吗?”溥仪的“蚂蚁”队变成了字,醒过神来。
于是溥仪便小声地道:“搬椅子过去!”
溥仪来到桧柏树前,见树上地上还没有蚂蚁,便让太监把椅子叠起来,溥仪便在太监们的搀扶下爬上了椅子,往那树疤里一看,见碎木头屑子在动,不一会儿,木头渣子落下一点点,露出针尖那么大的一个小洞,一个蚂蚁的头便从里面往外伸,伸了几伸,终于洞口被冲大了,蚂蚁爬来,便回过身啃那洞口的木屑,而里边的,则往外顶,不一会儿,洞口全冲开了,蚂蚁们又三三两两地出了洞口,顺村干往下爬,来到地面,又四散地爬开去。
“皇上在看蚂蚁哪。”
“朱……朱师傅。”溥仪不知道朱益藩什么时候已站在“椅山”旁,便从椅子上下来。
“不会再阴天了,至少明天是这样。”朱师傅道。
“为什么?”
“因为蚂蚁开了后门纷纷出外觅食。”
皇上睁大了眼睛:“蚂蚁还有后门?”
“有,要阴天了,就堵正门开后门,晴天了,就开正门堵后门——正门是直的,后门是斜的。”
“我可没看到他的后门——”溥仪又往树上看去。
朱益藩道:“后门在树皮的缝中,很难发现的。”
“朱师傅真有学问!”溥仪由衷地佩服朱师傅,先前对他的恶感一下子消除了。
朱益藩道:“农人利用蚂蚁预报天气,我在家闲居时跟他们学的。不过,这可都是旁门左道的学问,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这话说的让溥仪有点失望,他心理明白,朱师傅所说的正经学问,和陈师傅的一样,是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学问。
溥仪忽然问道:“朱师傅,蚯蚓怎么分清公母?”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那些农人知道吗?”
“他们也不可能知道,这与农事无关。”
二人谈过话后,是朱师傅的习字课。这一节课,溥仪上得很认真——在朱师傅的印象中,皇上还从来没有这样用心学习过他的书法,每一笔,每一个姿势都问得清清楚楚。
陈宝琛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旁边看着,见皇上一丝不苟,专心致志,心里疑惑不已:我哪件事做的不合皇上心意了?
随着伏署渐渐消去,溥仪瓷瓶里,竟生生出密密麻麻的小蚯蚓,溥仪万分高兴,便找来更多的盆盆灌灌把蚯蚓分出去,这时陈宝琛才明白溥仪上课时为什么总爱瞅那个花瓶。令陈师傅担心的是,溥仪对他讲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以前,溥仪虽然有时不爱听那些经书的讲解,但当陈宝琛讲解时事时,皇上总是显出浓厚的兴趣,而且爱看报纸。可是现在不行了,溥仪不仅不爱听陈师那些对经典著作的讲解,也不愿听那些时事消息与评说,陈宝琛给他讲那个贼首孙逸仙又在广州成立了“伪政府”,当什么“大元帅”,溥仪道:“那就让他当呗。”陈宝琛师傅给他讲冯国璋解除了段祺瑞的职务,王士珍当总理了,溥仪道:“谁当都是一个样。”不久陈宝琛又说:“段祺瑞又作总理了,王士珍又下了台。”这时,溥仪似乎倒是有点兴趣:“我听说过,他们是北洋三杰,是什么‘龙’、‘虎’、‘狗’三将军,本是一家,怎么互相之间干起来?”陈宝琛道:“哪有永远的朋友,人都是不可全信的,忠诚的人能有几个。”溥仪便不再说话了。
陈宝琛发现皇上以前爱看报纸,现在却不看了,于是问:“皇上,怎么现在不看报纸了?”溥仪答:“都是假的,假的可笑。”
可是陈宝琛却发现,除了对蚂蚁、蚯蚓感兴趣之外,溥仪又养了蛐蛐,又养了狗,而且非常喜欢骆驼。有一天陈宝琛远远地看见皇上拿根细草在撩拔着骆驼的鼻子,旁边五六个太监在牵制着骆驼,骆驼在皇上草茎的撩拔下,扑扑扑扑地打着喷嚏,皇上笑得前仰后合,陈宝琛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上了骆驼。
养心殿。四位太妃,载沣、载洵、载涛,内务府大臣世续。绍英,师傅陈宝琛、粱鼎芬、朱益藩。
陈宝琛道:“情况就是这样,现在皇上太贪玩了,对一切正经事都没有了兴趣。”
梁鼎芬已重病在身,此时也来到养心殿,道:“我已不能当差。从陈师的话看,皇上贪玩也太过分了。我认为,虽是皇上,我们做师傅的,该严加诤谏的时候,也不能放松或顾忌什么。”
载沣道:“是……是该这样,是君臣也是师徒,不要顾忌什什么。”
四位太妃态度一致,也认为既是老师,就有老师的责任和威严。
瑾太妃端康道:“这一阵子,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我们觉得皇帝也和我们一样,于是就疏于过问了。我既为后宫之主,负有母育皇帝的重任,这是首先是我的不对,今后我每天都要派人去看管着他,对他严些,这样必定会好些。”
瑜妃、珣妃、瑨妃一个翻眼,一个歪嘴,一个吸着鼻子。
珣妃道:“我们是皇帝的额娘,对皇帝的爱护少了些。今后我也会派人天天去关心他的。”
瑜太妃突然道:“我有一个法子,可以帮皇帝把心思用在读书上。”
瑾妃斜眼看着她。其余的人都想知道她有什么法子,催她快说。
瑜太妃道:“皇子、皇帝都有伴读,如果皇帝一个人孤学,我看北府的溥杰阿哥很机灵,就让他作皇帝的伴读好了。”
大家一致赞成,齐声说好。瑾妃心道:这个狐狸精,专会讨好。于是说:“我先前也这样想过,只怕他们会玩到一起去呢。”
瑜太妃道:“对二阿哥说清楚就是,又有我们作额娘的时时看着,不会玩在一起的。何况,就是闲时玩耍,也是人之常情。先祖康熙帝也有许多玩伴的。”
载涛贝勤道:“该有伴读,祖宗都是这样做的。我看,除二阿哥外,还应加一个毓崇才是。”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才一齐说好。大家都知道载涛的良苦用心:毓崇的父亲博伦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和民国及外国人都有很好的关系。陪读对于亲贵子弟来说是最高的荣誉了,让毓崇人宫,也就有笼络溥伦的意思;另外,陪读有代皇上受罚的规矩礼法,若让溥杰受罚,也不妥当,而让侄子辈的毓崇代皇上受罚就理所当然了。
载沣把伴读的事给皇帝说了,溥仪高兴地手舞足蹈:“太好了!太好了!”
于是赏溥杰、毓崇紫禁城骑马,赐御书房行走伴读。
毓庆宫。书房。
溥仪已坐北面南坐好,此时,陈宝琛、粱鼎芬、朱益藩、伊克坦四位师傅才进来,溥仪站起身,四位师傅向皇上作揖,于是皇上和师傅同时落座,四位师傅坐在中间书桌的东面。今天,满文教师伊克坦也来了,虽然溥仪平时并不学什么满文。
四位师傅背东面西坐定后,书房里便依次进来载沣、溥伦。溥杰和毓崇,载沣向皇帝作揖,溥仪起立,载沣便走过去立于溥仪的右手位置,溥仪坐下。溥伦便向皇上磕了三个头:“谢万岁爷对奴才父子的恩典。”之后又向四位师傅作揖,此时四位师傅已起立。溥伦退过一旁后,溥杰和毓崇过来,向皇上叩三个头后,又向四位师傅叩头行拜师礼。行毕,背南面北坐下。
载沣道:“请师傅们对他们严加管教。”
陈宝琛道:“我们一定尽力而为,恪尽职守;恐才疏学浅,难胜大任。”
载沣道:“诸位师傅乃学界泰泰斗,不必过谦;皇帝、阿哥都要勤奋努力,不可‘荒于嬉’,不可‘毁于随’。”
溥仪道:“王爷说的是。”
溥杰道:“遵从王爷教诲。”
毓崇道:“谢王爷教诲,一定勤奋努力,专心致志。”
于是载沣和溥伦行礼告辞而去。
开头几天,三位学生神情庄重,专心致志,确实用功于学问。特别是溥杰和毓崇,在来皇宫前都被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们这是无上的荣耀,一定要珍惜,一定要守规矩。特别是溥杰,当他母亲瓜尔佳氏听说要他到宫中伴读时,竟喜极而泣。她语重心长地对溥杰说:“和你皇哥哥一道用功去吧,这下好了!你们互相帮着,将来恢复祖业。”所以,溥杰和毓崇每天准时来到书房,丝毫不敢造次,从八点多到十一点多的整个上午,心无旁鹜。
溥仪见有两个伴读的到来,一个是弟弟,一个是侄辈,坐在那里一丝不苟,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乱动,也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读书,听师傅讲课。
师傅们发出会心的微笑,太妃和王爷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可是这种情况仅仅就那么几天,互相间便挤眉弄眼。
一天,放了学,溥仪赏他们和自己一起用膳。溥杰、毓崇虽然天天中午在宫中吃午饭,但和皇上在一起用膳还是第一次。二人非常兴奋,见摆了几桌子几十道菜,毓崇道:“谢万岁爷,特办了这么多菜。”
溥杰道:“你知道什么,皇哥哥天天都是这样的。”他已进宫一次,便向毓崇解释。
毓崇瞪大了眼睛,道:“万岁爷,人们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果然;宰相都这样,皇上更是像大海一样的肚子——不然,这么多饭菜怎么用了。”
溥仪和溥杰都大笑起来,溥仪则更为高兴,从溥杰和毓崇的话里,从他们的行为里,他感到在同龄人中的那种优越,这种心理的满足,是在复辟那些天接见数不清的大臣时也没有过的。
溥杰道:“皇上怎么能吃这么多,虽然皇上是天下第一位广大胸襟的人,肚肠却是和我们一样的。”
毓崇道:“我还以为皇上能呼风唤雨,能日行万里,能一顿吃下这许多饭呢。”
张谦和道:“万岁爷虽不能自己呼风唤雨,却可以命令仙家的。过去女皇帝武则天令百花齐放,那百花仙子都不敢不从的,天上的玉皇大帝可以听到万岁爷的话,万岁爷说什么话,他都是维护的。所以皇上总有百灵相助,要呼风唤雨,也能做到的。”
溥杰和鳘崇一点也没有怀疑张谦和的话,溥仪则飘飘忽忽,如飞到了天上一般。
用罢膳,洗漱毕,毓崇战战兢兢地走到溥仪前,道:“万岁爷,我……奴才能看看看看吗?
“看什么?”溥仪问。
“看看万岁爷的肚子。”
旁边的太监吓坏了。“如此冒犯天颜,真是太不懂规矩了!”御前太监李长安喝道。
毓崇魂飞魄散,扑踊跪倒在地:“奴才绝不是这意思。”
溥仪哈哈大笑,道:“你为何要看?”
“奴才不敢说。”
“恕你无罪,说吧。”
“奴才听说万岁爷是真龙天子,既是真龙,那身上该该该有龙鳞吧?”
溥仪又是一阵大笑,一把掀开了肚皮,毓崇瞅去,光光滑滑,白白嫩嫩,和他自己的一样。
张谦和道:“说万岁爷是真龙天子,是说万岁爷是真龙所化,化为人间人形,来统治人间的,就如玉皇大帝统治天上一样。即是‘天子’是说万岁爷是秉承天命降在人世,统治人间,是人间之主。”
今天的事,今天的话,对溥仪来说,刻骨铭心。虽然平时这样的话听过千万遍了,但是在同龄人跟前听到这样的话,使他觉得,他就是和别人不同,这种感受很具体,很真切。这种感受沉淀到他灵魂的深处。
“阮进寿,告诉师傅们今天放假。”溥仪命令道,然后转身对溥杰和毓崇道,“走,看我养的蛐蛐和蚯蚓去。”
几十个盆盆和花瓶摆在毓庆宫东跨院,让溥杰和毓崇大吃一惊,真切地感到皇帝和别人不一样——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三个少年在蛐蛐盆前欢呼,为蛐蛐的神勇、斗架姿势的矫健优美而叫好;他们在盆灌前跳跃,为蚯蚓的繁殖力而惊奇不已。
溥仪又让他俩参观了他的蚂蚁洞,洒扫处太监替万岁爷专门养了些蝗虫作为蚂蚁的佳肴。贴身太监张长安把蝗虫递与万岁爷,万岁爷把他轻轻地踩死,道:
“你们看,待会儿你们看我的蚂蚁大军!”
溥仪把死蝗虫放在桧柏树根处,不一会儿一个蚂蚁嗅到了蝗虫的味儿,转了一圈。
溥仪道:“他就要去报信了,看,看,看,他去报信了——搬桌椅来!”
桌子摆好,又放上两把椅子,溥仪便让溥杰和毓崇看蚂蚁是怎样搬兵的。
果然,蚂蚁从树疤处的洞穴里浩浩荡荡地出来,薄杰和毓崇惊奇、赞叹不已——他们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雄壮威武浩浩荡荡的蚂蚁大军!
有这样的蚂蚁大军,是蚁仙指挥的吧——皇上可以命令大仙呀。
溥杰和毓崇的灵魂在惊叹。
红日没人了宫墙,三人仍兴致盎然,张谦和催他们,薄杰和毓崇连忙拜辞皇上。
溥仪道:“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们若能答出来,就重重有赏。”
“什么问题?”溥杰和毓崇几乎同时说,他俩都希望自己能解答皇上的问题。
溥仪道:“怎么能分得清蚯蚓的公母呢?”
二人都摇头不知。
“你们回去想想、问问,答出来,重赏。”
大家这才分开。
第二天,溥仪到的早。照例,又是陈师第一个作为老师到了书房,见皇上已经在那里,很意外,也很高兴,于是站在那里向皇上作揖,皇上站起身算作答。落座后,陈师傅就要开讲,皇上道:“溥杰他们还没来呢。”陈师傅只好等一下,不一会儿,溥杰和毓崇到了,向皇上行了跪礼后,坐在南边的位子上,侍奉的太监过来接过帽子,放在帽筒上。溥仪便向溥杰和毓崇挤眉弄眼,指手划脚。溥杰看了一会儿皇上,没敢吭声,毓崇则头也不抬。见是这样,皇上的手脚比划得更厉害了。陈宝琛开始假装没看见,就讲他的课,讲了一会儿,见皇上的动作越做越大有增无减,便书猛地往毓崇面前一拍道:“你安静点,指手划脚地干什么?”
皇上果然安静了,毓崇惊恐地睁着眼睛,不知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分辩,头更深地低下去。
陈宝琛见大家都安静了,于是开讲《孝经》讲“始于事亲,经于事君”的道理。对这一段,溥仪听得很耐心,很顺耳,“君叫臣死,臣不可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可不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嘛。”陈宝琛接着又讲了一些历史上的故事。
一个小时过去后,溥仪耐不住了,再听陈宝琛的话,虽然还是吹捧君主无上的权威、绝对的权威,但溥仪感到索然无味,不自觉地脱掉了鞋,退掉了袜子,几个脚趾头又在像孙子训吴妃一样列队布阵起来。
陈宝琛又一巴掌打在毓崇的面前:“你不懂得‘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的道理吗?忘了王爷的话了吗?”
陈宝琛的声音如打雷一般,震得皇上耳鼓轰鸣,他连忙把脚并在一起,眼光转到书上。毓崇则又是大吃一惊,还是敢怒而不敢言。
终于放学了,溥杰和毓崇向老师行礼,陈师傅转身走出去。
“快过来!”
溥杰、毓崇和侍立的太监都急忙过去。还是太监熟悉情况,立即蹲下给万岁爷穿鞋袜。
“老爷子,如今不比平常了,师傅要发火的。”
溥仪嘟囔道:“一半天发了两通火,真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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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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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3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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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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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3 11:33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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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杰见毓崇神情沮丧,安慰他道:“这是陪读的规矩,这叫代君受过。皇哥哥是君,陈师傅虽然是老师,但他是臣,不好直说皇哥哥,于是就说你、训你,其实是——”
“胡说什么溥杰,打烂你的嘴!”溥仪道。
溥杰一巴掌打在自己嘴上,道:“溥杰错了,溥杰错了。”
倒是侍立书房值班的太监笑了,问:“老爷子,上课时那样是干什么呀?”
溥仪道;“我是想问溥杰和毓崇,问清楚了那件事没有。”
“什么事呀?”溥杰道。
“就是怎么才能分清蚯蚓是公母的事。”
毓崇道:“我回去问了,大家都不知道。我阿玛见问,道:‘蚯蚓是地龙,皇上是天龙,问这个问题,皇上难道要了解天地合一的事吗?’我问:什么叫‘天地合一?’他笑了笑没回答。我又问他:‘怎么才能分清蚯蚓的公母?’他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又问了其他人,其他人也都说不知道。”
“毓崇看样子是真的问了,溥杰你呢?”
溥杰道:“我问了老妈子和太监,他们都不知道。我没问阿玛和奶奶。”
溥仪道:“这样的事,就不要问王爷和福晋了。”
“你们都没有欺君,这事就算了吧。”
可是只是嘴上这样说说而已,溥仪对这事,总是疑问重重:张谦和说过,万物都有阴阳,可他却分不出蚯蚓的“阴阳”,——他连麻雀也能分得清的。
“杰弟,我只见过大格格,另外两个妹妹好吗?”溥仪问。
溥杰答:“都很好。”
溥仪道:“只我们三个人玩,没意思,你把格格们都叫来吧。”
溥杰道:“三妹还要让人抱呢,怎么来呀。”
“这么小。”
“五岁吗。”
“最好玩,让她来吧。”
溥杰道:“这要请主子恩准吧。”
溥仪道:“就说是我的旨意。”
张长安道:“本安老爷,小的今儿个听万岁爷和二爷谈话来着,万岁爷的意思,想让三位格格一块儿来宫中玩呢。”
张谦和道:“你做的对,我知道了。”
太极殿。
“主子,老爷子和二爷说,想让三位格格一块儿来宫中玩,很迫切的呢。”
瑜太妃道:“谦和你今儿个就和我一块儿用膳吧,得顺你多陪陪他。”
“谢主子。”张谦和于是和太妃一起用膳,刘得顺不住的为他夹菜,道:“张爷,咱是一家子,别客气。”
张谦和道:“本来就是,奴才在这儿,与在长cg、养心殿一样。”
膳罢,张谦和告辞谢恩。
瑜太妃道:“得顺儿送一下大总管。”
“嗻。”
“停!”瑜太妃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我听说谦和身体最近不太好,有点喘,我这里有点红参,拿去补补身子吧。”
“还是主子留着自己用吧,时常蒙主子恩赐,奴才过意不去的。”
“别客气,拿去吧。”
张谦和打转身跪地谢恩,刘得顺把一盒红参递与了张谦和。
太极殿,溥仪来向太妃请安。
“皇帝,北府的老福晋、福晋好长时间没过来了,天也凉了,再过几天就进腊月了,我想,就趁这时让老福晋、福晋再来宫中住一阵子。另外,这一次,就让二格格、三格格和二阿哥、大格格一同来吧。皇帝你看怎样?”
“谢皇娘。皇儿全听皇娘安排。”
“我这就让内务府准备,让刘得顺再去北府接他们,你准备一下吧。”
“嗻。”
出了太极殿,溥仪高兴得一蹦三跳的,贴身太监李长安道:“老爷子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皇额娘又安排会亲了,这一次,阿哥和格格们都来!”
李长安道:“瑜主子真通情达理呀。奴才平时见了她,总觉得她慈眉善目的。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奴才不敢说。”
“但说不妨。”
“奴才怕得罪老爷子。”
“恕你无罪,你说吧。”
李长安这才压低声儿道:“奴才一见到瑾主子就害怕,她那下巴下面的胖肉瘤就够吓人的了,再一寒脸,一瞪眼,奴才就直打颤。”
溥仪一声不吭——这正是溥仪见到端康瑜太妃的感受。
长cg。体元殿。
溥杰、韫媖、韫和、韫颖向皇上跪拜后,瑜太妃道:“三格格年龄虽小,但倒是满懂规矩的,真是讨人喜欢。”她居然走到韫颖面前,“来,让我抱抱。”
“谢主子。”韫颖细声细气地道。
“好!真乖,真懂事。”
敬懿瑜太妃刚一伸手,溥仪忙走过来道:“皇额娘,让我抱抱他。”
敬懿太妃笑道:“倒底是一母同胞,看皇帝把妹妹疼的。”
这一句话,这场景,使老福晋激动地掉下了泪,福晋的心里也暖融融地。
“皇哥哥——”韫颖向哥哥张开双臂,溥仪忙把她抱在怀里,心里涌出无限的幸福感,不由地把妹妹亲得格格直笑。
瓜尔佳氏道:“应叫皇上的,怎么叫起皇哥哥了?”
溥仪道:“就这么叫好,溥杰就是这么叫的。”
瑜太妃道:“就这么叫吧,本就是一家人,怎么亲就怎么叫,礼缘人情吗。”
瓜尔佳氏道:“主子真是母仪天下的榜样,有主子教导皇上,就都放心了。”
养心殿从来也没有这么热闹过,溥仪兄妹在这里玩得热火朝天。
韫媖道:“可不许吓人,二妹三妹还小。”
“放心吧。”溥仪道。
“不许把帘子放下来。”韫媖道。
“不许说‘不许’,应说‘请’。”溥仪训斥妹妹。
“嗻。”韫媖顿时低道。
“皇哥哥这么好训人呀。”韫颖细声细气地道。
溥仪笑道:“我闹着玩的,吓唬她。”
溥杰、韫媖才轻松起来。
溥杰道:“还玩捉迷藏吗?”
溥仪道:“行。让你们先藏,我来找。”溥仪觉得,这里的每个地方他都熟悉,准能找到他们。
溥仪转过脸去,韫媖用一块黄绸子蒙住他的眼睛,于是众人分头就藏起来。
“好了吗?”溥仪喊。
“好了。”韫颖道。
溥仪放下绸子,一眼就看见韫颖把半截身子钻进一个桌子搭下的黄布里面,屁股蹶在外面。溥仪也不去抓她,向别的房间走去,还没走多远,就听韫颖喊:“皇哥哥,我在这里。”
咯咯咯,韫和不禁笑出声来:她为小妹的憨态忍俊不禁。溥仪寻声找去,一把拉出二妹喊道:“出来吧,我找到二格格了。”
二格格笑得满脸通红,道:“都是小妹坏的事。”
溥杰道:“是你自己忍不住,不要怪别人。”
兄妹几人又笑又嚷,又争又吵,越玩越高兴。一个时辰过去了,大家都玩累了,于是就爬到炕上去休息。张长安忙和小太监拿点心和茶水。
休息一会儿,溥仪道:“还玩什么?”
溥杰想了想,道:“玩老鹰抓小鸡。”
“我不会玩的。”
溥杰道:“我先当老母鸡,你做鹰,一下子就会了。”
兄妹几个人下炕,溥杰的身后,依次地站着韫媖、韫和、韫颖,依次地牵着前边那个人的后襟。站好了,溥杰道:“我就是母鸡,后边是小鸡,你是老鹰,来抓吧。”
于是溥仪扑过去便抓“小鸡”,“老母鸡”咯咯地叫着护着身后的“小鸡”,“小鸡们”犹如溥杰的尾巴,左右甩动,溥仪怎么也抓不住,一次次地扑击要么是被“小鸡”躲过,要么是被“老母鸡”挡住。
“抓住了!”溥仪兴奋地大叫,他抓住了行动缓慢的韫颖,可溥仪已满身大汗。
稍事休息,溥仪道:“我要是做老母鸡,杰弟你怎么也抓不到小鸡。”
“我不信!”
“试试看!”
“来吧。”
于是溥仪这个“老母鸡”的身后又依次地站着三个“小鸡”。
溥杰“扇动着翅膀”,做着扑击“小鸡”的动作,刚转了几圈,溥仪突然大叫“停下来!”
兄妹们便都不动。
溥杰见皇哥哥脸阴沉道,问:“怎么了?”
溥仪看见博杰的袖口里的衣里是明黄的颜色,他把溥杰的袖口翻出来,道:“溥杰,这是什么颜色,你也能使?”
“这,这这是杏黄的吧。”溥杰已懂得亲王之家只能用杏黄,帝王之家才能用明黄。
“瞎说!这不是明黄吗?”
“嗻、嗻、嗻……”溥杰垂手立着,脸上汗珠直滚,不知是刚才玩累的,还是惊吓的。韫媖、韫和忙溜到溥杰身后,真的如见到老鹰的小鸡,吓得哭出来。
“这是明黄!不该你使的!”溥仪吼叫着。
“嗻!”
哇——,韫颖吓哭了。
溥杰、韫媖、韫和站在那也不敢动,不敢去哄她。
溥仪见小妹哭了,便转过身道:“小妹,别哭,别哭。”
“二阿哥为什么不能用明黄……”韫颖哭道。
没有人回答她。
上海。英租界。一个剧院里。
剧院并不太大,挤满了人,这是革命党和各界群众在集会。
人声嘈杂。
“静一静,静一静,请中山先生讲话。”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全场翘首注视着台上的孙中山。
孙中山道:“同志们,各位代表,段祺瑞玩弄伎俩,借张勋解散国会、赶走黎元洪,又自诩‘再选共和’赶走了张勋。现在他公然推出一己卵翼下的新国会,废除《临时约法》,这是一笔勾消辛亥革命的成果啊。没有了能真正代表国民意愿的国会,没有了保障民主与共和及人民权利的《临时约法》,还叫什么共和国?段祺瑞是另一个张勋,新的国会是他强奸民意的工具而已,段祺瑞是假借共和的名义,做他的君主啊!……”
“他的共和国,一个招牌而已。”
“冯国璋也仅是个摆设。”
“他实际上就是皇帝。真正的专制政府,哪来的民权、民生,哪来的民主、共和。”
下面,人们不断地议论着。
“让中山先生继续讲完,同志们,代表们,大家静一静。”
会场又静下来。
“我已给陆荣廷和广东、广西、湖南、四川等省都督发了电报,希望他们行动起来,打倒假共和,建设新共和,协商成立新的民国政府,已得到广泛响应……”
台下又是议论——
“好!要进行新的革命!”
“进行北伐。彻底打倒专制政府。”
“事情不这么简单……”
“拿出革命的豪气来!”
孙中山出会场坐汽车住进租界内的一座洋房,他很疲劳,但仍然连一杯茶也顾不上喝,又拿起狼毫……
“先生,海军程壁光总长来了。”
“快请。”
“不用请了,先生,恕我冒昧,我已进来了。”
“欢迎,欢迎,革命同志对总长的支持倍感欣慰,在这种形势下,总长能看出时代潮流,毅然支持共和事业,文感佩之至。”
“先生几十年不辞辛苦、不畏艰险、不惮牺牲,为中国之民主共和事业,为中国之富强而奔走,而呼号,前仆后继,我这算什么。”
“坐下谈吧,请坐。”
“先生注意身体呀,你的眼睛红得……”
“红得像狼。”
二人大笑。
“总长来得正好,陆荣廷等已电邀我去广州,可我若是光杆司令,到那里有什么作为呢?所以要找总长在武装方面商量一下。”
程壁光道:“我今天正是为此事而来。先生胸怀磊落,坦荡做人,往往不计小人之诡诈。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何况,正如先生所说,没有自己的武装,说话是没份量的。所以我全力支持您,把军饷全给您使用,海军第一舰队也由先生调遣。”
孙中山先生霍地站起来,激动万分,好久,才说:“民主共和事业虽艰难危险重重,但必将成功。”
舰队在碧蓝的大海上划出银色的浪花。
中山先生站在舰首,心潮逐浪,仰天俯海,蓝天与碧海辉映。
广州。
各界为孙中山的到来举行了欢迎会。
中山先生道:“同胞们,共和已六年,人民却没有得到共和的丝毫好处,这实在不是共和不好,不合我国国情,而是被一些军人所利用,建立了军人政府,实比封建王朝更专制,更自私。他们打着共和的旗号,实行真正的专制,欺世盗名,混淆视听。今天,我们维护约法,恢复国会,就是要打倒假共和,实行真共和。”
广州。
从北京南下的国会议员在开会。会议决定成立中华民国军政府,孙中山为大元帅,陆荣廷和唐继尧为元帅。
孙中山、唐继尧、陆荣廷检阅军队。“维护约法!”“打倒假共和!”口号震天。
陆荣廷宣布护法军成立。
孙中山大元帅命令护法军北伐。
护法军兵向湖南。
南京。
冯国璋虽身为总统,但总是在老巢南京。他深感自己年纪已老,病体缠身,力不从心。南面有陆荣廷、唐继尧,北面混杂着段祺瑞。如今北洋分裂已成定局,老段独断专行,一心一意扩大自己势力,冯国璋很为气恼,于是利用和护法军开战的失利,接受了段祺瑞的辞职,而任命了王士珍。可是段祺瑞的干将们硬是瞎起哄,日本人又横加干涉,冯国璋不得不再次任命段祺瑞为国务院总理。段祺瑞一复出,急命曹锟出战湖南。曹锟是冯国璋的老部下,便坐火车到南京,向老首长请示机宜。
冯国璋道:“如今南方势力渐近长江,虽然老段的命令有其私心,但是为保住我们的势力领域,你还是应全力打击南方。但是,要打打看看,以免果实被段祺瑞窃取,段祺瑞从袁世凯那里学到的东西最多,最会渔翁得利。”
“可是我离了直隶,段祺瑞会不会乘机入内?”
冯国璋道:“直隶军队不动,调你的手下吴佩孚去。南方军声势强大,但战斗力虚弱。他们离心离德,不能凝成拳头。所以初一交战,要全力投入,不要有什么顾忌,南方必溃散。”
“我亲自去督战,先发制人!”
冯国璋道:“我已年老体衰,代总统任期将满,今后直系的重任就落在你的肩上了。”
“主公身体健康得很,怎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冯国璋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不能让段祺瑞做总统,目前,大家可以接受的人选就只有徐世昌了。以后,你扼住北京,稳守中原和江苏,严防东北张作霖和西南陆荣廷、唐继尧,当可寻机而夺取天下。老段的意思,是武力统一中国,其意直露,其敌也多,其信已失,但其力尚强大为中国第一,故当稍避其锋,而托其肘腕,暴露其胸,咱能则击之,不能则削之,以保护自己为上策。”
曹锟领命去湖北,干将吴佩孪领军直进湖南,势如破竹。大军将要向两广挺进时,曹锟道:“不可再冒进了,再往前,陆荣廷和唐继尧其云贵之众就会形成合力,拼死抵抗了。”
吴佩孚道:“我看南方徒有虚名,不是咱的对手。”
曹锟道:“这是湖南的情形,再往前,就不同了,还是按兵不动吧。”
吴佩孚则想继续争辩,忽然一封电报送到曹锟手里,曹锟又把电报交于吴佩孚,吴佩孪看罢,破口大骂:“他妈拉个巴子,这段祺瑞把我们当张勋了。”
原来,段祺瑞任命了皖系的张敬尧做了湖南的督军。
吴佩孚气还没消,骂不绝口,“咱这里拼命死人,他倒好,坐收渔利。”
曹锟道:“这是老段的故伎,不要以为他会任命你为湖南督军。”
吴佩孕也不是等闲之辈,顿时明白了曹锟的意思,领会了曹锟这样做的战略意图。但是吴佩孚还没有疑虑,道:“冯帅怎么看?”
“没打湖南之前,冯帅就料到了今天的结局。”
于是吴佩孚便按兵不动,发通电声明应与南方和平解决争端的主张,暗地里,冯国球则早就和陆荣廷、唐继尧沟通了意见。
广州。
陆荣廷在非常国会会议上说:“既然讲民主,讲共和,就不能独裁,特别是军政府,更不能让权力过于集中。不然,就会像北方政府一样出现一人说了算的家长制。我提议,取消大元帅一专制,改为七总裁合议制,由岑春煊做主席。以上是鄙人个人见解,请议员们讨论。”
于是即刻有议员上台道:“陆公所言切中假共和假民主要害,要民主要共和就不能实行一人说了算的家长制。我同意陆公的见解。”
虽然没有发表不同的意见,但表决通过时,陆荣廷的提议被否决。
第二天,海军总长程璧——孙中山大元帅的有力支持者,在广州被暗杀。
之后,孙中山的警卫部队的官兵接连不断地失踪,有一位卫队连长的尸体在江中发现——他被装在麻袋里,渔人们无意中把他打捞上来。
非常国会再议陆荣廷的提议时,则顺利地批准了。
孙中山伏尸痛哭,面对程璧光和他警卫连长的尸体,道:“这会更坚定我的意志,我将更奋勇的为民主共和的事业奋斗。你们的血不会白流,你们的血也教育了我,教育了中国的民众,只有打倒军阀,才能实现真正的民主,实现真正的共和国。”
孙中山辞去了大元帅职务,又走上探索的道路。
紫禁城毓庆宫。
梁鼎芬身体不好,已多日不来上课,令大家惊奇的是,多日不见、请了病假的梁师傅又在宫中出现时,精神焕发,满面红光。
看着他笑眯眯的表情,溥仪、溥杰、毓崇以为他又要讲故事——他最好讲他自己的故事。可是他却说道:“孙中山完蛋了。”
三个学生特别振奋,他们觉得孙中山是万恶的根源,是导致皇上退位的罪魁祸首。特别是溥杰,比溥仪还恨他,曾抠了孙中山像片上的眼睛。瓜尔佳氏经常对溥杰说,孙文比袁世凯更可恨,没有孙文,袁世凯也不会复出。
“他真的死了!”溥杰道。
“不是死了。”
三个学生有点失望。
“那怎么说他完蛋了呢——他不早就下野了吗?”溥仪道。
梁鼎芬道:“他又被南方的国会、南方的军政府赶走了,他真的成了没有窝的兔子,这个奸贼,再也没有什么作为了。”
心里虽然没有原先高兴,可是这也让他们解恨。
“还有更好的消息呢。”梁鼎芬道。
“是什么?又有人保皇哥哥复位吗?”溥杰高兴地问。
“差不多——徐太傅要做大总统了。”
几个学生都了解,张勋复辟,首先就是由徐士昌劝说的。他在袁世凯称帝时,曾辞官在天津租界闲居,后来一直没有出仕,以致于连王公大臣家中的孩子也知道他主张复辟,现在听说他要做大总统了,心里也确实兴奋。
溥仪对复辟虽然一度十分厌恶,但不知为什么,自从伴读的来了以后,他忽然又对重登大宝神往起来。
梁鼎芬讲课也更为卖力,三个学生听课也更为用心,而溥仪在溥杰和毓崇心中的地位也更为神圣。
消息传得很快,紫禁城重又洋溢着喜悦,人们把这消息不厌其烦地奔走相告:
“徐太傅要做大总统了。”
“是啊,报上不是早就说过么,‘若是徐太傅主持复辟而不是张勋,那么北洋各将军就俯首称臣了’。”
“你也看过这份报纸啊,我也看过的。”
北京的一座简朴、幽雅的院落,紫竹森森,老滕虬曲。徐世昌到北京后就住在这里。他声明说,就是大总统的提案通了,他也不会住进现在的总统府,他要把总统府交还给“上边”。有记者问,何为“上边”?徐世昌答,就是现在宫中的皇上。所以一到北京,他就住进了一个普通的院落。
世续和载涛来到徐世昌的府上,徐世昌出迎到大门:“世中堂大人和贝勒爷大驾光临,我真是既高兴,又觉惭愧。”于是倒地就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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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33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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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贝勒把他扶起,道:“徐太傅当年劝袁世凯不要妄自称帝,要还政于清,大家都知道的。至于有种种意想不到的事,也不是太傅所能左右的,太傅若要自责,则令我们不安了。”
三人在客厅坐下,世续道:“大哥,你我和袁世凯都是曾结为义兄弟的,如今看来,还是忠义之人常在啊。”
“慰亭那里我有责任,我深感羞愧,真不敢面对你们啊。”
载涛道:“我刚才说过徐太傅不要自责,就休提旧事了吧。”
世续道:“大哥这次出山,有何抱负?”
徐世昌慨然道:“慰亭当年扫灭孙文的‘二次革命’是恢复本朝大清的好时机,可惜错过了;后来更不应该搞什么洪宪。张绍轩在丁巳又太卤莽灭裂,不得人心。咱们这次出来,不过是为幼主摄政而已。”
载涛道:“太傅之忠心,真是鉴日照月。可是,先太后已有懿旨,与民国有约,皇室也不图什么,仅是遵循而已。”
徐世昌道:“周公之心,定会大白于天下。我就写一幅对联,送给世相和贝勒爷吧。”
世续来到八仙桌旁,铺开纸挥笔写下一联:
捧日立身超世界,拨云屈指数山川
世续赞道:“好!好!把我的名子也写进去了,我一定与大哥共勉,实现‘拨云见日’之志。”
“大家共勉?”徐太傅郑重地道。
世续也郑重地说:“大哥,大家既是同志,也就不分彼此,不说外话了。听说大哥现在手头拮据,我们可以解决一二的。”
“我生性简朴,对金钱向来看得低,世兄弟就别为我*这个心了。”
载涛道:“若为个人,我们定不会这么做。现在太傅虽为总统提名,但国会那里若不打发,也不能保证就通过了。现在的时势,意外都是存在的。所以我们决定为太傅选举总统筹一笔款子。”
世续道:“议长王揖唐已和我说过选举的事。身为议长,他是知道内情的。大哥你就不要推辞了。”
“实在惭愧,我……”徐世昌嗫嚅着。
“为国家大事,就不必推辞了。”载涛道。
世续道:“内务府为大哥准备了三百六十万优字爱国公债券,就拿去做活动经费吧。”
“我若不收下,反而会误认为我对本朝不能有所作为——好吧,我写个字据,就借下这笔钱。”
世续道:“免了吧,不要节外生枝。你说写字据,若存在我和贝勒府里,这事就成了私事;若存在内务府,恐怕此事要张扬出去。‘大行不顾细谨’,不要写什么字据了。”
世续和皇叔载涛走后,王揖唐从里面转出来,道:“大事成了。”
徐世昌道:“给议员的礼金,就由议长去办了,拜托你了。”
“老师说哪里话,我能有今天议长的位子,还不是靠老师您的提携?今天为您办这点小事,若办不好,不是辜负老师的栽培了吗。”
徐世昌道:“你可以向他们说明,大总统可以对他们委以顾问、谘议,干薪可以定在千把元。”
王揖唐议长召集参众两院联合选举委员会于1918年9月4日投票选举总统。选举前,王揖唐议长除在背地里赠以重金外,又预发了一笔出席费,同时送发由徐世昌题名的照片。选举开始了,到会议员436人,徐世昌总统得425票,顺利当选。
1918年10月10日,徐世昌正式就任大总统。刚一就任,就宣称他不能进占“本朝”的中南海。有记者问:“何为‘本朝’?”大总统答:“大清。”
不久,又做了几件让世人侧目的几件大事:赥免张勋,他可以在北京不受干涉地活动和居住;提倡读经、尊孔,举行郊天大礼;安排毓郎——前清军咨府大臣——做了议员,授载涛为“将军”。
徐世昌做了总统,最高兴的是紫禁城里的人们,满清宗室遗臣和前清余孽,普天下的人都知道徐世昌是主张复辟的,报纸上也连篇累牍地登徐世昌和前清的关系,登徐世昌如何如何地准备复辟。本来,宫廷中最不太喜欢报纸的,现在却一反常态,连最保守的内务府,四位太妃也订了报纸。他们每天都在报上寻索着徐世昌准备复辟的那些令人振奋的消息。紫禁城和各王公的府上,天天有如过大年一样高兴。
端康瑾太妃斜躺在软榻上,二首领穆海臣在给她梳着头,大首领刘承平则为她读着报纸。
穆海臣道:“老主子,王子安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今天让奴才梳头?”
王子安是端康的贴身太监,俗称“梳头太监”,平时起居梳头等事,多是王子安去做。
“忘了给穆老爷说了,”刘承平道,“我安排他到万岁爷宫中去站班了。”
穆海臣道:“应该这样,主子对老爷子也该管严一点,说不定哪天就复了位,天子也应有个天子的风范。奴才看万岁爷有点太随便了。”
刘承平道:“所以主子才让我把王子安调过去站班。”
“有什么好新闻吗?”端康太妃道。
“哟,只顾说话,忘了给主子念报了。”刘承平拿着报纸,搜寻了一会儿,道,“有,有,天天都有。这不是,有一段,我念给主子听听,‘如今乡下若是见到有知识的人或从城里来的人,总是问:如今是谁在龙廷哪?听说刚选上的大总统没有进衙门,留着让宣统皇上去住,这是真的吗?’主子听听,这是人心思旧啊。”
瑾太妃终于心满意足。
“老爷子呐……”,突然,一个小孩哭喊着跑进来。
端康太妃立时坐起来,一点也不显得臃肿,道:“小七儿你怎么了。”
小七儿已跑到她的跟前,端康一看,疼得她掉下泪了:“小七儿哎,我的小乖乖,是谁这样手狠呀,打得你鼻清脸肿的?”她把小七抱进怀里:“告诉我,是谁欺负你的?”
“老爷子,我忘了是谁了。”
“哪个宫的?”
“奴才也不记得了。”
“哎哟,小七儿,那些该杀了,我要查到了,定饶不了他!”
小七儿是个七八岁的太监,端康太妃视他为心头肉。
刘承平道:“主子,奴才看,准是其他主子宫里的,别的人,敢吗?”
穆海臣道:“奴才也是这样看。”
刘承平道:“主子,那几个主子对咱可没有什么好心哪,特别是瑜主子,对万岁爷用尽了心思,连对万岁爷宫中的总管和首领,也是笼络的,也不怕失了体统,丢了体面。看他们的首领和万岁爷宫中的总管、首领的那种热乎劲,真让人恶心哪。”
穆海臣道:“是啊,这后宫的主管交给了咱主子,她们不服呀。主子您也得提防着,万岁爷重登大宝是咱们来不及反应的事,若事先不准备着,万岁爷复位后,后宫的太后是没准儿的事。”
端康太妃被他两个左一句右一句说得气忿难当,怀里的小七儿还在抽泣,于是她恨恨地道:“咱娘们儿也不是好惹的,我现在是后宫的主儿,封印俱在的,她们,哼!别想!”
正说着,王久安来了,“回主子,奴才回来了。”
“皇帝还用心读书吧?”端康问。
“万岁爷今天骑了一整天车,叫什么‘自行车’、‘脚踏车’,万岁爷迷上了。”
“你下去吧。”端康对王久安道。
不一会儿,溥仪来了。
“皇额娘吉祥。”皇上道。
“我很好。皇帝,今天学的什么?”
“我今天身子有点不适,放了假。”
端康脸一寒,道:“你的头上明明冒着汗,脸色潮红,分明是说假话,什么身体不适?”
溥仪心里凉了半截,只顾看着脚尖,不敢抬头。
“到底干什么去了?”
“皇额娘,皇儿骑自行车来着。”
“你是皇帝,骑那洋车有什么用?皇帝不用心治国的学问,倒去学那洋玩艺,对得起祖宗吗?你已经不小了,居然还说谎,这是皇帝应做的吗?”
“皇额娘,我错了。”
端康道:“把张谦和、阮进寿叫来。”
不一会儿,张谦和、阮进寿来到永和宫,跪在太妃面前,端康狠狠地训了他们一顿。最后说:“若以后再发现你们怂恿皇帝不用心读书,导他学坏,打断你们的狗腿。”
溥仪被端康一顿训斥,内心愤懑不已,怏怏地回到长cg。
第二天,溥仪刚到毓庆宫没有多久,端康大妃和王爷、世续来到书房。太后传令几位师傅都过来,于是几位师傅从别的房间来到彻书房。溥仪请太妃坐下,太妃道:“我不坐了,今天我是来看你养的那些蚯蚓和蛐蛐的。”
几位师傅和伴读的学生头嗡地一下全吃了一惊。
端康道:“都到院子里去。”
于是众人都随太妃到了院子中,世续已派人把那些盆盆缶缶花瓶罐子集中到院子的空地上。
太妃道:“虽然这都是皇帝宫中的太监导皇帝学坏,可师傅为什么也不问?”
陈宝琛道:“臣愿受罚。不过此事臣曾向太妃、王爷和内务府都说过。”
太妃道:“是说过,所以来了伴读的。但皇帝继续养,为何不阻谏?”
陈宝琛道:“臣疏于督导,请太妃治罪。”说罢跪了下去。
“起来吧,此事你们做师傅的虽有责任,但拘于君臣之礼,不好过问,引以为诫就是了。你起来吧。”
“谢太妃。”陈宝琛退过一旁。
端康太妃道:“不过,张谦和与阮进寿不可饶恕,就扣去你们二个月的俸银。”
“谢主子赐。”张阮二人跪地谢恩。
“把皇帝的两个御前太监各打二十板子,敬事房去做吧。”
“嗻。”敬事房的太监把溥仪的两个御前小太监拖了出去。
端康转向载沣道:“醇亲王看那些盆击花瓶怎么办?”
“全全凭凭主子处理。”
“砸了!”太妃大声命令道,“把那贵重的花瓶留着。”
“嗻。”
顿时,院子里砰砰啪啪,那棍子如同砸在溥仪的身上,他看那柔弱的蚯蚓有的被打烂,有的被踩断,伤心已极,涕泪横流。
溥杰和毓崇受到了载沣和溥伦的严厉训斥。
紫禁城内又少了少年天子的欢声笑语,他总是神情忧郁。在毓庆宫书房中虽然没有了平时挤眉弄眼的小动作,但那呆滞的神情,书房中凝固的表情、凝固的空气,更让人仍感到窒闷。
这样过了一些日子。有一天太极殿的刘得顺见了溥仪,道:“我师傅是伺候醇王府五爷的,据师傅说,五爷前面的几位爷因老福晋疼孩子,把他们给耽误了。其中四爷在五岁的时候,老福晋信养生之道,总不给孩子吃饱,一只虾也要分三段吃,结果四爷因营养不良而仙升了。到了五爷,饮食上好些了,但管教却更严了。五爷的口吃结巴,就是惊吓不敢说话养成了习惯。五爷平时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就是笑出来,也受训斥。奴才的师傅说,老福晋好训斥五爷:‘笑什么?没个规矩。’奴才自幼在醇王府,六爷七爷也是这样长大的。奴才又侍候过溥二爷,福晋管溥二爷更是严得出名,他在毓庆宫伴读,回家后,王府的师傅和福晋对二爷的学业又是一番训导。奴才说这些话,是劝老爷子不要把许多的事放在心上,过几年长大了,也就好了。”
溥仪道:“她若是像福晋对溥杰弟那样,我也没有什么说的。只是她太专横了,我动辄得咎,对我远不如对小七儿。”
刘得顺道:“宫中和宫外,都以为复辟在望,对老爷子各有所图,奴才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他们都是在为自己呢。”
见有人过来了,刘得顺忙收住话,道:“老爷子,快活些,再寻些乐子。”便转身走了。
李长安走来,道:“老爷子,别整天苦闷闷的,有啥呀,就像刘首领说的,快活些。”
溥仪对李长安只是苦笑了一下,道:“让嬷嬷来。我和她散会步儿。”
“嗻。”
溥仪和王二嫫二人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慈宁花园。柳叶已经落尽,池水倒更清澈,柳枝便在池水中画出自己疏朗有致的影子。
“嬷嬷,你想家中的女儿吗?”
“怎么不想?”
“她若是整日在你身边,你会怎么做?”
王焦氏道:“不时地抱她,给她烙饼吃,烧绿豆稀饭喝。”
“别的呢?”
“别的还有什么,随她吧。”
“不让她念书吗?”
王二嫫笑道:“别说是女孩儿家,就是男孩子,在我们家,也很难能读书的。”
“想读书吗?”
“做梦都想。”
“读书为啥?”
王焦氏道:“读书了,不是睁眼瞎子,知道的事多。长大了有口饭吃,不受人欺侮。”
溥仪道:“我就不知道我为啥读书。虽然太妃、王爷、师傅整日地给我讲为什么读书的道理。”
“老爷子,”王焦氏道,“说句不知天高地厚,不该我们奴才说的话,他们都是为自己罢了,他们从来也不问问老爷子你怎么想。”
“我真想跑出宫去。”
“我虽是奴婢,在宫中这许多年,也学了不少,知道了不少。过去的有本事的皇上,没有一个是整日里只待在宫中的。单从书本上,能知道多少啊。外面的事情,听人家说的,和自己看到的,就是不一样。有些事情,在外肯定不是我仍在宫中听说的那样,我能感觉到的。”
神武门内的护军们站长了两排,个个威猛。背上的大刀,寒光闪闪。
“这不是万岁爷吗?”一个首领突然认出了只身来到神武门的溥仪。
溥仪并不理他,直往大门走去,就要出门了,这时护军卫队首领才明白皇上要干什么。
“快关门。”
一队兵横在皇上面前,大门关上了。
“开门!我要出去!”溥仪吼道。
“万岁爷,请回吧,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溥仪像荒原中的一头孤狼在仰天长啸!他撕打着护军们,咬着他们,踢着他们,声嘶力竭,这时,内务府官员和万岁宫中的太监才跑来,忙把皇上“请”回养心殿。
“敬事房!”
“嗻。”
溥仪指着扶他回来的太监阮进寿和一个御前太监道:“给我打!”
敬事房的太监懵了。
“怎么?敢抗旨吗?打!打五十板子!”
敬事房太监只有遵命,阮进寿和御前太监被打得皮开肉绽。
打完了,溥仪仍然吼叫着,夺过敬事房太监手中的竹鞭,往敬事房太监身上抽去:“打!打!打!”忽而,他又往其他的太监身上打去,“打!打!打!”边吼叫边打,打个不停。
四位太妃闻讯都赶来了,端康太妃命令道:
“张谦和!”
“奴才在!”
“带人挟住皇上!”
张谦和犹豫了一下。
“耳朵聋了吗?”
张谦和双腿一跪:“嗻——”随即起身,带着太监把溥仪抱住。
“皇帝心里有火,让他去喝一喝败败火吧。”
瑨妃还要说话,瑜妃忙示意她不要开口。
“嗻!”
张谦和应声带几个太监把溥仪捉住,把他挟到毓庆宫里放马桶的一间屋子里,从外面把门锁上。
这是皇家对子弟管教的一种方式,隆裕太后在时,对溥仪也使用过一次的,所以这一次端康太妃一说让他败火,他早吓软了,但心头的火气还盛。
溥仪被禁闭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心里害怕,心里焦急,心里愤怒,狂喊:“开门!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嗓子哑了,脚跺麻木了,拳头捶烂了,可是并没有一个理他。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在臭哄哄的马桶堆里,他觉得,他哪里比得上门外院子里的那小蚂蚁呀!
好久没有声息了,张谦和报告了太妃,太妃才命他打开门。
屋内,溥仪躺在地上,衣服早已撕得破烂不堪,帽子不知扔到哪里去了,头发散乱,他脸色惨白,呼吸微弱,身上湿漉漉的尽是凉汗。
张谦和道:“快,快背万岁爷到养心殿,叫太医和朱益藩师傅给老爷子看看有没有问题。”
溥仪生病了。
按太医和朱益藩师傅合议的药方,张长安在永和宫药房里拿了药。这个药房是原来隆裕太后的,由端康太妃继承了。她听说李长安来取药。道:“我过去看看皇帝去。”
端康来到长cg溥仪仪的卧室。溥仪躺在床上,见太妃来了,忙要起身。
“躺着吧,皇帝。”
于是溥仪又躺下,道:“谢额娘来探望。”
“皇帝好些了吗?出汗了没有?”
“刚吃了药,还没出汗呢。”
“那我们就走了。”
一群太监一出屋,溥仪顿时感到屋子里的空气清新了许多。
端康太妃刚走出不久,瑜太妃来了,道:“皇上好些了吗?出汗了没有?”
“刚吃了药,还没出汗呢。”
“那我们就走了,让皇上出出汗吧——端康也有点过份了,在那屋子里,哪有不着凉的?”说罢走出去。
一群太监出去后,溥仪又感到空气一阵清新。
没过多久,又是一群太监进来,后面跟着对太妃,空气顿时污浊起来。几分钟后,珣妃刚走,瑨妃又来了。
四进四出,气流变了四次。
傍晚,卧室里安静了许多,溥仪很疲劳,沉沉地睡去了。不知睡了多久,一睁眼,见嬷嬷王焦氏正在床头看着自己,忙要坐起。
“老爷子快躺着吧。”
“我感到好多了。”于是还是坐了起来,”二嫫,你哭了。”
“都是我说的话害了万岁爷,奴婢对这宫中的规矩、宫中的人,实在不懂,弄不明白。”
“就像下棋一样,将帅在宫里,是最没有用的。”
“我不会下棋,只是从旁看过,对那棋的走法,奴婢实在也弄不明白。”
第二天,溥仪的病就好了。太妃们又来探望。第三天,溥仪休息。第四天,溥仪向太妃们请安。
端康道:“皇帝今后可不能再任性儿,要守祖宗定下的规矩。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就安心在毓庆宫读书吧。”
“谢皇额娘教诲。”
“回去吧。”
溥仪来到太极殿。
瑜太妃道:“皇帝的心思要用在学习治国的道理上,恢复祖业就指望皇上哪。”
溥仪道:“皇额娘的教导,皇儿牢记心中。”
“今后,”瑜太妃爱怜地望着溥仪道,“皇帝可不能在端康太妃面前太任性,就是有她宫里的太监在,也要收敛一下。”
溥仪又依次向殉太妃、瑨太妃请安,两位太妃的话是一样的。
“皇上的病好了,额娘就放心了,下去吧。”
给四位太妃请过安,在回长cg的路上,二嫫迎面走来:“老爷子,也不能全听主子的话,该活动活动筋骨儿时,也不能闲着。老爷子自幼身体虚弱,老闷着读书,闷在屋里,也不好。奴婢觉得,骑车子倒是很好的,我见到王爷和总管们,会向他们求情,让他们向端康主子请旨的。”
溥仪道:“今天皇额娘们没有说什么。”
“这就好,”二嫫说,“我还以为主子们又是一番训话呢。”
果然,有一天,端康太妃道:“皇帝,你的身体自幼很弱,可以多活动活动的。我也不是说你不能骑那洋车,可不能迷上了,玩物丧志,平时骑骑还是可以的。另外,我宫里及南房子里有太监戏班子,你可以跟他们一起练功的。各宫中也都有武功高强的好手,皇帝也可以跟他们练,强健身体。”
车子,溥仪是没有什么心思骑了。可端康太妃给他说的练功,还真的吸引了他。于是他找到那些练功的太监,天天也打起砂袋,玩起吊环来。看着几个和他一样大小的太监能翻出好多又高又飘的跟头,溥仪惊羡不已。溥仪也想学,练功的太监说:“老爷子须先练身子骨儿,身子骨子硬朗了,有了气力才可以。”
溥仪渐渐地又有了笑色,又活泼嬉闹起来,这个少年和他的同龄人一样,对不快,是很容易忘记的,但这些不快也很容易沉淀下来。
不久,溥仪还真能使出几招,走一趟拳脚。太监们夸:“老爷子天赋资质高,领悟力不是凡人可比的。现在使出的架势、招数,真是虎虎有威。”
溥仪听了高兴,就在毓庆宫的跨院里也走出几招,连陈师傅也夸赞:“皇上读书练武,这正是有志天子所为。能复兴的皇帝,哪一个不是文武双全。”
师傅们进而又夸赞端康教导得好,这话很快就传到端康的耳朵里,端康很高兴,一天,溥仪放学向她汇报学习情况的时候,端康笑着道:“皇帝,听说你最近读书练武两样都很好,连师傅们都连连夸赞,这就好了。皇帝啊,你虽然年纪少,但身负恢复祖业的大任,就该这样啊。”
当天,端康太妃让皇帝下旨召来载沣,并赐他和皇帝与她一起用膳,听了太妃的夸赞,载沣很激动,心里很舒服,道:“皇帝能这样,都是太妃教导得好,师傅们也向我提起过的,大家都在感谢太妃呢。”
端康飘飘然起来,伊然隆裕太后,对皇上的过问更勤了,见了瑜太妃们,鼻孔朝天,眼斜着,没有把她们放在眼里的样子。
“别高兴得太早了。”瑜太妃心道。
端康太妃夸赞皇上练武,万岁爷又迷上了武术,张长安看在心里,记在心里。
一天,张长安找来皇上的御前太监李延年道:“张总管身体不好,年龄也大了,干不长的。咱俩也该往上提一提了,可现在要用点心思,讨老爷子的喜欢。”
“就是,张老爷当年不是也喝过老爷子的尿吗?”
二人一合计,决定给万岁爷买一身衣服穿。
一天,溥仪从毓庆宫回来,张长安道:“老爷子,奴才给您老人家买了件宝贝,老爷子一定喜欢。”
“什么呀,快拿来看看。”
于是李延年便提出两个包袱,解开一看,溥仪真得乐了,原来是民国将领穿的大礼服,帽子上还有个像白鸡毛撢子似的翎子呢。溥仪连忙穿上,就要到镜子前。李延年道:“老爷子,还有皮带和军刀呢。”于是溥仪又勒上皮带,挎着军刀,学着仪仗队的样子走起步来。
“好!真威武!真神气!”
“万岁爷真是文武双全!”
溥仪得意洋洋,在镜子前走来走去,越看越高兴。于是,他又走出养心殿炫耀起来,引来人们的一片赞叹。
早有在养心殿站班的永和宫大监把看到的事向端康作了报告。端康大怒,忙谕令内务府查抄长cg和养心殿。搜查了一番,又找到一双洋袜子。
端康大为震怒:“反了!反了!是谁给皇帝做的这些东西?是内务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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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34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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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续吓得脸发黄,跪地禀道:“内务府不知此事。”
“是总管太监干的吗?”
张谦和与阮进寿道:“这个月老爷子做了皮袄十一件,皮袍褂六件,皮紧身六件,棉衣裤和紧身三十件。共计五十三件,另外还有一些零碎的东西,这都是“回执事库”写明的,并无民国礼服。”
“是谁?”端康大怒。
“是奴才。”
张长安和李延年知道,若是查出来而不是自首,罪加一等,所以连忙跪地承认了。
“敬事房!”端康喊道。
“嗻。”
“打二百大板。”
“奴才们遵主子谕旨!”
呼啦,敬事房一群太监围过来;呼啦,竹板从口袋里倒出来;噼啪,张长安、李延年被放倒在地,双手和两腿分别被四个太监按住;刺的一声,他两人的裤被扒下,露出屁股。然后执刑的太监便狠命地向李延年和张长安的屁股打去,一会儿,竹鞭上的水和血飞溅四处。
“饶了奴才吧,下次再也不敢啦……”
“饶了奴才吧,饶了奴才吧。”
宫中的规矩,被打的时候,必须喊求饶,若不喊,就一直打下去,一直打到你求饶,若到底不求饶,那就把你打死。
二百竹板打过,太监们把他俩架到端康太妃前,二人磕头谢恩。二边的太监正要把他俩拖出去……”
“慢着。”端康道。
张长安和李延年魂飞天外,不知太妃又要干什么。
“罚他们到洒扫处,永不得更换。”
一下罚到最低层做苦役去了。
“皇帝随我来。”
到了养心殿东暖阁,太妃屏退了所有的太监。
“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这里是祖宗们接见大臣处理天下大事的地方!你再看看,看看吧。”
“皇儿知错了。”
“大清皇帝穿民国的衣裳,还穿洋袜子,还像什么话?你不是爱新觉罗的后代?你不把祖宗放在心上了!”
待太妃训完了走出养心殿,溥仪已瘫在那里,裤裆里已湿了一大片,不知是什么时候尿的。
溥仪的心情如秋天的天气,一天凉比一天;但徐进昌总统给祈望辟的人们却带来阵阵热浪。又是元旦,又到了皇上的万寿节,徐世昌总统对“上边”,比历代总统都更为尊宠,以至于溥仪的节日几乎成了全国的节日。北京城里的袍褂皂靴又多起来,王公们的马车又多起来,王公们带着成群的奴仆招摇过市,民国的官员乃至将军们以能够与这些地位尊显血统高贵的人交往而感到无比荣幸。
一天,溥仪根据只要不入迷就可以骑车的太妃谕令,在御花园的僻静处骑自行车,车速很快,在一个拐弯的地方,前面突然闯出一个人,溥仪的车子差点撞着了他。要是在前些日子,这个不被打个半死才怪,可是今天,皇上却没有理会他,车子打了个圈准备绕过去,可是那个人却又对着车头跪下去,道:
“小的给万岁爷请安!”
皇上看这个人,穿着紫色的坎肩,和太监穿的一样,溥仪骑着车打着圈子问他:“你是干什么的?”
“小的是管电灯的。”
“噢,你是干那玩艺儿的。刚才没摔着,算你运气。你干么老是跪着?”
“小的运气好,今天见着了真龙天子。请万岁开开天恩,赏给小的个爵儿吧。”
皇上听了他的话,比听到民国总统代表政府和全国人民给皇上的元旦贺词和生日祝语还高兴。于是皇上想了想,忽然想起早几天太监给他讲起的北京街头蹲在桥上候人乞讨的要饭的人的浑名,就道:“行,封你一个‘镇桥侯(猴)吧!哈哈……”
那人磕头如捣蒜,千恩万谢的去了。
第二天,溥仪早把这事给忘了,忽然有内务府的官员来到毓庆宫道:“万岁爷,有个人在内务府要‘官诰’,说是万岁爷封了他个‘镇桥侯’是真的吗?”
溥仪哈哈笑道:“这是一句玩笑话,他竟认真起来了。”
“小的也是这么说,可那人却说,‘皇上金口玉言,你们倒敢说是笑话,不行’,气势很凶,不达目的不愿罢休的。万岁爷看怎么办?”
陈宝琛师傅听了,道:“那人说的是对的,皇上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不能改的;不然怎能取信天下?这个封号就给他,一‘桥’之侯,除封号外,其余的内务府根据情况处理就是了。”
溥仪道:“就按陈师傅说的办吧。”
内务府官员走后,陈师傅道:“我们做师傅的几乎天天都遇到来求我们的皇上讨个封号、谥号或墨迹什么的人,王公及皇上身边的太监都会经常遇到,但没有一个轻易答应的。皇上赏的封号、谥号,皇上的墨迹,能是随便给人的吗?拿这开玩笑,就更不应该了。”
陈宝琛师傅是不训人的,特别是对皇上。今天却说了这么多,溥仪很感意外,也更感到在宫中是绝对应该“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
天性好动而又正值少年的溥仪,在各种规矩中,特别是在几乎人人都以为徐世昌将扶宣统复位的形势下,不得不由动入静,在养心殿看报的时间多了起来,在这种时候,看报是不会引起人们的非议了。
一天,在《华北每日邮报》上看到了一篇题儿为另一场复辟是否近在眼前?的文章,内心激动不已。文中写道——
民国的经历绝不是幸运的。今天,我们又发现南北两方正剑拔弩张。由此而得出的惟一结论就是,人们已经在中国试验过共和政体,但发现在中国实行共和制尚缺乏某些条件。商人、绅士以及地主阶级对于这种自相残杀的斗争感到厌烦。我们确信,对于能够保证18个省份和平的任何形式的政府,他仍都会给予其热诚的支持。
不要忘记,那里有一个由亲帝制的人们形成的强大的社会势力。这些人从来对共和制的政府表示顺从,但他们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而在最近的几年中保持沉默。他们同情日前军人们的行动自不待言,他们当中的一些知名人士来往于各类人所共知的官员们聚会的场所,也不是毫无意义的。
这些人私下赞成帝制,盼望以前的皇帝能够成功地重登皇位。他们认为,拥护共和政体的人正在毁灭国家,无论采取多么激烈的措施,也必须恢复从前的繁荣和平静的局面。恢复帝制绝不意味着会为各方面所欣然接受。相反,它可能会遇到来自不止一个公使馆的大量的外交方面的抵制。但即便是这种抵制,也注定会在一场成功的政变发生之后消失,因为众所周知:一事能成,则事事皆成。
……
溥仪明白了,现在在紫禁城中,为什么人们有时互相问候时也说“你看报了吗”,原来报上透露出许多复辟的消息。
“一事能成,则事事皆成。”溥仪回味着报上的话。那上边虽然说的是只要复辟成功了,内政外交的各项事情也就好办了;但是溥仪想的却是,只要复位了,他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受到严格的束缚了,他就有权作出自己的决定了。从这个意义上,溥仪对复辟特别神往起来,经常寻问徐太傅的事。
“万岁爷,现在世界大战结束了,协约国打赢了,大总统是参加了协约国的,乘着这股春风做事,友邦一定会支持的。”
连太监们对国事也诸熟如此,溥仪的希望之火越燃越烈。
一天,在毓庆宫里,溥仪见教汉文的三个师傅都在,便问:“报上整日说复辟,以前师傅也好说,怎么这些天师傅们却不说了?”
梁鼎芬道:“我的挚友劳乃宣和徐世昌关系很好。据劳乃宣说,徐太傅早有复辟之志,只是一时控制不住局势。现在世界大战之事已了,直奉之间,直皖之间,南北之间,都没有什么大的摩擦,虽然有人说这是大战大乱前的宁静。臣以为,宁静则局势稳定,徐太傅会实现他的素愿的;若是大动乱的前兆,则国人会认清民国的罪恶,在渴求统一集权的呼声中,徐太傅也易于复辟。”
朱益藩笑道:“今天皇上主政了,召开了御前会议。”
陈宝琛道:“徐世昌的态度到底如何,我们是全然不晓,这都是王公们和他联系的,对梁太保的话,我是有保留的。”
溥仪道:“我把世续传来不就清楚了吗?”
几位师傅互相看了看,陈师傅沉吟了一会儿,道:“这样也好。”
于是溥仪传旨让世续到毓庆宫。
世续很快就到了,着急地问:“出了什么事了?”
师傅们笑了。朱益藩道:“不是一到这儿就会发生什么事的,今天到这儿来,是皇上有些话要问。”
溥仪道:“你们和徐世昌联系过复辟的事吗?”
世续一听乍一怔,思忖了一会儿,道:“万岁爷还是努力学习为好,奴才以为,这事,万岁爷就不必问了。”
陈宝琛道:“世续必有难言之处。不过,皇上已读书数年,经史谙熟,国学优秀,对时政也有成熟的判断;我以为,皇上可以知道一些事情。何况,皇上知道真相,知道实情,是更有好处的。”
世续道:“陈太傅所言极是,万岁爷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对万岁爷自己确是有好处。不过……”
陈师道:“我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他转向博仪道,“皇上,老豆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徐世昌竟有浙。豫。直隶三籍,先随袁世凯水涨船高,为袁出谋划策;后与孙宝琦、钱能训论乡谊,又同冯国璋、曹锟套祖籍:其人游滑可知。当初竟然主张以汉大臣之女为皇后,是何居心?其实以清太傅出任民国国务卿,早已可见其人。以我看来,他放出言论,同时又逢迎直、皖、奉、南,只是为他的大总统位子而已,这样,不是说不可以复辟,若形势走到复辟,他也可以顺水推舟。可见,徐世昌是要进退自如,游刃有余啊。”
世续道:“陈太傅虑事缜密深远,洞灼人情,所说都是实情。”他也面对皇上道:“万岁爷,奴才就依陈太傅,向皇上说实情。奴才对徐世昌抱有很大幻想,在他为总统提名人的时候,就与他接洽疏通,很后悔许多事没有向万岁爷禀陈,未与师傅们商量,做出一些现在看来有点愚钝的傻事——也是复辟心切吧。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泡影。徐太傅对大清绝无忠心可言,有的只是他自己的地位,他自己的利益,他自己的野心。正像陈太傅所说的,他八面玲珑,正是要进退自如,游刃有余啊。”
溥仪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但他还是坐稳了,面色虽惨白,但表情却还镇定。虽然他不分解世情世故,但从世续的表情和话语看来,他肯定被徐世昌骗得不轻。
梁鼎芬愤愤地道:“真是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没有一点忠义廉耻了。”
世续叹道:“像梁太保这样的忠臣能有几人?辛亥乱起,清臣乃至一些王公,不是两面讨好,就是落井下石。娼妓只出卖肉体,他们是出卖灵魂呀。”
朱益藩道:“这些跳梁小丑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奸猾如袁世凯者已至极致,但其下场又如何,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世续道:“万岁爷幼龄已过,正如陈太傅所说,应多让万岁爷知道真相才是,我们也应向万岁爷说真话——还是陈太傅虑事周到些。我今天就把话都说出来。我看,就算复辟成功,对万岁爷也没有什么好处,那些不知好歹的年轻王公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就算王公出不了乱子,万岁爷自己也不保险,说不定给自己会弄个什么结局。”
一席话说得众人心头冰凉,大家都默默无声。过了一会儿,世续才道:“当着万岁的面,我说几句不知进退的话。我觉得,还不如让万岁爷和蒙古王公结亲,必要时,可以到那里去的。”
溥仪看到,他现在的生活只是泡沫;他的眼前是万丈深渊。
可是,除了这仅有的几个人之外,紫禁城中的人们,那些城外的王公们,那些前清的遗臣们,仍然沉醉于复辟的美梦之中。
永和宫。
大首领刘承平道:“主子,现在万岁爷见了咱,可是一点笑脸也见不到啊。”
王久安正给端康梳头,道:“是的,刘老爷说的,我也想向主子说呢。”
端康太妃道:“不是你们讲要管得严点吗?”
王久安道:“主子应恩威并重。”
“怎么恩威并重呢?”
一太极殿的那位,很有些手段,让老福晋、福晋和阿哥、格格来会亲,奴才的主子也可以这样做吗。”
端康太妃道:“让我想想。”
载涛已经到宫中来向端康太妃请安,二人宫内宫外互为依重,所以端康太妃就问起载涛复辟的事。令太妃大感意外的是载涛却极为沮丧,说徐世昌自顾不暇,复辟的事,没有一点定算。载涛走后,端康如同坠到冰窖里,浑身僵硬,一点也畅快万起来,感到前途无望,把一切也看得轻了,所以最近对皇帝并不怎么管束。现在听了太监们的话,也懒得去办。说是“想想”,其实心里已有了想法。
“穆老爷回来了。”奏事太监报到。
“快让他进来。”端康道。
穆海臣跪地给端康请安,又向刘承平、王久安行了礼,这对道:“奴才想主子和各位老爷,在家里呆不住。”
“我说呢,正要问你来得这么快的缘故,你倒先嘴甜,说出来了。”端康笑道。
“主子,这次来呀,一路上听到的都是复辟的事,在咱老家沈阳,人人都谈这事。这次回京,就是和袁得亮将军一起回来的。袁得亮说,他们在奉天会馆,天天谈论最多的是复辟的事。据他说,奉军大都是拥护复辟的。另外,他还托我请主子恩准一件事儿,他想请主子让万岁爷赐给奉军将领一些对联字幅什么的。”
端康道:“你说的这个袁得亮是个什么人呀?”
穆海臣道:“是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他是醉王府的常客,因为荣禄是他过去的首长。”
端康又问:“奉天会馆是怎么回事?”
“这是奉军将领在北京聚集论事的地方,袁得亮常去和他们交往的——都是同乡嘛。”
“袁得亮真的和奉军的将领很亲密?”端康来了兴趣。
“当然,”穆海臣道,“他和张作霖也有交往,这次他回老家,也拜望过张作霖的。”
东北是大清的发源地,人们一向对大清忠诚。端康记得,当年张勋复辟,东北的三位将军——张海鹏、冯德麟、汤玉麟——都亲身参加了复辟。张海鹏又在极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为皇上送信,虽然信最终没有送出去,但他是冒死尽力的。
一个念头直在端康的脑子里打转转,她想,她现在是后宫之主,隆裕死后,她是继承人,皇上幼小,她应尽她应尽的责任。既然载涛说黎元洪那里已没有了什么希望,在东北的将领那里,是不是能寻到勤王的人呢?是不是能把张作霖拉过来呢?若能实现这个计划,她对大清有再造之功啊。
既然北府和奉军已有联系,既然袁得亮是荣禄的部下,那么就让福晋到宫中会亲,商议一下这件事。
于是端康太妃传谕让老福晋、福晋、阿哥和格格都到宫中会亲。
“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瓜尔佳氏道,“要不就是冷锅里冒热气。”
“我不去!”溥杰叫道。
“我想去见她吗?可她是太妃呀。”福晋道。
老福晋道:“不会是皇帝又做出什么事儿来吧?”
“不会,要是皇帝做了什么事,她都是诏王爷的。”福晋道。
福晋一行只得在永和宫住下。端康以隆裕自比,排场也尽量地模仿她,所以,一顿饭竟上了上百道菜,福晋瓜尔佳氏心里虽不以为然,但脸上却始终挤出笑来;而阿哥和格格们个个唬了一跳,过去几次在瑜太妃的太极殿里他们就已经很惊讶了。
中膳过后,端康太妃道:“让老福晋和阿哥、格格们去休息去吧,我和福晋有几句话要说。”
众人拜谢退去后,福晋道:“不知主子叫奴婢在此,有何吩咐。”
端康笑道:“我在宫中一心扑在皇帝的身上,福晋在府上,日日惦念的,肯定也是皇帝。你是他的生身之母,我是母育他的额娘,咱们的肩头,泰山压着呢。”
“让主子费心了——皇帝又有什么不是吗?”
“福晋不要太担心,皇帝现在很守规矩,成熟多了。”
“这都是主子教导的好。”
端康道:“福晋,既然我们都是母亲,我们就要全心全力为皇帝着想,为恢复祖业着想啊。”
“我何尝忘过一天,我们和民国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咱都是一个心思儿,今天让福晋来,就为的这事儿。”
“主子有什么安排?”
端康道:“我看,徐太傅看样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恢复祖业的事全靠他,恐怕终是泡影。”
“我也这样想,”两个女人之间的距离骤然间贴近了,“冯国璋对大清虽然有点感情,但到底还是赞成民国的,他手下的曹锟、吴佩孚就更说不准了;至于段祺瑞,完全和袁世凯一个样。徐世昌只听这些人的,怎能复辟呢?我原以为主子对他全然放心的,没想到主子虑事这么深远。”
“所以,咱不能只指望他一个人,还要找其他忠心大清的人。”
“主了肯定是有什么安排了。”
“本宫想,东北对大清有特殊的感情,我们应和东北的将领取得联系,得到他们的支持。”
福晋激动地说:“主子真有眼光,奴婢也曾这样想过,醇王府和奉军也有些接触。”
“这就好。不过,复辟大业不是一人一府的事,是国家大事,大家都一齐出力,事情就能办成。我是这样想的,通过袁得亮,咱们和奉军建立上关系,让他们知道皇上的恩典。”
“太好了,太好了。”瓜尔佳氏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让皇帝给东北的将领们写了些字幅儿,又准备了一些珍玩字画,都是我宫中的名贵东西,你回去后,把这些交给袁得亮。另外,我还要再多问一句,袁得亮这个人靠得住吗?”
瓜尔佳氏道:“他是臣妾父亲的部下,一向忠于大清,又时常到我们府中,我是了解他的,没有问题。”
“这我就放心了。得到奉军方面的回音后,我再让内务府直接和张作霖联系,给他以恩典,赏赐他些什么。这样明暗两条线,好办事情。”
“主子这样苦心孤诣,臣妾还有什么好说的。失掉的东西,一定要追回来!推翻民国,恢复祖业,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瓜尔佳氏的牙紧咬着。
“不归政皇帝,咱心不甘呀!”端康太妃想;“我应该做真正的太妃,真正的太后啊!”
瓜尔佳氏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向老福晋说道:“咱们平时错怪端康太妃了,仔细想一想,她对皇帝严一点,也是为了恢复祖业啊。”
溥杰道:“我看到她总是不舒服。”
瓜尔佳氏训斥他道:“以后不许说太妃的坏话,要听她的话,告诉皇帝也要听她的。”
老福晋和溥杰都很惊讶,不知道端康太妃和福晋说了什么,一席话就让她对端康的态度彻底地转变了。
第二天,老福晋一行人到太极殿向瑜太妃请安,瑜太妃的表情显然很不自然。
老福晋道:“太妃有命,按规矩我们都要遵旨的。”
瑜太妃道:“老福晋多虑了,这是出于你们主子的好意,好在哪里都一样。”
自此以后,瑜太妃就不怎么召福晋们来会亲了,倒是端康太妃三天两头传谕福晋进宫。
距上次会亲没过多少天,正是端康大妃的千秋日,端康太妃又传醇王府福晋到宫中,这一次,老福晋没来,相随的是溥杰和三位格格。令紫禁城以及师傅和王公们惊讶的是,奉军副总司令张景惠和奉军王牌师长张宗昌也来向太妃祝贺,以至于直系和皖系知道消息后,忙发来迟到的贺词。
张景惠和张宗昌被赏紫禁城骑马,二人在养心殿拜见了皇帝,行跪礼;之后,又与端康太妃及醇王福晋一起用膳。
毓庆宫里,陈师傅问:“皇上,事先知道张景惠到宫中的消息吗?”
“不知道。”溥仪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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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35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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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师傅道:“我问过世续,他也不清楚此事,说‘这是醉王府和奉军联系的结果,但能来为端康主子拜寿,则是出乎人们意料之外’。”
溥杰道:“这必是奶奶和端康主子筹划的。这些天,奶奶和端康主子一说就是大半夜,有些话,我也能听到,什么‘奉军将领’,什么‘张作霖’,每次谈话,奶奶总是很兴奋。”
溥仪道:“难怪福晋上次会亲后,总是在我面前夸赞端康皇额娘,要我听她的话,恢复祖业。”
陈师傅道:“这事就确实是太妃安排的了。”
溥仪优虑地道:“他忠心吗?他能帮咱恢复祖业吗?”
陈师傅道:“他在关内根基不深,威信不罕,扶皇上而令中国,倒是一策。但此人土匪出身,什么荒唐的事他都做得出,他的事,难以遇料。”
希望只是一点火星,在溥仪面前一闪就灭了。
可是端康太妃却高兴极了,瓜尔佳氏也满怀着喜悦。
端康太妃在永和宫前搭了戏台,请来了京城名角杨小楼,唱了一天以后,太妃意兴未尽,又令南房子的太监戏班上演。
这一天,溥仪也被召来,瑜太妃给他放假一天,让他陪母亲听戏,阿哥和格格们则不许观看。
戏开场了,锣鼓声响起来,场上龙旗飘扬,帅旗飞舞。一会儿,舞台上又是串串的跟头,这些人,溥仪是熟悉的,看得也很热闹。可是,一阵花枪挥舞之后,戏停下来,让端康主子点戏,她笑眯眯地,点了一出《双沙河》。
一阵锣鼓响,一个小太监走上台,袅袅婷婷,斜盼流眸,比真正的女孩儿家还俊俏,极声一停,胡琴一响,唱道:“昨夜晚进了红罗帐。”另一个扮花脸的小太监道:“明呼战得显神通。”青衣道:“娇弱花蕊不堪摧。”花脸道:“初试枪法路不熟。”青衣道:“香慵玉懒春意浓。”花脸道:“筋疲力尽意难逞。”
二人在台上一来一往,做出种种动作,引出台下一片叫好,溥仪和福晋则紧皱眉头。
突然,小花脸倒退着撅起屁股,青衣道:“好大的脸蛋子呀,奴婢第一次见到。”她又向前仔细瞅了几瞅,道:“哟——,白是挺白的,可惜只是一个独眼,又没眼珠……”
端康笑得前仰后合,瓜尔佳氏闭上了眼睛,皇上则仍是皱着眉头,面无表情。
戏后,皇上对福晋道:“我不信端康皇额娘有什么见识。”
瓜尔佳氏道:“皇帝可别这么说。端康主子可是一心扑在恢复祖业的事情上。”
恢复祖业,恢复祖业!都是泡影。这些人都是为自己打算,哪一个真的是为了皇帝。溥仪离开永和宫,这样想着,没有一丝儿好心绪,周围的太监,则又说又笑,仍然沉浸在刚才戏剧的情节里。这笑声是这样的刺耳,这笑声使他的心胸里感到憋闷。
“别笑了!”
溥仪脸色惨白,嘴唇发青。
太监们知道皇上性情怪异,立即惊恐万状,身子发抖。他们熟悉万岁爷的表情,当他脸色惨白,嘴唇发青,两手颤抖的时候,他可能就要使出种种的手段来“虐待”人了。
但是皇上今天似乎与往常不同,他闭目站了一会儿,神色缓和下来,只是冒出一句:“‘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然后就继续回长cg。
溥仪觉得:什么“劲草”,都是东西摇摆的品性;什么“忠臣”,都是怀着个人的功名利禄、个人的野心。突然,他看前面又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走近一看,原来是狗屎。
“停!”
溥仪命令人们停下。众太监低首敛气地站在那里。
“你对万岁爷是忠心的吗?”他指着一个太监问。
“奴才绝对忠心。”
“你绝对服从万岁爷吗?”
“绝对服从。”
“好!你把那堆狗屎吃了!”
“老爷子,那……那可是狗屎啊……”
“赐给你吃了!”
太监苦笑着道:“万岁爷,那东西……”
“怎么?你不忠不义吗?”溥仪喝道。
太监跪倒于地,道:“谢皇上恩赐。”
那太监跪在狗屎前,拿起来闭目往嘴里塞啊,塞啊,狗屎一点点地被他用手指捣进喉咙内。
“吃!吃!吃!”溥仪不停地叫着,鼻尖上冒着汗,瞪着眼睛,眼珠似乎都要从眼眶里迸射出来。
溥仪体验到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愉快。
第二天,溥仪来到南房子,传旨:让昨天演青衣和花脸的那两个太监来见。
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急忙跑来跪在溥仪的面前:“谢老爷子传唤奴才。”
溥仪见二人如粉雕玉琢的一般,问:“你们真的是净身的,不是小姑娘。”
二个小太监道:“我们都是净了身的。”
“还真有比姑娘更像姑娘的人。”溥仪对那个扮花脸的道。“你拖下裤子让我看看。”
那太监道:“这……恐怕冲撞了老爷子。”
“脱!没事儿的,脱吧。”
那“花脸”只得脱下裤子。
“噘起屁股。”溥仪走上前去。
那花脸就蹶起屁股,溥仪瞅了瞅,道:“还真的很白,可惜只有一个眼睛,没有眼珠。哈哈哈……。”溥仪狂笑起来,又用一手一摸屁股,滑滑腻腻,唤起了他身体内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他不再笑了,不知为什么,他立刻命令道:“快穿起来,以后绝不许示人,若不然,以抗旨治罪。”
“奴才不敢。”那太监急忙提起了裤子。
“万岁爷!万岁爷!您老人家这儿呀,奴才好找。”溥仪的奏事处太监急急地跪来。
“什么事?”
“内务府说梁师傅快不行了,让万岁爷去看看。”
溥仪急步回到养心殿,轿子已经备好,陈师傅、朱师傅及内务府的绍英已等在那里。见皇上来了,简单地行礼后,都坐进了轿子。
溥仪想,这一下我可以出宫了,可要好好看看宫外是什么样子。可是出了神武门,刚转过景山,就到了梁鼎芬的家。这是一个很小的四合院,这足以让溥仪惊奇:原来宫外的房子这么小。
听说皇上来了,梁鼎芬挣扎着要站起来,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好坐着。溥仪进来后,他就坐在床上给溥仪磕了三个头:“皇上……”说着老泪潸然而下。
“师傅,好好养着吧,会转好的。”溥仪在病榻前抚着梁鼎芬的手道。
“皇上,老臣没想到……在弥留之际皇上亲到老臣榻前……别灰心懈气……恢复大清……”
说着,布满泪花的脸上绽出笑容,定定的看着皇上,突然,目光失去了光彩,笑容也就凝固在脸上。
有皇上伴着走完人生之旅,足以慰藉梁鼎芬的在天之灵。
又一个忠于自己的人去世了,溥仪无限悲伤。他有时能定定地望着陈宝琛好长时间,看他也已是风烛残年,心内又是一阵悲怆。
涛贝勒府在龙土井胡同,过银安殿,再从九间正殿往西走,回廊曲直依势,直通后面的小山,小山旁楼房数幢,载涛的书房就在这里。树木包围的一片空地上,载涛正打着踺子,翻着跟头。载涛和著名武生杨小楼同师,又是名角“猴王”的师傅。其京戏的造诣绝不在那些名角之下。
载涛又是一串跟头,又高又飘,其劲健潇洒的样子,犹如龙腾虎跃。
“好!”一位白发皓首的老者拍手叫道。
载涛收住跟头,望见老者,高兴地走上来握手,道:“怎么事先也不说一声,往常可没有在这个时候来过。”
老者叫李经迈,是李鸿章的儿子,当年溥仪登极,载涛是军咨府大臣,到欧洲考察军事,李经迈是他的首席随员。辛亥革命后,李经迈寓居上海租界,但是他每年必到涛贝勒府两趟,问侯贝勒爷。但是今年来的比往年早了些。
“提前给贝勒拜年不好吗?”
“好!好!”载沣道,“你先到书房去坐,我随后就来。”
“贝勒爷肯定还没用过早点,不如赏我一顿早膳。”
“这样更好。”
用早膳了,桌子上摆了一些西式点心。
李经迈道:“贝勒爷还没有改变那些年在欧洲养成的习惯。”
“西方的许多东西,是很好。比方说这牛奶、汉堡包,就很省事。”
“连咱这共和也是学西人的,这东西也好吗?”李经迈意味深长地望着载涛道。
“说起来,共和是好,选举有本事的人管理国家。可是咱们这儿,画虎不成反类犬。所谓的选举,只是块遮羞布,连一些小流氓也能围攻议员,国家不成体统。”
“那么君主立宪就好吗?”
“英、日等国都是君主立宪,也不能说不好。”
李经迈说:“几千年了,中国人心中有一皇帝在,皇帝可以规范其精神行为,这是自发的、自然的习惯。有了皇帝,在皇帝的监督下再实行选举,或者皇帝是国家的象征,是人们的精神支柱,是各派各党的纽带,这也未尝不好,中国人好一窝蜂地去干什么事,好走极端,好有不切实际不切国情的幻想。就看,如今的共和已失去民心。”
载涛叹道:“可是君主立宪也是难以实现啊!”
“这都是袁世凯的罪过。当年如果他不秉个人野心,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是啊,若有令尊李鸿章那样对大清忠心而又有实力的人,也不会出现如今天下分裂的局面。”
“如今,也是人心难测啊。徐世昌其人,一向追随袁世凯,他的话也不能全信啊。”
载涛笑道:“你这次来肯定有大事,不然不会在早餐桌旁就谈起国事。”
“还是贝勒爷了解我的肚肠。我是为皇上而来的。”
有太监捧来热水,载涛洗漱毕,道:“到外边边走边说吧。”
二人走在树林密翳夹道的鹅卵石上,都有失落感。
李经迈道:“南北军阀,多如牛毛,混战不休。喧嚣杂沓之声,不会不传到这小山湖池之畔吧。”
“经迈是怎样看待这事的?”
“两个极端。要么皇上及贝勒爷在京城呆不下去,要么是皇上重登大宝。”
载涛道:“是的,我也时常这样想。民国之外又有皇帝皇族之特权,必不能长久;但另一个极端可能吗?”
“天下总是四分五裂,打来打去,人们就会思念君主,君主立宪也是可能的。”
载涛道:“对这两种极端,我们怎么办呢?”
“我这次突然来此,是因为在上海一个人突然拜访了我。”
“谁?”
“贝勒爷不认识他,他是我的一位朋友,英国人,中国通,叫雷湛奈尔德·约翰·弗莱明·庄士敦。”
载涛知道,当年清廷向英国借款,都是由李经迈从中磋商,而每次他所得到的回扣,都在百万两以上,他是个两面揩油的人。如今他在上海有许多辆汽车,又有专用的轮船、汽艇,是个豪富寓公。他认识许多英国人,自然在情理之中。于是载涛道:
“你精通英文,有许多英国朋友,我是知道的;不过这个人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李经迈道:“刚才不是说过吗?形势的发展难以逆料,要么皇上可能不能久居宫中,要么是国家实行君主制。若是皇上不能久居宫中,那么,就必须让皇上学习一些新知识,特别是外文,日后一旦有变,或出国留学,或到海外作寓公,都是有益的。若是实行君主制,那么皇上也应学习一些欧洲的政治制度,特别是英国君主立宪制的有关知识。”
载涛大喜,道:“这正合我意,你是说,要给皇上请一位英文师傅——这太好了。”载涛的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外国人在紫禁城,有如皇上的保镳,惧怕外国人的军阀们也会惧怕这位外国人的。
李经迈道:“这正是我在春节前提早到北京的原因。我想,这事可以交给徐世昌去办。一者,既请英文老师,最好是英国人,徐世昌又是协约国的人,向英国请教师也就顺利成章;二者,这样做,也避除了民国政府的疑虑;三者,宫中也可减少一笔开销,贝勒爷是这方面的行家,徐世昌口口声声称皇上为‘上边’,贝勒爷出面与他交涉,请教师的钱,也就由他出了。”
“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到,这庄士敦也必定是德才兼备的人了。”
“这个,贝勒爷尽管放心。他出生于英国苏格兰,在牛津大学读书的时候,就专门研究东方古典文学和历史,毕业后先被派到香港任英国总督的私人秘书——在那里,他和醇亲王爷有过交往——后又被派到山东任威海卫行政长官。最初他只能讲广东话,现在则威海卫话和官话都很流利了。他写过《大地众生佛》,崇尚东方的儒、释道哲学,这本书我也带来了,改日奉给贝勒爷看看。”
载涛来到醇王府,道:“五哥,我觉得还应该为皇上请一位老师才行。”
载沣道:“梁鼎芬虽然去世了,可也没有再请师傅的必要,有陈师傅和朱师傅教他们汉文就够了。再说,到什么地方去找……找像现在几位师傅这样的人。”
载涛道:“我想,皇上应有一个外文老师才行。”
“什么!”载沣惊讶得瞠目结舌。
“我想给皇上请一位英国老师。”
“这这……恐怕有违祖宗的规矩礼法吧。”
这个事情要不是七弟载涛提出来,载沣非痛骂他一顿不可。可是,七弟一向虑事周密,更是骨肉至亲,所以也就没暴跳起来。
载涛平心静气地把他和李经迈的想法详细地向载沣说了,最后道:“要顺着时势来,凡事不能尽往好处想,要居安思危啊;何况,就是皇上复位了,也是立宪,若皇上对立宪一点也不懂,天下也不能坐稳哪。”
载沣被七弟说动了,道:“有一个洋人在宫里在皇帝身边也好,免免免得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人做意外的事。”
“就是,”载涛道,“这样,咱们和外国人打交道也就不用背着谁了,英国和皇上自然地就亲近了。”
瓜尔佳氏听到了载沣和载涛要为皇上请外国人的消息,破口大骂:“老七安的是什么心思?学什么洋文!祖宗家法都不要了!”
载沣结结巴巴地给她分析了形势,瓜尔佳氏还是怒气不消:“都是你没用,逊位让国,弄到今天这种地步。做什么寓公?留什么学?那咱大清不就彻底完了!”
载沣和载涛到毓庆宫找到陈宝琛和朱益藩,两位师傅也是一番反对。
陈宝琛道:“这样不只是把大清彻底的丢了,连几千年的祖宗也丢了。中华泱泱几千年文化,什么没有,还要学那洋玩艺么。”
朱益藩道:“洋人向来都对中国不怀好意,让洋人做皇上的老师,恐怕是很危险的。”
载涛又苦口婆心地把他和李经迈的想法详细向两位师傅说了,两位师傅见载涛和载沣的态度都很坚决,也就不在说什么。陈宝琛说:“这些都是皇上的家事,按说我们是不能干涉的,如果王爷和贝勒爷觉得这样对皇上好,我们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过,二位爷还是问问皇上和太妃为好。”
四位太妃分为两派,同治一家坚决反对,光绪的瑾妃起初反对,但一看是载涛的主意,是载涛坚持的,也就同意了。
至于皇上,并没有什么主见,完全听从王爷和贝勒爷的安排。不过,他对洋人是没有好感的,过去太监们给他们讲过,外国人的腿是直的,所以有人向慈禧太后建议用竹筷子子戳洋人的腿弯,他们一倒,就能打败他们了。又有太监说,外国人手里总是拿着棍,这些根是专用来打人的。特别是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更让人厌恶。但是,最终皇上还是听从了父亲和皇叔的安排。因为皇叔的话很有力,他说:“目极太妃群臣,当年世祖章皇帝和圣祖仁皇帝都请过洋师傅,学习历法、天文;顺治皇帝向德国人汤若望请教过望远镜、天象仪等知识;康熙皇帝向比利时人南怀仁学习过算学,向法国人白晋、张诚请教过几何、地理、天文。这样看法,请洋师傅,正是效法祖上。”端康太妃也支持载涛:“当年德宗景皇帝也想请个洋师傅学洋文,可是愿望没有实现。”
宫中和王公们的意见大致统一后,载涛和世续才去找大总统徐世昌,正如李经迈预料的那样,徐世昌反而以此事向英国人讨好,说请英国人做退位皇上的老师。英使馆早已和皇室通了气,于是庄士敦顺理成章地成了溥仪的老师,而薪俸,则主要由大总统来付。
庄士敦的家在安定门外张旺胡同,是一个有三十多间房的大宅院。除了佣人仆人外,院子里就再没有别人。庄士敦是个独身主义者,他以为结婚以后就要殷勤地伺候妻子,要受约束,实在麻烦。他的“妻子”是书,庄士敦时常对人讲:“它们就是我的妻子,能和我作无声地谈话,我也不必伺侯它。”
今天正是五月四号,庄士敦已经和载沣、载涛、载洵会过面,又曾拜访过陈宝琛、朱益藩和伊士坦。绍英和耆龄这两个内务府大臣则来到庄士敦的宅院,向他表达过问候,为他举行过宴会。今天,五月四号,庄士敦很早就起来,刚用过早点,由护军开道,内务府大臣率领的一班人马就来到庄士敦家。
大门打开,庄士敦迎了上来,和内务府大臣鞠躬致礼毕,万岁爷宫中副总管阮进寿作为皇帝的使者道:
“庄士敦接旨。”
庄士敦并没有跪地,而是鞠躬侯立。阮进寿念道:“内务府奉皇上谕旨:特赏庄士敦头品顶戴、毓庆宫行走、紫禁城内乘二人肩舆,即日进宫。”
庄士敦换上中国的袍服顶戴后,随宫中护军和内务府官员前往宫中。一行人走得很慢,路口的人渐渐多起来,到了天安门附近时,街上人群拥动,庄士敦这行人只好且停且行。
大街上响起了响彻云霄的口号声:
“誓死争回青岛!”
“还我山东!”
“惩办卖国贼曹陆张!”
一张传单塞进庄士敦的马车,庄士敦见上面写着:“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同胞们,起来吧,外争主权,内除国贼,中国存亡,在此一举了!同胞们,起来呀!”
游行的人转向东交民巷的时候,才过午门。
溥仪坐轿来到毓庆宫,周围是王爷、贝勒爷和师傅们,镇国公载泽和在民国做议员的溥伦也站在溥仪的旁边。
不久,庄士敦来了,走进毓庆宫,向皇上三鞠躬,皇上便起立,从座位上走下来和庄士敦握手。
“辛苦了。”皇上道。
“臣愿为皇帝陛下效劳,以后侍奉左右,定当竭尽弩钝。”
这个中国皇帝并没有拘于礼仪而走下来和庄士敦握手,给庄士敦留下强烈印象。皇帝体格强健,发育良好,风度翩翩,又谦逊平和。
庄士敦的官话让溥仪大吃一惊,他以为洋人都是吐史噜噜的难懂的话,可是眼前的这个洋人的话,比朱益藩师傅的土官话好懂得多了。
溥仪微笑道:“你是苏格兰人,在英国最著名的牛津大学毕业的,是吗?”
庄士敦道:“回陛下,是的,臣对皇帝陛下崇敬已久,皇帝陛下对微臣如此关怀,臣铭感于内,谨谢皇帝陛下圣恩。”
“我想你是个学问渊博忠于职守的人。”
“臣一定恪尽职守。”
“你下去吧。”
庄士敦退了出去,溥仪换下朝服,又在原来的位子坐下来。这时,庄士敦又走进书房,站在中央,溥仪则起身离座,向庄士敦鞠了一个躬,道:“秉承师傅教诲,我定当兢兢业业!”
“回座吧。”庄士敦道。
庄士敦拜皇帝以及溥仪拜师礼毕,众人退去,朱益藩陪坐在庄士敦的旁边,于是庄士敦开始了他在皇宫中的第一节课。
许多天日子过后,人们顿时改变了对洋师傅的看法。
陈宝琛有一天惊喜地对皇上道:“没想到庄师傅学问如此渊博,对中国的经史子集了如指掌,其人品也称得上是彬彬君子。”
有了陈师傅的这种品评,王公们很高兴,都认为载涛极富眼光与远见,而端康太妃在宫中的地位则更突出了。
溥仪渐渐地发现,这位高大挺直的师傅并不是像原先人们描述及自己想像的那样令人害怕。他手里并不拿什么“打人的棍儿”,也没有什么“八字胡”。让溥仪感到不舒服的,是时常盯着溥仪的那双蓝眼睛。
庄士敦师傅腰板挺直,胸脯始终挺着。溥仪真地怀疑庄师傅的衣服里有铁架撑着,于是有一天,不自觉地盯着他的腰板和胸膊看了好半天。
“皇上,我穿这袍褂不合体吗?”
“不不不,庄师傅。”溥仪连忙道。
“那么是我这外国人穿这身衣服很滑稽,是吗?”
“不不不,庄师傅。”
“可是皇上已盯着这身衣服看了老半天了。”
溥仪笑道:“庄师傅,你们衣服里有铁架子吗?”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庄师傅的腰板为什么总是这么直挺呢?”
庄士敦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道:“这是我们英国人所要求做到的‘风度’。在英国,对男人的昂首挺胸的要求,就如你们中国对女人行不摇裙,笑不露齿,总是要含胸低眉的要求一样。”
溥仪笑道:“我原先还以为你们洋人的腿总是直的,你来了以后,才知道你们的腿也是能弯的。”
庄士敦忽然不笑了,一脸严肃,道:“皇上,臣以为你们中国在科学上是愚昧的,不愿意向外国学习是现在落后的根源。比如你的看法,在英国,连小学生都不会有,因为他们知道人体的结构,知道这些结构、功能,全人类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你们挺直的身子和中国人就是有所不同。”
“皇上,这是由中国的文化、中国的礼教给中国人造成的行为习惯。我是崇拜中国文化的,但是中国文化对人们思想的禁铜,对人们行为的束缚,是可怕的。这种可怕的致命之处在于,这种文化的毒素犹如空气一样,无臭无味,人们看不到,而每天都呼吸着它。”
“空气有毒吗?”
“皇上,臣不是说空气有毒,而是说文化的形态犹如空气一样,能呼到它,却看不到它。”
“空气是风吗?”
庄士敦道:“空气不是风,风是空气的流动。皇上,对宫中及王公子弟的教育,臣是极为赞成的。现在你们中国,也开办了许多学堂——这是先帝光绪极力主张的,学堂里有代数、几何、物理、天文、地理,等等知识,可是这些最重要的知识,在中国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而在皇上这里和王公们的家中,则根本就不加理睬,这是非常错误的。”
“我在报上也知道有这些知识,也看到报上有呼吁学习这些知识的文章。我很想学习这些知识,我更想到宫外的学堂里去,可是……”
“我能理解,”庄士敦道,“传统杀人,我记得有一篇小说叫《狂人日记》,表达过中国传统文化‘吃人’的观点,皇上虽贵为天子,可是却无可奈何,甚至更受到传统文化的桎锢。”
“庄师傅能教我那些学堂中的知识吗?”
“我是赞成这样的,呼吁这样的,——我尽力而为吧。说实在的,这些知识,我一个讲起来,就不怎么能深入下去,也不会全面。”
庄士敦对皇上渴求知识的精神极为钦佩,他想,这个少年就要进入青春期,在愚昧和庸碌气氛的包围中,在充满虚假、自私、盲目自大的环境中,在那些太监、王公们的畸形人格的影响中,紫禁城的这个孩子的心灵能不受污染吗?他的人格会不受侵蚀吗?
显然,皇帝的身心都已开始受到损害。
庄士敦认为,皇帝最应该摆脱的,是他身边的成群的太监——这些畸形的人,这些令人作呕的人,这些人几乎成了皇上的惟一同伴,那么皇上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人!
这样想着,猛然回头,正看着一个太监站在身后看着自己,脑后拖了一个黄巴巴的辫子,庄士敦嫌恶到了极点,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涨红了脸,忿忿地对溥仪道:“皇上,内务府这样对待我是很不礼貌的。为什么别的师傅上课没有太监,唯有我的课要一个太监站在那里?我不喜欢这样!”
刚才还是和风细雨,突然之间雷电交加,溥仪对这个外国人又害怕起来,道:“内务府这样做是为了照顾师傅,这样怎会妨碍师傅呢?”
“他在我后面老是盯着我!这是对我的不信任!我要向徐世昌总统提出来!我是徐总统请来的!”
第二天,王爷和内务府商量了一番,又问了几位师傅,几位师傅肯定了庄士敦的人品,于是内务府便把站立值班的太监撤掉了。
陈师傅道:“既然汉语课有陪读,英文课为什么没有陪读呢?有了陪读,不必设一个太监站在那里好吗?”
大家一致同意这个看法,最后议定让载涛的儿子溥佳作陪读。
这一天,宣统皇帝下了一道上通:“著溥佳内廷行走,伴读英文,赏在紫禁城内骑马。”
载涛带着溥佳前往宫中,一路之上,还忘不了千叮咛,万嘱咐。载涛领着溥佳先到尚书房,又到了妻事处,再由内务府带到了养心殿。溥佳侧身进入殿内,向宝座上的皇上行了一个跪安礼,接着又跪在地上。
载涛道:“皇上,奴才带领溥佳叩谢皇上天恩。”
说罢摘下官帽,放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溥佳也照父亲这么做了。
“伊力。”溥仪道。
于是载涛、溥佳戴好官帽,侧身退出养心殿。之后,溥佳又在父亲的带领下到四位太妃处谢了恩。
第二天,溥仪照样坐着金顶明黄的轿子来到毓庆宫,“吃吃吃”的声音过后,仍然是一大群太监的簇拥。
听到“吃吃吃”的声音,溥佳退过一旁,溥仪则进入书房,坐北面南,庄士敦向他行了鞠躬礼,溥仪起立注目,这就算是回礼。君臣师徒两人坐下后,溥佳才进来。
溥仪这才仔细地看溥佳,见他穿长袍马褂,戴官帽,脚上是粉底皂靴,腰间系一根带子,是杏黄的。溥佳向他皇上请了跪安,然后背南面北而坐。有太监过来,接过溥佳的帽子,溥仪顿时大吃一惊:溥佳留着一个和庄士敦一样的分头,辫子则是假的,挂在官帽上。
庄士敦已经念起了英文,溥仪也就把目光收回来,溥佳则觉得皇上的脸如木刻似的,没有一点表情,也没有一点变化,内心里七上八下,脑子里一片空白,连ABCD也记不住了。“快点下课吧!快点下课吧!”溥佳在心里不断念叨着。
终于下课了,庄士敦道:“溥阿哥的头就是好看,比那些‘猪尾巴’好看多了。”
溥仪脸一红,庄士敦觉得自己失了口,忙道:“我只是看着那些人头上的辫子别扭,至于有些人,比如皇上,辫子乌油油的,很密很健康,却是很好看的。”
“庄师傅别说了,不要掩饰你真实的想法,你不是说中国人说话没有西方人说话直率吗?为什么你今天说话却拐弯抹角,怕是受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了吧?”
庄士敦张口结舌,第一次在皇上学生面前露出窘相。
“庄士敦师傅,这辫子有什么作用?”溥仪严肃地道,“你作为旁观者,可以毫无讳言的谈一谈。”
“皇上,留发式只是表明个人的风格。像中国这样,把辫子当成一种思想的标志,当成大清的标志,是荒唐的。我不否认,为了保持个人的某种喜好、个性而留辫子;但反对将它作为时代或思想的标志,就是这样。”
许多天来,庄士敦的魁力深深地影响了皇上。溥仪觉得庄士敦的一切都是好的。溥仪深信,西洋人才是最聪明、最文明的人,而庄士敦又是西洋人中最有学问的人。庄士敦身上的毛呢料使溥仪对中国丝绸的价值发生了动摇,庄士敦口袋上的自来水笔竟使溥仪因中国人用毛笔宣纸而感到自卑。溥仪有一点嗅到了庄士敦身上的一种味,道:“庄士敦师傅,你这衣服是用什么熏的,好香啊。”
庄士敦嗅了又嗅,不禁笑道:“这是樟脑味,不是香味。”
现在,溥仪为自己脑后的辫子而烦恼,“这个‘猪尾巴’,我剪了它算了。”这样想着,命令道:“溥佳,今天赏你在养心殿用膳。”
“嗻。”
膳后,溥仪道:“溥佳,街上的人都是什么发式啊?”
溥佳道:“回皇上,街上都是短发,没有辫子。”
“那涛贝勒的辫子也像你的一样,是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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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36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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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佳道:“是的。”
“学生都留什么样式?前些天我在响城中听到喊口号的声音,让太监到外面看了,说是学生们在和政府闹着呢。你看他们都留什么发式?”
“都像我这样的分头,女子多是齐耳短发。”
溥仪神往地说:“我要是能留着这样的头,和他们一道走在大街上,喊着‘内惩国贼,外争主权’的口号该多好啊。”
溥佳大吃一惊,没想到皇上竟有这种作乱闹事的想法。
“皇上竟以为学生们的闹事是对的吗?”
“学生们当然是对的,民国政府丧权辱国。报纸上的报道也是对的,学生们须要声援。只是我却不能出宫,整日困在这里。”
皇上竟不愿在宫里,这也是溥佳意想不到的。第一天伴读,就碰到了许多令人疑惑不解的问题。
第二天,溥仪命令剃头的太监道:“给我剪发!”
“好的。”
剃头太监于是抖落起自己的东西,给皇上理发编起辫子。
“我是让你剪发!”
“万岁爷,这不是剪好了吗?有什么地方不满意,老爷指出来,奴才再理就是。”
“我是让你剪掉辫子!”
“什么!”太监手里的家伙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惊吓得浑身哆嗦。
“怎么,你敢抗旨吗?我是让你把我这辫子剪掉。”
“杀了奴才吧,奴才死也不敢剪万岁爷的辫子。”
御前太监早吓得魂飞魄散,忙报告了首领太监,首领太监则飞报总管太监,张谦和与阮进寿忙令太监们分头飞速把这事报告太妃和内务府及师傅们,弄不好,这是杀头的罪儿啊。
养心殿里,溥仪气得发抖:“你竟敢抗旨,不给朕剪辫子,好!打死你!来人啊!敬事房,拖出去打!”
“谢老爷子恩赐。”理发的太监好像得救了似的。
“打!怎么不打!”溥仪吼道。
于是敬事房太监一齐上前,将剃头太监掀翻在地,竹板子带着风声,溅着水,往下甩过去。
“你们谁给我剪发!”
众太监跪了一地,都道:“杀了奴才们吧,奴才们绝不敢剪老爷子的辫子。”
“那么好吧,我自己来!”
于是溥仪拾起地上的剪刀,自己脱去帽子,嚓嚓几声,辫子齐齐地被剪下。
太监们惊呆了,个个感到大祸将要临头,人人魂飞天外。
师傅们最先赶来,见皇上已经剪去了头发,犹如天要塌下来一样,个个面色灰黑,愣怔在那里。
“天要亡清。”陈师傅的心里没有了一点暖意,没有了一点希望的火光。
“气数真的尽了。”朱益藩的意识中,地狱的冷气弥漫开来。
内务府大臣到了,个个如开水烫过的死鸡,僵硬木然。
太妃们赶到了,见了皇帝的头发,失声痛哭,犹如见到了阴间的无常。
紫禁城的人们个个神情怪异,都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
可是,第三天,溥杰和毓崇也剪去了辫子,说是“奉旨理发”。又过了几天,宫中的一千多条辫子都不见了,宫中的辫子只剩下三条:陈宝琛、朱益藩和伊克坦。
陈宝琛和朱益藩整日面色阴沉。一天,陈宝琛见了他的几个光头弟子,怔了好大一阵子,最后对毓崇冷笑一声,说道:“把你的辫子卖给外国女人,你还可以得到不少银子呢!”
虽然紫禁城里的人已剪了辫子,可是看到庄士敦,犹如避开瘟疫一样躲着他,他们仍然认为剪去辫子是不幸的,而这个运数,是由庄士敦引起的。几位师傅本来已对庄士敦有了好感,可是经过剪辫子的风波,他们从来也就没有给庄士敦一个笑脸。
庄士敦仍然微笑着,有一天,他终于让陈宝琛师傅坐在了他的身旁,道:“陈师傅,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一向受到肯定。这头发的样式和服装的样式本是一个道理,人们看怎么好看,怎么实用,怎么方便,也就怎么选择。胡服骑射使赵国强大;同样,剃掉了头发,也绝不意味着皇上有什么不好的命运或什么不好的气数。东方人好拘泥于形式上的东西。唐朝时李隆基扑杀蝗虫,有的人据此断定必有大祸,而事实上,这却给开元年间带来了稳定。使李隆基走向衰落的是他的昏庸。可见,最关键的是君王德才,我们普通人的命运也是这样。中国有句古话:‘得民心者得天下’;又说‘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可见,‘德’是最重要的;其次还有才,即人的智慧。这样看来,皇上的命运如何,要看他的‘德’和‘才’,而不是看他是否留头发,陈师傅以为如何?”
陈师傅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庄士敦的话似的,道:“凡事都有气数。恐怕皇上剪发也就是命定的气数,天定的机运,不可避过的吧。”
“阿瑟(溥佳),快给我把Pencil削好。”溥仪经过几个月的学习,会了一些单词。
“Yes!亨利(溥仪)陛下,都削好了。”
“好!放在desk上。”
恰好,溥杰进来了,溥仪忙道:“威廉姆(溥杰),today下胸叫莉莉(韫颖)他们来,hear外国音乐!”
陈宝琛听着这些对话,像吃了苍蝇似的,皱眉闭目,他只是厌恶,却无可奈何。
下午,庄士敦果然把英国兵营里的军乐队请来了。乐队变换着队形,迈着整齐的步子,在养心殿前前后左右不住地走动着,不住地吹奏着。
“怎么样,三妹,比咱们丹陛大乐威严吧?”溥仪道,“咱们的管弦,不堪入耳。”
韫颖道:“我倒觉得这像鸭子叫似的,不如咱们的萧笛悠扬,也不如咱的二胡琴筝宛转动听。”
“三妹长大了,说出这般话来。不过你年龄还是小了点,又是女孩家,听不出这里的雄壮。”溥仪本想让韫颖叫好,可她却说了一番让他失望的话,便表示出对三妹的不满。
三妹道:“西洋的钢琴倒是好听的,姐姐正在学呢。”
“是吗?”溥仪转身向庄士敦,“钢琴比这好听吗?”
庄士敦道:“当然,钢琴是乐器之王。”
庄士敦道:“皇帝陛下是知道的,事实上,与德国的战斗、战争,民国政府并没有真正地参与,而胶济铁路沿线则是日本出兵占领的。”
溥仪道:“我没有想到庄师傅是这种看法。真正的事实是,日本出兵这些地方并不是要和法国开战,而是要占领这些地方,并以此为跳板,向中国内陆发展。日本在中国是有野心的。”
“那么,做为某种条件,中国应该给日本些好处才对。”
“但是主权不应当丧失,庄师傅不是这样看吗?”
庄士敦道:“皇上能看出日本人的图谋,是臣绝没有想到的。”
溥仪道:“报纸上尽是这样的文章,这并不是我个人的观点。”
“在中国,目前是观点、主义会聚冲突的地方,皇上是否接受了某种思潮?”
溥仪道:“我看不出来有什么非常不同的思潮,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君主立宪和民主共和两种。”
“皇上对这些明白吗?”
溥仪道:“我正要问庄师傅呢。”
庄士敦想了想,道:“共和制吗,就是国家首脑是普选的;而君主制吗,国家首脑则是继承的,这君主作为国家首脑只是种象征,并不行使国家的权力。”
溥仪又问道:“那么同是君主制,君主专制制度与君主立宪制度有什么不同呢?”
庄士敦笑道:“所谓不负责任的专制,就意味着君主*有这样的权力——他一时性起,就可以立即下令处死他的任何臣民,或者把这种生杀予夺之权委托给他的宠臣。”
“那么,我的列祖列宗就全都是专制君主了。”
“是这样,”庄士敦笑道,“在专制君主制度那里,国家的前途,人民的命运寄托在君主是否开明上,这种制度显然是有弊病的。”
“所以先帝力主实行立宪制,可惜老太后不同意。”
“在中国,总是传统占上风,改革历来都是艰难的,中国人宁愿在习惯中麻木而死,也不愿在改革中获得新生——安于现状,害怕动乱、流血,乃至极小的奉献也不愿履行,个人所承担的社会责任、社会义务,他们根本不闻不问。在过去,似乎只对君主即皇上负责,皇上就是一切,现在,实行共和了,他们反而不知道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何在。”
溥仪道:“从庄师傅的话音里,我听得出你是赞成共和的。”
“不是!绝对不是!但也绝不是反对共和。相反,就中国的现在的情形来说,倒是君主制——君主立宪制更受到人民的欢迎。”
溥仪的眼睛瞪得很大,很亮,他神情专注,道:“我想听你详细地解释一下。”
庄士敦觉得,这个困在紫禁城里的羽毛未丰的龙,其精神世界里,仍然是他的复辟的梦想,也许在理智的世界里他觉得复辟的可能很渺茫,但绝不会放弃,绝不会甘心沉蛰于这高墙围困的宫内。庄士敦觉得,这种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只是为复辟而活着,或是认为复辟必然能成功,那么,对于眼前的这个学生,这个十四五岁的皇上来说,复辟成功与否,都是悲剧,于是庄士敦道:
“人们对君主制的感情,并没有像目前舆论界所说的那么深厚;人们并非真正地欢迎君主制。人们现在对共和制的不满,是因为从君主制向共和制的转变,遭到了灾难性的失败。人民大众所渴望的,是一个像样的政府。大多数有思想的中国人民希望的,是一个稳定的政府。它应该有足够的力量,根除那些现在正出没于中国各地的武装强盗团伙;它应该有足够的勇气,遣散或者控制驻各省的各种‘军队’,这些‘军队’在老百姓看来比土匪更坏;它应该有充分的本领,使国家免遭外国人的纠缠,并把国家从国际财阀的暴虐压榨下拯救出来;它应该有充分的诚意,监督其官员忠实可靠地尽职尽责,并制止他们用腐败堕落的手段损公肥私。我认为,今日中国人民所倾心关注的问题,并不是‘要共和制还是君主制’的问题。他们会谢天谢地地接受任何形式的政府,只要这个政府表明自己愿意并有能力进行统治。”
“唉,袁世凯真真正正是个祸国殃民的奸贼。若是南北讲和,实行君主立宪;或是武力统一南北而实行君主立宪,都不至于弄到今天这个样子。孙文有一句话是对的;不打倒军阀,则中国一事无成。”
庄士敦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他难以置信小小年纪的皇上会有这样的见识——假如不是面对面和他讲话的话。
庄士敦神情庄重地道:“皇上,尊敬的皇帝陛下,若在专制的时代,陛下会成为一个开明的君主;若在立宪时代,陛下会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君王。因为陛下的胸襟是开阔的,连孙文这样的人,皇上也能看出他的优点。”
溥仪并没有接着他的话说,而是又问道:“若是在共和时代,我会怎样?我难道永远是一个宫中皇帝?”
庄士敦道:“这正是我们大家都共同关心的问题。大家都不愿意让皇上只做宫中的皇帝,而和大墙外面的世界处于隔绝的状态。但是如何走出宫,怎样走出宫,大家的看法就不同了,甚至是对立的。”
“我不复位,又怎能走出宫去?”
庄士敦道:“我也不知道。”
溥仪对庄士敦以这样的话结束今天的谈话,很感失望,道:“庄士敦师傅,你一向抨击中国人说话太假,太矫情,如果你有什么话而不直说,那么你的形象又是怎样的?”
庄士敦呆呆地看了皇上好长时间,道:“有些话还不是说的时候——也许我的这种看法是错误的。”
庄士敦的几十间屋子组成的院落,很像一座清朝遗老的住宅。一进门,在门洞里可以看见四个红底黑字的“门封”:一边是“毓庆宫行走”、“赏坐二人肩舆”;另一边是“赐头品顶戴”。“赏穿带膆貂褂”。
载涛站在门前,看到这些,对身边的随从道:“看到了吗?这洋人和中国师傅没有什么两样,他是个洋书呆子,也以皇上的赏赐为荣。”
这话还没说完,庄士敦已迎了出来,道:“贝勒爷说的是对的,我被‘中化’了。”
“你现在是不是让皇上‘洋化’呀。”
“怎么,有人这样看吗?”
“不要过敏,只是随便说说。”
载涛随庄士敦来到书房,见这五间宽大的书房里书架直到房顶,书架上摆满了书,大概有二万册的样子。载涛特别惊讶,道:“早听说庄师傅一心只在学问上,学贯中西。果然,果然。”
“这是我最大的嗜好了。”
是的,除在宫中教书外,庄士敦剩下的时间,除了必须的应酬外,全是在书房度过的。”
载涛见庄士敦的书桌上的墙壁上挂一幅巨大的像片,像片上的庄士敦戴头品顶戴,穿着袍褂,腰间还有带子。像片的背景是、座别墅,别墅的匾额被特意地突显出来。匾额上写着“东静山斋”四字。
载涛道:“这样看来,庄师傅既像隐居的高士,又像朝中的主政大臣。”
庄士敦笑道:“那匾额上的四个字是皇上亲笔题写的,仅此而已。说是‘高士’,我的精神没有修炼到于自然合一的境界;说是主政大臣,则与事实出入太远。贝勒爷,你应不折不扣地把我当成皇上的师傅——本来就是这样,而仅此也就足以自豪了。”
“看样子皇上给庄师傅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是的。贝勒阁下光临敝舍不只是为了谈论我的住处和穿着吧。”
载涛道:“庄师傅从报纸上也有看到,内乱将起,直系和皖系免不了要打仗,东北和南方的态度又不知怎样。在这种情况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我到这里来,是想请庄师傅和贵国公使说一下,万一有什么意外,还请贵国帮助。”
“我想,这种战争,各方都不太可能想到皇上,因为有一个中立的徐世昌总统。不过,我一定会和大使商量此事的。”
载涛道:“要作到万无一失。”
“庄老爷,有人来了。”仆人道。
“谁?”
“皇宫中的太监,说是万岁爷差来的,要面见老爷,亲自送给老爷几件东西。”
“快让他进来。”
太监进来,见涛贝勒也在这里,忙跪下去:“奴才给贝勒爷请安。”
载涛道:“你应该先办万岁爷的事。”
“谢贝勒爷教训奴才。”于是又叩了三个头,这才起来。
“万岁爷赐庄士敦手杖。”太监举起一把闪亮的手杖。
见载涛在跟前正看着自己,庄士敦便鞠了三个躬:“谢皇上恩典。”
接过手杖仔细一看,把手处有机关按纽,庄士敦一旋按组,抽出一把剑。
太监又道:“万岁爷赐庄士敦师傅一封信。”
庄士敦又鞠躬接过。
太监道:“这剑是万岁爷叫奴才送来的,万岁爷还让奴才告诉庄师傅,授予庄师傅先斩后奏的权力,您可以随便杀人。”
太监走后,载涛道:“皇上这是干什么?”
庄士敦笑道:“这是皇上在开玩笑,我们今天谈论了专制和立宪的问题——皇上极富幽默感。”
载涛道:“虽然这只是个玩笑,但我仍然想知道,庄师傅以为,他真的能成为国家的君主而不仅仅是宫中的皇上吗?”
庄士敦道:“我非常坚定地认为,目前,这个问题是次要的,甚至是应该把它丢在一边的。目前最主要的是使皇上摆脱他目前的生活环境。在我看来,皇上所过的那种极为不自然的生活,必定要损害他的身心健康和竭力发展。为着皇上着想,我真诚地希望想出某种办法,使他能够生活得更自然,更合理。他虽然是一个帝王——一个宫中的皇上,但他仍然是一个孩子。假如忽视这一事实,尤其是在他正在步入青春期的年龄这一事实被忽视,对皇上来说,后果是极为严重的。假如继续把他作为一个在本质上与一般人根本不同的人来对待,那么,他作为一个人,几乎肯定将是失败的,而且也很难相信,他会成为一个成功的君主。假如伴随他成长的完全是对于王位的憧憬,当他恢复王位的最后一线希望也逐渐消逝时,就很难指望他会有能力在这个世界上发挥一个人的作用。然而,假如他被培养成一个思想解放的爱国者或有教养的上流中国人——一个真正的君子,无论是作为一个君主,还是一名普通的公民,他都将使任何一个历史要求他扮演的角色为之生辉。所以与其整日地为他做复辟的准备,还不如培养他的能力,保护他的身心健康更重要。没有能力,即使恢复帝位,情况也可能变糟;而只要具备了能力,他说不定会在竞选中获胜,成为民选的大总统。”
“庄老师的话真是震聋发聩,可是要改变这皇上的环境,可比登天还难。你懂中国象棋吗?”
“懂。”。“象棋中的‘帅’和‘将’,就是‘皇上’的化身,他被一切重重包围着,他只有在两种情况下——其实只是一种——出宫,要么对方的‘皇上’和他‘对脸’,要么是杀棋,他自己被杀。可是规则既已定下,谁都没法改变了。”
“如果在现实人生中也没法冲破这种规则,那后果就太可怕了。”
“庄师傅,我会尽力而为的。”
第二天,庄士敦带了一本画报,在上课之前拿给溥仪看。
“这太好了!太好了!还有这样的杂志!”
溥仪很快地翻着,几幅画面吸引了他。庄士敦见他停止了翻动,问:“皇上看见了什么?”
溥仪把画报摊在桌子上。庄士敦见那上面是坦克、飞机和协约国的战士的相片,便说:“坦克是用铁甲钢板做的,上面那是炮筒,下面还有机枪,跑起来像汽车一样快,而里面的人却很安全,因为没有什么炮和枪弹能穿透它。”
“那么就没有办法对付它了吗?”
“当然有。它的履带可以炸断,它上面的盖子也能打开。”
“但是等到靠近它,早已命归黄泉了。这种东西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飞机,它可以往下扔炸弹,也可以用机枪扫射。”
“别讲了,这个我知道。”
“皇上,一个国家要强大,要不被人欺侮,就要有这种东西。”
溥仪神往起来,他要是拥有这一切,那该是什么样子呢?
溥仪正在出神,庄士敦给他一包糖果,糖果的纸张绚丽多彩,上面印的图案非常精美。而剥开纸后,更让人惊奇,各种形状都有,特别是一种透明的糖果,里面逐包藏着一点碧绿的细花。
溥仪把糖果放进嘴里,香甜满口,道:“洋人就是聪明。”
庄士敦道:“这都是中国的教育造成的。中国的学校到现在才开始有各种课程,而在二十年前,则只读四书五经,怎么会有发达的工业呢?没有工业,也就落后了。这小小的糖果,要制成它,须有很多的知识,比如这盛糖果的轻铁盒子,没有冶炼及机械制造技术,是造不出来的;这精美的包装纸,没有高超的印刷术是印不出来的;而这水果味道,是用化学方法……”
“停一下,”溥仪打断了庄士敦的讲解,道,“随我来。”
庄士敦疑惑地跟着他。溥仪来到院中的桧柏树前,放了一块糖果在树根旁,一会儿,蚂蚁滚成了疙瘩。
“连蚂蚁也爱吃这样东西。”
庄士敦笑道:“那当然,这是现代文明的产物。”
忽然,溥仪问道:“庄师傅,蚯蚓怎么分公母?”
庄士敦道:“若在英国的中学,这是要学习的一种知识,蚯蚓是雌雄一体的,非常特殊。”
溥仪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得很伤心。庄士敦感到莫明其妙,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溥仪便介绍了他当初养蚯蚓而被制止的事。
“在西方,你会成为生物学家的。不能成为达尔文,也能成为布封。”
“他们是谁?”溥仪擦干泪问。
“这个以后再说。中国,除了修身、治国、平天下外,一切其他的知识都被压抑了。而修身,则是服从专制,盲目地崇拜专制;治国,则把国家和皇帝混为一谈,爱国也就成了爱皇帝,忠于专制政府;平天下,也就是自己获取最高的权力——这是帝王,或替帝王打天下,自己取得更高的特权。在你们国家,帝王学习的知识被限定死了,就是普通的人,其所谓的建功立业之‘功业’,也就是帮助专制统治而获取的特权。权力高于一切,权力奴役一切。皇上,其实,人生可以有很多追求的。”
“可是我能追求什么呢?”
庄士敦一时语塞。
溥仪道:“我和其他师傅说一下,明天放假,你到养心殿来,带一些你的杂志——特别是画报。”
这还是庄士敦第一次到养心殿,太监把他引到养心殿后殿,他大吃一惊,见溥仪还在那里贪婪地看着报纸,对庄士敦的到来毫不察觉,对太监的屡次奏报听而不闻。偌大的房间,里面全是报纸,有中国的,外国的;有上海的、天津的、北京的,也有广州的、长沙的,洛阳的;有教会的,也有租界的;有政治的,也有文学的、商务的。
庄士敦问身边的太监道:“皇上天天在养心殿做什么?就埋在这些报纸堆里吗?”
“是的,万岁爷除了看报纸,就是喂狗,逗狗。”
“是吗?他逗狗我倒没有见到过。”
太监道:“自从主子及王爷不让万岁爷养蚯蚓、蛐蛐,万岁爷就逗骆驼和狗。”
“为什么他们不再管皇上了呢?”
“这个,庄师傅有所不知。咱大清朝从关外人关内,靠的是马上得天下,而勇武的体格习性,来自狩猎。在前代许多皇帝、特别是康乾时代,特别注重打猎,以此训练八旗子弟。对皇室子弟,要求的更严格,都是严旨让他们练习鞍马,不废狩猎。所以,至今宫中还有许多马匹及骆驼,至于狗,也是打猎必备的。玩狗是祖宗留下的传统,所以老爷子如今无论怎样玩,也没人过问。”
庄士敦道:“满清尚猎的风习我是知道的,至于养狗我倒是知之甚少,更不知道在这养心殿里还养着狗——多吗?”
“一百条多一点。”
“什么!”
庄士敦大吃一惊,他原以为充其量也就十几头罢了,没想到竟有一百多条。
“庄师傅来了。”溥仪从报纸堆里站起身来,“庄师傅,你刚才喊什么?”
“臣并没有喊什么呀——噢,是我惊讶于刚才这位太监所说的皇上养狗的事。”
溥仪道:“养狗和养鸟是旗人的嗜好,待会儿我带庄师傅去看看。”
“平时这些狗不放出来吗?”
“放出来。平时我带他到养心殿外时,庄师傅已出宫回家了。今天在养心殿,因为庄师傅要来,怕吓着你,特意让圈起来了。平时这后殿,从走廊到卧房到这书房,都满满的。”
庄士敦道:“皇上刚才看的是什么?”
“我已看了好几份了。庄师傅,你看这一份——”
庄师傅见这是一张《字林西报》,皇上指的那段文字是一位传教士记者写的关于中国极西部甘肃省的形势报道——
“捐税增加,官员的腐败,促使人民渴望恢复清朝的统治。他们认为,尽管清朝的统治不好,但民国要比它坏十倍。我们不仅在这个偏远的角落听到了对清朝的怀念之辞,在其他省份,我们也了解到,那里仍然存在着希望清朝得以重建的情绪。”
溥仪原以为庄士敦会显出高兴的神情,没想到庄士敦会把报纸放在旁,脸上尽是不安的情色。
“庄师傅不同意报上的看法吗?”
庄士敦看着溥仪,盯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道:“皇上,你看过《新青年》、《改造》、《曙光》上的文章吗?皇上知道陈独秀、胡适、李大钊这些人物吗?”
“这些人是新文化的提倡者,我看过胡适的诗,李大钊的关于俄国的文章及陈独秀对中国传统的批判和对现实的分析。”
“皇上看出什么来了?”
溥仪笑道:“我记得有人问胡适:‘青年中国需要无政府,老年中国需要君主制,这种说法是否准确?’胡适答:‘无论哪个中国,都需要‘太监’。”说罢溥仪大笑起来。
庄士敦道:“这些人提倡的东西,肯定会对未来的中国有很大的影响,皇上应多思想一下这些人的观点。”
溥仪道:“那当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拿起一份报纸道:“这是《曙光》,是他们的报纸,庄师傅看看上面的文章。”
庄师傅接过报纸,见皇上用朱笔描下的部分写道:
“中国农民十之八九不识字,愚蠢得和鹿豕一样,真是可怜。什么自由、权利、政治,他们哪里懂得?他们就晓得把钱粮纳上,一边过他的苟且日子罢了。有时遇见城中人还要问问:‘宣统皇帝如何?’‘现在是哪一个坐在皇宫里?’往往也叹息痛恨地说:‘这样年头怎么得了!等出了真龙天子就好了!’
“你想,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张勋复辟,才能得农民们的心;只有张勋招义勇兵,他们还踊跃上前。若是给他们读什么新思想,哪还能够理会?所以我们要想种种社会运动都得农民的援助,就要先促起他们的觉悟。”
庄士敦放下报纸,见溥仪正得意地微笑着看他。
“皇上,你看到这样的文章很得意吗?”
“当然。”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只是在宫里做着皇上,很遥远的人也在想念我,仍称我为皇上,仍把我当成皇上。”
庄士敦站起来,走到皇上面前道:“臣没有想到皇上会这么看这种报道,皇上应看到那最后一句话:‘所以我们要想种种社会运动都得农民的帮助,就要先促起他们的觉悟。’新文化的倡导者们已经向农民们灌输民主、科学的思想,他们是要改变农民的思想,这一点皇上没有看到,却看到了自己仍在农民的心目中,皇上这样看问题,不是很可怕吗?这样,皇上会很危险的,会一步一步地走向对自己不利的境地。”
溥仪的脸上早没有了笑容,面色惨白,瞳孔突出,双手在不住地抖着。
“庄师傅是说我的处境会越来越危险,这些新文化的领导者会从根本上摒除我?”
“是的。”
“我完蛋了!完蛋了!”
“皇上一向文雅,说出这种词汇,我非常惊讶;皇上应处事稳重,有高贵的血统,有坚韧的意志,刚才还满怀希望,突然间就认为自己完了,我感到很痛心,痛心皇上是这种意志薄弱的人,见识短浅的人。”
“我们不是完了吗?”
“我必须直率的说,复辟的可能性是不大的,因为皇上自己并没有力量,仅能靠那些军阀,而军阀的态度是最不可靠的,他们仅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小人、土匪。但是,皇上不能据此就说自己完了。皇上仍然有实现自己伟大人格的道路可走,而目前,首先要使自己具备非凡的能力,皇上从报纸上看那些——搜寻那些复辟的消息是徒然的浪费时间,皇上的精力应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就是从复辟的这意义上说,皇上埋首于报纸中也无作用,陈太傅曾说,皇帝陛下圣德日新是最重要的。就是不复辟,皇上也可能以公民的身份竞选总统,就是竞选总统失败,也能靠自己突出卓越的才智品德,做出另一番事业,使自己成为历史上优秀的人物。可是皇上却总是走极端,要么在复辟希望的峰巅,要么在复辟梦破的谷底,这是很危险的。”
溥仪道:“庄师傅说,能力是最重要的,圣德日新是重要的,我如何做到这一点?”
“皇上要破除君权神授的观念,中国也有句古话:天下唯有德者居之。皇上要获得生存的才能,获得超越时代的思想品德,必须走出宫中。我们大英帝国的威尔士亲王是我牛津时的同学,他的生活,与我的、所有牛津大学的同学的生活,都没有什么不同。战争期间,他成了一名年轻的中下层军官,和别的军人一样为国家服役,军旅生活与其他军人没有什么不同,这样,他才具备必要的能力。可是皇上却被腐败庸俗的官吏、仆人、太监们包围着,而每日里都在憧憬着复辟的美梦,这能够获得这个时代所需要的多少知识能力呢?皇上让我带来的画报我带来了,臣请皇上坐下来看这些画报。”
溥仪坐下来,庄士敦拣出几页皇室生活的照片,特别是王子的。
“皇上看这些大英帝国的王室成员,他们是和平民和睦相处的。而作为王子,从小要过和平民一样的生活的。”
庄士敦对那些照片一张张地解释着,一会儿谈话轻松起来,不时地发出笑声。
“王子若是和哪一个年轻女郎稍一接触,马上就有记者拍出照片,写出文章。这些记者是无孔不入的。”
半天过去了,溥仪觉得他获得了有生以来,最重要的指导,便留下庄士敦,赐宴御花园。
庄士敦道:“这画报上还有一样好东西皇上没有看到呢。”
“什么?”
庄士敦翻开一页,溥仪看去,惊喜得跳了起来:“竟有这样玲珑漂亮的小狗!庄师傅无论如何要给我弄几头来。”
“让我先看看皇上的狗吧。”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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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36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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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仪带庄士敦进入一个大房子,一见,惊呆了,里面各种各样的狗无所不有。
“虎子,豹子,过来,见过师爷。”溥仪一招手,两头狗纵过来,一头如狮子,一头如豹子,高大威猛。庄士敦吓得心里冰凉,可脸上却装出镇定。“虎子”一抬前腿,爪子扶在庄士敦高高的肩上,舌头舔着庄士敦的颈项;而“豹子”,则围着他的腿嗅来嗅去。
“皇上,它们亲热够了吧。”庄士敦战战兢兢地道。
溥仪一摆手,两头狗围着他转起来。溥仪道:“也赏他们一起去御花园吧。”
溥仪带着两条狗和庄士敦一起去御花园,刚走到门口,溥仪道:“庄师傅,我让你看一出惊心动魄的好戏。”
“什么好戏。”
溥仪一笑,用手一指,道:“上!”
只是轻轻的一声,两头狗真地如虎似豹的向路过养心殿门前的太监猛扑过去,待庄士敦明白过来,太监惊恐的喊声刺破了天空似的:
“救命呀!救命呀!……”
这声音,犹如在黑夜里突然见到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鬼,这种恐怖的叫声,连听到的人也吓得半死。
“虎子”已是前爪搭在那太监的肩上,“豹子”的长舌则正好搭拉在那太监的鼻子上!
“哈哈哈……”
溥仪笑得前仰后合。
“皇上!皇上!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待庄士敦明白过来,竟愤怒得如虎子、豹子一样,一把推出皇上很远,“快停下来,这种恶作剧是有失身份的!”
从来也没有人敢对溥仪这样,溥仪愤怒地望着庄士敦。
“老爷子,您这是干什么?还不把狗唤回来。”
溥仪一挥手,狗迅速地跑回来,那太监已是满脸血迹,倒在了地上。
“老爷子,这确是老爷子的不是了,庄师傅是为老爷子好才这么做的,就是我,也必然这么做。”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庄士敦已经知道她是二嫫。令庄士敦惊讶不已的是,她竟敢指出皇上的过错,而皇上对她却非常恭顺。她也只是个下人呀!
溥仪看庄士敦的目光柔和了一点。庄师傅觉得,对这个一向在宫中无人敢冒犯的皇上来说,他做得是过分了点,于是道:“请皇上恕臣刚才的鲁莽,我在那瞬间的感觉是在英国。”
“我恕你无罪。”
王焦氏道:“老爷子对庄师傅可不必因这件事有什么成见。”
溥仪道:“这是原轸在朝廷上唾晋襄公,是忠心的表现,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皇上的大度臣又一次感受到了。”
宴会的席间,庄士敦道:“皇上,在你的躯体里有两个皇上,而不是一个皇上。除非皇上能令两个皇帝角色中的那个好的占上风而使另外一个永远处于恭顺的臣仆地位,否则,皇上就绝不可能为了皇上自己、也为皇上的祖宗,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
溥仪道:“如何才能做到呢?”
“还是那句话,离开紫禁城,离开身边这些庸俗的官吏、仆人和太监,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
“唉,可能真要做个普通人了,眼见的战乱将起,不知直皖两家最终谁赢,而无论谁都有可能利用我、利用优待条件来粉饰自己;他们都标榜自己代表着进步,代表人民的利益。”
“皇上不必担心这个问题,涛贝勒爷已和我谈过此事。刚巧,大英帝国的海军司令将到中国北方,我会让他来觐见皇上的,这样不仅可以保证皇上的安全,也可以让皇上多了解些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物。”
溥仪笑道:“这个行动本身是否意味着你也没有把我当成个普通人?”
庄士敦笑道:“刚才的那一推,不就说明了这一点吗?”
“是的,”溥仪反驳他道,“你后来向我致歉的话,说明在你的灵魂深处,你仍然把我当成皇上。你都是这样,我要做个普通人,能吗?”
炮声在北京的一些郊区响起,从紫禁城中听去,犹如天边响起的闷雷。正如震响闪雷的天边阴云密布,电闪雨急,而自己头上的天空却晴朗灿烂一样,曹锟、吴佩孚的军队和段祺瑞军队的血战并没有影响紫禁城的生活,紫禁城的人很安然,王公们也没有一丝儿慌乱。这在某种程度上归于庄士敦的安排。在前后相隔不长的时间里,在英国公使的陪同下,英国海军司令和香港英国总督接踵访问紫禁城,他们对溥仪彬彬有礼,称溥仪为皇帝陛下。随行的英国记者对这两次访问作了详细的报道。不几日,直皖两家都声明自己一向对紫禁城是尊重的,也会继续尊重“优待条款”。
溥仪对庄士敦在那天中午推他一跤的不敬,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英国海军司令及香港总督的来访使他找回了自尊,内心里充满了自豪,同时也对庄士敦由衷地感激。而那些王公们,太妃们、宫中的仆人太监们,虽然一向恨庄士敦,讨厌庄士敦,但他在宫廷可能要遭危难的时候,作出了巧妙安排,令这些平时憎恶他的人们有了许多好感,也多了几分敬畏。人们也更真切地理解了载涛给皇上请英文师傅的良苦用心。
不久,喜讯从天而降——奉军参与了战争,与直系联手打败了皖系,段棋瑞辞去了总理的职务,张作霖进北京来了!
与此同时,从沈阳传出的登在《北京导报》上的长长的一段话,禁城的人们互相传阅,几乎人人能背下来——
“最近几天来,在当地的各个阶层中,尤其是在张作霖手下的军人中,盛传一种传闻,声称清朝的君主制度不久将在北京重新建立,以取代现存所谓的中国共和制政府。按照通行的说法,此次发起重建君主制的,是张作霖将军。他将与中国西北的某些拥护君主制的和军界的领导人合作。曾经在1917年7月,实际上把年轻的满洲皇帝扶上帝位达12天之久的张勋将军,将在重建君主制度的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传闻还说,目前重建君主制的惟一重大的障碍,就是段祺瑞元帅和西南地方的某些领袖。由于现在国家政局动荡以及来自外部的危险,即使是徐世昌总统和前总统冯国璋,也倾向于同意恢复帝制,而不对其表示强烈的反对或不满。至于曹锟、李纯以及其较次要的军界首领,据说,只要允许他们掌握他们现在各省享有的职权,再让他们当上亲王、公爵或侯爵,他们就会满意了。在中国的官员们中间流传着这样可信的说法:假如恢复帝制的方案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事实,那也是因为国内的和平谈判陷入可悲的境地,以及国家缺乏统一,形势比清朝统治时期还要糟糕等等原因所造成的。这一方案将把满族的统治者名义上置于中国政府首脑的位置上,而所有政治、经济和军事方面的权力,则仍将留在中国总理的手中。而且,国家的名称也只会发生小小的变动。就是说,世界各国那时将称中国为‘中华帝国’,而不是‘中华民国’。那时中国政府的形式,将是‘君主立宪’的,即仿效大英帝国的形式,由一个名义上的国王或皇帝来领导政府。”
“看哪,国名都定好了。”
“是呀,不叫‘大清国’了,而叫‘中华帝国’,不知咱万岁爷可同意呢。”
“这有什么不同意的,咱皇上是真的皇上了,这是不变的。只不过把国名改一下,无所谓的。”
太监和苏拉们在议论着,毓庆宫书房中的溥仪和陈宝琛听得清清楚楚。
溥仪无比地兴奋,哪里还能听进陈师傅的讲课,情不自禁地不时地发出笑声。溥仪从心底里感到欣喜。
“皇上,”陈宝琛道,“宫中的人一夜之间都会英文了?是皇上教的?”
陈师傅怎么问出这样的话,宫中除我之外还有谁会英文?我也从来没有教谁学过英文。”
“可是太监、苏拉们却都会英文了。”
“陈师傅也开起玩笑来了。”溥仪乐了。
陈宝琛严肃地道:“《北京导报》是英文报纸,而在宫中人人传阅,都读懂了里面的意思,他们不会英文,怎么看懂的?”
“噢,是这么回事。报纸是庄士敦师傅带来的几张,念与我听,我又照着翻译给太监们的。”
“没翻译给太妃们吗?”
“当然翻译了,可当我翻译的时候,皇额娘们自个儿早知道内容了。后来我要让庄士敦师傅又买了一些,送给皇额娘人手一份。”
陈宝琛道:“太妃们肯定如获至宝。”
溥仪道:“听陈师傅的口气,好像对这件事很不满意似的。”
陈宝琛道:“皇上,可要记住,张作霖是个土匪,从赌局混出来的,这样的人靠不住,他说的话,皇上只当耳边风。这外国人,有时故意把水搅混,让中国乱糟糟的,他们的话,也不可相信,至少也不能全信。”
“外国人不会别有用心吧?”
“皇上,确实,我和庄师傅的观点虽有不同,但我肯定庄师傅是个好人,是个正派人,但他身后的人,其他的洋人就不一定了。皇上还是要记住庄师傅的话,不要一天到晚泡在报纸里,一天到晚沉醉复辟的事中,还是让别人去做这些事,而皇上现在最当紧的,是圣德日新,是处事的能力,庄师傅叫什么身心健康。这个主张是对的,虽然他说的途径并不恰当。皇上,还是从报纸堆中走出来吧,一还是不要被身边的琐事困住了身心。”
溥仪笑道:“陈师傅连说话的语句样式都像庄师傅了。不过,我关心的天下大事,也是厉练才能,像报上说的事,怎么能是身边琐事呢?”
陈宝琛觉得自己难以说服皇上,道:“皇上还是问问庄士敦怎么看。”
“万岁爷,王爷、贝勒爷和庄士敦师傅来了。”值班太监在门前奏道。
“来得正好。”溥仪和陈师傅几乎同时说出了口。
几位全部坐下以后,王爷载沣道:
“这几天,张景惠要来进宫觐见皇帝,并为端康主子千秋行礼,依我看,张作霖也可能要来宫觐见皇上。”
溥仪特别振奋,道:“刚才我还在和陈师傅谈论张作霖,陈师傅对他非常不信任。庄师傅,陈师傅让我问问你,你对此事怎么看。”
庄士敦道:“中国的军阀是没有什么好角色,但是也不否认张作霖拥君钓誉作人中原准备的可能;因为,张作霖做国家首脑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这一点他自己是很清楚的。”
载涛道:“我看张作霖对清室虽不能复辟,也不会有恶意。五哥和他打过许多交道,可以给皇上和师傅们说一下。”
载沣道:“我我我曾托张作霖代售皇产庄园,款子是张作霖派人送与我的。我便去函致谢,又让内务府选出两件古物,一件是《御制题咏董邦达淡月寒林图》画轴,另一件是一对乾隆款的瓷瓶,我派唐铭盛为专差送往奉天,张作霖又派了副总司令张景惠随唐铭盛回谢。前几年,醇王府和奉军师长张宗昌有来往,他父亲在北京过八十大寿,我曾亲往祝贺,我们府的总管张文治和张景惠也成了拜了把的兄弟。”
载涛道:“奉军的将领都拥护君主制,这一点似乎没有疑问。”
庄士敦道:“以我之见,张作霖在幕后支持复辟是比较明显的。问题是,他在幕后能否走到前台?他的政治伙伴能在多大程度上支持他。”
溥仪道:“他若是来到宫中,不就是走到前台了吗?”
庄士敦道:“是这样。”
连庄士敦都对张作霖抱有如此大的希望,陈宝琛的心里也开始认为张作霖有可能去实行复辟,不过他仍是疑心重重,道:“对张作霖这样的人,仍然要多加小心,这样的人,土话叫做‘有奶便是娘’。他那态度,就像风车一样。”
但是,所有的人都把陈宝琛的警告当成是老年昏聩迂腐,连庄士敦也认为他有偏见,因为,张景惠已经进宫来了。
张景惠在养心殿的第一件事就让紫禁城的人及王公仍感到高兴;他觐见皇上行的是跪拜礼。
溥仪道:“听醇王府王爷说,张将军是个仁义君子,今天一见,果然。”
张景惠道:“臣一向心系大清,仰景皇上;我们主公张作霖帅,与我同执此心。今天我能有幸先瞻皇上,拜皇上膝前,实感安慰。”
溥仪道:“张元帅顺天爱民,其鸿图大志定能实现。”
张景惠道:“张元帅和前张勋亲王是一个心思,正待机保皇上复位。今天得见皇上天颜,天赋神智,回去后禀报大帅,大帅必更坚定复辟之心。”
溥仪道:“我只希望天下干戈平息,四海归一,百姓能安居乐业,至于复辟归位,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也无力无能担此大任。”
张景惠道:“如今的事业正如日高升,皇上一定准臣等奉将所请,不然,我们奔走辛苦的动力,就消退了。”
溥仪心花怒放,但表面纹丝不动,道:“看赏。”
于是赏张景惠一柄玉如意,一轴古画。
张景惠留在宫中,又参加了端康太妃的千秋节贺典。与大家一齐跪拜之后,端康太妃单独召见了他。
“将军前次就风尘仆仆从东北赶来为我祝寿,现在战事刚弥,就又来宫里,将军的节*,真堪照日映月。”
“臣前次是奉大帅之命特来拜谢娘娘的赏赐,而此次主要是为娘娘拜寿并拜见皇上以议国家大事。”
太妃道:“我多次从宫中馈赠给巡间使一些东西,也曾给张将军你些许,你们都还满意吧。”
张作霖曾为东北巡阅使,太妃所说的赠送礼品的事,大概都让张作霖一人占去了,张景惠心中有气,但在这里又不好发作,只得笑着说道:“娘娘所赠礼品,臣实在是没有收到,也许是在大帅那里。”
端康大吃一惊,道:“这事你回去以后一定要问个明白,我宫中的珍品,多赠送给你们了。”
张景惠也暗吃一惊:这样说来,这位娘们儿一定给了大帅不少国宝。于是道:“我回去后一定问个明白。”
张景惠回去了,宫中却忙活起来,以为张作霖将要进宫拜见皇上。内务府忙着准备给张作霖的赐品,特意在醇王府里商议如何接待张作霖,结果决定,除一般品目外,加上一把古刀赐给他。
一天过去了。二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十几天后,张作霖还没有来。
来了!——原来是张作霖的特使,持着张作霖的亲笔信,说是要把信务必交到端康太妃手中。就这,内务府的人也是一番高兴,送走特使后,绍英打开了信,见信上写道:
“东北巡阅使作霖顿首娘娘足下:前次张副司令到宫中代表我向娘娘恭千秋永福,并向皇上请安,受到特殊礼遇,我在此深表感谢。但是太妃谓曾向我及部将多次赏赐礼和宫中珍品,恕作霖直鲁,但却不敢隐瞒不报,我及部将确实未曾收到,只是在几年前收到过一次,我已令景惠到宫中致谢。虽然,我仍叩首向娘娘千岁谢恩。我试想,太妃娘娘必受下人蒙蔽,珍宝途中辗转,必被奸人巧取。于是派人查寻,近日在地安门捕获一人,售永和宫中之物,鞠向之下,言与醇王府相晋之大监及护军首领袁得亮有关,此后我不再下问,因此是娘娘家事。但知情不可不报,特去函陈情。作霖再拜。”
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明白了端康太妃为何一再召醇王福晋入宫,原来是密谋复辟大事,与奉军建立联系。可惜两位毕竟是不出宫的女流之辈,此事必有人从中牟利了。
端康接到张作霖的信以后连气带怒,病在床上。醇王知道消息后忙向福晋爪尔佳氏说了,爪尔佳氏如被冰霜顿时呆了,待省悟过来叫身边的太监,那太监早已逃走,不知去向。
二十多天过去,张作霖没有到宫中来,一个月过去了!张作霖没有到宫中来,二个月过去了!张作霖回到奉天!
紫禁城里的人们,王公大臣们,个个都如失了魂一般。
“小七儿,现在就只有你了,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端康太妃歪倚在上道。
“老爷子呐,小七儿永远不离您的左右,奴才要侍候老爷子一辈子。”
“我的小心肝儿,刘承平和穆海臣都不是东西,他们和醇王府的太监吃在一块儿,不知钻到哪个老鼠洞里去了,可是老天爷有眼,他们是逃不出老天爷的惩罚的。”
“老爷子,您放心吧,张作霖不会与他们拉倒,就是其他的人也不会放走他们,知道他们身怀不义之财,又是宫中的珍宝,谁能放过他们,他们是自取灭亡!”
“是的,他们肯定会不得好死!只是人心难测,如今只剩下小七儿你了。”
“主子,怎么把奴才也忘了?奴才这么多年做的哪一件事儿不顺主子的意呀。”
进来的是梳头太监王久安。
端康道:“不错,还是好人多。”
王久安道:“像刘承平那样忘恩负义的就有几个。”
王久安又给端康捶起腿来:“主子的病好些了吧。”
“好多了,只是心里还憋得慌。”
“犯不上和那些小人一般见识,就别生气了——让奴才给您揉揉胸脯吧。”
“好咧。”
端康仰面躺着,王久安柔若无骨的手推着揉着,一会儿端康哼卿起来,眯逢着眼道:“小七儿,玩儿去吧。”
“好咧,老爷子。”
王久安的手在端康的身上游走着,道:“主子的心里只有小七儿,奴才心里真酸酸的。”
“你还不懂吗?小七儿好比我的心肝,是我的宝贝,可你则是我的……我的……”
“什么呀?奴才是什么呀?”
“你说张兰德是隆裕皇后的什么?李莲英是慈禧太后的什么?”
“奴才明白了。”
“这么些年不都是这样吗?以后的首领就是你了——你一个人独当吧。”
“谢主子!”
“用劲点,再用些力。”
“好的,主子。”
“你原来唱戏的时候和赵荣升很熟吧?”
“是的老爷子,奴才是旦角,他是武生。”
端康太妃道:“就调他到这里来吧,戏就别让他唱了,要唱,就在这里唱。”
王久安道:“主子嫌奴才了吗?”
“你千万别误会了,你做了首领,宫中的事你一人独当,其他琐碎的事儿也要有个人帮着你。”
王久安抽泣起来,头伏在端康的胸前,两手搂着她的脖子。道:“主子,奴才可是一心一意呀,这些年主子哪一点不可心呀?”
“看,这不就误会了?你不让他来,就不让他来好了。”
“奴才哪能这么小心眼儿,奴才只想让主子的疼爱都放在奴才一人身上,奴才虽知道这是荒唐的,是不应该的,但奴才的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放心吧,没有谁能代替你在我这里的地位的,特别是我心中的地位。”
王久安又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老太妃决心要享受人间的一切,如慈禧和隆裕一样,既然不可能像她们那样拥有权力,但是拥有其他还是能办到的。“享受生活吧!”端康心里这样鼓励自己。
“长安啊,我疼你呢,哎……哟……我疼你呢……快……来吧……”端康的脑海里出现了赵荣升那挺拔壮实的身影,“真有劲……真帅……来……加劲……”
赵荣升这个戏班里的武生,成了端康的梳头太监,她的心情显然好了起来,但对溥仪的管束也越来越严了。每天又加紧了对溥仪的看管,到溥仪那里站班的太监严格地执行着端康的指令,溥仪动辄得咎,端康太妃好像要把对醇王福晋的不满都撒在他身上似的。
“皇额娘,我想到颐和园去。”一天,溥仪在向端康请安后问道。
“什么?这真是异想天开。还记得当年隆裕太后在日,大家都曾担心被赶到颐和园,你当时也曾吓得不轻,怕离了皇宫,如今怎么忽然想到颐和园去住了。”
“回皇额娘,我身边的太监都是庸俗的,不忠实的,在他们的包围中,我不会有什么好的进展,到了颐和园后,我把太监留在宫中,只带少许的几个仆人在那里,读书锻炼身体都有好处。”
“这肯定是那个洋师傅给你这么说的,不能去,那里不安全。再说,你到那里自己单独生活,人们一定会议论我的不是,说我没尽母亲的育养之责,放任皇帝。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溥仪回到毓庆宫,把端康的话向庄士敦师傅说了,道:“皇额娘怎能会让我离了皇宫呢?”
庄士敦道:“她们这样做会害了皇上一辈子,真不知他们是何居心!”
“我要闷死了!我要自己说了算!我长大了!还要什么人管我干什么!”
“皇上这些话可以和王爷说说。”
溥仪让王爷进宫。养心殿里,溥仪对王爷道:“王爷,圣祖皇帝是几岁亲政的?”
“这……”载沣不想回答,他分明知道溥仪要拿话套他。
“像我这么大,圣祖康熙帝已亲政几年了。现在我返位于宫中,虽不能亲政治理天下,但在宫内也该‘亲政’了吧?也该说话算数了吧?”
“这……这个当然。”
“那好,我想到英国去留学,你同意不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我亲政!”
载沣的嘴巴张开了半天,怎么也合拢不上,半天,才道:“这……这不一切都完……完了吗?”
“这么说你是不同意了。”
“怎么能能去留学呢?不行……不行。”
“那好,我到颐和园去住,怎么样?”
载沣道:“这样民国政府会会会趁势收去皇宫的。皇帝,我不懂,那里怎怎能比比得上这儿呢?”
“我厌恶身边的太监,身边的这些人!你若不同意,我就把太监们赶走!”
“好吧……我再想想,再商量商量。”
所有的人,太妃们,王公们,除了庄士敦的师傅们,都反对皇上到颐和园,对皇上要去留学,更认为是皇上年少不更事。
“庄师傅,我要困死在宫中了。”溥仪几乎要哭出来。
“他们不是怕皇上出去,而是怕丢掉优待条件和这皇宫。丢了‘优待条件’,就丢了他们的一切,他们都靠‘优待条件’而活。这些人都是废物,都没有自谋生路的能力,又都过惯了奢华的生活,一旦没有了‘优待条件’,他们就是死路一条。可是这群人的可恨之处是,他们自己是废物,为了自己的私利也要把皇上变成废物,他们哪里是忠于皇上,他们是在‘吃’皇上!”
溥仪被庄士敦说的惊心动魄,瞳孔张大,眼球突出。
庄士敦突然道:“皇上,我忽然发现皇上的眼睛有问题,我怎么早先就没有注意呢。”
庄士敦于是拿了个小钟放在皇上面前,道:“能看到钟上的秒针吗?”
溥仪摇了摇头。
“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庄士敦即刻找到了载沣、内务大臣们和几位汉文师傅。
“有一件大事情,我原先没有注意到。”庄士敦对几位道。
“什么?又发生什么事了?”载沣惊慌地道。
“皇上的眼睛有病,他看不到小钟上的秒针。”
这些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还以为又有什么军阀要开进紫禁城呢。
庄士敦看见他们的表情非常惊愕,道:“你们怎么能对这事无动于衷呢?这可是关系到皇上健康的大事?”
“没有什么,”载沣道,“许多人都这样,无碍身体健康。”
庄士敦对这句话感到莫明其妙:“王爷,这本身就是健康问题吗!”
朱益藩道:“与身体无碍,王爷说的是对的。”
庄士敦对这种把眼睛和身体分开来的说法非常恼怒,但他也知道一时难以说得清楚,难以说服他们,就说道:“还是请一位YS检查一下,最好是让外国的大夫用科学的手段检查。”
“这没有什么,”朱益藩道,“庄师傅不要小题大作。”
“什么!这是什么话!”
内务府的绍英道:“确实没有什么。”
“皇上要配镜子!不然皇上的眼有可能瞎的!”
不说配镜子还好,一说配镜子,这些人更不同意让皇上检查眼睛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批评了庄士敦一番。
“我坚决要求给皇上检查眼睛!”庄士敦霍地站起身来,非常恼怒地拂袖而去。
第二天,竟为此开了御前会议,四宫太妃全到了,内务府官员和师傅们更不用说,载沣、载涛、载询是必到的,连载泽、溥伦等王公也来了。
大家一致反对为皇上检查眼睛,连四位太妃平时互相攻讦,这时也高度的一致。
端康太妃道:“这没有什么。”
敬懿太妃道:“皇帝的眼睛无比高贵,外国人不能随便乱检查的。”
端康太妃又遭:“让外国大夫检查,一定要配眼镜,这有损皇帝的形象,把皇帝变成妖怪了。再说,历来的皇帝都没有戴过眼睛。”
一向不说话的瑨妃也说:“皇上的眼珠子,是神光灵火,还能叫外国人看?”
珣妃道:“皇上还当春秋鼎盛,怎么就像老头一样戴上镜子?”
溥仪道:“我倒觉得庄师说的是对的,不是你们的眼睛有病,你们当然不着急。”
“皇帝怎么说出这种话!”载沣道。“皇帝的眼睛能是外人随便便便看的吗?”
几位太妃又是异口同声地反对检查。
庄士敦的肺都要气炸了:“真是不可理……懈——”不可理喻的“喻”临时改变了。他道:“如果不给皇上检查眼睛,我就辞职!”
这句话把大家都吓懵了,他们知道庄士敦的后面是英国政府,他若辞职,不仅和英国人失和,大总统徐世昌也没了面子——因为名义上庄士敦是徐世昌请来的。
陈宝琛道:“庄师傅说的是有道理的,眼病也是病。圣祖康熙帝很喜欢外国人的望远镜,其实,眼镜和那没什么本质的区别,皇上可以戴的。”
载涛见陈师傅这么说,也道:“还是检查一下看看吧。”
但是绍英和耆龄立即提出反对,道:“庄师提出辞职,未免太过份了,这配眼镜,本是小事,庄师傅却大做文章,是不是要干涉皇家的事务!”
溥仪一看内务府的态度明显带有火药味,忙说:“这件事不要再讨论了,这件事就交给庄师傅去办。谁反对他,就是反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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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37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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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话过分了!”端康道,“这样大的事,要大家说了算的。”
陈师傅却道:“这样的事——再大的事情,皇上说了,就算,皇上可以决定一切的。”
内务府对庄士敦已恨之入骨,他们知道庄士敦除痛恨太监外,其次就是他们了;而且现在居然管到内务府的财务上来了。至于陈宝琛,觉得庄师傅的人品还是中正的,尽管皇上戴眼镜他也认为有违祖制,但对皇上的眼睛终归是好的,所以既然皇上自己也愿意戴眼镜,这事就无可厚非了。至于端康太妃说皇上对有些事不能说了算,陈宝琛是非常反对的,皇上年纪已大,可以亲政了,皇上的话怎能不算!何况后妃干政,是他坚决反对的。
庄士敦并不理会那些反对的意见,于是给北京协会医院的眼科主任霍华德教授写了一封信,请他到紫禁城来作一次业务访问,为皇帝检查眼睛。
“皇帝陛下,”霍华德教授和其助手李景模大夫检查完溥仪的眼睛对溥仪道,“皇上患有严重的进行性近视,又有其他眼病,应抓紧治疗,不然后果非常严重。”
他为溥仪配了眼镜,道:“这是有关保护眼睛的小册子,改日我还会送来关于眼睛构造方面的图形说明,看来皇帝陛下这方面的知识是缺乏的。在美国,小学生都知道样保护眼睛,在中国,大部分的学堂也都有这方面知识的介绍。”最后,霍华德说:“过一段时间后我们会来复查。”
溥仪笑道:“教授大概不会知道,为给我配眼镜,大家争吵得天翻地覆。”
于是庄师傅向霍华德教授介绍了为皇上治眼而争论的大致情况。
霍华德和李景模非常惊讶。
“真是难以置信。”霍华德道。
“这宫中和偏远的山区没有什么两样,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我不会相信在宫中是这样的。”李景模道。
这句话深深地刺向溥仪的心里。
一连许多天,溥仪都闷闷不乐,虽然时而有人还在说起张作霖图谋复辟,虽然报纸上仍在登着张作霖要复辟并筹建“满洲国”的消息,但是溥仪的脑海中,全被先前陈宝琛师傅的话占据了。张景惠曾亲口向他说过“大帅”要到宫中向皇上“请安”,可是,结果怎样?张作霖还是没有作任何解释地退回关东去了。
溥仪感到生存的危险,现在已经被暗夜,已经怕黑影,不敢一个人单独走动。现在已经怀疑每个人的忠心,怀疑每个人都是在利用他,甚至怀疑有人时刻要谋害他。
可是,他又跳不出皇宫,不能走出这高墙一步。
“溥杰,你真幸福,我们是一母同胞,你就能到其他的地方去,可是我却不能。”
看着皇上忧虑的样子,师傅们都很担心。
一天,庄士敦突然说:“皇上,可以有一个不出宫就和外界联系的办法。”
溥仪高兴地说:“快讲,是什么办法。”
“在宫中安电话。”
“对,”溥杰也说,“安上电话,就可以和宫外的人通话。”
“真的?”
“和对面说话一样!”溥杰道,“我有时也和外面打电话,只是很少而已。”
“安!马上安!”溥仪道,“传内务府绍英来。”
此时世续已久病卧床不起,没有非常重大的事,是不到宫中来的,内务府的事,就由绍英和耆龄一起管了。
绍英来到毓庆宫,道:“万岁爷唤奴才来有何吩咐?”
“给我安个电话,就安在养心殿里。”
绍英立时变了脸色,但是并不敢顶撞皇上。
“嗻。”
绍英退出毓庆宫,找到陈宝琛和朱益藩,说:“皇上要安电话,我是不可能功谏皇上的,我想还是两位师傅劝说一下,你们的话,他总是听的。”
师傅们并不明白绍英让他们劝驾的真正用意。内务府最怕的不是冒犯天颜,而是怕皇上经过电话和外界有更多的接触从而知道内务府腐败贪黩的黑幕。北京的报纸上每月都有内务府辟谣的声明,不是否认清室和某省当局或某要人有来往,就是否认清室最近又抵押或变卖了什么古物。皇上在庄士敦提醒下屡次询问那些抵押和变卖的事。有一次,宫中修了一段路,内务府拨了八十万元,可是到了施工队的手里,只有八万多元了。溥仪问:“其余的钱哪里去了?”内务府的官员们张口结舌,说不出来。内务府的人们觉得,有报纸和庄士敦作溥仪的耳目,已经弄得他们手忙脚乱,若是再添上个电话,内务府岂不是防不胜防?
师傅们并不知道这些情由。陈宝琛向溥仪说道:“听说皇上要安电话,这是祖制向来没有的事。安上电话,什么人都可以和皇上说话了,祖宗也没这样干过。这些西洋奇技淫巧,祖宗是不用的。”
溥仪道:“陈师傅,我身后靠墙站着的是什么?”
“自鸣钟。”
溥仪又一指天花板道:“那是什么?”
“电灯。可是……”
“陈师傅别说了,宫里的自鸣钟、洋琴、电灯都是西洋的玩艺,祖制里没有过,不是祖宗也用了吗?”
陈师傅道:“外界随意打电话,冒犯了天颜,那岂不是有失尊严?”
“外界的冒犯我从报上也看到了不少,眼睛看和耳朵听不是一样吗?”
陈师傅见自己说不过皇上,道:“还是由皇上自己决定吧,老臣实在担心外界对皇上的干扰太大。若是真地安了电话,皇上可要慎用,不要随便和一些来路不明的人通话的。”
“这个陈师傅放心。”
陈师傅退出后,庄士敦道:“皇上现在的口才师傅们是轻易驳不倒的。”
“他们并不敢辩驳,总是一再地陈述理由,辩驳的是我。”
“反正都一样,”庄士敦道,“陈师傅明显是受内务府的鼓动才劝谏皇上的。估计王爷马上就要到了。说句不该说的话,王爷也成了彻底的维持现状派,只要皇上能老老实实地住在紫禁城里,每年他照例能拿到他的四万二千四百八十两岁银,他便一切满足了。他生怕有任何乱子,所以最容易受内务府摆布。这样说王爷,皇上不会怪罪我吧。”
“庄师傅的话句句在理,我有什么可怪罪的。不过,只要只是王爷自己,我就有办法。”
话音刚落,王爷来了。
溥仪道:“只王爷留下,其余的人都退下去吧。”
庄师傅看着跟王爷来的内务府总管和几位王公,道:“走吧,皇上已经命令了。”
众人退出后,载沣道:“听听听说皇帝要安电话?”
“王爷府上不是早安上电话了吗?”
“那是……那是,可是……可是跟皇帝并不一样。这件事还是过两天再说……”
没待王爷的话说完,溥仪大声道:“王爷早早地剪了辫子,却不让我剪;早安上电话了,却不让我安;前次不让我买汽车,可自己早买了。你在府上接待过孙文,若是我邀请孙文,王爷恐马上就会同意的,是不是?”
“是。不是,不是……”
“皇帝怎么不一样?我就连这点自由也没有了?不行!我就是要安!”溥仪回头叫太监,“传内务府,今天就给我安电话!”
“好,好!”载沣连忙点头,“好吧,好吧,那就安……”
电话安好了,随电话机,电话局送来了一个电话本。溥仪高兴极了,又蹦又跳,乐了一阵子,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他见电话号码上有个名子很怪,叫“徐狗子”,往下看,原来是个杂技演员的绰号,于是便拨通了电话。
“喂,”对方问,“你是哪一位呀?”
“徐狗子!”溥仪大喊一声,连忙扔下电话机,跳下桌子蹦跳着,许多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
卷了一圈,觉得满好玩的,又在翻弄那电话本,见有响满京城的京戏名角杨小楼的名子,于是拨了电话。
“喂。”对方答。
“来者可是杨小楼啊。”溥仪学着京剧中道白的腔调念道。
“是啊,我是。您是谁呀?哈哈……”
不等杨小楼说完,溥仪又把电话挂上了。
溥仪开心极了,仍觉不过瘾,又给东兴楼庄打电话,冒充一个什么住宅,叫他们送上一桌上等酒席。
这样玩了一阵,溥仪突然想起庄士敦平时经常提起的胡适博士。庄士敦选了一些胡适写的中文文章以及胡适及其友人经常为之投稿的一些报纸送给溥仪阅读,又给皇上带了一本《尝试集》。溥仪觉得这些诗很好笑,什么“匹克尼克来江边”也能入诗,文不文,白不白,洋不洋。看这博士用什么调儿说话!溥仪在电话簿上找着胡适的名字,果然找到了。
“喂。”对方道。
“哈啰,你是胡博士吗?”溥仪拿腔摄调地说。
“耶丝,您是谁呀?”
“你仔细听听,猜我是谁?”
“您是谁呀?我怎么猜不出来呢?”
“哈哈,别猜了,我说吧,我是宣统啊!”
“宣统?……是皇上?”
“Yes!我是皇上。胡博士呀,你说话的声音我听到了,可是你是什么样儿我还不知道。你有空到宫里来,让我瞅瞅吧。”
宣统帝本是个无心的玩笑,胡适可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找到了庄士敦,他们都是“文友会”的会员,第一任会长是庄士敦,第二任会长是胡适。
“皇上打电话要我到宫中,进宫都有哪些礼节呀。”
“博士不要担心这个问题,相互鞠躬握手就行了。”
“真的不要行跪拜礼?”胡适如释重负地说。
“根本不需要,宣统帝是很开明的。”
胡适道:“皇上对我了解吗?”
“你的中文文章他大都看过,你的许多诗他也读过。我曾送给皇上一本《尝试集》,他对你的诗可是有点感觉。”
“可以理解。这样看来,电话真的是皇上打的,我还怕是谁开玩笑呢。”
胡适到了神武门,和护军们发生了争执。
“我是皇上约来的,你们为什么不放我进去。”
“连内务府都不知道,没有告诉我们有人要见皇上;皇上自己也没有通知我们,你怎么可能是皇上约来的?”
“皇上是打电话约我来的,我和庄士敦是老朋友,我怎么可能说瞎话?我是说瞎话的人吗?”
护军道:“胡先生的名子我们都知道,不过,这事确实没有谁关照我们一声。”
“现在可以再问皇上吗。”胡适道。
护军们半信半疑,让奏事处寻问皇上,奏事处太监来到养心殿,道:“万岁爷,外边有个叫胡适的人纠缠着要进宫,说是万岁爷约来的,有这个事吗?”
“嘿,他还真当真了——我早忘了。好吧,有这回子事,让他进来。”
溥仪便在东暖阁里坐好,坐正了,想了一些词儿,等着他。
太监一掀厚厚的门帘,胡适进来了。皇上看这胡适,西装革履,身体笔挺,有如庄士敦平时的穿戴。戴副眼镜,镜片后大大的眼睛透出深邃的目光。脑门又高又大,头发梳理得丝纹不乱。
溥仪从宝座上走下来,不急不缓地迈向胡适,道:“欢迎,欢迎,欢迎胡博士光临。”
胡适向溥仪恭恭敬敬的鞠过躬,道:“荣幸荣幸,得蒙皇上召见,真是三生有幸。”
“坐吧。”溥仪指着一个铺着蓝缎子的大方凳子说。
“谢谢。”
“博士提倡的语文,能说说白话文的好处吗?”
“当然可以。今日白话是一种话的语言,文字却是半死的文字。白话并不鄙俗,俗儒乃谓之俗耳,文言有时不能达意的,白话却可以说得很优美。比如说:“赵老头回过身来,爬在街上,扑通扑通的磕了三个头,”很形象生动,若是译成文言,更有何趣味?白话文并不是文言文的退化,乃是文言文的进化,其进化之的轨迹略如下述:(1)从单音进而为复音,(2)从不自然的文法进而为自然的文法,(3)白话表义明确,语法严密。以‘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说成白话,就没有歧义了。白话文可以产生中国第一流的文学,诗经,乐府都是。小说、戏剧、语录,就更不用说了。另外,文言的文字可读而不可听。演说、讲笔、笔记,文言绝不能应用。总之,文言已成为阻碍社会发展的东西。”
溥仪道:“是的,书面语和平时的说话应该是统一的,不统一,弊病就多了。”
胡适大喜道:“皇上竟有这样高明的看法,在下实未料到。”
溥仪道:“我读过博士的《蝴蝶》: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远,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这是非常寂寞的感受,犹如我深锁宫中的心情。只是博士的‘匹克尼克来江边’有点莫名其妙——这样说,博士不会介意吧?”
“皇上批评的很恰当,我对于白话诗,只是在尝试之中。”
溥仪道:“外国的东西、古代的东西都要吸收,大家都这样看,但这要纳入新的体系中,如‘匹克尼克’,就要符合白话文的规范,否则就是不伦不类,是这样吗?”
“高明!皇上高明啊!皇上的观点,比现在社会上腐儒高明多了。——没想到,绝没想到在深宫之中,有这先进的见解。”
“咳,”溥仪道,“我梦想冲出宫中,翻出高墙,可是……我并不在乎什么优待条件,我渴望进新的学校,到外国念书,做个有为的青年,可是,我,与博士不同,我不能做我自己的主人,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胡适听了这一番话,大为感动,站起来道:“这里是封建意识最集中的地方,皇上的苦恼我能想像得出。”
“不过我在宫中也能读到许多新东西,“溥仪指着炕上放着的《新青年》道,“这种杂志,也能看到。”
“皇上真是开明,真是开明!前途有望,前途有望!”
二十分钟的会见结束了。
不久,庄士敦接到胡适的信:
“……当我应召入宫时,皇帝对我非常客气,且以礼待之。我们谈到新诗和新的青年诗人以及其他文学等问题。因在神武门的耽搁,消耗了原拟在宫中停留的一部分时间,再加上我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约会,没有多久我便向皇帝陛下告辞了。我本来不打算让新闻界知道这次会晤的事,但是不幸的很,一些我并不经常读的报纸却把这件事报道了出来,这对他们来说,似乎有着重要的新闻价值。我必须承认,我为这件小事而深受感动。当时坐在我国末代皇帝——历代伟大君主的最后一位代表——面前的,竟然是我。”
胡适这样的新派人物竟被皇上召进宫内,引起宫内外的一片非议。端康太后趁王爷、内务府乃至师傅们对溥仪这一做法的普遍不满,对皇上重又加强了控制。每天,她又派两个太监去“侍候”皇上,溥仪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端康的严密监视。
“皇帝,你又到御花园去了,到那里去干什么?”
“回皇额娘,这只是去玩儿,平时去的很多的。”
端康脸一寒,道:“这是什么话!平时都是这样的,难道就对了吗?过去你年龄小,现在年龄大了,也能私自召见像胡适这样的鼓吹邪说的人了。你的做法要检点些,玩儿也和以前要有所区别。”
“是,谢皇额娘教诲。”
又有一次,端康坐着肩舆,来到上驷院,在肩舆上哈哈地乐着。原来他看到小七儿在骆驼上那俊俏的样儿,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恰在这时,溥仪也来到这里。溥仪本来不想看见她,但此时已躲闪不及,只得上前给端康请安。见到了溥仪,端康顿然变色,道:
“皇帝不好好在御书房读书,到这里来干什么?”
“皇儿来这里骑骆驼骑马。”
“你该检点一下,不该这么做的。”
溥仪道“祖宗们都会骑猎,我到这里有什么不检点的呢?”
端康见溥仪顶嘴,怒道:“你也能去打猎吗?能有祖宗那样的本事吗?这个时候提起祖宗了。配眼镜时为什么不提起祖宗?安电话怎么不提起祖宗?”
溥仪气得脸发白,见小七儿在骆驼上的那自在样儿,更是忿愤已极。
“您疼小七儿,比对我还强呢!”溥仪一甩袖子走了。
人们又听到了皇上的这句话,不禁也替皇上抱不平,又多了许多猜疑。
张谦和道:“她只不过是个姨太太,大字不识一萝筐,何德何能也学起慈禧老佛爷对光绪老爷子的那种样儿来?”
阮进寿道:“她对小七儿那么疼爱,不知安的什么心眼儿,一个小奴才,难道比皇帝万岁爷更重要吗?”
永和宫的太监在皇帝身边值班,把溥仪的一举一动都向端康报告,久而久之,陈宝琛师傅也大为不满。现在见端康瑾妃竟然宠爱一个小太监而不让皇上去骑马骑骆驼,也忿忿不平。
毓庆宫书房里,陈宝琛看皇上咬牙切齿的样子,道:“自古后妃不得干涉国政,不然,必出事端,初汉初唐就是明证,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之间也是如此。皇上已面临亲政年龄,她去更加紧密地监管皇上,其居心是不良的。自古嫡庶分明,她一个偏妃就这样束缚皇上,是不合祖制的。”
一席话更激起溥仪心中的怒气。
不久的一天,在毓庆宫中,溥仪上过陈宝琛的课,接下来是朱益藩的,朱益藩看了看溥仪道:“皇上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吗?”
溥仪说:“看了。”
“谁?”
“范大夫。”
“这我就放心了,太医院里数范大夫高明。不过他是专给端康娘娘看病了呀。”
“是我偶然遇见了,他也像朱师傅这样说,于是我便让他把了脉,开了药。”
“噢,是这么回子事。”陈益藩于打开书本。
站立一旁的太监却道:“万岁爷说的是主子宫中的范一梅大夫吗?”
溥仪道:“正是。”
“他昨天被主子辞了。”
溥仪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
“这个,奴才就不晓得了。”
“千真万确吗?”溥仪又问道。
“张老爷也是知道的。”那太监道。
溥仪传张谦和过来,张谦和道:“范大夫是被辞掉了。”
陈宝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来,道:“身为太妃,专擅未免太甚!”
张谦和道:“万岁爷这不就成了光绪爷了吗?再说,太医院的事也要万岁爷说了算呀,连奴才也看不过去。”
溥仪的怒气腾地冲上来,他一转身跑到永和宫,见端康正与赵荣升、王久安等几个人正在打牌,他也不打招呼,高声叫道:“反了!反了!”
牌桌上的一群惊讶地望着皇上。
溥仪指着端康道:“你,你凭什么辞掉范一梅?你太专擅了!难道我不是皇帝?这宫里谁说了话算数?真是专擅已极!……”
“范一梅是我宫里的,他专为我看病,我辞了他,与皇帝不相干的……”端康气得脸发白,在那里争辩。
溥仪一点也没有听到端康太妃说了些什么,只顾大嚷大叫:“……你想学武则天吗?你想学学……”——“想学慈禧老佛爷”的话未说出来,溥仪一甩袖子跑了。
回到毓庆宫,几位师傅正在那里学着他,听了随侍太监的报告,师傅们赞不绝口,齐把皇上夸了一阵。
陈师傅道:“太妃肯定还会找王爷和内务府的人,这个皇上别怕。”于是教了溥仪几句。
果然,端康把载沣、载涛、载泽、溥伦和内务府的大臣们都叫了去。
端康的肉脸上挂满了泪水,她嚎叫着:“他说我反了?我为了什么?到底是谁反了?”她哭喊了一会儿,道,“你们拿个主意吧,看这事怎么办?要不把我的名号撤了。”
王公和内务府的总管们伏在地上,不说一句话,谁也不敢给她出主意。
“怎么?皇帝是你们指派看来的,是不是?都不说话了?载沣,你说是不是?”
“不不不不,没没没有……”载沣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才好。
“载沣、载涛,你们俩说怎么办吧。”端康点出他两人来。
“皇上是有点过份了……”载涛道。
“那——怎么办吧。”端康道。
怎么办?——大家都闭口不言。
停了一会儿,端康哭道:“你们都合伙欺负我,我……我……还不如随先帝去了……”说罢转身回寝宫去了。王公们吓坏了,忙令太监好好服侍太妃,便出去。
他们个个束手无措。
溥仪知道了消息,却先一步把他们召到上书房,训斥道:“她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妃。本朝历代从来没有皇帝管妃叫额娘的!嫡庶之分要不要!如果不叫,怎么溥杰不管王爷的侧福晋叫一声呢?凭什么我就得叫她,还要叫他的呢?”
说得大家张口结舌。
“王爷,你说是不是?”溥仪问。
“是……是……”
“皇叔贝勒,你希望我像光绪帝那样吗?”
载涛本来要为端康说句话,见皇上这样问,满头汗,只是缄口不言。
其余的人也就什么话也不说了。
回到养心殿,敬懿太妃来了,道:“皇帝可要小心,听说永和宫要请太太、奶奶来,皇帝可要留神。”
永和宫正殿。
“皇帝就是这样对待我的!”端康太妃哭着嚷着,“他说我反了,说我专擅,我……我……怎么做人!”
刘佳氏和瓜尔佳氏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后,都吓坏了。跪在地上。
刘佳氏脸色焦黄,哆嗦着,道:“主子息怒,主子息怒……”
瓜尔佳氏把头也嗑青了,道:“主子,奴婢们一定要让皇帝向主子赔不是,主子息怒。”
端康仍哭叫个不停,听到瓜尔佳氏的话,道:“他能听你们的吗?王爷的话他都不理。”
瓜尔佳氏道:“他要不听,奴婢就碰死在他的跟前。”
“试试看吧!看看这个把胡适都叫进宫里来的皇帝!”
溥仪随醇王府和永和宫的太监来到永和宫的配殿,听到在正殿里端康太妃仍在叫个不停。
“我倒要去听听她怎么说。”溥仪要往正殿去和端康争吵。
“皇帝,看在我们的面子上,说什么也别去了。”
瓜尔佳氏泪流满面,拉着溥仪。
“皇帝,老身一大把年纪了,就求你这一次,别去了,若去的话,给她赔个不是。”
“听老福晋的话,去给她赔个不是。去吧,要是不去,老福晋会生出病来的。”
经不住祖母和母亲的苦苦哀求,溥仪答应了她们。
溥仪来到正殿,走到端康面前,看也不看端康一眼,给她请了安,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道:
“皇额娘,我错了。”
端康抽泣着,耸动着肩膀,也不答话。皇上见她不吱声,也没有说第二句,就出来了。毕竟有了面子,端康停止了哭泣,可是见到溥仪那态度,心里还是气恼。
配殿里,瓜尔佳氏见溥仪这么快就回来了,道:“皇帝,怎么回来这么快?没向她赔个不是吗?”
“道歉了。”
“她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
“可皇帝怎么就回来了!”瓜尔佳氏道,“虽然她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可却有养育之恩啊。太后故去后,她就抚养你,对你讲过多少纲常大义!说你几句,管的紧点,还不都是为了皇帝好。我知道,她心里有气,多半是因为我。她宫中值钱的东西都送了奉军,还不是为了使皇帝复位?至于不让你和胡适见面,我也会这么做的,王爷和师傅也会这么做的,这些人你都记恨吗?无论如何,她是你的长辈,以后要尊敬她。在宫中,要尊敬任何人——王爷、师傅和主子们,千万要听他们的话,啊——凡是要三思,不要莽撞。”说着说着,瓜尔佳氏流出了眼泪,“皇帝,无论如何,记住,要恢复祖业。帮你的人少,又有许多奸诈的人,皇帝你要处处小心,到处都是陷阱……溥杰整日在你身旁,要好好教育他,看待他。几个妹妹,也要经常教诲。王爷懦弱,办事没主见,凡是多请教你七叔。七位师傅,连庄师傅在内,都是中正高洁的人,多听他们的话,他们都是忠心的。只是庄师傅是洋人,他虽秉忠心,但是做事都是他们的那种思路,和咱的实际是有出人的,皇帝要慎重选择行事。”
瓜尔佳氏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端康已派人传她过去,让老福晋休息。
瓜尔佳氏来到端康面前,给她请了跪安。道:“皇帝年少无知,气盛浮躁,主子以后仍要多加管教,奴婢在这里先谢过主子。”说着,跪在地上,咯咯咯不知嗑了多少个响头。
端康道:“看样子,他是不会听我的话了。唉,当初,要是咱的珍宝都真的能送到张作霖和他手下的手中,他也不会不到宫中来一趟吧。”
“这都是奴婢的疏忽。”
“……唉,不然,复辟虽不一定已经实现,可能也就在眼前了。可是现在……若是再与奉军联络,已有了猜疑。”
“这都是皇帝福浅。”瓜尔佳氏道。
端康听了这话,又来了气——“福浅”,我的福也浅了!于是端康道:“咱娘们没有对不起你的,可是咱交你拿去赏张作霖的字画,怎么在地安门古玩铺卖出去了?咱知道你会花钱,醇王爷也没法子,可是……”
端康还说了些什么,瓜尔佳氏再也没有听到,她的脑子嗡嗡作响,犹如五雷轰顶。
回到醇王府,坐在寝室中,瓜尔佳氏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扑籁籁不住地落下来。
炕几上放着慈禧太后、荣禄、载沣、溥仪和溥杰的照片,泪水溅在照片上。她对着荣禄和慈禧的照片磕了几个头,道:“大清已经退位了,复辟无望,宫中又人心不齐。不是你们的女儿无用,是我太无能为力了。”
她又把溥仪和溥杰的照片揣在怀中,望宫拜了几拜,又脆地磕了几个头:“上天保佑他们平安!不能复辟也罢,他们小小的年纪,上天就不能保佑他们平安吗?”
瓜尔佳氏吞下鸦片,又喝了酒,然后躺在了炕上。
溥仪终于走出了紫禁城,可却是去参加亲生母亲的丧礼!
民国和护军的马队走过,是警察署的汽车,随后是溥仪租来的汽车。汽车来到醇王府前,府前的人们跪了一地,高高的牌坊耸立着,上面扎满了白花和蓝花。
溥仪在两边跪拜的人前走过,走向府门,溥杰在那里跪接、磕头,溥仪把溥杰扶起,四目相对,二人抱头痛哭……
长筒喇叭和唢呐的声音撕扯着铅云,直入云霄。
溥仪来到银安殿,载沣站在殿前,早已泣不成声。
溥仪在母亲的灵前磕了四个头,站起来,亲眼见母亲的遗体被盖上陀罗经被……
“娘……”
刹那间,溥仪似乎回忆起十年前离开醇王府的情形,当时老福晋哭昏了,瓜尔佳氏紧紧地抱着溥仪不愿放下,而溥仪只知哭叫,哭声和搅天的大风混在一起。
下午,溥仪回宫,尽管自己仍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之中,但是他都贪婪地望着街上的一切。沿街布满了警察和民国的军队,尽管如此,街上还是挤满了人,人们都引颈看着这个年轻的已经退位的皇帝,眼睛的表情是怪异的,想诉说什么,溥仪一点也看不懂。街上的人们只是观望着,寂静无声,侍从们的小汽车有时按着喇叭,溥仪讨厌这种声音,讨厌这些围着自己的小汽车,心想,要是能和街上的人们说上几句话该有多好。可是,鼓楼到了,景山到了,神武门到了,溥仪不得不走下汽车,回身仁立良久,望着神武门外发呆。
端康已痴呆了许多天,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瓜尔佳氏会服鸦片自尽。虽然有许多人来劝解她,可是瓜尔佳氏的死去与她有关这是肯定的,直截了当的。
“主子,别这么自责了,”赵荣升眉斜人鬓,目如朗星,唇红如润,按摩着端康的颈项道:“主子试想,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奉军身上,结果奉军不能帮她圆复辟的梦,以她的个性,她能坚持得住吗?何况与奉军联络的,又是荣禄的部下,这种对她的背叛,对她的刺激已经够大的了。”
端康只是长叹,她也看到了灰暗的前途。今天瓜尔佳氏死了还有这么隆重的丧礼,他年端康将会有什么结局呢?
“荣升……”端康躺在赵荣升的怀里。赵荣升似乎看透了端康的心思,道:
“人生就是这样,无常不定,还是寻着乐子,享受今日,莫问明天——把烦恼都丢开,也不要去硬争什么,什么都是命,争不来的。”……
从此,端康日日和赵荣升、王久安在一起,再也不问溥仪的事了,对宫中的一切人,除了笑脸,还是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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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47
四、振翅欲飞 翮断梦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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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仪看了新娘子一眼,只见婉容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盈波,心中一动,这位大婚前的少年天子,竟也未能脱俗,周身不由自主地热燥起来……
“起火了!起火了!”溥仪猛然回头望去,只见西北方向烈焰冲天而起。那正是宫中藏宝最多的建福宫!溥仪心头一紧,这场火,将烧掉多少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望了最后一眼紫禁城,溥仪低头钻进了汽车。是啊,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取消了皇帝尊号的他,还能再成为那团龙金椅的主人么?……
随着亲生母亲的去世,快满16岁的溥仪终于冲破了束缚他日常生活的一些习俗和礼节。什么时候学习和什么时候玩耍,都可以由他自己来决定。他宁肯自己从宫中的这座庭院走到那座庭院,或者是从这条长街跑到那条小巷,也不愿坐那顶大黄轿。在宫中的官员们看来,宫廷礼仪,接见礼节和庄严的周年纪念仪式乃是皇上生活的全部内容,而溥仪对这许多事情却漠然置之,不屑一顾,其左右无不为之震惊。溥仪完全理解自己这种名不符实的皇帝地位,他不愿把自己看成是真的皇帝,也不愿把身边的王公大臣看成是真皇帝的左右,这使他身边的王公朝臣们非常烦恼。溥仪对那些赤裸裸的阿谀奉承深恶痛绝,又对那些对他稍有不恭的人大打出手,身边的太监时常被他打的皮开肉绽,而有时,却被他疼爱得死去活来。
他从庄士敦的画报中看到了许多洋狗,于是,养心殿简直成了狗窝。随他出行的,太监少了,代替太监的是形色各异的狗。
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外,他认为人们都是虚伪的,都在骗他,只有那些狗对他忠实,他喜爱这些狗,绝对超过了身边的那些太监及宫内外的王公大臣们。
这一天,7点多钟,天已黑了,溥仪带着一群小哈叭狗溜跶,突然,见前面有一个黑影,溥仪一跺脚,一群哈八狗汪汪汪直奔黑影而去。
“娘的个*!敢咬老子!”那黑影手中有个扫帚,便舞弄起来,狗叫的声音不再是“汪汪汪”而是“昂昂昂”。
溥仪迅速地赶到,一声口哨,狗停了下来,围在溥仪的脚边。溥仪看前面的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便道:
“你为什么打狗!”
“这真是怪话,哪有狗咬人不许打的。我不打,就让他咬死啦!”
那小太监有挥舞着扫帚,小狗们直往溥仪身后躲。
“你你这叫冲撞皇上!”
那太监把扫帚一扫,扑嗵跪地:“俺的娘,你你是万岁爷呀……”咚咚咚就是几个响头。
“明儿个听信,你走吧。”溥仪刚转身要走,想起了还没问对方名字,“你叫什么?”
“俺叫春喜儿,河间府的。”
春喜回到住处,一群太监围着他,七嘴八舌,都以为他要大祸临头。
春喜儿哭了半夜,第二天一早,一道圣旨下来,他却成了皇上的御前太监,大家都为他庆幸,庆幸他因祸得福。
春喜儿奉旨来到养心殿,离殿门还有老远,就见一群狗汪汪汪地跑来,这下春喜可吓坏了,转身就跑,旁边一个太监大叫:“不许跑,万岁爷的狗撵来了,能跑吗?”春喜儿面如土色,站着不敢动了。又听见一声口哨响,围他汪汪直叫的狗又回了养心殿。
“喜儿,过来吧。”
春喜回头,见溥仪和另一个和他长得一样的少年正站在殿前,微笑着看他。
春喜儿走上前,给万岁爷请了安。溥仪道:“给二爷请安。”
春喜又脆地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给溥杰请了安。
“春喜儿,把包裹放在这儿——帮他拿进去,”溥仪回头叫了一声,有太监躬腰跑过来,拿过春喜的包裹,溥仪道,“随我们来吧。”
走了没有几步路,溥杰问道:“你来宫中多长时间了?”
“一年。”
“原先在哪里?”
“在贝勒爷府上。”
“在哪里几年?”
“也只两年。”
“你这么大的年纪,怎么会净身呢?”
春喜道:“待净过身,才知道早已是民国了,宫中府中不收太监。好不容易托门子到了贝勒府干了两年,可府上用度不够,就到了宫里,在这里,我是‘黑户几’,内务府中名册上没有名儿的。”
“在宫中干啥?”
“别人叫干啥就干啥。在景仁宫干的活最多,总是为他们加火买烟,有时也帮他们打扫,那里总是一天赌到黑,两天赌到晚。”
溥杰道:“皇哥哥说的对,这宫中的太监,是祸害的根源,开赌局,开鸦片烟店,偷东西,什么事都干,确实是该整顿一下。”
溥仪对春喜儿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到身边吗?”
“奴才不知道。”
“我看你憨直,才这样的,我最喜欢直来直去,忠心事主的人。”
溥杰道:“不许把万岁爷的话往外说。”
“奴才知道了。”
说着话,溥仪兄弟、春喜儿和一群狗已经来到御花园,溥仪兄弟站在假山上,久久地望着喧嚣的街市。
溥仪忽然道:“有人说站在这里能望见对面景山上朱由检上吊的地方,你说能吗?”
溥杰迟疑道:“不知道,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溥仪走下假山,道:“历代最末一个帝王,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像我活到现在,又是这高墙之内的主人,真是个奇迹了。杰弟你说,这能久长吗?”
溥杰道:“即便能久长,还不是龙落池塘遭蝦戏,总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才好。”
“出去怎样最好呢?”
溥杰道:“出国留洋最好。”
“我也早就有这种想法,我总不想困死在这紫禁城。”
“咱们试试看吧,皇哥哥先和阿玛商量一下。”
第二天,在东暖阁里,皇上单独召见了王爷,旁边,只有一个春喜。
“阿玛。”
载沣愣了起来。
“阿玛。”
载沣张口结舌,只是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难道不是我阿玛吗?难道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吗?”
“皇帝,”看着溥仪已滚出泪花,载沣早已泣不成声,“皇皇帝,我知道我无无能,没有守住祖业,可是,大义不能改改呀。皇帝有什么话就说吧。”
溥仪道:“咱放弃那优待条件不行吗?”
“那怎么行?帝王的尊号如果不在了,祖业还还怎么恢复?”
溥仪道:“总是恢复祖业,恢复祖业,可是报纸上登的消息明摆着,奉系与直系已水火不容,刀兵相见的日期不远了。政局如此不稳,当局会不会加害于我?哪里还能谈什么优待条件,不是早已过时了吗?”
“优待条件载在盟约,为各国所公认,不不可能不承认的。”
溥仪道:“庄士敦师傅告诉我,中国一切政局的变化,没有一次不是列强在外面起作用。如果有一个和我势不两立的人登了台,再去想办法,怎么能来得及?成汤放夏桀于南巢,商纣自焚于鹿台,幽王被弑于骊山之下,就是离咱最近的朱由检,就吊死在对面的煤山上。历代的纷乱时期的君主有一个有好的下场吗?既然外国人能左右时局,何不直接去找外国人而在这里坐以待毙呢?”
一席话说得载沣战战兢兢,毛骨耸然,他道:“皇帝要怎怎怎样呀?”
“我要出洋留学,和溥杰一起。”
犹如晴空打了个霹雳,载沣差点昏倒,半晌,才说道:“完完了,这样一切都完了。”
“我和溥杰是你的亲生儿子,出了洋,就有了外邦的支持,我们自己的安全就有了保证,我们就能学到各种知识,获得各种能力,就是不能恢复帝位,也能竞选总统。就是不能做总统,也能有什么别的方面的成就。可是在这里,我们能学到什么?得到什么?我们手里有什么呀?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困死在这里吗?”
“我我我在和别人商量一下。”
“你自己怎么看?”
“我我……”
溥仪见情理都打动不了他,一股悲愤从心底升起,道:“我早已没有了父亲。”说罢甩手出去了。
载沣号陶大哭:“为什么要选我的儿子当皇帝?为什么要选我的哥哥当皇帝?老天爷啊!你你你捉弄人,我们犯了什么错?”
溥仪来到毓庆宫,眼泪仍在流着,见了庄士敦,道:“王爷为什么这么固执呢?”
“怎么了,皇上!”庄士敦吃惊地道。
“他什么事都犹豫不决,在我出洋留学的事上,一点也不通人情。”
“存天理灭人欲,已成中国的信条;这且不说,即是从人情上,在王爷看来,在宫中总是安全的,这样过安稳的日子,在他看来是再好也不过的了。一般的中国人都总是安于现状,何况像王爷这样处在动乱危机之中的人。”
“嗨,难道眼睁睁地就这么完了?”溥仪停了一会儿道:“庄师傅,你是真心对我吗?”
“皇上,臣是绝对忠心的。”庄士敦连忙说道。
“我不是皇上,我现在是你的学生,对你的学生,你难道不全力帮助吗?老师,是天下最伟大的人;老师为学生,可以做一切事情的,不是吗?”
“当然是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帮助我出洋呢?”
“这,”他望着溥仪渴望的目光,“这当然也是可以的。”
“庄师傅!”
溥仪扑到庄士敦的怀里紧紧地拥抱,二人的心跳在一起。
第二天,毓庆宫中来了许多人。师傅们都来了,内务府连世续也来了,他喘得很厉害;王爷不用说,其余是载泽、载洵、载涛、溥伦;三位太妃也一齐来到——庄和太妃已卧病在床。
世续先说道:“万岁爷,只要您一出城,就等于是……放弃了……优待条件。既然民国都……没有取消,您又何必自己……偏要放弃而出洋呢?”
世续说完话,差点憋了过去,再看其他的人,个个脸色凝重。
溥仪看到这种阵势,知道再解释也没有用,于是不再说在养心殿东暖阁与王爷说过的话,道:“我不要什么优待,我要叫黎民百姓和世界各国都知道,我不希望民国优待我,这倒比人家先取消优待的好。”
陈宝琛道:“优待条件载在盟约,各国公认,民国倘若取消,外国一定帮助我们说话。”
“外国人帮我们——那么我直接到外国去不更好吗?难道他们见了我本人不更帮忙吗?”
载泽道:“孙文的党徒遍布世界,皇上出去,必定危险得很,我们在座的有几位都遭到过暗杀,只是上天保祐而躲过劫难。那么,只身走出宫墙,汇入不可知的人流,后果不可想像。外邦就是想帮助,但对他们的暗杀手段,又能怎样呢?”
这时,三位太妃高度团结,齐声较言相劝。
“我……不会走的。”溥仪差点窒息了,两眼失去了光彩。
众人退去了,好久,溥仪才觉得心情舒畅些。
庄士敦瞅室内无人,悄声对溥仪道:“皇上,载贝勒倒像是开明一点的,不如探探他的口风。”
“好吧。”
养心殿东暖阁里,溥仪又屏退众人,只和载涛对面坐着。
“皇叔,我愿做你的侄儿,不愿做你的皇上。”
载涛脸色大变,忙跪倒在地上:“奴才做错什么了!”
溥仪却摇头笑着,拉起了载涛,道:“我真是这样想的,皇叔不要惊慌。”
载涛的心仍在突突地跳着,疑惑地看着溥仪。
溥仪道:“直奉交战在即,南方孙文势力又起,我在这宫里真的很安全吗?”
“皇上,奴才愿效犬马之劳。”
“皇叔——”溥仪道,“快起来坐下,快——难怪庄士敦师傅说,中国的礼法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实,真的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把人都弄得生分了。我们多点亲情不好吗?”
载涛这才觉得溥仪今天是有什么事要和他说,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才稳下心,擦掉头上的汗。
“皇上真把我吓死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乱说了。”
“好吧,”溥仪道,“我在这安全吗?”
“要是很安全,当初我怎么给皇上请洋师傅呢?”
“与其请洋师傅,不如让我走出去。”溥仪定定地看着载涛。
载涛道:“我也这样想,可除我之外,就再没有别人了——皇上叫我来,原来是为了这事呀。”
“是的。皇叔能帮助我出洋吗?”
“我起不了作用。这事还是请洋师傅,他们也为自己的安全着想,所以一说就通了。可是要皇上出洋,就是放弃了优待条件,就等于宫内外的人都没有了生存的依靠,他们怎么活下去?所以肯定说不通。”
溥仪道:“我也知道说不通。”
“那——怎么帮呢?”
“帮我逃出去。”
载涛坐在那里,如木刻一般,半天,才说道:“是可以试一试,可是出洋要钱,皇上要先筹钱。另外,这事,别走漏了风声。不然,我——”
“我知道,这个你放心,没人知道你参与这事。”
“好吧。”
不久,溥仪、溥杰兄弟又在御花园的亭子议论了半天。溥杰道:“七叔说可以先在天津的租界买房子,以备急用。”
“他想的很周到。他有没有提让溥佳和我们一起干?”
“我这样和他说了,他说不行,若是溥佳参与进去,人们一定会疑心的。”
他们决定,第一步筹措经费,把宫里最值钱的字画和古籍,以皇上赏赐溥杰为名,运出宫外,把这些东西存到天津的房子里,然后卖出。之后,想办法逃出宫。
于是,载涛去了天津,不久,溥杰告诉溥仪,房子已准备好了,绝对可靠。
溥仪、溥杰和他们的七叔载涛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一天,太妃有谕,让皇帝不要上学了,在养心殿东暖阁里有大事要说。溥仪心里忐忑不安:怎么,我们的行动被别人发觉了?
这一天,东暖阁里除了太妃、王爷、师傅、内务府、宗人府的大臣外,另有十位王公也来了,看见这阵势,溥仪的心里有些发抖,停了一会儿,心想,他们如果真的发觉了我们的事,我将和他们大吵大闹,看他们能怎么办!
可是,端康太妃的话却打消了他的顾虑。端康太妃道:“皇帝已到了大婚的年龄,今天让大家聚在一起,就是商议这个事的。”
敬懿太妃道:“是的,皇帝春秋已盛,宜早定中宫。”
大家一致同意,纷纷说这事确实应该办了。
原来,太妃和王爷见溥仪三番五次地要出洋留学,又要做一些其他出格的事,觉得不如为他筹备婚事,结了婚,皇帝大概就老实了。几位太妃意见一致,和王爷一说,一拍即合。太妃、王爷又把这事和陈宝琛师傅商量。陈宝琛认为,皇上大婚后就可亲政,太妃就不会再干涉皇上的生活。皇上成*了,思想也许会有所转变,所以也督促早定大婚之事。今天的聚会,是在已酝酿的差不多了才召集的。
溥仪心想,这个时候怎么能谈大婚的事情呢?便说:“虽说我年龄已大,可离结婚的年龄毕竟还差了一些,这时议这事情,未免……”这时,他看到载涛在向他示意,在摇头,便继续道,“未免早了些。”
陈师傅道:“有典可查的,一点也不小,何况这中间还要有段时间。”
“那……就这样定吧。”溥仪道。
于是大家便激烈地议论起来,最后观点比较一致的是,像祖宗那样选秀女是不可能进行的了,那么就通过看照片来进行。请示了皇上,溥仪点头道:“可以,就这么办。”
会议散了,溥仪留下载涛,道:“皇叔,现在怎么能办这事呢?”
载涛道:“这样,大家便把目光都集中到了大婚上,有谁还会注意皇上,这不正有利于咱们的行动吗?”
“好!好!”溥仪也乐起来。
第二天,见到了庄士敦。庄士敦道:“皇上应该同意大婚。在中国,皇帝大婚了,就等于成年了,自己就能主政了。那么王爷和太妃对皇上的管束也就自然地解除了。”
“这太好了!”溥仪还不知道大婚有这么多的好处。
一天,放学了,毓庆宫书房里只溥杰和溥仪两个人。
溥仪给溥杰系好包袱的带子,道:“我今天赏你的是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墨迹《曹娥碑》和《二谢帖》,还有阎立本的一卷画轴。”
溥杰笑道:“谢皇上恩赏。”
溥仪道:“东西都很安全吗?可别像太妃和福晋那样把东西都丢失了。”
“放心吧皇哥哥,这些都是我和七叔亲自办的,都亲自存放在天津租界里,万无一失,谁也不知道。”
“这就好,这就好。”
“还有好事呢。”溥杰诡秘地笑了。
“什么事?”
“外面对皇哥哥大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阿玛和七叔那里有两位特漂亮特俊俏的两张姑娘的照片,皇哥哥看了,一定心花怒放。”
“别开玩笑了,这我一点也不感兴趣。”
“我要是说出这两个姑娘父亲的大名,你肯定就有兴趣了。”
“还能有谁?”
“皇哥哥肯定猜不出,你猜是谁?是徐世昌总统和张作霖将军的女儿?”
“什么?”溥仪哈哈大笑,“我都要了,有了这两位岳父,还怕什么。”
“皇哥哥当真吗?”
“笑话!他们算什么东西!”溥仪恨恨地道,“真是天道变了,像这样的政治流氓和土匪军阀也配和真龙天子结亲!”
溥杰流泪道:“皇哥哥有所不知,他们还想让我也娶张作霖的女儿呢。皇上可能挣脱掉,我就不一定了。”
“那,咱就快一点。”
溥杰又破涕为笑,道:“他们忙他们的,我们忙我们的。”
溥仪道:“这样最好,再没有谁注意我们。”
这样,溥杰每天放学回家,必带一个大包袱。运出的字画古籍,都是出类拔萃、精中取精的珍品。王羲之、王献之的字不必说,有钟繇、怀素、欧阳洵、宋高宗、米芾、赵孟頫\、董其昌等人的真迹,有司马光的《资治通鉴》的原稿,有王维的人物,马远和夏珪、马麟等人画的《长江万里图》,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还有阎立本、宋徽宗等人的作品。古版书籍方面,乾清宫西昭仁殿的全部宋版明版书的珍本,都被溥仪和溥杰兄弟偷运出去了。运出的手卷字画、挂轴册页、古版书籍,不计其数,而且还在继续偷运着。
在溥仪、溥杰偷盗正忙的时候,北京城外,炮火连天。吴佩孚、曹锟要建立亲英政府,张作霖却要建立亲日政府,最后只有用枪炮说话。张作霖很快退回关东,北京政府完全控制在直系手中,徐世昌总统见左右不了形势,仓皇出逃。而庄和太妃也在此时升天。
这一夜,月色特别好。
“万岁爷,不如出去散散步,闷在屋子里许多天了,对身体不好。”阮进寿这样劝着皇上。现在溥仪特别害怕暗夜,就是在一群狗和一大群太监的护卫下也不敢出去。许多天过去了,连白天溥仪也蜷在养心殿里,很少到毓庆宫去读书。
听了阮进寿的话,溥仪往外面看了看,月光如水,苍天澄明。便说:“好吧,去去就回来,不要走远。”
溥仪带着他庞大的狗的队伍,又在一大群太监地簇拥下才走出养心殿。穿过月华门,眼前骤然开阔,溥仪的心里也舒畅起来。不知不觉穿过日精门,信步来到景仁宫旁。
突然,啪地一声脆响,随后是一句:“我要杀了你!”
“啊——”溥仪大叫着,抱头就往回跑,一群狗汪汪汪地叫着,太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随着跑,一气跑到上书房,溥仪脸色青紫,嘴唇发黑,阮进寿见皇上恐怖成这样,问:“万岁爷到底看到了什么?”
过了许久,溥仪才说道:“我听到有声响,随后是一个人喊‘杀’,要谋害我。”
阮进寿明白了,那“啪”的一声,必定是麻将的声音,随后的“杀”则是“通吃”的意思,万岁爷耳朵尖,恰恰就听到了。
阮进寿道:“直奉开战,徐世昌出逃,万岁爷可能受了刺激。今晚上听到的,是万岁爷的幻觉,万岁爷,没有什么,休息去吧。”
“我明明听到的。”
“到现在宫里不安静的很吗?绝不会有什么的。”
“他们藏在暗处,要谋害我。”
“万岁爷多虑了。曹锟、吴佩孚和英国人好,庄师傅又是万岁爷的老师,他们能不千方百计地保护皇上吗?别多心了。”
这句话却真地消减了溥仪的恐惧心理,但嘴里仍喃喃地道:“我明明听到的。”
在上书房停留了一个时辰,乾清宫到养心殿站满了人,溥仪才走出上书房。乾清宫前的广场更显得空荡荡的,溥仪越是不想往四周看,可是眼睛却越是不听使唤,尽看一些他不愿看到的东西。
突然,又是一阵稀哩哗啦,乒乓啪啪的声音破空传来,夹杂着叫骂声,争吵声。溥仪心里发紧,也不吭声,回到养心殿,也不再愿去长cg。
第二天,他找来绍英,问:“昨天晚上的叫骂声是怎么回事,你快查清楚。”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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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48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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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绍英回来报告道:“是庄和主子宫中在分东西。”
“分东西?分什么东西?”
“这……一向都是这样的,如果哪一宫的主子升仙了,她宫中的人就会分她的东西。”
“岂有此理!”溥仪嚎叫道,“严办!严办!”
“嗻,嗻。”
可是几天过去了,并没有对那些抢东西吵嚷的太监进行处理。
“春喜儿,你和虎子、豹子就睡在我的床边,不要到哪儿去。”
溥仪对太监厌烦透了。
这天,在养心殿里,溥仪无心看那些报纸,心里烦燥得很。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后,牙一咬,给庄士敦打了个电话。
“喂,是庄师傅吗?”
“皇上!皇上有什么事吗?”
“你今天下午三点钟到养心殿来见我。还有,你准备两部汽车,在东华门外等候。”
“有什么事情吗?为什么带两部车子?”庄士敦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非常疑惑。
“这个你别问,来了就知道了。不过,这件事,绝对不准向外人讲,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
“好吧。”
下午,庄士敦按溥仪的吩咐开了两部车进宫,两部车子都停在东华门外。
庄士敦骑马来到养心殿,东暖阁里只有溥仪和他,没有第三个人。
“皇上,出什么事了。”
“庄师傅,我已下定决心冲出这牢笼,你现在就带我到英使馆去,从那里我出洋留学。”
庄士敦惊讶万分。
溥仪又道:“一旦到达使馆,我就通电全国人民,说明我对继续留在无所事事、只领国家津贴的这个位置上感到羞耻,我要放弃民国政府的每年四百万元的津贴,我要放弃帝号包括占据皇宫的一切特权,声明后,我请庄师傅与英国政府疏通,安排我出访欧洲。在出国施行的必要事项还没有办妥之前,还得麻烦英国公使予以接待。”
溥仪静静地望着庄士敦,见他不说话,便急起来,在里面转着圈子。
“皇上,此时不能走。”
“什么?”溥仪听了庄士敦的话很惊讶。
“皇上此时不能走。”
“你,你不是整日地劝我离开这宫中,离开这庸俗的人群,腐败的环境吗!今天我作出了决定——这也是你平时督促我的——你怎么竟然不同意我走出去!”
“皇上,让我慢慢讲,不错,我时常劝皇上早下决心,毅然离开这扼杀生机的宫廷,但是现在的时机却不好,现在徐世昌总统刚刚逃离北京,皇上在这时出去寻求外国的庇护,那么,这两件事情将会自然而然地被新闻界和舆论界看作是一种默契,即皇帝和总统的命运乃是神秘地联系在一起的。这样,对徐世昌总统的谴责乃至攻击,就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或更多地指向皇上。还会有人认为,徐世昌总统在和皇帝一起搞什么阴谋,皇帝的逃离是由于内心受到谴责,心虚才这样做的,另外,皇上放弃帝号也不会消除舆论界的怀疑,只会证明皇帝之所以作出自愿放弃不久以后无论如何将被迫减少的权利的表示,只是为了保全面子而已。”
“我……我不是这样的,你是明白的,我的这种帝位让我感到耻辱,我的臣民是谁?是谁?我不愿要这个帝号了。我也清楚我的臣民都是在靠我的四百万生活,他们附在我的身上,如同一群蚂蚁叮在一块香糖上,他们关心的肯定不是我——没有人真正地关心我,而只是关心他们自己。他们把我当成摇钱的树,挣钱的幌子。庄师傅,我要离开这里,何况,这些军阀们,在一夜之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荒唐不测的事情来。”
“皇上若现在真的逃出宫中,皇上的初衷是肯定会被误解的。至于皇上的安全,我可以向大使先生提出要求。”
溥仪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庄士敦,仿佛万念俱灭。
看见溥仪这样,庄士敦也惊慌起来,劝溥仪道:“皇上不要耽心,我这就到使馆去。”
溥仪神情痴呆,也不回答,庄士敦什么时候出去的,他似乎也不知道。
庄士敦来到英国使馆,办公室里,比尔比·阿尔斯顿爵士和他握手坐下。
庄士敦道:“大使先生,如果中国政局混乱,发生了危及我的学生——中国已退位的皇帝——的安全的话,爵士可以给他提供安全的地方吗?大使馆会不会接待他?”
阿尔斯顿笑道:“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的学生来这里居住当然是可以的。就英国政府来说,对逊帝宣统并没有恶感,甚至非常同情。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其政治的倾向并不明显,所以我们可以庇护他。”
“太谢谢爵士先生了。”
比尔比·阿尔斯顿爵士道:“不过,此事要能确认皇帝有危险才能这么做,我们不愿为中国的政局再节外添枝。另外,避难的方式也是要注意的。庄士敦先生你可以在大使馆这里拥有一间房子——即我们给博士先生在这里提供住处。万一有事发生,你的学生到老师这里来听课,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爵士先生考虑得太周到了,谢谢,谢谢。”
庄士敦把在英国使馆的谈话告诉了溥仪和陈宝琛,二人都很高兴,溥仪的恐惧心理略微减弱了一些。
溥仪除了忙于偷运那些古籍字画外,平时闲来无事。在养心殿里,除了逗逗狗,就是看报纸了。忽然他看见一份报纸上写道:
“襄岁本有人提议,以今大总统徐东海之女公子许配宣统,以东海名门与全国惟一无二之老世家,结秦晋之欢,本属门当户对,乃荏苒敷年,尚无定局。”
溥仪洒然一笑,心道:看样子我还有点价值,还能成为新闻的热点;不过这位记者也太迟钝了。
溥仪之所以觉得那位记者迟钝,是因为徐世昌也好,张作霖也好,已绝对不可能和紫禁城结为亲家。一个逃离京城躲到租界,一个退到关东,哪里还有可能与退位的皇上结上连理。
一年多来,为后妃的事宫内外你争我斗,热闹非凡,溥仪觉得可笑,就由着他们去斗去吧,他自己干着他早已准备的事情。
但是,漩涡最终还是要卷来,溥仪还是要成为漩涡的中心。还在他庆幸能置身事外的时候,一向不太交往的载洵来了。
“六叔还认得养心殿的门哪。”溥仪笑着对载洵道。
“皇上,六叔我不中用了,就如当年的海军一样。可我该‘放炮’的时候也要‘放一炮’。”
“皇叔有什么‘炮’放。”
“还不是那件事,我说皇上,端恭的女儿有哪点不好?虽说家境贫寒了点,可最重要的是人品哪,皇上说是不是?”
“是,是。”
“那就选她吧。”
“这——我哪能说了算。”
“这事,就得皇上说了算,别人不应多说,多插嘴。”
载洵在这里纠缠了一会儿,临走时,仍然念念不忘:“皇上,可要有个主心骨儿,这事儿,皇上自己做主!”
六叔载洵前脚刚走,七叔载涛后脚进来,道:“皇上,我看还是选荣源的女儿要好一些,荣源家境殷富,在这种时候,是起大作用的。”
“七叔,咱们正进行着那事,若是成功了,这选后的事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事就放下吧,还是我们和溥杰干的那事当紧。”
载涛道:“两件事都要紧,都是一生的大事,绝不可轻率的。”
溥仪笑道:“你们‘陆军’真的和‘海军’干起来了,当年在摄政王面前一个强调陆军,一个强调海军,大概就像今天这样吧?”
载涛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大事情,不可草率的。”
载涛和(王董)太妃一派,载洵和敬懿璟太妃一派,两位太妃互不相让,两位皇叔也是一争到底,而溥仪根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荣源和端恭的家属都住在天津的租界里,于是载涛和载洵连日仆仆风尘于京津道上,匆匆忙忙出入于永和宫和太极殿。
两派争持不下,载沣出了个主意:拿照片让皇上钦定。大家都同意,于是送过来四张照片在溥仪面前。溥仪看这照片上的人,四个人都是一个模样,身段都如纸糊的桶子。每张照片的脸部都很小,实在分不出丑俊来。选谁呢?怎么比较呢?溥仪看了半天,突然有了主意:比一比旗袍的花色,看谁的特别些。他见一张照片上的旗袍不是大花而细碎的小花,觉得新鲜、素雅,便拿起铅笔,在这张照片的背面上画了记号。
皇上选的是满洲额尔德特氏端恭的女儿文绣,又叫蕙心。这一下敬懿太妃和载洵心花怒放,而端康太妃和载涛则十分沮丧。端康太妃更是不满意,叫来载沣道:“必须选荣源的女儿。”
载沣道:“可是皇帝已经圣裁过了,怎能再改?”
“那是皇帝随便了一些,没有慎重。皇帝是咱们家的孩子,不同别人,选后的事,是不能草率的。”端康以载湉妃子的身份出现,和这位五弟说话,自然要主动一点。她继续劝道:“王爷,婉容这孩子是出名的大家闺秀,旗人中闻名遐迩,相貌举止,谈吐仪态,都是有口皆碑的。就才气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教养,懂闺范。皇帝年轻,不知道哪些东西是重要的,就随心轻率地作了记号。别的事可以同意,这事却不可。”
载沣被他说动了,载涛又来加把劲。载涛道:“五哥,这荣源的祖父曾是吉林将军,荣源自己也一直管理着祖上的房地产,在北京的宅地五哥是能看到的,就是在吉林,也有三千垧地。荣源的夫人又是毓朗贝勒的次女,婉容的身上流着咱皇家的血,她若为皇后,这是亲上加亲,哪一点不比文绣好?”
载沣和载泽商量道:“大哥,你看这事怎么办?”
“七弟说的也有道理,文绣是太小,婉容的年龄合适些。从家境到个人条件,还是荣源的女儿好一些。”
载沣说:“那就荣源的女儿吧。”
于是载沣和端康太妃又找来溥仪,把婉容的好处说了一遍。溥仪本来对这事无所谓,也就同意了。
敬懿太妃在载沣面前大叫起来:“你和永和宫是叔嫂,我们远了一些。可这事也不能做得这样没有道理,分明是掩人吗!”
“这……这……我……”载沣面红耳赤,张口结舌。
荣惠太妃道:“这样吧,既然皇帝圈过了文绣,她是再不能嫁给臣民了,可以把她纳为妃子。”
“好!好!”载沣道。
敬懿太妃见闹不出什么,也就不再吭气,默认了荣惠太妃的说法。
话传到溥仪这儿,他又不愿意了:“什么时代了,还要纳妾,我不干!”
他想,一个老婆他都不想要,怎么一下子还要两个呢。
载沣和载泽来到养心殿,载泽道:“皇上哪有没有后妃的?有后必有妃。再说,文绣是皇上圈过的,怎能再嫁别人?皇上就答应了吧。”
载沣道:“皇帝也要看看在六叔和太妃的面子上。敬懿太妃已经说我们有有厚此薄彼的想法了。”
溥仪不想为这事*心烦恼,道:“好吧,就一后一妃,婉荣为后,文绣为妃。”
“皇上,你真的想在这宫中过安稳日子了?”庄士敦在讲完课后问溥仪。
“是这样——还有什么办法?”
“皇上,我觉得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如果皇上有决心,我可以帮助想办法。”
溥仪一蹦跳了起来:“你是认真的吗?”
“这种事还能开玩笑吗?”
“庄师傅认为怎样做才好?”溥仪的目光中充满了渴望。
庄士敦却笑道:“皇上既选后,又定妃,我以为真的要过安稳日子了呢。”
“别打叉,你有什么安排?”
“我觉得皇上应该和公使团的首席公使荷兰的欧登科联络好,让他事先有所准备,事情就好办了。”
“那好吧,你先给公使先生捎个信,这样会稳妥点。不然,我贸然地和他联络,会有误解的。”
“就这么办。”庄士敦说完就走了。
溥杰走进书房,溥仪高兴地道:“时机来了!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
“出洋。”
“怎么回事?”
“庄士敦答应帮助我们,他愿意先和公使团主席荷兰公使欧登科联络一下,此事若能成功,我们许多的心血还是没有白费的。”
溥杰道:“还是和七叔商量一下,把天津的东西卖一部分,好筹一笔经费。”
溥仪道:“好的,就交于你了。”
溥仪、溥杰异常兴奋,待到重又展开黄色的包袱,溥仪道:“今天多带一些,这样的日子快到头了。”
这一天,溥仪一下子就“赏”了溥杰十本宋版书:
毛诗 四册
韵语阳秋 一套
玉台新咏 一套
卢户部诗集 一套
五经 一匣四套
篡图互注南华真经 一套
和靖先生文集 一套
御题尚书详节 一套
帝学 一套
孙可之文集 一套
包袱不行了,就装满一箱子。溥杰兴高采烈地带走了。
“从你说的情况看,我本人对这位皇帝深表同情,我觉得,我们可以接受他到这里来。如果情况需要,我甚至愿意陪他去天津。”
听了欧登科的话,庄士敦非常高兴,道:“大使阁下这样做,是拯救了一个人,体现了伟大的人道主义精神。皇帝陛下会亲自给你联络的,一些细节问题就由你们决定吧。不过,此事我还是在幕后为好,我与大使阁下联络的事,还请大使先生保密。”
“可以。不过,这要皇帝本人到公使馆来并发表声明我们才好接受他的要求,不然我们的美意会被别人误解的。”
“那么,我回去把今天的谈话告诉皇帝,看他有什么具体的步骤。”
庄士敦离开荷兰公使馆,来到毓庆宫,溥仪已等得非常焦急,见庄士敦来了,忙问:
“事情如何?”
“他愿意帮助。”
溥仪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养心殿里,溥仪拨通了欧登科的电话,说道:“大使先生,你的美意庄士敦师傅已向我说了,对此,我深表谢意。”
“庄士敦博士向我们详细地描述了皇帝的生活环境,也介绍了皇帝的性格,我们觉得有义务,有责任帮助皇帝陛下过高尚的生活,过有意义的生活,过自由的生活。”
“大使先生,我和弟弟出逃宫禁的目的是要留学西洋,获取新知,增强能力,这些都请大使能提供帮助。”
“可以,我可以完全负责。不过,皇帝陛下如何才能出紫禁城?出城后的经费如何办理?这些都有准备吗?”
“这些问题,就让溥杰殿下到大使先生那里去详谈,在电话里说不方便,也说不清楚。”
“那么我就恭候溥杰殿下的到来。”
第二天,溥杰到了荷兰公使馆。
“我本人,也代表皇上,向大使阁下表示由衷的谢意。出洋留学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大使先生是知道的,我们这种合理的愿望却根本就不会被理睬,更不用说得到理解和支持了。大使先生能把我们拉出火坑,我们一定会使大使先生因有这一义举而自豪。”
“这是我们应负的道义上的责任。怒我直言,你们的经费解决了吗?”
“这个大使放心,我们在天津已有筹备好的款项,足以应付各种费用。”
“我对此表示怀疑。皇帝陛下不出宫,而殿下出入也引人注意,又不常到外面走动,能筹下这么多的款项吗?”
溥杰笑道:“事实上还有一位亲王支持我们,对大使先生也没有什么保留的,这个人就是七叔载涛。”
欧登科这才释然一笑:“这就合理了。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皇帝陛下自己如何离开紫禁城了,只要能溜出那个大门,那就一切不成问题,从皇帝陛下第一天的食宿,到皇帝陛下脚踏英国的土地,进入英国学校的大门,我都可以安排好,我全部可以负责。”
于是二人计议,由欧登科把汽车开到神武门外,溥仪设法溜出神武门,只要是进了欧登科的汽车,一切就都完成了。
于是他们定下了出宫的具体的日期和钟点。
御花园里,在一群狗的包围中,溥仪和溥杰站在亭子里计议着。
溥杰道:“我身边有一群太监,各宫门有各宫门的太监。你看,宫廷外围是护军的各岗哨,神武门外,还有民军步兵统领指挥的巡逻卫队,我们怎么走出这重要的包围呢?”
溥杰道:“我看,最关键的是皇上身边的太监和宫门太监,只要这几关打通问题就不大了。皇哥哥有什么办法打通关节吗?”
“有!他们爱财,花点钱就行了。”
“不一定吧。”
“我最了解这些太监,他们为的就是钱。以前还想着地位,想着权力,以此找回男人的尊严。可是现在,我是个逊位的皇帝,他们追求的就只有金钱了。”
计议已定,溥仪便在太监们的身上大把大把地花起钱来,拿到钱的太监都欢天喜地地谢恩,表示绝对忠于万岁爷。溥仪内心暗自高兴,认为万事俱备,万无一失了。
约定出宫的日子到了,溥杰早早地来到宫中,进了养心殿。溥仪通知师傅今天放假,于是兄弟二人躲在养心殿里焦急地等着那一时刻地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钟摆地晃动是如此地缓慢,秒针的嘀嗒声,声声敲打在二人的心上。
到了!时间到了!
溥仪、溥杰往养心殿外走去。
“万岁爷,二爷请留步,王爷下了严令,叫奴才们不让万岁爷、二爷离开殿一步,令各宫门一律断绝出入,紫禁城全部进入戒严状态。”
“胡说,我是皇上都不知道,哪有这样的命令!”
“万岁爷看殿外面,护军已到了内延了,这是王爷刚下的命令,还没有一分钟呢。”
完了,全完了!溥仪、溥杰一下瘫坐在椅子里,面面相觑。
过了不大功夫,载沣气急败坏地来了,到了皇上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听听听听说皇帝,要要走走……”
看着他那副狼狈的样子,做错事的倒像是他,溥仪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有那么回事。”
“这可不好,这可怎怎么好好……”
“没那回事!”溥仪矢口否认。
载沣把目光移向溥杰,溥杰吓得连忙低下了头。
“随我回回府去。”
溥杰低着头,跟载沣走了。
“你们,你们是谁把事情泄露出去的?”溥仪暴跳如雷。他从敬事房拿来竹鞭,疯狂地打向他们:“拿了我的钱,还要坏我的事!可恶!可恶!是你吗一是你吗!”他一一问去,一一打去,没有一个太监吭一声,任由他打。“我我要是查出来是谁告的密,我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割他的舌头!挖他的眼珠子!”
他不可能查出告密者,他对太监又多了层恨。
“监狱!监狱!监狱!”
他诅咒着,从此以后,最怕看见高墙。
本来溥仪只是晚上在长cg就寝,而且近年来有时晚上也在养心殿居住,可是现在,他却躲在长cg里不愿出来了。以前,白天的时间都是在养心殿和毓庆宫书房度过的,现在他却不愿到养心殿去,对那些报纸他也失去了兴趣,只是那一百头狗,他带了几十头在长cg。
所有的太监都怕见到他,他一会儿能把你疼死,一会儿能把你打死;他疼你的时候,你是心惊肉跳地笑,他打你的时候,则是忍着剧痛去笑。连张谦和与阮进寿也被他打得遍体鳞伤,总是躲着皇上。
张谦和向内务府说了,绍英和春龄一声不吭,不得已,张谦和又把这事向瑜太妃禀报,敬懿太妃道:“还是找永和宫吧,这年头,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张谦和又硬着头皮来到永和宫。
“奴才给主子请安。”张谦和跪在端康面前,赵荣升正在给端康挖耳朵,端康太妃正在自在,见到张谦和,很感讨厌,道:“什么风儿把大总管给吹来了呀?”
“主子,现今万岁爷脾气大得很,养心殿长cg的人被他打了一遍了。”
“连你这位罕达他也敢打吗?”
“回主子,奴才的手指都被他打劈开了。”
端康坐正了身子,道:“你怎么不到太极殿去呀,你不是一向都是把话往那里说的吗!”
“主子的话好像巴掌扇在奴才的脸上,奴才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主子尽管打就是。”
“你年纪也不小了,谁也不会计较你,你以后走正道就行了。”
“奴才谨听主子吩咐,奴才的心可以掏给主子。”
端康道:“好吧,皇帝闹得很厉害吗?”
“确实是有点过分。”
端康道:“这话,也只有你敢说了。不过如今我不大好管皇帝的事,这你是知道的。自从福晋仙升后,我内心愧疚,皇帝的事,不再好过问。现在皇帝正在气头上,就让他闹去,让他败败火,他总不会一直这样下去吧。”
张谦和道:“主子总要想个法子给万岁爷败败火才好。”
端康道:“总不能像他小时候那样关他禁闭。他的脾气,你们最晓得,有什法子你们不好做,可以禀告我——这法子终归你们想。”
张谦和见端康又把球踢给了自己,叩了头,回养心殿去了。
赵荣升道:“这老儿,也该受点打才能乖。”
端康笑道:“升你为大总管;到皇帝身边去吧。”
赵荣升搂着端康道:“就是主子舍得我,我又总能舍得主子呢。我要服侍主子一辈子。”
“你呀,就是嘴甜。”
“奴才的嘴还香呢。”
“什么法儿。”
“只怕说出来主子会治奴才的罪。”
“说出来看看,你知道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赵荣升道:“万岁爷既然不喜欢太监,宫女也许喜欢,旁边安几个宫女不是很好吗?”
“这,可是有违祖制的呀。”
“皇上做了多少有违祖制的事呀,何况平了皇上的怒气,宫内宫外都会说主子的好处,谁还会怪主子不成?”
“行,就这样试试看。”
赵荣升出来,来到侧殿,一打帘子,里面出来一位宫女,袅袅亭亭,燕声玉润:“怎么这么长时间啊?你和主子干得好事。”
赵荣升一把把她搂过:“晴儿,我的心肝,我不侍候好她,能有咱们的好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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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49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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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哥哥,你轻点,在那边劲还没使完哪。”
“那边使的是假劲,这里使的是真劲。”
赵荣升是宫中有名的武生,哪个宫女不想找他配对儿。晴儿长得如花似玉,方能讨得赵荣升的喜欢。虽然赵荣升是个假男人,但是和宫中所有的“配对儿”一样,他们都是聊解饥渴,权作慰藉。多少年来,多少个日日夜夜,这样人就过着这种生活。内务府对此知之不禁,或假为禁止,许多太监和宫女过着夫妻般的生活。也有真有感情地,不以性快乐为目的,出宫以后,竟能组成和美的家庭。但是多数太临,畸形暴戾,讨得女子,只是作性虐待而已。
一阵风吹来,树抖桃花纷乱。赵荣升道:“晴儿,咱俩这样,我总是惬意,有时身内如猛兽奔突,要折磨你,可我都强忍下了,若果有一天我这么做了,不知你能不能原谅我。”
晴儿躺在他的怀中道:“我就是死在你的手里,也是高兴的。”
赵荣升泪如雨下,停了一会儿,道:“晴儿,如果给你一个真正的男人,你会怎样呢?”
“荣哥哥怎么说出这般话来,我是铁了心跟你的。”
“我说的是真话,咱俩出宫的日子是有的,你不如在这宫中怀上一个,出宫以后就成了咱的骨肉,咱远走高飞,凭现在的积攒,咱们一辈子的吃喝用度是不愁的。”
“我是荣哥的人啊,怎能给了别人?”
赵荣升把她当胸抓起来:“可,可我是个废人,咱哪里能有后代,如你在这宫中真的怀上了,不比在外面领养的好吗?”
民国以后,逃出的,或带薪出宫、自愿出宫、被遣出宫的太监宫女很多,原来几千人的太监,现在也只有千把人。这些人出去或流浪而死,或出家为道为僧,或过着富豪的生活,有不少人也“娶妻生子”,儿子总是过继的。太监们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人能继承自己的香火,所以千方百计地积攒一点钱收养个儿子。赵荣升说了上面的话,晴儿深深地理解,道:“我何尝不知能有人承香火是你的平生之愿。可是我若这样做了,我……我……成了……”
“别说了,不做也罢。”
“荣哥,我什么都愿意做。——只是在宫中,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呢?”
“皇上。”
晴儿大吃一惊:“你是做梦,还是疯了!”
赵荣升把近来皇上的情况说了,最后,他道:“皇上都惊恐万分,树倒猢狲散的日子不远了。咱做这事,天不知地不觉,咱一生的幸福,都押在这上面了。晴儿,只是委屈了你。”
“荣哥……”
二人相抱而泣。
端康太妃下谕:鉴于养心殿,长cg太监服侍皇帝不周,令皇帝不快,特从永和宫中调出宫女服侍皇帝,所有人仍各就各职,不得玩忽亵怠。
溥仪看了端康的这个谕令,顿觉清爽了许多,待见到几个宫女袅袅地在面前拜下,莺莺燕燕地为“为万岁爷请安”,早已心花怒放。已近十七岁的溥仪平时没少注意过女人,也曾莫名其妙地做过那种春光旖旋的梦,以致下面流了许多秽物,每当如此,他都惊恐地看四周,看有没有盯着自己。而对收拾他衣服的太监、老嬷子,总是留心他们的反映,却发现他们神情漠然,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四个妙龄女子离自己这么近,向自己请安,在下人面前,溥仪第一次感到慌张,有点不好意思,而内心里有在渴望什么,血管里在涌动着令人颤慄的潮流。
太监们不再靠近皇上,皇上也不再呼唤打骂他们。
“咱们给端康主子磕几个响头吧。”几个伤体未痊的太监跪在了地上。
“是端康主子救了咱们。”另几个太监道。
所有的太监都如释重负,犹如脱离了魔掌,走出了死地。
“主子,奴才们都感谢主子的大恩大德。”张谦和来到永和宫向端康太妃传去养心殿、长cg中太监们的话。
端康得意地笑了。她想:不久皇帝大婚,这几个宫女就留在那里,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耳目,而太监们也都心向着永和宫——这真是天赐的美事。
几天的时间,几个宫女与溥仪已很熟悉了,溥仪恨不得在十年前就与她们泡在一起,她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乃至一股股的喘气声都让他心醉。特别是是晴儿的眼波和她身上散发的特有的香味更是让溥仪心荡神摇。
一天午睡,是晴儿服侍她。正值初夏,晴儿穿得很单薄。弯下腰来,如柳枝轻拂;直起身来,玉乳高耸。溥仪的心内扑扑直跳,目光与晴儿的刚一接触,又马上闪开了。
“万岁爷,晴儿身上有什么呀,万岁爷这样看晴儿,晴儿……”接下来是“嗯嗯”的扭捏声。溥仪更是不能自持,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
“奴婢给万岁爷解衣宽带吧。”
晴儿的手在溥仪的身上有意无意地触摸着,一件衫褪去,又一件衫褪去……最后:
“万岁爷,这儿怎么湿沾沾的,从哪儿流出的呀?”
溥仪再也把持不住。“晴儿。”他低声叫了一声,一把抱住她。
“万岁爷,可不能,可不能……”可是她的手,仍停留在那湿的地方,摸着那硬硬的男人的骄傲——赵荣升最感伤心的自卑的东西。
“晴儿,来吧,咱们来吧。”
“主子知道,不打死奴婢才怪。”
“没事,这儿没人,没人知道。有我呢,有人知道,也没什么。”
“万岁爷……”
晴儿热烈地响应着她,又号召着她,引导着他。
晴儿闭着眼睛,把溥仪想像成赵荣升,不顾阵阵的裂痛,欢乐地叫着。一会儿,女人的快感升起,溥仪血气方刚,威猛逞强;晴儿欲火燃起,以假当真。
一阵狂风雨骤,两人大汗淋漓。
“晴儿。”
溥仪无限温柔地搂着晴儿雪白的颈项。晴儿把他的手推开,娇弱无力,但仍是抽出身下的绸子,拿起来,是鲜红的血。
溥仪大吃一惊:“怎么了!”
“万岁爷不懂这事儿,这叫‘女红’,处女第一次都有的。”
“你怎么知道?”
“听别人说的呗。”
二人又卿卿我我,搂抱了一会儿,溥仪沉沉睡去。
晴儿穿好,梳洗好,揣着“女红”,来到永和宫,见了赵荣升,向他使了个眼色。一会儿,两个人在赵荣升的住处会面了。
“荣哥……”
晴儿哭倒在赵荣升的怀里,掏出那洒满女红的绸子,赵荣升一下明白了,也刷的地流出泪来:“我的晴儿,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一天,一个宫女道:“我看晴儿和老爷子有点不对劲儿。”
“我早看出来了。”
“我也是。”
“咱们今天一起去看看怎么样?”
“行!”
“不好意思的呢。”
“什么不好意思,你整日地不想着那事呀,我可想疯了。”
三个人一起来到长cg,大殿里的太监有的在玩牌,有的睡了。到了通向寝宫的走廊,已没有个人影儿,这在平时,都是住着太监的,可是太监们现在都不敢接近皇上,远离他又能逍遥,谁还在这里讨晦气。
通过长长的走廊,揭开厚厚的帘子,是一群狗守着大殿。往右走,进入西门,三人静静地听着,见门前也卧着狗,可是这些狗与这几位宫女早已熟悉,随之摇摇头,就是摆摆尾,没有吱声的。
“你听——”一个宫女道。
果然,里面是男女欢爱之声,快活得要死的声音。
三位宫女目光朦胧,色韵流动,嘴巴张着,玉泉不觉酸兮兮的,玉乳知觉也胀胀的,哪里还能熬得住。
一个人掀帘进去了,后两个人也就跟了进去。
到了床前,见溥仪和晴儿骑在一处,眼睛紧闭着,舌头互舔着对方,手不住地摸着对方,身子不住地迎合着对方……
那个年纪较大的宫女一下把袍褂全脱下来,又脱去了内心,跨上床,抱住了溥仪,溥仪一激凌,打了个冷战,睁眼回头一看,见一个宫女正抱着自己,手已伸向自己的下体。他哪里还能辩解,那个宫女已翻过身来,仰面躺下,一把搂过他……
“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晴儿,这就不够意思了,只顾你自己快活,不顾我们……”
溥仪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不一会儿,一泄如注,瘫在床上。
那个宫女余兴未尽,仍舔着他,从身也抽出绸子,道:“皇上,看看奴婢是黄花闺女呀。”
“我也是。”
“我也是。”
二人上床来,晴儿却穿衣起来道:“让老爷子歇会儿吧。”
“哼!”
三个女人对她虎着脸。
“好,我到外面给你们把把风。”
“这还像话。”
那位不尽兴地宫女,已打熬不住,对另一个道:“你给姐们儿解了吧,不然我这罪受大了。”
于是几个人又互慰起来,过了半个时辰,一个宫女道:“我也受不住了,皇上可以了吧。”
溥仪醒来,见一个玉女跨在自己身上,拿着他的双手按在自己的双乳上,就要挺起身,可哪里还能挺起来,看她星目微睁,起起坐坐,目光往下一滑,又是一惊——血!停了一会儿,那玉女终于颤抖抖地几声嘤咛,停住了。
一会儿,她道:“我的‘红儿’都在万岁爷身上啦。”
“红——女红——红儿——”溥仪的脑子里嗡嗡直响,一阵恶心,一点也没有了第一次和晴儿时的那种感觉。
一天,一个宫女道:“看皇上的身子骨儿,精神劲儿,嫩了点儿,弱了点儿,怎么办?”
“我有个老乡在永和宫药铺里,向他讨点那种药不就行了?”
“这个办法好,不过,那位恐怕不是你的什么老乡,而是你的老公吧。”
“我撕了你的嘴!”
“看,我说对了不是!”
几个宫女仍纠缠不休,溥仪早已厌倦,又不愿向瑞康和内务府开口。
一天,他走出养心殿,顿觉一阵眩晕,一头栽下来,待宫女把他扶起,交给太监,他仍眩晕不止,眼冒金星。
到了毓庆宫,朱益藩把脉,大吃一惊:“皇上虚弱如此,怎么会是这样!”便立即叫来其他几位御医会诊,几人面面相觑。
当天,王爷见端康太妃道:“皇帝马上就要大婚,婚前要举办各种礼式,还是不要让宫女伴他左右吧,这这这这样会让外外人说闲闲话。”
两人议了一会儿,端康见王爷态度坚决,就撤回了宫女。
忽然,端康冷汗淋漓,脸色腊黄。
载沣道:“怎怎么了!”
旁边的小七儿也道:“老爷子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
载沣退去后,端康传谕:“让晴儿来见我。”
一会儿,长cg的三位宫女来到永和宫。
“晴儿呢?”端康急不可待的道。
“晴儿?不是早回永和宫了吗?”
端康一下子瘫倒在椅子里:因为赵荣升和她请假,也出宫多日了。
“王久安。”
“奴才在。”
“这三个人就交与你了,先禁在宫内,除你之外,不许见任何人!”
“嗻。”
三位宫女吓得哪里还能说出话。
第三天,三位宫女暴毙,不知得了什么急病。没有一个人问起此事,好像紫禁里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儿一样。
溥仪的身边又多了太监,但是他的身心和以前已有很大的不同。身体孱弱无比,好像一股风就能把他吹到天上;而头脑里不知道装了些什么,整日沉默不语。似乎不知道白天和黑夜的区别,多在早晨睡觉而在晚上起来。
“庄师傅,”陈宝琛见到庄士敦道,“咱们不能眼见皇上这儿消沉下去。皇上很听你的话,你开导开导他吧。”
庄士敦道:“我已失去了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说实在的,对皇上我很内疚,到了今天这种程度,我是有责任的。”
陈宝琛道:“看来,我们可能是错了。但是,如今庄师傅更要想出办法才好。”
“我正在努力,正在想办法。”
“这就好。”
庄士敦思来想去,脑海里突然一亮:“对,让他再和外面的世界接触,和面的世界联系起来?”
庄士敦来到养心殿,直接来到溥仪的卧室。溥仪似睡非睡,在太监的呼唤仍眯着眼睛。
“皇上,起来吧,我有要事。”庄士敦对着溥仪的脸道。
溥仪翻开眼皮道:“有什么要事?”
“有一位世界上现如今最闻名的思想家要到宫中来。”
“噢。”溥仪的眼睛睁得大了点。
“他的名声还在现在的法美总统之上,其他的国家元首就更不用说了。”
“是谁?”溥仪坐了起来。
“是罗素。”
“他不是来了好几个月了吗?记得是梁启超邀请的。”
“是的,皇上,可他还在中国,没有走,他不见到皇上他是不走的,他说若是这样的话就等于没来中国。”
溥仪在以前埋于报纸堆中,是知道罗素的,他来中国引起了中国的轰动,那时候,不论大报小报,都报导罗素的行止,他的学说被广泛介绍。今天听庄士敦说他要到宫里来,不能不说这是一针兴奋剂。
“庄师傅,这事是你安排的吧?”
“说对了一半,这主要是罗素的意愿。”
“何不早说?”
“可是——皇上最近身体不太好,精神也很——颓唐,所以我就没有和他联系。”
“现在行了?”
“皇上还是要再振作点。”
“好吧。”
皇上又改变了原来这些日的生活习惯,又到毓书房读书了,师傅们很高兴。
“听说有个叫罗素的要来,是怎么回事?”端康问载沣道。
“我已问过了陈师傅和庄师傅,罗素的名声很很大,能来宫中拜拜拜见皇帝,也是咱们的荣荣荣耀,陈师傅说,这对皇帝养身子也有好好处。”
端康太妃道:“既然陈师傅这么说了,那应该是妥当的。不过,我听他们读报时是经常读到他的名字的,这个人主张什么‘社会主义’,要什么‘自由’,会不会对皇帝有不好的影响呀?”
“陈师傅说过这事了。说这罗素主张在中国社会主义是不能实现的。又说,这罗素反对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罪罪恶。”
“这话倒是对的——什么‘社会主义’皇上也不懂吧?”
“不会懂的。”
端康太妃道:“那好,宫中要好好接待他。”
罗素访问紫禁城,受到上自太妃王爷皇帝,下到内务府、宗人府、师傅乃至太监们的欢迎,这在紫禁城的历史上是少有的——因为他是个有争议的人。
御花园的楼阁上,溥仪端坐着,他的面色由于兴奋而有些红润,眼睛也有了神采。他头戴瓜皮黑帽,戴着眼镜,穿着一般的袍褂,显得很朴素。
不一会儿,罗素到了。
“皇上,这位就是伟大的哲学家罗素博士。”庄士敦指着走在前面的高个子长脸大脑门的英国人道。
“欢迎欢迎。”
溥仪站起身,往前走几步。罗素忙上前握住溥仪的手道:“庄士敦师傅过奖了,不过,他在皇帝陛下面前这样夸奖我,我是非常高兴的。”
“先生来中国已很长时间了,在中国引起的轰动,我是知道的……”
“皇上,”庄士敦道,“还有其他客人呢。”
溥仪笑起来:“我和罗素先生一见如故。”
庄士敦介绍了同行的人:勃拉克女士、赵元任教授,孙伏园教授、蒋白里教授,还有……
溥仪道:“这位就不用介绍了。”
“梁启超叩见皇上。”说罢,他跪下来。
溥仪连忙道:“快起快起,这样太不好了。”
梁启超站起身来。溥仪道:“以后就不要行这些礼节了,不然,还以为我又怎样怎样了呢。”
梁启超道:“我永远忠于皇上,是臣子!”
溥仪道:“坐吧。”他转身向罗素说道:“先生见此,有何评价?”
罗素道:“犹如我见到了女王陛下,自有崇敬之情。”
说得溥仪喜滋滋的,道:“我哪里能和女王陛下相比,犹如太阳和星星。”
“皇帝陛下,我从你的气色身体,看到陛下的高贵,也看到了陛下的忧郁,甚至还有恐惧、自卑,等等。刚才陛下的话也反映了这一点,我是不是说的太过份了点儿?”
“我从庄师傅身上早就学会了直率。”溥仪面向其余的人道:“各位学界泰斗都是学贯中西的,恐怕都不喜欢‘曲径通幽处’的那种谈话方式。”
大家笑起来。
赵元任道:“我确没有想到皇上秉赋有如此高的才华。”
梁启超道:“中国若没有奸贼纷乱,不至于到此地步。”
溥仪道:“罗素先生对中国有何看法?”
罗素道:“对中国,我还是一贯的看法:对中国,不适合社会主义,当开发中国资源,社会主义只适用于实业已发达的国家。我更反对所谓的阶级斗争,今日的世界,最危险的两件事体,就是爱国主义与阶级斗争。”
“可是中国却四分五裂,干戈四起。这种局面,恐怕还会愈演愈烈。”溥仪道。
罗素道:“从根本上说,中国没有更先进的思想,人们沉迷在低层次的欲念之中,想的是吃、喝、住、穿和女人。人类应放弃为私人幸福所作的争斗,按去短暂欲望之一切热心,带着热情,为永恒的事物而点燃自己——这就是自由人所达到的精神美的境界。可是在中国,不仅不能放弃个人的私人的幸福,而且,对幸福意义的理解是原始的,是低层次的。中国正在倒退,其思想境界,远不如几千年前。”
“我也赞成这种说法,”庄士敦道,“孟子就有许多很自由很民主的思想,可是现在,在中国却人欲横流。”
“那么,”蒋臣里道,“用鸦片叩开中国的大门是什么层次的欲望呢?”
庄士敦笑道:“也不是什么高层次的欲望。”
罗素道:“还是不谈这些吧。我想说的是我刚才说过的话,皇帝陛下确实生活在恐惧、犹豫之中——庄博士,你给皇帝陛下讲过生命的本质吗?我想,在中国师傅那里,恐怕不会有科学的解释。”
庄士敦道:“我并没有讲。”
“那么,皇帝陛下,看到你这样,我要多说几句。在无从计算的时间里,灼热的星云产生的太阳系——喏——天下有千千万万个太阳,这是一个系统……”
“这个皇帝陛下是知道的。”庄士敦道。
“那么,好,有了太阳系,又产生了地球,地球上的生灵。人是多么渺小呀——中国的庄子也说过这种话。人面对的是一个陌生而无情的世界,在行动上、欲望上,人不得恒久地驯服于外在世界的暴虐踏践之下;但是,人的思想却是自由的,我们的思想中,充满了对外在世界狂暴力量的反抗。我们每个人都面对过死亡、痛苦、贫乏或责任,我们要明白的是,当不幸降临时,我们要用勇气去将心思从无用的悔恨、恐惧中扭转开来,而不必抱怨希望之幻灭。我们人类自被上天所创造之日起,就面对着残酷的外在世界,问题是,人类总是在进步!为什么?因为人类用勇气将他们的思想,从徒劳的惧怕悔恨中扭转开来!”
大家鼓起掌来,罗素道:“我说的话看样子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梁启超道:“我就是在痛苦中活到现在的。听了先生的话,我会鼓起勇敢的风帆,在生活的苦海中继续前行。”
罗素见大家来了兴致,自己也滔滔不绝地道:“人的生命,是短暂而虚弱的;命运早晚会将无情和黑暗降临到他身上。在善恶上盲目的,对毁灭上漠不关心的全能者,在它的冷酷之途上进行着;对人说来,今天他注定要失去他最挚爱的人,他自己明天就要经历黑暗的门扉。在不幸早晚降临前,能使他们短暂的生命显得高贵的高做思想,有待珍惜。要藐视命运的奴隶之懦怯的恐惧,崇拜自己亲手所建的灵地;不沮丧于机运的主宰,而从主宰我们的外部世界的反复无常的暴虐中,存有心灵的自由。人类要不屈不挠,独自撑持着他自己的理想所铸造的世界,不顾那无意识力量的蹂躏行进。”
众人谈话的兴致越来越高,以至丰盛的筵席,又成了讲演的宴会。
罗素的来访犹如给溥仪打了一针强心剂,他又增了些活力,添了些生活的勇气,多了些开朗。
紫禁城内外都长出了一口气,对庄士敦的评价也逐渐好转。
“皇上,我计算了一下,即便遵照皇上的旨意,以最节俭的方式办理,大婚也须四十万元才行。”
载涛是皇上大婚典礼事宜的总办大臣,以绍英、耆龄为副。大家非常可惜世续在几天前去世而没有看到他渴望已久而又在即的皇帝大婚盛况。
“不能再俭了吗?”溥仪道。
“再也不能少于这个数字了。”载涛道。
“就按这个数字办吧。”
绍英道:“可是内务府是一元也没有了,亏空得厉害,怎么办?”
溥仪大睁着眼睛,他不知道紫禁城竟窘迫到这种程度。
载涛道:“民国政府从来也没有履行过他们在优待条款中许下的诺言,现在可以向他们要一些了。”
载泽道:“怎么可能要来,他们一仗接一仗地打,总统一个接一个地换,政府?谁的政府?是什么政府,样式而已,哪里还有钱。他们的国库和我们也差不多。”
载沣道:“问题不在这里,我们去要钱,总是理直气壮,他民国政府,总不能不表示吧,就是在其他方面,也要讲点体面。”
“这么说是对的,”陈师傅道,“在其他方面他们民国政府还是应该给以帮助的,优待条件,载在盟约嘛。”
载沣道:“可咱们的钱钱倒是怎怎么筹措啊?”
“既然民国政府不愿把他们欠我们的款拿出来,那么我们怎么做,他也就要睁只眼,闭一只眼了。还是老办法——抵押。”载涛道。
载沣道:“这么多的钱须要很多东西,抵押出去,会会不会引起政府和各各各方面的反对起起哄?”
载涛道:“政府倒不怕,他们欠咱的,就不会多说。不过其他方面的反映可能很强烈,咱要用一些法子,避开报纸,可以做得秘密点。”
绍英道:“怎么可能避开,平时内务府多么一点小小的东西都弄得满城风雨。”
耆龄道:“那就只说抵押,决非拍卖,一俟民国政府的欠款拨到,即行赎回。”
载涛道:“这样最好。”
于是由绍英向北洋政府交涉,当然政府回以“国库亏虚”。而另一方面,载涛则找到英国汇丰银行,由钟凯经手,将咸丰、同治年间的金银器皿,一共装了四十多个大木箱,又另加两箱瓷器和玉器,抵押了出去。
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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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50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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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源的府第在帽儿胡同,本来就很大,现在更是经一番整修、扩建,面貌一新,帽儿胡同也热闹起来,来这里的人们络绎不绝。帽儿胡同的人们,也似乎忘了自己的胡同叫“帽儿”,自荣源被封为承恩公后,胡同的人都说:“咱住在‘荣公府’胡同。”
胡同的马路也已整修一新,几间太破的房子也整修了,这几日,胡同的人们正在为一家作坊发愁呢。
原来,帽儿胡同12号是一家炸麻花的作坊,每日不分昼夜地工作。有一天,一位外地的来到胡同,看到作坊,说:“我们是专程来看皇后娘娘的府院的,一切都好,就是这家作坊不好,那里天天冒烟,油烟到处乱飞乱熏,弄得这一带气味难闻,皇后娘娘闻了,不知是什么样儿呢。”
帽儿胡同的人平日很和气,根本没有注意到那根烟囱,经这位好事者一说,顿觉那烟囱扎眼,烟味刺鼻。
“让他搬走。”街坊们议论道。
“可不行,住了几辈子了,说搬就搬了?”
“你不嫌难看?”
“那倒是,是难看难闻。”
“这不就得了。”
“可怎能叫人家搬走呢?如今约法上是保护人们的居住权的。”
“哟,你还真听了许多人的宣传了呢!你太那个了吧!”
立即这个人遭到围攻,也就不说话了。
胡同里的人便为这烟囱整日地发愁,眼见就要行各种典礼了,这不影响咱帽儿胡同的形象吗?
这事不知怎么让溥仪知道了,他想,要是烟真的熏了皇后的头脑怎么办?于是密谕内务府,令优给麻花作坊迁移费,劝其另处营业。结果两家欢喜。帽儿胡同的居民也非常高兴,自豪地望着身边的一切,到了外边,道:“咱是荣公府胡的,胡同可繁华了,皇后可漂亮了,全北京城谁能得上!”
其实,皇后是住在天津的洋房里。自辛亥革命后,北京的王公及满蒙汉大臣有家业的,除了少有的几家外,多居在青岛、天津、上海和其他地方。婉容在天津已经住了整整十年了,在那里,跟外国人学了钢琴和舞蹈,又跟中国老家学了诗词文章和书画。她真正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琴棋书画全能的才女。
如今她要搬回北京了,因为不久就要进入大婚的程序。
进入北京,回到帽儿胡同的这一天,她乘坐的马车所到之处,观者如潮。
“她就是皇后!”
“听说美如天仙!”
“看!看!那影儿!”
“你能看见吗?啊!什么眼呀!”
一阵哄笑。
帽儿胡同更是水泄不通,家家户户全体出动,迎接给他们胡同带来无上荣耀的人。
一下子,全北京乃至全国都知道了帽儿胡同。帽儿胡同的好事一桩接一桩。婉容回府不久,是她的生日,因是皇后,所以生日就成了“千秋节”。虽未入宫,但礼节如同入宫之后的皇后,荣公府门前当然车水马龙,许多天,帽儿胡同的人奔走相告:“余叔岩、杨小楼来唱戏了!”
“还有呢,尚小云、梅兰芳也来了!”
真正大婚的典礼项目开始了!北京人真的开了眼界。
因为清朝选储的制度及晚清特殊的立君方式,整个清朝,真正行大婚之礼的就几个皇帝。有些皇帝在做皇帝前早已成婚,有的则不是。溥仪虽逊位,但帝号不废,所以能以皇帝身份成大婚礼。
1992年10月21日(九月初二),是纳采礼的日子。
上午10时,正使礼亲王诚堃、副使睿亲王中铨由乾清宫出发,城堃骑马在先,中铨徒步持“节”在后。仪仗队手持黄缎龙旗两面以及木牌、木棍等分两边随行。中铨的后面随黄伞一把,白马、黑马各两匹,都是雕鞍锦辔,鞍上盖着一块黄色绒毯。
队伍的后半部分是采礼。先是黄绸围裹的木亭八座,里面放着玻锦匣,内置金银锞子、各色宫缎、金珠头面和金银花瓶,另有其他珍宝,后随绍兴酒四十坛,干鲜果品、喜饼若干,分装了一百抬。最后是全身染成了红色的绵羊四十只。
浩浩荡荡的行列走到神武门,步军统领衙门和保安队的三名骑马队在前开路;宗人府与内城守卫队的三起乐队随行演奏。
所经街道临时戒严,地安门正门此时大开。
街两边围观的人如堵如潮。
一个学生道:“真是奇观,二十世纪的中国还有这种东西。”
另一个道:“这正是百姓们所渴望见到的,他们的高兴劲儿肯定超过了那个皇上。”
一个外围记者道:“请你们介绍一下这队伍的穿戴服装和仪仗用品好吗?”
两位学生可被难住了,也被逗乐了;他们也无法描述这倒底是什么样的一支队伍。只见卫队和乐队,全是民国的礼服,扛着洋枪,吹打着洋号洋鼓,后面跟的正使、副使,仪仗队以及一应执事人等,则全是清朝的服装,龙旗飘扬,黄伞招摇,还有一些东西,两位学生也说不出是什么。
帽儿胡同礼炮响后,爆竹齐放,人群和这火药味儿充塞了整个胡同。
好不容易正、副使通过了胡同来到荣公府门前,早有荣源带着长子润良在大门外跪迎天使。正副使进了大门,荣源父子又跪迎一次,正副使这才进了大厅;执事人等忙搬进采礼,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几条长桌子上。荣源父子复又叩头谢恩,然后设晏款待天使。“天使”仅稍坐一下,并不动箸,即起身回宫向溥仪“复命”去了。
第二天,溥仪就看到了京津两地报纸连篇累续地报道纳采礼的盛况。
一下子成为全国注目的中心,溥仪兴奋异常,他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从来没有见过民众对他仍这样关心——他还以为那样浩浩荡荡、奢华招摇的队伍会受到舆论的谴责呢。
兴奋之余,宣统帝摇起了电话。
“喂,是荣公府吗?”
“是,您是哪一位呀?”
“我,是宣统。”
“皇上,万岁爷,您老好!好!”
“你是谁呀?”
“我是润良。”
“噢,是国舅啊,家里都还好吗?”
“好!都很好。”
“府上还富裕吧?”
“谢万岁爷关怀,我们家境一直很好。”
“那就好,如今花费很多,也要节约点。”
“是,是。”
“皇后呢?”
“她在闺中呢。”
“能接下电话吗?”
“行,我就去传旨,就去传旨。”
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如春天中黄莺的歌唱的声音:“喂,是皇上吗?”
“是,是皇后呀。”
“就算是吧。”
“怎么?如今已是了么。”
“奴婢就算是吧。”
“不要用‘奴婢’这样的字眼,这太陈旧了。你是进过新式学堂的,思想比我先进,知识比我丰富,该知道这时‘奴婢’二字的称呼已过时了。”
“那就你我称呼吗?”
“好!这样最好!”
“我也较喜欢那种新式的夫妻关系,喜欢那种新式的夫妻制度。不过,在婚姻问题上,还是传统点好,皇上——你以为如何呢?”
“我也是这样看,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呀。”
“嗯嗯……”
听着电话里不好意思的声音,溥仪大笑起来,道:“I love you。”
“你说什么?”
“你不是也有洋师傅吗?怎么不会这句话?”
“我没学过英文,皇上——你说的是英文吧?那是什么意思呢?”
“啊——是‘我爱你’。”
“哟,你……”
两个人虽未谋面,犹如熟人一般,卿卿我我地说了一半天。
终于说完了,婉容一旁站着的润麒调皮地道:“姐姐,和谁说得这样热乎呀,羞不羞呀。”
“听人家说话,看我不撕你的嘴。”
婉容向弟弟撵去,润麒灵巧地躲闪着,待婉容已是满头大汗,润麒一闪身,钻进了婉荣怀里,道:“姐姐,我下次不听了。”
“你个小不点,懂得什么呀。”
电话马上安在了婉容的闺房。三天两头,溥仪总要打电话和婉容聊很长时间。
大婚的第二项——大征礼——开始了,这是宣布成婚日期的日子。
大征礼在11月12日(旧历9月24日)举行。睿亲王中铨和郑亲王昭煦任正、副使,礼亲王诚堃持节。和上次纳采礼节一样,几百名马队之后是正副使,然后是执事人等,礼物大致相等而略有不同:黄绸围裹的木亭增加为12座;锦匣中放的除了金银绸缎外,还有皇后所穿的衣冠和珠宝;另加鹅四十只,也都涂成红色。
众人到了荣公府门口门内,又是一番行礼,礼物放下后,又有一匹马飞驰而来。荣源迎到门外,跪下。来人是庆亲王载振,载振下马,随荣源进入门内,到了院中,载振展开谕旨,荣源跪地接旨。载振朗声道:
“宣统皇帝奉端康太妃、敬懿太妃、荣惠太妃谕旨:特于旧历十月十二日、新历一九二二年十二月一日迎娶皇后进宫。钦此。”
“臣接旨。”
荣源接旨后,又是设宴款待。如上次一样,“天使”们席不暇暖,即告辞复命去了。
婚礼的日期分布后,礼品源源不断地滚滚流入紫禁城,满蒙的王公旧臣不必说是非送不可的,活佛和高级喇嘛也是长长的一串名单,就是民国和其要员,也都纷纷送礼。
三落而又三起的黎元洪大总统特从关税中拨出10万元,8万元作清室优待费,2万元算作民国贺礼——这是国礼。黎元洪个人则送了如意、金瓶和银壶;曹锟送来如意和衣料;吴佩孚送来衣料和银元7000元;冯玉祥送来如意、金表和金银器皿;张作霖送来如意和衣料。
前总统徐世昌送了2万元现金和许多贵重礼物,包括28件瓷器,华丽的龙凤中国式地毯一件;张勋送来1万元;王怀庆送来九柄金如意;康有为除送来磨色玉屏、磨色金屏、拿破仑婚礼时用的硝石碟和银元1000元外,还有他亲笔写的一副对联:
八国衣冠瞻玉步
九天日月耀金台
许多省的要员,许多驻外使节如蔡廷干、颜惠庆、胡惟德等,许多前大臣也都送了礼。像上海的犹太人大资本家哈同、香港的英籍大资本家何东都送了重礼。至于靠清朝发了大财的富豪如陈夔龙、李经迈等,更送来了价值连城的钻石珠翠。
礼物琳琅满目,上书房、毓庆宫、养心殿都堆积如山。溥仪看着礼单上数不清的名字,看着堆积如山的礼物,逃跑不成后的烦恼、痛苦、恐惧似乎全没有了,他心花怒放,他手舞足蹈:就在这紫禁城中过下去吧,有如此多的人对我仍存尊敬,我怕什么!
溥仪下令把这些礼物都放进建福宫中,那里有乾嘉两朝堆积如山的宝物,都没有开封,放在那里,保险得多了。
礼物仍继续的送着,大婚进入第三项——册封。
11月29日,先册封“淑妃”。说是“册封”,其实也是为文绣进宫举行的一次仪式。这次仪式,既无纳采,也无大征,也没有仪仗乐队。郑亲王昭熙和内务府大臣绍英骑马把册封“宝册”送到端恭家里,册封礼就结束了。第二天,即30日凌晨之时,备了黄围轿车一辆,悄悄地把文绣接到了养心殿。
载涛福晋扶文绣来到养心殿,养心殿红灯高照,红毯铺地。宝座上,溥仪走下来,迎文绣而去。
载涛福晋道:“皇上怎么迎来了。”
“应该的吗。”溥仪笑道。
文绣跪下磕了头,站起,溥仪就要去揭盖头,载涛福晋道:“皇上别急,过了明天再说。”
溥仪道:“这是老规矩,就免了罢,过了明天,就是后天了,那也太漫长了。”
“那好吧,到西暖阁再揭。”
载涛福晋把文绣扶到西暖阁的床上,文绣坐下,不一会儿,溥仪来了,福晋退出,溥仪揭下文绣的盖头来,笑道:“你这么小呀!”
文绣扑闪着眼睛,看着溥仪:“原来皇上也这么小呀!”
“你不知道我刚满17岁了吗?”
“皇上不知道我才12岁吗?”
二人相视,都哈哈大笑起来,门外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里面在搞什么明堂。
“早知你这么小,我……”
“是呀,你选我干么?本来是选我为后的,又来又成了妃了。不选就算了吗,我也和父亲说过的,可就是没人听。”
“你的年龄太小了,不过,这正是天真活泼的时候,我喜欢!”
“哼,别说得太早了,明天那位一来,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不过,听说皇上是很开通的,我倒放心了。”
“明天迎皇后的事,你就不去了,什么‘后’呀。‘妃’的,都一样。”
“说过的话可不能更改!”文绣歪着头道。
“当然。”
溥仪倒是很喜欢这种率直劲——任何人也没有想到皇上和他的妃子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面,这种谈话。
11月30日,是册封皇后的典礼。礼亲王诚堃和怡亲王毓麒为册封正、副使。上午10时,正副使从乾清宫内捧出“金宝”、“玉册”,分置于两座黄亭之内,然后上马前行,后面是伞棍旗牌,与以前一样。而后是凤舆一顶,金顶黄轿车一辆。舆车之后,还有黄伞六对,雉尾扇五对,金瓜二对,节一对,黄黑色龙旗各一对。出神武门,除马队外,又加上许多宪兵随行护卫。到了荣公府门前,凤舆只是放在大门之外,并不使用,谓之“亮轿”,车子倒是进到府内。还是脆迎跪送,婉容也到了大厅向“宝册”谢恩。
大婚典礼的前三项算是“序曲”,真正热闹的大婚礼开始了。
1922年12月1日零时,乾清宫。
这里,宫内外,丹陛上下早已站满了人。溥仪坐在宝座上——是第几次坐在这里他已记不清楚了,可是,这一次,是他成年后坐在这里,真正感觉到了权力的魔力。虽然他是个退位的皇帝,由于优待条件在,皇帝的名份在,才有今天大婚的辉煌!
这是在梦中吗?肯定不是!这是最后一次坐在这里吗?也许!
溥仪的心里忽然涌动起从来没有的对权力的渴望,对权威的渴望!
那么多的人出生入死!那么多的人血溅疆场!想得到的是什么?就是坐在这里傲视天下,驱使群雄;父子相害,兄弟相残,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的什么?为的就是坐在这里享受泼天大的荣华,体会万人之上的精神愉悦。
突然间,他最终明白了为什么身边的人们对孙文、袁世凯这些人是那样的愤恨,突然间他从骨子里对革命深恶痛绝。若不是革命,他今天可能早已主政!可以治理天下,这殿内外站立的文武百官就要听从他的使唤——“我会把国家治理好的!”溥仪在心里念叨着,“我不会像现在的黎元洪,以前的徐世昌那样,我知道人民的重要性,我会干好的!可是——”溥仪不愿再想下去,一抬头,见载涛正看着自己,回首看左边的王爷,正对他说着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听到。不过,他看了看手边的纸,明白了今天的事情,于是一举手,旁边的御前大臣一声高叫:
“静——”
于是,整个乾清宫像没有一人的森林一样,静得只有风声。
溥仪道:“庆亲王载振,郑亲王昭煦。”
“奴才在。”
“命你二人为正副使前去迎娶皇后。”
“嗻。”
“衡永等。”
衡永和八个御前侍卫齐声道:“奴才在。”
“命你们与正副使随行。”
“嗻。”
“那彦国亲王,贡桑诺尔布群王,镇国公载泽、贝勒溥信。”
“奴才在。”
“你们几位在宫中照料一切。”
“嗻。”
“唔唔……”载沣在旁边哭了起来,载涛急步上前把他拉到柱子后面道:“五哥,怎么在这大喜的日子哭起来了?”
“我我……要是福晋还在该多好呀!”载沣还有半句咽进了肚子里:“要是皇帝没有退位该多好啊。”
“五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皇上大婚了,咱家会走向兴旺的。”说着也滚出了热泪,马上他拭去泪痕道:“走吧五哥,到前面去,要满面春风,让天下人看看我爱新觉罗氏今天仍风风火火。”
载沣来到御座边,拿着一柄如意递给溥仪,溥仪把它递与迎娶正使载振,载振派人把如意放进丹墀之上的凤舆里。
凤舆三天前就已摆在这里了,銮仪卫在乾清宫的院子里抬着它已练了三天。这是三十二人抬的大轿,轿顶涂金,正中有一只很大的金凤凰,凤背上有一个小金顶,金顶周围有九只小金鸾,金鸾嘴里都衔着长长的黄丝穗子。轿围是鹅黄色缎子底,上边绣着蓝色凤凰,抱着红色双喜字,绣工极精致。这是光绪帝结婚时在杭州定制的,这次又重新进行了釉饰。
迎娶用的是全副卤薄仪仗。伞、棍、旗、牌、金瓜、钺、斧、节、扇,样样俱全;之外又加牛角和大鼓各一百余对。
迎娶的队伍走向神武门,即风舆发走之后,载涛福晋姜氏与增崇之妻带福晋命妇二人率领女宫来到坤宁宫东暖阁,铺设龙凤喜床。床上的被褥也是从杭州定做的,上绣“龙凤呈祥”图案。铺设完毕,正中又放上宝瓶,瓶内装着珍珠、宝石、金银钱与五谷之类;之后又在四角各放一柄金如意。接着她们又连夜赶往皇后家里,在迎娶的队伍前到达荣公府,在那里给婉容梳好双髻,戴上双喜如意,穿上“龙凤同合袍”,头上盖上绣有龙凤的盖头,手里拿着一个金苹果。一切完毕后,只等迎娶的队伍到来了。
此时,迎娶的队伍早出了东华门中门、神武门、景运门、乾清门。这些门上皆有门神贴着,彩饰门首扎一大彩场,场柱以黄绸扎作龙形,左柱悬一红纸牌,上书“观礼、庆贺人员均由神武门出入”字样。门之左右,装水月电灯四个,并有军警两排在此守卫。——此时,队伍已走在街上,出东安门北向,往西北进三座门,过景山东街,出地安门中门,正北行走。
此时大街上的队伍,与紫禁城中的不同,队伍浩大了许多。
首先是步军统领衙门的马队,其次是警察厅马队,再次是保安队马队。马队之后是军乐两班,往后便是黄缎银轿顶一顶,黄缎银顶车三辆,鸾驾七十二件,黄亭四驾,宫灯六十个。清室官员和民国军警方面照料的人员也在这些仪仗中行进。这些之后,又是警察保安队,步军统领队,又有军乐两班。这些人之后,是正副天使,载振手捧圣旨,昭煦捧着圣节。二人身后,则是三十二人抬的凤舆,凤舆前后左右围着民国军警护卫,更有清官官员三十二名随从。
队伍进了帽儿胡同了,这里街面狭窄,人群拥挤得厉害,好不容易行到了荣公府。荣公府前,早已扎了彩场。荣源和儿子润良、润麒跪迎大使。
载振、昭煦进府门后,荣源父子又跪在地上,载振读圣旨迎娶皇后,荣源谢恩领旨,进了大厅,圣旨传进内室。
十多分钟,福晋姜氏等四人扶皇后婉容踏上凤舆,然后姜氏等各坐进自己的轿子随大队一起向紫禁城进发。
队伍出帽儿胡同东口,走南锣鼓巷向东,经北皇城根宽街,南行过大佛寺、马市大街,到丁字街向西,进东安门大街渡桥入东华门。其时为下午三点四十分。
听鞭炮声响,军乐声响,四点钟左右溥仪穿龙袍褂,在乾清宫等候。不久凤舆到来,正副使及衡永等八名侍卫仍带着凤舆来到乾清宫檐下,越过一个大火盆,待凤舆也越过火盆后,溥仪率王公前行来到坤宁宫,凤舆后行,随到坤宁宫前又越过一副马鞍。
风舆停下,王公轿夫等各退。
福晋姜氏率四人走到凤舆前,扶婉容下轿。溥仪此时非常高兴,按规矩,新娘下轿时,他要向新娘头上连射三箭。溥仪接箭在乎,就要举箭,福晋姜氏连忙走到皇上面前道:“皇上,你今天没带眼镜就不射了吧。”
溥仪笑道:“这不是破了规矩吗?”
“规矩重要还是皇上的皇后重要啊。”
“好吧,不射了。”
福晋姜氏又折回,走到皇后跟前,接过皇后手中的金苹果,又递一个宝瓶给皇后。然后,搀扶皇后,前有女宫执珠灯导引,由交泰殿到坤宁宫东暖阁内。
福晋等又从皇后手中接过宝瓶,把宝瓶、苹果放好。早有人拿着杆秤递与溥仪,溥仪接过,就要去挑盖头。
“皇上,还是用手吧。”载涛福晋从皇上手中拿下称杆。
溥仪摇了摇头,任由姜氏摆布,然后用手揭下婉容的盖头。
“天下竟有这样漂亮的女子!”溥仪脱口道。
福晋等人轻声笑了起来。
溥仪见婉容黑发如云,玉肌冰莹,婷婷玉立,不由又道:“报纸上说的果然不是夸饰之词。”
载涛福晋姜氏道:“别只知说话,坐吧。”
于是领溥仪坐喜床左边,婉容坐喜床右边。此时宫女端来金盆,金盆内盛子孙饽饽。
姜氏道:“请皇上和娘娘同食。”
溥仪拿起吃了一块,婉容玉手捏一块,抿了一下,即放下了。
然后,福晋等请皇后梳妆上头,仍戴双喜如意,加添扁簪及富贵绒花,戴朝珠。
有命妇端起酒杯,福晋姜氏道:“皇上和娘娘请饮交杯酒。”
溥仪和婉容拿起酒杯,四目相对,溥仪心内又是一喜,见婉容眉细如蝴蝶之须,但清雅黛墨,眼波如秋湖之水,闪闪含情。此时,婉容也嫣然一笑,更令溥仪心花怒放。
窗外,一对结发的待卫夫妇高声唱着交祝歌。
歌声停止。女宫撤宴桌,福晋、命妇请皇上、皇后坐御龙凤喜床上,向东南方行坐帐礼。一会儿,女官又设金盆在喜床上。姜氏道:“请皇上和娘娘进长寿面。”
二人吃面毕,福晋姜氏道:“皇上、娘娘,奴婢们这就告退了,祝皇上和娘娘千秋永和,百年谐老。”
于是,福晋命妇们退出坤宁宫。
没有了福晋命妇们的笑声,没有了窗外待卫夫妇的歌唱,只剩下的他和眼前的婉容,婉容低眉垂目而坐,溥仪忽然感到异常地窒闷。他又看了新娘子一眼,她仍低着头,好像没有什么表情。看着看着,溥仪只觉眼前一红——一片片全是红:红帐子、红褥子、红衣、红裙、红花朵、红脸蛋、红窗帘、红地毯……好像一摊溶化了的红蜡烛。此时四位宫女进来,轻步止前,悄无声息,一声不语,两个伸手为皇后娘娘去钗解带,两个宫女要为皇上脱鞋去帽。溥仪一阵眩晕;红、红、女红,红……他腾地站起来,推开门,奔往养心殿。
宫女大惊,没有人敢在此时说话。
养心殿太监大惊,谁也不往皇上身边去,装作没看见。
溥仪坐在养心殿东暖阁,还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他充满了对宫女的厌恶,充满了对红的厌恶,充满了对女人那种事的厌恶,他感到恶心,他感到头晕,他感到胸闷,他不能想起与女人间的那种事。好久他才平静下来。
一抬头,他看到了墙上挂满了写着送礼人名单的绸子,第一位是黎元洪,上书:“中华民国大总统黎元洪赠宣统大皇帝。”下面是礼品的记录,他近视,便看不清了。他一个一个地望过去,难以记数,脑海中又浮现出许多场面:
民国派来总统府侍从武官长荫昌,对溥仪以对外君主之礼正式祝贺。他溥仪鞠躬后,忽然宣布:“刚才那是代表民国的,现在奴才自己给皇上行礼——奴才永远是皇上的奴才。”说罢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他又忆起报纸上的评论:遗老们如蝗虫一般成群地飞向北京,带来他们自己和别人的现金、古玩等等贺礼。这种浩大的声势,极易引起人们的联想,现在宣统的号召力有多大,他在民众,在政治势力中的地位到底如何?
“如果不是革命,我就开始亲政了。”溥仪站起来,在殿里盘桓着,什么新婚,什么后妃,他全都抛到脑后去了,“我要恢复我的祖业户走着走着,他在一串外国人员名单前停下了。十几年了,紫禁城内开始有外国人——这么多的外国人向皇帝表示祝贺,尽管是以私人身份来的,但毕竟是外国的官员。这些外国官员本来不应该接待的,内务府几次拒绝都没有让这些外国人灰心,他们执意要送礼,要来参加婚礼,请求要到宫中向溥仪祝贺,在这种情况下,王公们答应了外国人的要求,成了一个招待处,由庄士敦师傅和前外交总长梁敦彦任总招待。
溥仪踱到炕前,注视着这已几二百多年的炕,心情更是激动:“我一定要恢复祖业?要不是革命,我该亲政了!要不是革命,我为什么非要逃出宫中呢?”
他心里这么想着,随后高叫:“来人。”
有太监小跑过来。
“万岁爷,奴才在。”
“我今天就睡在这里——没有多少时间了吧?”
“是的万岁爷,快该和新主子进香了。”
“那朕今天也要在这儿睡一会儿。”
“嗻。”
这太监很少听万岁爷说“朕”,今天这时听到这字,一阵心惊肉跳,忙去张罗去了,片刻,几个太监过来,侍候皇上就寝。
太监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说什么,在这种时候,说多了会掉脑袋的。
清晨,福晋和命妇来到坤宁宫东暖阁,向内监执事人等问道:“皇上、皇后梳洗好了吗?”
领班太监道:“回福晋,老爷子还没回来呢。”
“什么!”载涛福晋大惊,“万岁爷到什么地方去了?”
“恕奴才多嘴,老爷子昨儿夜里一宿都在养心殿,到现在还没回来。”
福晋和几位命妇呆在那里,犹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新婚之夜,帝后分床,不宿一处,这,是什么兆头啊!
姜氏道:“快去叫万岁爷,此事不准声张,若声张出去,斩首是问。”
“嗻,奴才死也不敢说。”
一会儿,皇上来了,福晋姜氏是个精明的人,也不问皇上为什么,只道:“快进去,和皇后娘娘一起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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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50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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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又命内监和宫女进去。姜氏和命妇们便坐下来。
内监来报:“奶奶,万岁爷和娘娘千岁梳洗好了。”
载涛福晋姜氏便带命妇来到东暖阁帝后的龙凤喜床前,呈进果茶。福晋和命妇看那婉容,早没有了昨日情不自禁的欢容。待用果茶毕,福晋和命妇便率女官伺候皇后冠服,然后出东暖阁,请皇后捧柴,由福晋交结发给萨满收存。
捧柴收结发过罢,溥仪着龙袍龙褂。这时,内务府早已摆放好天地桌,上面陈设着如意,供着香烛、香斗、苹果;在这明殿内,向北又摆放着喜神桌,向东北方喜神方位如意供香烛香斗。桌前都有拜褥。福晋、命妇伺皇上、皇后到天地香案前上香,福晋递香。
上香毕,皇上同皇后向天地案前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到喜神桌上香,同行三跪九叩大礼。
拜过天地和喜神,福晋和命妇侍候皇上、皇后到东暖阁稍坐。内监把香案撤去,另设灶君香案,上设香炉,又请皇上皇后同到案前行三跪九叩大礼,这样就拜过了灶神爷。
这一切完了之后,内茶膳房预备团圆膳桌于坤宁宫殿门外,女宫恭进膳桌。福晋、命妇请皇上升东暖阁北床上居左,皇后升东暖阁北床上居右,平座,共进团圆膳,到此,第二天的婚礼也就结束。
“万岁爷,我们走了,可别像昨天了,洞房花烛夜,正是人间最美的事。”载涛福晋对溥仪交待了几句,其余的人便退去了。
“皇上,人生哪三件美事呀?”婉容道。
“刚才福晋说的就是一件。”
“可是昨夜洞房花烛,皇上哪里去了?”
“我……到养心殿去了。”
“奴婢不称皇上的意吗?”
“不不不,皇后想到哪儿去了,皇后比传闻更漂亮万倍,风神不说绝代,也是国色天香呀。”
“可是昨夜……”
“这事以后详说,一言难尽。”
婉容道:“皇上经常与我打电话,你我虽未谋面,彼此早已熟悉了,昨夜洞房孤冷,确是我做梦也没想到的——你该不会是跑到淑妃那里去了吧。”
溥仪慌张起来:“绝不可能的事,绝不可能的,皇后不要多疑了。”
“我在电话经常听皇上说喜欢新规矩,新习惯,可是一夫二妻可是旧得很哪。”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在电话里说过的,我实在拗不过太妃和王公们,只得答应纳妃。”
婉容道:“可是我进宫的时候,是没有见到她来拜见我呀。”
“你不是学堂走出来的吗,我以为你是赞成这事的,所以就下旨取消淑妃的跪接皇后的礼节。”
“待回儿拜见太妃我也不去了。”
“太妃是我们的额娘,怎能不去呢?”
“那都是旧规矩。”
“天地父母夫妻的规矩是永远不废的。”
“我可主张男女平等,你不要有些依规矩,有些不依规矩,这个,谁能适应得了。”婉容说罢,把头扭向一边。
二人相对独坐了一会儿,渐渐又到天黑更深。
婉容道:“皇上昨夜既不在这儿,今夜就也到别处去吧。到处都有温柔甜蜜的地方。”
溥仪于是起身又回到养心殿。
次日是婚礼的第三天,也是最热闹的一天,婉容作为皇后身份第一次与外界见面的一天,是要举行“受贺礼”的一天。
景运门外早已搭好了两座大席棚,一二百张大圆桌摆放在那里,由北京饭店定购的丰盛的冷食、糕点和法国香槟酒已经摆好,另外一些食品佳肴正在准备之中。同时,这里临时准备了一百余台二人肩舆,供外围观礼者及民国、王公大臣祝贺婚礼者乘坐。
乾清宫外,陈列着静鞭和各种乐器,临搭了一个大牌坊,上面挂着各色彩绸。
上午10时,乾清宫门外一声鞭响。宫内外黑压压的人群静下来。
有御前侍卫高叫:“受贺礼开始。”
由于考虑到溥仪是退位的皇帝,所以接见外国人来祝贺这一礼节并没有安排溥仪坐在宝座上,而是在西暖阁进行。
英、美、法、意、荷、比等国公使及官员侨民三百多人早已等在门外,听到宣叫,便依次走进乾清宫。
在光线稍嫌暗淡的大殿之内,横摆着长长的西式几案,上面陈放着美酒佳肴。在大殿的右侧,有一面非常高大的镶嵌着明镜的朱雕屏风,参加贺礼的人们便由这屏风后鱼贯徐行,进入西暖阁。房间里并没有多少华丽的陈设,只有临窗的炕上摆着黄色的坐褥。
溥仪和婉容向门而立,四五位王公站在他们身后,庄士敦师傅今天是特别显赫的人物,他身着阿斯福大学硕士服,站在皇帝的身旁,介绍着来宾的姓名和身份。
溥仪身穿白色锋毛的红青袍褂。与溥仪的龙袍相比,婉容的旗袍和两把头高髻更受到外宾的称赞。外国人当众当面称赞着皇后的美丽,服饰的典雅高贵。
外宾一一向皇帝、皇后鞠躬。当溥仪看到向自己鞠躬的一个人正是给自己看病的YS时,高兴地招呼:“狄YS。”他用的是英文,声音虽不大,似乎全场的人都听到了,人们都注目这位狄YS。当一位女士来到皇上皇后跟前时,皇后微笑着叫一声师傅,这是她在天津时的女教师英格兰女士。
外宾们小声地议论着皇上、皇后所受到的高贵教育,议论着他们渊博的知识和杰出的才能。
有一句话溥仪和婉容都听到了,尽管声音很小:“他们俨然是一对在位的皇帝、皇后,也应该是。高贵的风度远远超过了那些军阀式的总统总理们。至于皇后,那更是那些政客们的夫人所无法相比的。”
外宾一一鞠躬后,梁敦彦用英语说道:“皇帝陛下将要向诸位先生致辞。”
随后,溥仪率领王公和侍卫来到大厅宝座前,从衣内拿出纸张,用英语读道:
“朕见各国代表威集于此,甚为欣悦,热烈欢迎女士们先生们光临紫禁城。朕祝各位女士先生同享健康与幸福!”
说完,举起斟满香槟的高脚酒杯,对宾客们致意。
接见完外国使节,溥仪又坐上了宝座,首先接见了黎元洪大总统的致贺专使黄开文。黄开文读着贺词,溥仪五内翻腾:“我若不退位,任何人——外国人除外——都应是跪着说话!黎元洪又怎能只派一专使前来!”
王公们见总统专使前来鞠躬致辞,欣慰了许多,与溥仪想法不同:优待条件载在盟约,为各国所公认,谁也改变不了——这种陈宝琛的腔调,已深入王公们的心中。
黄开文退出,接着是接见北洋政府文武官员和各省军阀代表。有颜惠庆、孙宝琦、吴毓麟、王怀床、聂宪藩、李准、王廷桢、哈汉孪、袁金凯等共四十多人。之后,是张作霖的代表张景惠。再后,是曹锟及吴佩孚等人的代表。礼毕,是满蒙王公、旧臣遗老的拜贺。这些人黑压压地跪满了殿内外,向溥仪行三跪九叩大礼——
“噼啪——”响亮的鞭声回荡在紫禁城的上空。
御前侍卫高叫:“跪——”
黑压压的一群跪下去……
“起立——”
黑压压的一群又起来……
“跪——”
一阵衣袂之声……
“起立——”
紫禁城在为之倾斜。
“跪”“起立”,简单的词汇,勾起溥仪朦胧的回忆:天寒地冻、冷风呼啸、紫禁城万分肃穆,比这更庞大的文武百官队伍“起立”又“跪”下,“跪”下,又“起立”,之后又是……
“我要恢复祖业,我结婚了,要不是革命我该亲政了!”
王公道臣们拜贺后,受贺典礼结束。
所有的驻华使节、王公旧臣和遗老遗少等,一齐来到景运门外那两座大席棚内,一二百张大圆桌全被挤满。
人们大吃大嚼之后,还有更精彩的享受:即日起,紫禁城内演戏三天。
京津沪所有的名演员全请到了:陈德霖、田桂凤、王瑶卿、王凤卿、梅兰芳、杨小楼、余叔岩、侯俊山、尚小云、余振庭、龚云甫、裘桂仙、钱金福、王长林、马连良、李万春、盖同香、侯喜瑞都请来了。
太妃、皇后、淑妃、福晋、命妇等,都坐在漱芳斋的屋内看戏;溥仪、溥杰、溥佳、毓崇几人坐在廊内,满蒙王公、旧臣遗老、北洋政府的大员和各省代表坐在院内搭的一座暖棚内。
溥仪入座,台上首先演了一出《万年欢》的曲牌,然后开锣,上演马连良、茹富云的《借赵云》。随后是杨小楼的《状元印》、梅兰芳的《汾河弯》。之后是许多演员反串的《八蜡庙》,梅兰芳演黄天霸,杨小楼演张桂兰,余叔岩饰朱光祖,王凤卿饰关太,十一二岁的李万春演贺红杰。
演到精彩处,载洵一声高喊:“好!”大家齐齐看去,见是皇上的六叔,也就不说话了。不一会儿,溥仪看到高兴处也鼓起掌来。宫里规矩,看戏不准喊好,不准鼓掌,有些人急得早已难耐,见皇叔和皇上带头喊“好”鼓掌,于是其他人也敢高声叫好,也敢鼓起掌来。
已经很晚了,过了十点,可是所有的观众都不愿离去。开戏第一天,宫里的人也想多看几出,毕竟,这样的繁华在紫禁城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了。
有人道:“听说梅兰芳、杨小楼新排了一出《霸王别姬》,不知怎么样。”
此言一出,大家心痒难熬,都想先睹为快。
可是有人道:“皇上大喜的日子,怎能演这出戏呢。”
人们也就遗憾地叹气:“那就以后再看吧,不过,不知道是否有机会看得上呢!”
大家的议论被溥仪听到了,溥仪传话过去:“这出戏可以上演,没关系。”
“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下面“万岁!万岁!”响彻云天。
本来这是大家庆贺自己终于能看到梅大师和杨大师两位绝顶高手联袂出演而一饱眼福,可是这喊声听在溥仪耳里,却不同了,他感觉到人们对他的感恩,对他的崇拜,对他的爱载。
舞台上锣鼓喧天,两位大师演得真切动人,演到虞姬自刎的场面,婉容和淑妃都流下了眼泪。
戏终于散了,政府大员和各省代表满意而去,而王公大臣,遗老遣少则仍沉浸在《霸王别姬》的剧情中久久不能平静,这种悲凄的心情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散去。
“唉——”
许多人长叹着离开皇宫。
戏,只是开始。在紫禁城里,热热闹闹地演了三天戏。三天后,所有的大婚典礼结束了,紫禁城又归于平静。
不久,宫门抄上登出上谕:赏载洵、载涛穿亲王补服,赏溥杰、溥佳、溥侁、毓崇穿辅国公补服,陈宝琛赏加太师衔,朱益藩赏加太傅衔,庄士敦赏穿带膆貂褂……
冬天到了,雪花纷纷地飘着。
溥仪近来心情很好,很少见地把窗帘打开,养心殿里在洁白的雪光的反照下,显得很明亮。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爱好,仔细地品味着每张报纸。虽然许多天过去了,但报纸仍把大婚作为吸引读者的话题,像数头发似的一一理得清清楚楚,不漏掉一点细节,不漏掉一点事情。报上也登了北京乃至普天之下的人仍都沉浸在皇上大婚之中的短评,对北京街头袍褂又流行起来、甚至龙旗又打出来也作了正面的评论。
除了皇上的大婚,就没有什么令人高兴的报导了。所有的报纸都在讲述着百姓凄惨的生活,所有的报纸都在揣测着中国时局的变化,所有的报纸都在攻击着道德的堕落沦丧,似乎只有溥仪的大婚才是报上惟一的亮色——可也是过去了许多天后的袅袅余音!
报上登着孙中山和宋庆龄在上海的消息;登着绿林攻陷阜阳、把全城洗劫一空、知县和各界被绑架数百人的消息;登着中共代表陈独秀、刘仁静等出席共产国际大会的消息;还登着滇、粤、桂联军誓师讨伐陈炯明的消息;还登着各地工人大罢工、向警予号召大学生支持工人罢工的消息;还登着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是否变节的讨论……
“唉——”溥仪长叹了一口气,一股白烟从他嘴里冒出,飘散了许久。溥仪看到这些报道,只觉得中国在凄风苦雨的笼罩之下,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真是群魔乱舞。中国纷乱如此,真是国将不国。若是……”他又叹了口气,心想,“只有朕才以天下苍生为念,只有君主制才能结束中国的分裂纷乱。若是……若是自己没有退位,现在亲政,怎么会发生这些事情!罪魁祸首仍是革命,仍是孙中山。”
溥仪在养心殿里自言,不由想起早些天孙中山和宋庆龄在日本结婚的消息,他又拿出刚才登孙中山携宋庆龄到上海的报纸,看了看那上面登的孙中山和宋庆龄的照片——
“人长得还是较方正大方端庄,只是孙文你标榜新思想,标榜革命,都这么大年纪要一个像婉容那么大年龄的姑娘——这,难道就是革命新思想的体现吗?”
蛊惑人心!
溥仪给孙中山的学说下了四字评语。
“皇上在说什么?”
“庄师傅,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来了多时了,见皇上聚精会神,就没有打搅。”
“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收到了吗?”
“谢皇上恩赏,我收到了。”庄士敦脸色一变,又说道。“只是别让那些穿着长袍、坎肩、搭包的人给我送东西。在今天的世界里,大概只有紫禁城内还保留着中古时代的太监制度。我看到unuch的动作和那种穿戴,心里就感到厌恶。”
“万岁爷,二爷们来了。”御前太监在门外叫道。
“我们到前殿去吧。”溥仪道。
到了前殿的明殿,见溥杰、溥佳、毓崇几个伴读的走来。
溥仪道:“圣诞快乐!”
其他三人也道:“圣诞快乐!”
几个太监平时跟皇上也学了不少东西,听到圣诞节到了,便走到庄士敦面前叩头。
“祝庄师傅圣诞快乐!”
庄士敦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溥仪解围道:“庄师傅知道了,下去吧。”
不料,一会儿,溥佳道:“庄师傅,几个太监托我向师傅要‘节赏’呢。”
“什么!”庄士敦大发雷霆,大骂道。“太讨厌了!你告诉他们,我并没有叫他们给我叩头,我不能给他们钱。”
美好的圣诞节是这样开始的,却令大家十分沮丧。
不一会儿,溥仪订做的圣诞树搬进了养心殿,电工太监把彩灯接亮,五彩灯光,斑斓耀眼,溥仪和大家齐声赞好,心情又好转过来。
“夜晚肯定更好看。”溥杰道。
“那就关上开关,到晚上再打开。”溥仪说完,赏赐给了溥杰、溥佳、毓崇三个人圣诞礼物。三人叩头谢赏,又拿出了自己的供奉。
庄士敦道:“我给皇上带来一件礼物。”说罢,打开身边的大盒子,盒子打开,大家欢呼起来,原来是一件圣诞老人的全套服装。
溥仪兴高采烈地急忙穿上,拿起英文画报,走到大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又看看画板上的圣诞老人,高呼:“太好了!太好了!太像了!太像了!”
溥杰等也为皇上的打扮而开怀大笑,围着他舞蹈。
“这是啥呀?”
“咱也不知道,万岁爷怎么像扑克牌上的那小丑呀?”
“不是,你不听几位爷还在说是圣诞老人吗?”
“圣旦?还是圣诞?可能是西洋的皇帝?玉皇大帝?”
几位太监看着猾稽,低声议论着。
庄士敦师傅和几位学生围坐在一张圆桌旁,订购的大蛋糕已插满蜡烛,圣诞树灯光齐放。此时天气已黑,烛光灯光辉映,养心殿明殿一片灿烂。
太监们从来没见到这种五彩绚丽的灯光,而且一一地结在松树上。高大的松树直达屋顶,那光辉也就由大树放射出去,照亮了大殿的每个角落。太监们也欢呼起来,远远地围着观望,几个御前的太监感到无比的自豪,烛光灯影中似乎自己也亮丽了许多。
溥仪等人正吃着蛋糕,庄士敦忽然说道:“这在中国叫‘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皇上,为什么不与皇后共享此宵呢?”
其他的几位学生一怔,互相看着。溥杰道:“是啊,皇上,我们离去了,此时此刻,该是和皇后和淑妃娘娘共度的时光。”
溥仪道:“那么,我让她们来,你们留在这儿。”
溥佳道:“还是我们走了好。”
于是庄士敦和溥杰等向皇上谢恩告辞而去。
溥仪也觉得这样的蜜月时节有点太冷落了皇后和淑妃,于是便派人传旨接婉容和文绣到养心殿。
不一会儿,倒是文绣先来了,见了溥仪,并没有跪拜,欠身道:“奴妾给皇上请安。”
“文惠,看我穿一样东西给你看。”溥仪说罢,穿起了圣诞老人的服装,文绣笑个不住,道:“皇上,这真像扑克牌上的小丑,这是什么服装啊?”
“这是圣诞老人!”
“什么是圣诞老人?”
“随我进殿吧。”
文绣跟他进了大殿,见一株大松树上缀满了五彩的灯泡,灯光闪烁不定,如同神话中的境界,不禁惊异道:“噫,这里真如仙境一般,我懂了,圣诞老人是位神仙。”
“说的也对,”溥仪道,“你有什么要求吗?”
“什么意思?”
“今天是圣诞节,你若需要什么东西,圣诞老人会答应你的。”
文绣扑闪着眼晴,脸上现出阴郁的神情,道:“皇上说的当真?”
“那是一定的,说罢,要什么?”
文绣想了又想,手指在嘴唇上摩挲不停。
溥仪学着老人的声音,拉着粗粗的嗓子道:“我的孩子,我是圣诞老人,在这美好的夜晚,孩子,你有什么心愿,请对我说罢,我一定会满足你的。”
“神仙老爷,”文绣双手合十,神情凝重地道,“臣妾只愿皇上能多去我的身边。”
“这……”溥仪回到原来的腔音。
“怎么,神仙老爷,不能答应吗?”
“会的,他一定会的,我的孩子,你放心吧。”
“神仙老爷,谢谢你!”文绣扑向“圣诞老人”,抱住了他。
旁边的人无不咋舌!
恰在这时,婉容进来了。见文绣抱住扮作圣诞老人的溥仪,心里酸酸的,俊面含霜,来到溥仪面前。
“皇上,圣诞快乐!”
文绣和溥仪顿时松开,转向皇后。溥仪高兴地道:“伊丽莎白,你也知道圣诞节呀——我晓得了,你在天津也有过洋老师教钢琴的,你曾进过学堂的……”
“奴婢见过皇上。”溥仪还没说完,婉容跪在地上行起礼来。
“说得好好的,行什么大礼呀,亏你还是上过新式学堂的。以后这么重的礼,免了!”
“圣诞老人,给我们准备的什么礼物呀?”婉容起身笑着对溥仪道。
溥仪又学着老人的腔调道:“孩子,你的心愿是什么,告诉我吧。”
“我……圣诞老人,我想让皇上……”
“常留你的身边——我知道,我会让皇上那样做的。”
“皇上……”
婉容情不自禁地靠近“圣诞老人”,圣诞老人轻轻地握了一个她的手,又轻轻地搂了一下她的腰肢。
一股暖流涌上婉容的心头,她喃喃地说道:“圣诞老人,在这大雪飘飞,宇宙洁净,圣诞树大放五彩的时节,请您帮助我,请您满足我,让我实现我的愿望吧。”
“老爷子,”一个太监进来报告,“看,是什么东西抬来了。”
众人望去,见四个人抬一大块蛋糕进来。蛋糕比圆桌还大。
溥仪惊喜地问:“这是谁送的?”
太监报:“是刚走不久的庄师傅及几位爷特地用大车送来的。”
“太好了!快,快插蜡烛。”
婉容拿起红红的蜡烛插起来,她兴奋异常,竟唱起圣诞歌来。
溥仪大喜过望:“伊丽莎白,你会用英文唱吗?”
“当时师傅曾教过,没有学会,只会用汉文。”
“我给你请英文教师,”他一转身,忽见文绣一个人木然地呆在那里,道:“惠心,快过来呀。”
文绣还愣站在那里,她被刚才皇上和“伊丽莎白”的亲热劲惹生气了。
“过来呀。”溥仪拉她到大蛋糕旁,递给她蜡烛。文绣有了面子,嫣然一笑,就插起蜡烛来。
那边的婉容见了,心道:“好亲热,叫什么‘惠心’,可叫我总是‘皇后’,用官称,我的‘慕鸿’他就从来不叫。”
两位御前太监也帮着插,高大的蛋糕上顿时层层地烧起红烛。
“真像童话般的世界。真如神仙般的境界。”婉容拍手叫道。
“惠心刚才说过了。”溥仪道。
笑容僵在婉容的脸上。
文绣笑道:“皇上,对着这五彩的灯,对着这圣洁的烛光,你没有什么心愿吗?许下个心愿吧。”
溥仪脱去圣诞老人的衣服,道:“惠心说得对,我应许个心愿。”
溥仪双手合十,二目微闭,神情庄重,真地表达了他的意愿:
“圣诞老人,帮我恢复祖业吧!我要的礼物就是这。”
婉容道:“皇上,许的什么愿哪,说给我们听听,要的什么礼物,快说说看。”
溥仪道:“心与神通,说便不着。”
“那我刚才……”
婉容和文绣同时说出“那我刚才”,见说的一样,互相看了看,脸上都满是失望。
溥仪观察到两人的表情,笑道:“我就是圣诞老人,我说的话当然算数,你们的心愿,定能满足,至于我——是皇上,许下的心愿,当然不能轻说了。”
婉容与文绣见他这样解释,也就轻松了一些,脸上又浮现出笑容。
“慕鸿,让我们一起教惠心唱《圣诞歌》吧。”
“好!”婉容听到“慕鸿”二字,心里高兴,拉起文绣的手道:“淑妃,很好唱的,你的琴弹得那么好,肯定听一遍就会了。”
果然,文绣听了一遍便全学会了。
一夫二妇,在歌声中,在烛光和彩灯的梦幻中,过了一个欢乐的圣诞夜。
只是,快近天明的时候,一宿养心殿,一宿储秀宫,一宿重华宫。
溥仪一觉醒来,正是11点多种。梳洗穿戴已罢,开窗望出去,紫禁城被白雪覆盖,成了银白色的世界。
用膳毕,溥仪浏览完几十份报纸,见内容与过去大同小异。突然,一张报纸的标题引起他的注意:
“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
溥仪看那文章写道:“看来东方的神和西方的神都接受富家豪绅的贿赂,他们享用了丰厚的祭品后,都不再保祐穷人。西方人过圣诞节,在这节日到来之际,北京街头饿殍横陈。中国传统的春节将近,相信有更多的会倒卧在冰雪之中。可是这些时候,在官绅富人家里,却是红烛高烧,华灯照耀,肉酒泼洒,笑语盈室。真还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呀。”
于是溥仪留心起报纸的拐拐角角,发现那些地方登了许多贫民衣食无着的消息,他心里一动,想:这报纸传播的消息这么快,由报纸而影响舆论,作用肯定很大。
于是溥仪来到毓庆宫。
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52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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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仪成婚后,就算已经成*,已经“亲政”,虽无“政”可“亲”,但是到毓庆官学习的时间就已非常少了。在这大雪天气,天寒地冻,皇上还跑到毓庆宫,令陈宝琛师傅大为感动。
陈师傅道:“皇上,自古成大事者,都有不可夺之志,懈怠者一事无成。皇上在这种天气还到毓庆宫读书,足见皇上毅坚志远。”
溥仪道:“志当存高远,士不可不弘毅。我如今也真地体会到‘有不可夺之志,则事无不成矣’的道理。可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何才能做到‘人和’呢?”
陈宝琛道:“皇上心里一定有了成见,孟子说‘得道’即可‘人和’,这是皇上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了。”
“什么叫‘得道’?怎样才能‘得道’?”
陈宝琛道:“施行仁政,与民同乐。这些道理,皇上也是知道的呀。”
“陈师傅,舆论的作用很重要的,是吗?”
“皇上,《史记》上讲,‘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当然重要了。”
“如果夸某个人,大家一齐说,必然起到很好的作用。”
陈宝琛道:“皇上,咱没有一张报纸,这对咱是不利的。皇上若能利用报纸宣传播扬圣德,对恢复祖业是大有益处的。外国总统议员竞选,凭的不就是报纸吗?”陈宝琛激动地道,“庄士敦师傅肯定也这么认为。”
“陈师傅,这种事庄师傅不知道也罢。”
“皇上”,陈宝琛站起身来,“恢复祖业是大势所趋,众望所归。民国已天怒人怨,众叛亲离。皇上是真命天子,心存社稷,心存黎民百姓,若振臂一呼,必云集响应。只是在现在这种艰难的形势下,要审时度势而已。”
溥仪望着陈宝琛坚定地道:“陈太师,朕一定要恢复祖业!”
听皇上叫自己“太师”,听皇上称“朕”,听到皇上说出这样铿锵有力的话,陈宝琛老泪纵横,道:“这是老臣有生以来听到的最悦耳的一句话了,皇上……”
陈宝琛激动地说不下去了。
于是已“亲政”的溥仪采取了他的第一个措施:利用舆论做宣传——这也是他为“恢复祖业”悄悄地、单独采取的第一个措施。
不久,在北京报纸的社会版上,差不多天天都有“宣统帝施助善款待领”的消息。根据报纸登载的贫民的消息,溥仪派人把一些银元送到报社代发。有时,他也派人把钱直接送到那些贫户的家里。无论是哪一种做法,过一两天报上总是有这样的新闻
“本报前登某某求助一事,荷清帝遣人送去×元……”
这样,既表彰了宣统帝,又宣传了“本报”的作用。为了后者,几乎无报不登吸引溥仪注意的贫民消息,溥仪也乐得让各种报纸都给他做宣传。
有一天,溥仪看到《平报》上登出一篇署名“秋隐”的文章:
时事小言 皇恩浩荡
皇恩浩荡,乃君主时恭维皇帝的一句普通话,不意改建民国后,又闻有皇恩浩荡之声浪也。今岁入冬以来,京师贫民日众,凡经本报披露者,皆得有清帝宣统之助款。贫民取款时,无不口诉皇恩之浩荡巴。即本报代为介绍,同人帮同忙碌,然尽报纸之天职,一方替贫民之呼吁,一方代清帝之布恩,同人等亦无不忻忻然而云皇恩浩荡也。成日清帝退位深宫,坐拥巨款,既无若何消耗,只好救济贫民,此不是为奇也。我要反复强调的是:民国之政客军阀无不坐拥巨款。且并不见有一救济慈善者,于此更可见宣统帝之皇思浩荡也。
溥仪看罢此文,高兴得手舞足蹈。再看其他报纸,又有对皇后婉容歌颂的文字。溥仪机灵地想:若是在这些赈济中再加上皇后,不更是有宣传的效应吗?
“哈哈,我是个伟大的政治家!”溥仪蹦跳起来,“备轿,到储秀宫。”
储秀宫是过去慈禧住过的地方,后殿的景丽轩是同治皇帝的出生地。成为太后以后,慈禧把体和殿和翊坤宫也划入储秀宫范围,这样储秀宫就成为西六宫中最大的宫殿,而慈禧也因此而被称为‘西太后”。
轿停储秀宫,早有太监报告:“皇后主子,万岁爷到了。”
溥仪下轿,来到储秀宫。今天,他郑重地、神情严肃地看了门楣上的大字:大圆宝镜。那下边的落款是慈禧的印章。
溥仪看这院子,几株梅花在雪中已傲然开放,暗香浮动,满院因之而显得富有生机。
“皇上吉祥。”
婉容已笑盈盈地从屋内走去,看着她雪白的肌肤与这梅花白雪相映,能使梅较雪逊,溥仪不禁看得呆了,身上不由涌起一股热流。
“皇上,看什么呀,这种眼神。”
“慕鸿,你真是欺雪傲梅,不知馨香是否胜过梅花。”
“皇上又突发奇想,要么是过饰之词。”
“心里话,绝对是心里话。”
“皇上,外边寒冷,别冻了身子,回屋去吧。”
二人相继进屋,一进外间,见屋正中的皇后宝座上设了罩子,溥仪道:“这罩子看样子从来没取下来过。”
婉容道:“取下黄罩子,行人要对它行礼,不方便,所以就没有取下来过。”
“你倒会体贴人心。”
二人进了东侧间,这是婉容的寝宫。西侧间两个太监坐在那里,是值班太监。到了东侧间门首,则有两位宫女站在那里。皇上、皇后进来,宫女随手举起帘子,溥仪、婉容先后进去。
帘子刚一放下,溥仪搂着婉容亲了一口,道:“你真的漂亮极了,绝胜过梅花的风韵,我要闻一闻你身上的香味。”
婉容情不能已,就势倒在床上,星眼流波,朱唇溢彩,娇喘微微,任由溥仪摆弄。
溥仪往婉容脖子的颈口下嗅去,那温热的气息吹得婉容浑身都酥了。
“皇上,怪痒痒的,婉容要受不了了。”婉容扭捏着,脖子往下缩,丰满的胸脯起伏剧烈。
“似幽兰,又似荷花,也如桂花怡人,只是不似梅花。”
皇上说着,竟坐了起来。而婉容的欲火却还在升腾。
“皇上……皇上……”
婉容轻声地唤着,玉手搂住了溥仪的脖子,婉容的手沁凉滑柔,软软绵绵。刚才在院子里突然升腾的一股热流此时又在溥仪躯体内滚涌。
“慕鸿……”
溥仪的双辱吻向婉容的小口。
“皇……”
“上”字没说出口,婉容终于等来了溥仪热烈的响应——可这已是一个多月的日子过去了。
“皇上,”婉容的嘴唇从溥仪的唇下挪出来,“叫宫女们吧,咱们解衣宽带。”
“什么!”溥仪一下子热情全无,浑身冰冷,推开婉容坐起来。
“怎么了,皇上?”
“这……大白天的,咱们,……咱们……”
婉容很理解溥仪,道:“皇上,那么晚上皇上为什么不来呀,这天寒地冻的,两个人在一块……不更好吗?”婉容的脸上红云彤彤。
“好……好的。”溥仪敷衍道。
“皇上,既是夫妻,夫妻间的事做……做……总得做的吧,皇上。”
溥仪流出些汗来,下意识地让自己的阳物动了动,可它软软的,根本没有坚强的意思,不由得自卑难当。
“皇上,当然,时间有的是,也不在乎哪一日。”
婉容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慕鸿,你既名份为皇后,就该是天下之母。可是如今我已退位,囿于宫内,你也……”
“没有什么,我不还是皇后吗?”
“可是大有不同。”
“皇上应极力恢复祖业才是。”
溥仪激动地道:“皇后真是明大义、识大礼的人。皇后尚能如此勉励我,我怎可有丝毫懈怠。”
婉容道:“可惜我不能为皇上分担忧愁。”
溥仪道:“谁说不能?眼下就为我做一些大事。”
“什么事?”
“赈济贫民。”
“这也是大事?”
溥仪道:“与民同乐,施行仁政,为治天下之本,难道不是大事吗?”
“我懂了。”
二人说了一个下午,溥仪在此吃了晚膳,婉容以为溥仪今晚肯定会留下来,谁知用过膳还没洗漱就“拜拜”了。
婉容心里升起无限的惆怅。
可是,在孤寂中,她有了事做。溥仪让她赈济贫民,就使她从孤寂中解脱来,而且得到了快乐和满足。
在溥仪的开导下,她每天阅读报纸,留心时事,以至在春节期间,皇后成了救世善人,成了人间的观音菩萨。
每天,只要她见有登载贫民求助的消息,或因无米为饮,或因病无钱就医,或因亲丧无力安葬,她一定要指示派人送去捐洋。贫者感恩,路人钦佩。
一天,婉容看到了一篇文章,简直比溥仪留宿储秀宫还令她高兴:
帝后之善举
北京临时窝窝头会举办以来,年中蒙各大善士热心捐助,穷苦贫民受惠良非浅鲜。本年贫民十倍于前,拯济之法,仍赖各慈善家大发恻隐之心,协力救助,庶啼饥号寒之贫民,得以果腹谋生,不致冻馁伤生也,此该会成立之本旨,亦为各慈善家热心济贫之同情也。清帝宣统关心贫民,已于昨报言之。乃昨日帝后亦派人持洋六百元,捐入窝头会,足见帝后之恻隐之心。皇后居深宫而能想及百姓苦难,更是令人感动,让政客汗颜。帝后之热心为善不让宣统帝,民间呼为“菩萨”,信夫!略志数语,谨代贫民致谢热忱。
养心殿里,陈宝琛和朱益藩两位帝师高兴地读着。
“皇上亲政了,真的亲政了。”陈宝琛眯着眼,就是在大婚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高兴过。
“是啊,树大自直。今天的皇上,使人难以想像昨天的性情。”
“其实,皇上的心中始终有着大清的祖业,如今看来,就是要逃出宫去,也还是为着以后的腾达吧。”陈宝琛意味深长地道。
“陈师傅说得有道理,如今人心不古,忠义礼知信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在深宫中,很难有忠诚——有实力的忠臣——来恢复帝制。到处是群魔乱舞,哪管生灵涂炭。”
“真是惭愧,眼见皇上振翅欲飞,我们却不能够给他一点风力。”
“真是惭愧。”
陈宝琛道:“我已是风烛残年,黄土埋到了脖颈。唉——皇上要有更多的人辅佐啊。”
“我也想过这些问题,王公们的目光是短浅的,见识是浅薄的,宫中是该有新人辅佐皇上,宫外也要有人赞助才行。”
“万岁爷到——”有太监叫道。
陈宝琛和朱益藩来到书房向皇上行礼。
溥仪道:“今年的春节过得还是挺热闹的,虽然没有大事张扬,但报纸上还是连篇累牍地报导皇宫中的事情。”
陈宝琛道:“这都是皇上能在普天同庆的日子里能与民同乐,对贫弱无力者施以援手,才赢来了一片赞美声。”
溥仪道:“我这样一家家一户户的救济,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我心里不安哪。”
朱益藩和陈宝琛对望了一眼,朱益藩说道:“刚才我还和陈太师议论过皇上势单力薄的事。先不说宫外,就是宫内,也要遴选些有才识有道德的人进来,我和陈师傅年事已高,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年纪,这件事已迫在眉睫。”
溥仪道:“你们若有人举荐,我定当重用,只是……只是到了这里,前途堪虞,不是十分忠心坚韧之士,都不能保持完节呀。”
陈宝琛道:“我们会尽快地为皇上物色人才,只是在外面,有实力而拥戴皇上的,放眼天下,没有几人哪。”
“那些军阀——所有的军阀都是靠不住的。我最恨孙文,但孙文有句话我是同意的,军阀是中国灾难的罪魁祸首,这些人全为自己的权利打算,绝无信义可言,恢复祖业,绝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那么,皇上,咱们哪有恢复帝业的实力呢?”
一句话把溥仪问住了。
朱益藩道:“如果能够多筹措些钱,有了经费,皇上在外界的影响也就大了,在外面也能招到忠勇之士。”
溥仪道:“就依两位师傅所言,先从紫禁城内抓起,稳固了根基,有了人才,再逐渐取得外势。”
陈宝琛忽然道:“想筹钱也不难,这宫中的财宝早已闻名世界,只说古玩字画,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可是……”
“陈师傅,可是什么?直说么。”溥仪道。
“可是这些东西大都没有数目,就是有数目的,也没有人去检查,宫里偷东西的肯定不少。”陈宝琛说出了他极不愿说的话。
溥仪道:“我也了解偷盗之风的盛烈,可以说是无一不偷,而且是放胆地去偷。我想,在紫禁城内,我就先抓这件事情。”
陈宝琛道:“皇上抓这件事,老臣极赞同,不过,皇上要慎重小心,对有些事情,也不可过于认真。”
朱益藩道:“说什么也要采取措施,杜绝盗患。”
下午,庄士敦师傅到了养心殿,道:“听陈师傅说皇上要清点宫中宝物,杜绝盗患?”
“是的,庄师傅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我不是早就劝皇上作这项工作了么,好!做得好!皇上知道吗,内务府的人肥得流油,一些太监也富甲天下,他们的财富是从哪里来的?是皇上发给他们的几十块、几百块钱的新水?No!是偷盗,是吃回扣!我住的地安门街上,又新开了许多家古玩铺,听说有的是太监开的,有的是内务府官员开的,而有的则是他们的亲戚开的。陈师傅和朱师傅说的绝对正确,应该清点一下宫中的财物!”
溥仪于是找到了王爷和内务府官员,道:“我要清点宫中的财宝,绝不能再让这些东西流失!这是恢复祖业的血本!”
没有一个说话,他们只是“嗻嗻”了两声。王爷见绍英和耆龄不说什么,也就嘟嘟嚷嚷地道:“那那就清点吧。”
没想到溥仪要清点宝物的打算刚一说出,偷盗更多了。
这一天,溥又来到毓庆宫,刚坐下不久,一个护军急忙跑来跪地急报:“万岁爷,毓庆官库房门锁被人砸掉了!”
“偷到我的眼皮底下来了。”
溥仪起身向库房走去,此时几位师傅已围在库房门口,见皇上来了,急忙闪开。溥仪来到门前,见门上的油漆被硬物砸得剥落一地,厚厚地门板被砸出几个大坑,锁被扔在哪里已不知道,锁环被砸得七扭八歪。
溥仪气愤已极:“查!查出来拧断他的脖子!快查!”
“报老爷子,乾清宫的后窗被人打开了,里面少了不少金器!”
溥仪暴跳如雷:“成了贼窝了!”
护军和太监们追查着盗案,但新的盗案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了:寿皇殿丢了金钟两个,每个都有一百多斤;宁寿宫丢失了铜器、金器玉器数十件;一天,溥仪发现他刚买的大钻石也不见了。
端康太妃也怒不可遏:“叫敬事房!”
敬事房首领太监即刻赶到:“主子有何吩咐。”
“别的不说,皇帝的新钻石也敢偷,太不像话了,要不查出来,你就走人吧。”
敬事房都领待组织九堂总管,会审当事太监,动了大刑,以死相威胁,可是一点也没审出来,一点线索也没有。
一个太监被打急了,道:“我临死之前说句痛快话吧。几个主子哪位不偷?偷了递给她们娘家人,哪个娘家人不富比王侯?就说端康主子,除了赠送奉军的被人骗了外,她宫中还有贵重东西吗?——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上面偷,其余的人也偷。”
不久,这太监死去。若是他知道了溥仪、溥杰也在偷,他一定会指出来,死个痛快淋漓。
“皇上,罪魁在内务府,他们比太监还坏,若去了太监,又整顿了内务府,宫中就太平了。”庄士敦对连续的偷盗行为作了总结。
“我早就注意了内务府,过去李经迈的亲戚在这里干了几天就借故不来了,可能里面有些黑得太历害了吧。”溥仪道。
大婚之前,在庄士敦的一再要求下,溥仪曾派人清查内务府的帐目,溥仪总觉得现在的开支比慈禧老佛爷那时的内务府开支还大,实在是舞弊到了极点。他想让李径迈来帮他清点,可是李径迈不愿来就推荐了他的一位亲戚,可是那位亲戚在内务府干了几天就请长假不来了。
“今天我亲政了,我要彻底地整顿!”
“对,皇上,您有多钱您自己不知道,只有问这些管家,甚至不得不求这些管家,否则就一个钱也拿不到,这样别说恢复故物,就说手里的这些珍宝吧,如果不整顿好管家,也怕保不住。太监放心大胆的偷,就是由于他们是和内务府吃一块的!”庄士敦越说越激动,大声地道:“内务府有个座右铭,这就是——维持现状!无论是一件小改革还是一个伟大的理想,碰到这个座右铭,全是——Stop!”
“庄师傅,能给我推荐个人才吗?”
“能,在皇上大婚贺礼的名单上挑就是了,我看郑孝胥最好!”
“郑孝胥?”
“对!我在中国二十年最佩服的就是这个人,道德文章,全中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他在哪里?”
“在上海,卖画度日。”
“请陈师傅来。”溥仪对太监叫道。
陈宝琛一会儿的功夫,从隔壁来到书房。
“皇上,何事叫老臣?”
“你知道郑孝胥吗?”
“怎么不知!”陈宝琛高兴地道,“他是我的同事,他在本朝做过驻日本神户的领事,又做过一任广西边务智办,他的才干和魄力,找不出第二个人来,真正是子房、孔明之才。郑孝胥在辛亥时辞官,从此多次拒绝民国的高官厚禄,卖书鬻画为生——不过,其字一字千金,其画一笔连城,在上海,又是同光派诗人的后起之秀,红火得很!”
“他能到宫中为我所用吗?”
“皇上,老臣以为这样的忠义之事绝不会忘记旧恩,他一定会来的。”
“那,就替朕邀请一下。”
“好!”陈宝琛道,“真是风云际会。”
庄士敦道:“他一人不行,陈师傅,你对忠于皇上的人最清楚,还有什么人可以招徕吗?”
陈宝琛道:“我已为皇上物色了一些人……”
“哪些人?”溥仪急不可耐地道。
“比如罗振玉、朱海珍、王国维、景方旭、温肃、柯劭忌、杨钟义、商衍殿等人,都是忠于大清的。”
“这些人我都了解的。特别是罗振玉、王国维,对大清的忠诚,绝对超过了满人!”
陈宝琛道:“他们又是名满天下的大学问家,这些人集合在皇上的周围不是很好吗?”
“师傅想的周到!”
庄士敦道:“不如就让在京的罗振玉、王国维、朱海珍等先清点古玩字画,这些人都是国学大师,必能胜任皇上所给的任务。”
陈宝琛道:“老臣以为,待时来运转再整顿内务府也不迟,老臣耽心的是会越整越乱,越整越糟——在这种情势下,确是不能再添乱子了。”
“我整顿内务府、太监的决心已定,不可动摇!”
几个人还说着话,溥佳上前递来一个信封道:“恰好我这里有一位有识之士的奏折,他托我奏与皇上,我刚好听了师傅和皇上的谈话,我觉得这奏折来的正是时候。”
溥仪展开奏折,见上面写道:
奴才金梁顿首于万岁爷膝前,奏事陈表奴才一片忠心。
臣意今日要来,以密图恢复为第一。恢复大计,旋乾转坤,经纬万端,当先保护宫廷,以固根本;其次清理财产,以维财政。盖必有以自养,然后有以自保,能自养自保,然后可密图恢复,三者相连,本为一事,不能分也。今请次第陈之:
一曰筹清理。清理办法当分地产、宝物二类。一、清地产,从北京及东三省入手,北京如内务府之官地、官房,西山之园地,二陵之余地、林地;东三省如奉天之盐滩、鱼池、果园,三陵庄地,内务府庄地,官山林地,吉林黑龙江之贡品各产地,晴请楧愕林,汤原鵰棚地,其中包含有煤铁宝石等矿,但得其一,已足富国。是皆皇室财产,得人而理,皆可收回,或派专员放地招垦,或设公司合资兴业,酌看情形,随时拟办。另一、清宝物。各殿所藏,分别清检,佳者永保,次者变价……
二曰重保护。保护办法当分旧殿、古物二类。一、保古物,拟将宝物清理后,即请设皇室博览馆,移置尊藏,任人观览,并约东西各国博物馆,借赠古物,联络办理,内外一家,古物公有,自可绝人干涉。另一、保旧殿……
三曰图恢复。恢复办法,务从慎密,当内自振奋而外示韬晦。求贤才、收人心、联友邦,以不动声色为主。求贤才,在勤延揽,则守旧维新不妨并用。收人心,在广宣传,则国闻外论皆宜注意。联友邦,在通情谊,则赠聘酬答不必避嫌。至于恢复大计,心腹之臣运筹于内,忠贞之士效命于外。成刚国家蒙其利,不成则一二人任其害。机事唯密,不能尽言……此密图恢复之大略也。
溥仪跳行看完信件,只党字字珠玑,都说在自己心坎上。他把信塞进袖中,待回去慢慢细看。
溥仪道:“金梁来奏,也是谈清理宝物之事,可见人心所向,势在必行,刻不容缓,明天就开始吧。”
当天,溥仪传谕罗振玉、王国维等人,让他们到宫中清点宝物,他们都欣然领命,次日他们齐到紫禁城,溥仪的上谕也已发下,任命他们为“尚书房行走”和“懋勤殿行走”。
清点工作正式开始了。
溥仪道:“庄师傅,建福官的财宝堆积如山,有的府库从来没有开过,咱们去看看”
溥杰和溥佳道:“我们也去。”
毓崇在旁边一声不吭,溥仪道:“毓崇,咱们一起去。”
毓崇高兴地道:“谢谢皇上。”
几个人来到建福宫,庞大的建福宫内有许多殿屋和府库。
溥仪一行人来到一座库房门前,叫太监打开。库门封条很厚,至少有几十年没有开过了。走进大库,见满屋都是堆到天花板的大箱子,箱皮上有嘉庆年的封条,里面是什么东西谁也说不上来。
“打开一个箱子。”溥仪对太监道。
“嗻。”
一个箱子打开了,众人惊异地看着里面的物品,原来全是手卷字画和非常精巧的古玩玉器。
“我晓得了。”溥仪道,”这是当年乾隆帝自己最喜爱的珍玩。乾隆驾崩后,嘉庆帝下令把那些珍玩全部封存,装满了这福建宫一带的许多库房,我们发现的,只不过是其中一库。”
庄士敦道:“真是骇人听闻,我若不是亲眼看到,真是不敢相信。这里是世界上藏宝最多的地方了,法国的卢浮宫,也难忘其项背。”
“我们再到其他库看看。”溥仪道。
“太好了,让我这个外国人饱饱眼福!”
一行人走了许多库,有的库全是彝器,有的库全是瓷器,有的库是许多金银制品,有的库是钻石宝石制品。最后他们来到一个库中,里面全是名画。
庄士敦完全被眼前的景物震骇了;满满一库的世界珍品竟都躺在蛛丝网中?
他们翻看了几幅,只见郎士宁给乾隆画的许多画图。这些写实的图画,真实地记录了那个时代帝王的生活——这绝对是珍品!
庄士敦灵机一动,道:“皇上,不如把清朝历代皇帝的画像和行乐图取出拍照。这样既可以显示清朝历代皇帝的丰采,又可有一笔丰厚的收入。社会影响和经济收入全有了,为什么不做呢?”
“太好了!”溥仪还苦于无所消遣,听了这个建议当然高兴,“就交于你办这事情。”
于是第二天庄士敦便带一位美国摄影师,就在养心殿里拍照,每天拍十来张,拍时到建福宫中去取。
溥仪跑前忙后,立即和摄影师成了好朋友,摄影师送了他两架照相机,溥仪如获至宝,每天学着拍起照来。
一天,当摄影师看到乾隆行乐图中的《万国来朝图》时,赞叹不已,对溥仪道:“这真是绝世珍品,皇帝陛下的祖宗在当时的世界上真是威风八面,这种气势,这种宏伟的气象是现在的英国也无法比拟的。”
几句话把溥仪说得愣愣的。他又看了看其他几幅,是《乾隆赐宴图》、《乾隆南巡图》、《英国使臣马戛尔尼晋见乾隆图》、《乾隆太和殿筵宴图》……
祖宗的功业多么辉煌啊!可是如今江山已属他人,就是这宫中的宝物——我们爱新觉罗氏的宝物——也面临劫难!
看着溥仪怪异的神情,摄影师道:“皇帝陛下,我说错什么了吗?”
溥仪急忙道:“没没有,你继续拍吧。”
“我这也是为皇帝陛下做宣传呢。以皇帝陛下的家世,在西洋,那肯定是万人仰慕的,即便不是君主立宪的国家:像皇上的家族,在西方也必是金鼎玉食——用通俗的话说,也必然是名声显赫,财富盖世。”
几句话说得溥仪神往了许久:“我要恢复祖业,我要恢复故物!”他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
但是溥仪是健忘的,一会儿,他找来溥佳道:“我忽然想起来这后殿的库房里有许多东西没有动过,不知是什么,走,看看去。”
二人到养心殿后面的库房里,在里面翻找着,忽然,发现里面有许多很有趣的“百宝匣”。
“这又是老祖宗乾隆帝的玩物。”溥仪道。
他们搬出几个出来,见这种百宝匣用紫檀木做成,外形好像一般的书箱,打开了像一道楼梯,每层梯上分成几十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是一个玩物:宋磁小瓶、名人手抄的寸半本四书、一个精刻的牙球、一个雕着古代故事的核桃、几个刻有题诗绘画的瓜子、埃及古币、阿拉伯红宝石,等等,无奇不有。
一个小型的匣子里有几百种珍奇宝物,一个大型的匣子里有更不下上千种。名为“百宝”,举凡字画、金石、玉器、铜器、漆器、瓷器、竹器、牙雕等等,无一不备。
“我们把他搬到养心殿去!”溥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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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52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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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搬到养心殿去,这些东西千万别丢了!”仍在惊讶中的溥佳附和道。
搬了二天,这四五匣东西都搬到了养心殿里,溥仪和几个伴读终日的“清点”着,沉迷于其中,几天的时间,便玩腻了。于是又叫溥杰、溥佳、毓崇几个伴读的学生到各处游玩。
一天,几个人看罗振玉、王国维等在整理建福宫中的古物和字画。
罗振玉道:“看来宫里丢失的珍品不少,有些东西让他们拿来就拿不出来了,而有些东西显然是配套的,却残缺不全。”
早在十年前,罗振玉就为抢救清室的档案出了名,最近,又倾全家之财花了一万多元把民国博物馆卖到造纸厂的珍贵档案抢回来,他对这些档案的抢救,他的考证,早已轰动海内外。他的话带有权威性,溥仪听到后道:“我这就找内务府,让他们严加盘诘,若再有丢失,让他们自己赔偿。”
于是溥仪即刻召见内务府大臣和建福宫总管黄进禄道:“若建福宫再有丢失,就拿你们是问:用你们的东西来赔!朕是铁定了心要清点,要防盗,若是有谁敢顶风作案,定斩不饶!”
说罢,让他们下去。
所有的人都看出了皇上清点财物的决心,那些内务府的上下层官员,一些中上层太监、一些护卫慌了神。有些东西早在几年前就偷到宫外,有的虽是最近偷盗到宫外的,但是要运回来,那是太难了,何况他们偷出宫去的东西怎能忍心再弄回来?怎能甘心再运回来?更不甘心的是,溥仪这样做,断了他们泼天大的富贵。那些靠紫禁城发财的人整日在思量——
怎么阻止皇上的清点、整顿呢?
溥仪发号施令以后,就去玩自己的。结婚以后,到毓庆宫读书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几个伴读的学生,实际上成了他的游伴、玩伴。他们到处游玩,玩厌了,溥仪又叫太监把各宫收藏的古物搬到养心殿玩赏。
一天,一个太监拿来一个能写“天下太平”的机器人和一个珐琅银质小盒,一按机簧,从盒内跳出一个小鸟展翅而鸣。
“太奇妙了!”溥仪道,“这宫中不知道有多少稀奇的东西呢!”
又有一次,几个太监抬来一张八仙桌。这个桌子,由桌面到桌腿全是大小抽屉和门,拉开之后,里面全放着各式各样的玉器和铜器,都是古代的稀世珍品。
溥仪常想:我究竟有多少财宝?我能看到的,我拿来了,我看不到的又有多少?那些整库整院的珍宝怎么办?被人偷去了多少?怎样才能制止偷盗?——再也不能让那些内务府的人、那些太监,那些护军偷盗我的东西了!盘查要快!清点要快!整顿要快!
他又接连下了几道谕旨。
“溥杰,咱们到永和宫玩儿去吧。”溥仪下过圣旨以后,玩心又起。
“对,咱们到那去玩儿去。”端康最喜欢溥佳,听皇上说到永和宫去玩儿,溥佳自然非常高兴。
溥杰却道:“我……我……还是不去吧。”
溥仪道:“怎么,怕在那里见到媳妇呀!”
众人大笑起来。
原来,端康把他最疼爱的侄女唐怡莹许给了溥杰,对这个大自己三岁的女子,溥杰虽说不上不情愿,但也觉得不太能合得来。可是,既是太妃指婚,醇王府也不太好再说什么,便定下了这门亲事。
溥杰见溥仪和溥佳笑他,红着脸,倒不好意思不去了。“要真的能见上她……”溥杰心想,真的在永和宫见到唐怡莹怎么办?他心里渴望见到,又害怕见到。最后说:“咱们去吧。”
溥仪道:“唐怡莹经常在永和宫,说不定溥杰能误碰到她呢。”
正说着,外边有太监报:“老爷子,荣公府的二爷来了!”
“快!快让他进来!”
原来溥仪最近喜欢上了婉容那个十岁的弟弟,他那种调皮劲儿、那种无拘无束的脾性,总能让溥仪开怀大笑。
一会儿,蹦跳着进来一个小孩,见了溥仪,一躬身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道:“万岁爷吉祥。”
“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到永和宫去玩呢,你顺便到永和宫向太妃请安。”
“那好吧。”
皇上的小舅子望了望这几居室里的西式地板上空荡荡的道:“这里没有什么好玩的吗?”
“有,有,”溥仪道,“从永和宫回来后,我带你看百宝匣。”
“百宝匣?是不是想变出什么就能变出什么的匣子?”
“差不多哩。”
“那我现在就看。”
溥仪道:“有的是时间,回来再看吧。”
润麒道:“姐姐不要我在这儿长过,这次来,要不是万岁爷想的法儿,奶奶还不放我来呢。”
原来,溥仪很喜欢这个内弟,可岳母却不放润麒过来,一来怕他顽皮,惹事;二来怕耽搁了他的学业也耽误了皇上的事情。而溥仪则想了法儿:赏赐给荣府几匹马,按礼仪被赏的人必须到宫中谢恩。所以润麒才能被允许来到宫中。
当下听了润麒的话,溥仪道:“端午节到了,我留你在宫中,再让皇后会亲,你不就留在宫中了吗?”
“好!还是万岁爷有法子。”
“走,咱们到永和宫去吧。”
众人来到永和宫,见端康太妃正在一群太监和宫女的簇拥下正在骑自行车呢。端康胖胖的,骑在车上像一个肥肥的老母熊,笨拙得可爱。
“皇额娘吉祥。”
“主子吉祥。”
“哟,都来了!好!好!今天永和宫可热闹了——快,拿东西给他们吃。”
自从醇王福晋去世后,端康有如变了一个人,对溥仪对下人都和气了许多。今天见皇上来了,自己的侄女婿来了,自己最喜欢的溥佳来了,又来了个顽皮的小润麒,可把她乐坏了——她平日最喜欢10多岁的小孩,见润麒也跪在那里请安,忙道:“快起来吧,哪有这么多的规矩,到这儿来,不是到其他的宫中,都不要拘束。”
她拉着润麒的手,道:“我这里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时常来玩。”
他们来到大殿,早有太监捧着一盘子东西过来。
太妃道:“随便挑,这是赏赐你们的东西。”
“皇额娘真疼他们,这些年来什么时候让我随便挑过东西啊。”
端康道:“怎么,皇帝也和别人争什么来看,那好吧,从今以后,就多弄几件,你们随便挑。”溥仪道:“这样,我还是沾了他们的光。”
“别逗嘴了,挑吧。”端康道。
几个人挑过东西,端康太妃看了看道:“还是麒儿会挑,别看他年纪小,还真有眼力,那块彩墨,是乾隆年间的,整个宫中也找不出几件了。”
润麒笑道:“还真被我误撞上了,有万岁爷在这里,又有几位爷在旁边,我原以为找件最不值钱的,原来这宝贝比那金玉还值钱!”
“原来如此啊,这是你命好——心好命就好。”端康道。
正说着,一位宫女捧来燕窝银耳汤,道:主子,该用汤了。”
端康道:“溥杰呀,在这里我又没有扳过脸,你怎么那么不自在啊,去,活泼点,一块去玩儿去吧。”
溥仪道:“等到他洞房花烛之后,可能就自然了。”
端康道:“杰儿太老实,我怕怡莹到时候太活泼。杰儿啊,别怕,什么年代了,我也从报纸上学了许多新的东西,也是‘新派’人物,你就放开点。”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溥仪道:“皇额娘,他们的婚事还是早点办了吧。”
“正合我意——今年尽快办。好了,你们随便玩去吧。”
溥仪等人来到东配殿,这里是他们最感兴趣的地方。在这三间大殿里,无论桌椅还是上面摆的瓶盘盆景,以及其他所有的陈设,无一不镶有各种大小不同的钟表。座上所摆的座钟更是可爱,却装饰着各色花鸟人物,钟内也都装有花鸟、人物或音乐许多玩意儿。每当报时的时刻到来,小人翩翩起舞,小鸟展翅而鸣,使人眼花缭乱。
溥仪、溥佳、溥杰等人来过许多次,犹还兴味盎然,润麒第一次见到,高兴得手舞足蹈,他无法想像宫中竟有这么好的东西!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有这么巧妙的东西。
“万岁爷,你的百宝匣有这好玩吗?”润麒不由地想起溥仪说过的百宝匣。
“各有千秋。”溥仪道。
正在这时,外殿有太监道:“主子,三位格格来了。”
端康在外殿道:“今天真是少有的热闹——你们就甭行礼了,皇帝、溥杰他们都在东配殿呢,去玩去吧。”
里面溥仪听得清楚;“喂!喂!”他小声叫道。
其余的人都把目光转向他,润麒道:“万岁爷,什么事。”
“你们都不要出声,躲起来!”皇上指了指外殿。
“太好了!”润麒看出来这是要吓三位格格一下,于是先藏起来。
溥杰道:“别真的吓着她们。”
“说什么,快蹲下。”溥仪着急地道。
于是几个人都躲了起来。
三位格格进了殿里,见里面空无一人。二格格一向性格外向,道:“主子不是说皇上和二哥都在这儿呀?怎么没有人?”
韫媖道:“不会吧——皇上别是和我们捉迷藏。”
“哇——!”溥仪大叫。
“啊!”三格韫颖吓得钻进了韫媖的怀里。
溥仪大笑。
二格格韫和道:“皇哥哥吓不倒我!我一点也不怕。”
这时溥杰和溥佳都站起来。溥佳道:“二格格就会说大话。”
溥仪道:“不错,二妹,咱们赌一件东西。你若不怕,我就把今天皇额娘赏我的东西送你;你若怕,就把赏你的东西给我。”
“行!在这儿有什么好怕的。”二格韫和道。
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呜哇——”一声,一个老虎冲过来。
“救命啊!”
韫和大叫着奔跑。
哈哈哈……大家都大笑起来。
韫和跑到门口,只道是受了捉弄,回头一看,大骂道:“又是润麒个小不点儿,哪一次看我不好好的整他一顿。”
众人又是大笑,韫颖胆怯地看了看润麒,心想:我可要好好地躲着他!
溥仪道:“我带你们照相去,我跟美国的一位摄影师学的本领,今天露一露给大家看看。”
“皇上,也教我照相吧。”润麒道。
“教!一定教会你!”
此时,端康传谕道:“难逢今天这么热闹,大家聚在了一起,就在这儿用膳吧。”
用膳后,溥仪带着大家在御花园照相,摆够了姿势,大家又爬假山玩,一会儿又累了,三位格格要回去,溥杰、溥佳也向皇上告辞。
溥仪道:“天天这样多好!大家都住在一起多好!玩得正高兴,又要分开了。”
溥佳道:“这又有什么?黑夜过去是白天,月有阴晴圆缺,这是自然之理。明天我们就又聚到一起了么。”
众人走尽,溥仪道:“润麒,走,看我的百宝匣去。”
润麒却道:“万岁爷,我还没给皇后主子请安呢。”
“是……是的,你该到皇后那里去了。”
“皇上不去吗?咱们晚膳就在那儿吃吧。”润麒觉得皇上姐夫和姐姐在一起吃饭是天经地义的。
“走,到储秀宫去。”
正是初夏,柳丝轻拂,杨叶撑圆。储秀宫内,月季吐香,兰草摇翠。婉容挽着高髻,抚着古琴,对着红花翠兰,正在高歌: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鸣鹤,奋翅起高飞。”
“皇后主子,”润麒道,“我听这声音透着那么多的悲伤,是怎么回事?”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突然到了这里?”
婉容拉着弟弟,刚才抚琴清歌时的愁绪一扫而空。
“我和皇上及格格及皇上伴读的几位爷在御花园爬山玩呢。”
“你自己到这儿来的吗?”
“不,皇上已进屋里去了。”
“你们来了多时了?”婉容惊讶地问。
“是的,听到皇后主子在唱歌弹琴,皇上说不要打搅,他就进了屋里去了。”
这时有宫女送来毛巾道:“二爷擦把脸吧。”
“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婉容问。
“上午就到了。”
“到这时才来——还是和皇上玩呀,上次你骑在皇上身上玩,却被谁拍下照片来了。你看,这成何体统,以后不许这样,不然,就不让你到宫中来了。”
润麒接过几张照片一看,笑道:“这有什么,这不也有皇上骑在我身上的照片吗?”
“唉——我说什么你才能明白,不管怎样,对皇上这样不恭的事不能再发生了。”
“是,皇后主子。”
“这‘皇后主子’听了真不是味儿,叫姐姐不好吗?”
“临来阿玛和奶奶说,如果我要是把皇后主子叫‘姐姐’,就撕了我的嘴,我怎敢叫?”
“看把你热的,待会儿好好洗个澡。”
二人进屋,溥仪笑道:“姐弟情深呀,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把皇上也忘了。”
“皇上吉祥。”婉容向皇上行礼,好像没有听到刚才的话。
“皇后,今儿个润麒来了,弄点好吃的,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吗?”溥仪问。
“总是那几样,没什么新鲜的。”
“传御膳,今儿个储秀宫多备些菜肴。”溥仪对门外喊。
“嗻。”门外一声应答,有人到御膳房去了。
“皇上什么时候教我照相,这比吃饭有趣多了。”润麒道。
“什么?皇上教你照相——我也想学。”
“那就一起教。”溥仪道。
“现在就给皇后主子照一张吧。”
“相机拿到养心殿去了——明天吧,明天我给皇后照几张。”
溥仪向婉容看去,见她穿着素花旗袍,腰肢窄窄,更衬出她的窈窕与娇美,那眼中也就柔情万种。
“皇后,刚才的曲子有点太悲伤了。初夏的时节,万物勃发,一派欣欣向荣,皇后怎么选唱那种曲子,那种词。”
婉容道:“皇上没看见那藤下柔弱的纤黄的小草,只见到花红柳绿,那纤弱的小草整日得不到阳光的抚慰照射,哪来得生机勃发呢?臣妾看到那不得阳光抚照的小草,有感而发,又值黄昏来临,故起凄凉之声。”
溥仪道:“皇后,你是那怒放的月季,是那饱绽的牡丹,怎能说没有阳光的照射呢?皇后不会自认为是小草——藤下的小草吧。”
婉容道:“就是那牡丹,月季,更需阳光的抚照,雨露的滋润,不然,别看它今日尽展风采,明日它就会枯萎的。”
润麒大致听懂了他们的谈话,道:“皇上、皇后,进膳吧,阳光总会……总会……我不说了,我说不上来。”
晚膳很快进完,润麒调皮地道:“皇上,我到养心殿去了,皇上就留在这儿吧。皇后主子,如今有了皇上了,我自然……自然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了——我懂,我还是早早地走开吧。”
“说什么呀!看打!”婉容嗔怒道。
润麒走了,溥仪携婉容进了内室,一歪倒在了炕上。
“来,来,过来皇后。”溥仪柔声唤着婉容,婉容走到炕边,坐下,溥仪一把搂过她,在她唇上、耳边、项上狂吻起来。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婉容高兴地流出了眼泪,她今天是如此的幸福!
皇上在她的身上摸着,吻着,一会儿,又紧紧地抱着她,抱得她喘不过气来:“慕鸿,我的慕鸿,我的皇后,我今天让你受到阳光的抚照,雨露的滋润。”
几个宫女悄声进来,拔去了婉容头上的簪子,脱掉了溥仪的皮鞋,解开了他们身上的纽扣带子……
火山爆发了,岩浆喷涌而出,四处溢流……
溥仪的身体好让他羞愧、自卑的阳物一样疲软了,如一滩烂泥伏在婉容香汗淋漓、玉洁丰腴的胴体上。
“怎么了,皇上……”
婉客吸泣起来。
此时,侧房守夜的四个宫女在听到了老爷子和主子的种种声音后,正在相拥着,欢乐地呻吟……
第二天一清早,令宫女们诧异的是皇上和皇后——特别是皇后,并没有像她们想像的那样很高兴,反而神情沮丧,脸色黯然。宫女们为皇后和皇上穿戴,看着他们俩木然的神情,疑惑不已,当收拾床铺,发现昨夜特意放的白绸子仍光洁而无一点血红时,更是满腹狐疑。”
宫女们侍侯皇后、皇上穿戴好,退了出去。
婉容道:“皇上,说什么也要在这里吃早点,我们不要让内监和宫女们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皇后,”看不出溥仪那茶色近视镜片后的眼光,但可以充分体会到他的羞愧,内疚,他说道,“我教你学拍照。”
“皇上,以后吧,今天皇上不会有什么好情绪——不过,我不希望这样。我们都是有新思想的人,我也进过学堂,我们都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下次我们再试试看——皇上要好好保养身体。”
回到养心殿,溥仪不想见到润麒,怕又想起昨夜的尴尬,他便一步不停地又到了毓庆宫。
一路上,所有的人都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美意。毓庆宫中,陈宝琛师傅居然也笑眯眯地看着他,道:“皇上,人之常伦是不可废的,是要遵守的,不然,万物怎能生生不息呢?孔圣人、孟圣人都赞同天地一家春,乾坤合一,阴阳交配的。”
溥仪更加慌恐:我在储秀宫中过夜的消息真的就这样不翼而飞不胫而走,传得这样快!
朱益藩师傅进来道:“皇上,臣给皇上配一种药,今天奉给皇上。皇上的身体有点虚弱,要补一补的。”
“上课吧!”
溥仪脸色蜡黄,低着眼睛道,声音凉得如天山上的千年冰雪。
陈宝琛和朱益藩面面相觑,朱益藩知趣而疑惑地离开了。
下午是庄士敦的英文课,见溥仪来到了毓庆宫,说道:“今天皇上来上课了,为什么不到各处督促清点到处盘查盘查?”
“一切都安排好了,都在有条不紊地做着,我还是来上课的好。
“皇上可不能大意,不要以为万事大吉了。今天我经过神武门,见一个护军审问一个拿椅子的太监问他拿椅子干什么去,那太监说是拿到宫外去修。可能护军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就过来拿起椅子检查,结果椅子的坐板有夹层,里面藏了许多珍宝。”
“什么!大天白日里偷盗,也太大胆了!我亲自看看去!”
“把他叫到这儿来审问得了。”庄士敦也想参与审问,于是建议皇上把太监提到养心殿。
太监被敬事房的众太监押到养心殿的院中,溥仪命令把他捆在松柏树上。
溥仪道:“今天朕问你问题你要照实答,不然,打得你半死,让你在这里喂蚂蚁——看到吗,这里的蚂蚁可厉害了。”
“万岁爷饶命,奴才再不敢了。”
“那要看你说不说实话了。”溥仪道。
庄士敦道:“如果你说了实话,我担保你的生命安全。”
溥仪问道:“你知道还有哪些在偷?怎么偷?怎么把偷的东西运到宫外的?”
“奴才家有老母,病得厉害,昨天弟弟从老家到京,说了母亲病重的事,我一时无奈,今天就做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别的人是不是偷,奴才确实不知。”
“打!”溥仪一声令下,竹鞭如雨一样抽在那太监身上。
蚂蚁闻到了血气,成群地爬到那太监身上,在血流得多的地方,黑压压的竟滚成了疙瘩。
“你不说实话,就这样让蚂蚁慢慢地把你吃掉!你知道‘蚂蚁啃骨头’的俗语吗?这些蚂蚁会把你的骨头都啃光的!”
溥仪恶狠狠地盯着他,拿起竹鞭往他身上猛戳了几十下,那血,更泪泪流出。
庄士敦道:“皇上,别打了。”他转向太监问道,“你说建福宫库房的门都是锁着的,你是怎么把里面东西偷出来的?”
“我……”太监又闭上了嘴。
庄士敦向溥仪使了个眼色,溥仪会意,向其他的太监说道:“你们都回去吧,我和庄师在这里就行了。”
溥仪和庄士敦目送着太监走出养心殿的院子,突然,树上的太监啊地一声惨叫,溥仪和庄士敦回头一看,见那太监的嘴上满是鲜血,溥仪吓得脸色惨白,大叫“护军!”
有几个侍卫跃进院子,道:“万岁爷,怎么了?”
庄士敦道:“看看那太监的嘴怎么了。”
一个侍卫走上前,用手指拭了拭那太监嘴上的血,道:“这个人不能说话了,他的牙和舌头都被石头子儿砸得稀烂——他也活不长了。”
溥仪吓得两眼发直,庄士敦骇异得毛骨耸然,道:“怎么可能?刚才院子里空无一人,哪里来的石子这么厉害。”
庄士敦不太相信护军,大胆地走上前一看,更为骇异,这人的嘴伤得比他想像的要厉害,而一个石子,棱角分明锋利,还在那人的嘴里呢,而地上则掉了几颗牙齿。
“中国的功夫庄师傅是不懂的。特别是在这大内,更是有许多高手。”侍卫道。
庄士敦相信了,但是他道:“无论如何,我想,皇上清理宝物的决心是不会变的,对偷盗的盘查会进一步展开——对吗,皇上?”
“对,我一定要一查到底,一清到底!”溥仪道。
几天过去了,内务府和罗振玉、王国维等十几人继续清点着建福宫的珍宝,发现丢失的越来越多,本来,这里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清点过,到底有多少宝物,谁也说不清。那么,这里到底丢了多少宝物也说不清。
一天,溥仪正说着建福宫的事,二嬷王焦氏走来,道:“老爷子已经大婚了,怎么到储秀宫去的日子不多呀。不然,也应去重华宫的。”
二嬷在前二年曾回家去了,出宫以后,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只活了三个月就已去世。痛哭之余,只叹自己的命苦,便与哥哥在一起过了两年。哥嫂恩爱,二个侄子活泼可爱,令王焦氏心里略微宽慰了些。溥仪大婚时,她知道消息,想到宫中看看,在她的心目中,溥仪虽是皇上,可也是她的乳儿。令她欣慰的是,溥仪在自己大婚的日子没有忘记她,专门派车把她接到宫中,一过就是几个月。大婚的前前后后,王焦氏见溥仪很忙,除了几次短暂的谈话外,没有长时间在一起过。可是渐渐地,王二嬷发现皇上与后妃的夫妻关系不正常,三个人各处一殿而极少在一起,至于到后妃的宫中去过夜那就更是罕有的事。所以,王焦氏见到了溥仪就提起了他应去后妃宫中的事。
“二嬷,”溥仪道,“如果你那时仍在长cg,不曾回家去,我也就不会是今天的样子……”溥仪说着掉下泪来。
王焦氏大惊:“老爷子,这是怎么了呀!”
溥仪抽噎起来;“嬷嬷……我……我在你离开的那年,宫中……宫女……宫女……从此以后,我……就不能行人道了。”
“啊!”王焦氏听了这话,骇异地如同晴天里打了个霹雳。
“这话我只向嬷嬷一人说过,就是对皇后也难以启齿。”
“老爷子,这是后天的病,能治好的,老爷子不妨和YS说一下,和朱师傅说一下也可以……”
“千万别……千万别说出去!”溥仪惊慌的道。
“二嬷暗地里留意一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千万别走漏了什么!”溥仪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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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53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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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不过,老爷子还是要经常到主子们的宫中去,正是年青的时候,就是不能做什么,说说话,玩一玩也是好的。”
在这宫中,能够完全让皇上照着所说的话做的人,就只有王二嬷了。
“老爷子,”王二嬷又道,“我在这宫中过的日子不短了,也该回家了。”
“再过一段吧,过了夏天再回去。”溥仪道。
“家里还有婆婆没人照应,在这里不太好,再说皇上已大婚过了,我在这里也不太合适。”
“我也想到这事了,所以才让你过了夏天再走,不然,我就让你留在宫中了——不过,侍奉完婆婆,还是要到宫里来。”
“好的。”
溥仪觉得,只有和他的奶妈说话才没有矫情,才能直率到单纯的地步。
这次谈话后,溥仪给婉容安了台电话,不时地和她通话,对于溥仪来说,这也算是对婉容的一点补偿吧。
一天,王焦氏来到养心殿,溥仪笑道:“这个时候你一向不来的。”
王二嬷示意溥仪把太监们斥去,溥仪道:“你们都退去吧。”
暖阁里只剩下二嬷和溥仪二人,二嬷道:“万岁爷,我在外面讨了点药,说是很灵验的,万岁爷吃吃看。”
“好吧。”
午膳时,溥仪真的吃下了药,十分钟后,只觉得浑身燥热,血脉鼓涨,心里升腾起一种强烈地渴望。“也许真的行了!”溥仪高兴地感觉着自己的身体上所起的变化。当他那圣物昂昂而起时,他确认自己是确实可以的——因为当年就是这种感觉。
“喂——”
“皇上吗?”
“是我,伊丽莎白,我要到你那去。”
“我已午睡了。”
“好!最好!你等着我。”
溥仪放下话筒道:“备轿!快!到储秀宫。”
溥仪在储秀宫门前下了轿子,三步两步进了内室,两边太监宫女的问候他全没听见。
“皇上——”
婉客坐起来,黑发如瀑布倾泻在那白玉般的肩背上,玉胸半露,乳沟分明而曲线柔和。
溥仪觉得自己喉咙发干,热血奔突,一下扑到婉容身上,在她耳畔道:“我今天行。”
“皇上!”婉容看着溥仪红得如鸡冠似的脸,也觉得皇上今天肯定是行的,于是道:“亨利,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可是别急,慢慢来。”
溥仪的舌尖轻舔着婉容的玉胸,婉容嘤咛一声,唤:“给皇上宽衣……亨利……亨利……”
有宫女进来,利索地给皇上脱下鞋子,解去纽扣和带子,溥仪急不可耐地挣掉身上的衣服,向婉容压去……
可是就在这刹那间,溥仪的胸海里一片血红,骤然间热流从下体喷涌而出。
婉容陷入了更大的痛苦,她呻吟着,脸上泪水和汗水融在了一处。
“皇上,以后别这样了,这样我怎么受得了……”
溥仪没有在储秀宫用晚膳,他回到了养心殿,可是又坐立不安,便走出去。
“万岁爷,不进膳了吗?”
“我不想吃!”
他带着几头狗,走出殿,此时一轮明月皎皎洁洁地挂在空中,碧蓝的天空显得更加深邃。
一阵风吹过,显得凉爽怡人,远处近处,不知名的虫儿在唧唧地叫着。
溥仪仰望苍穹,寻着牛朗、织女星座。星光在皓月里很稀、很淡,以至银河都成了一条淡淡的光带。
溥仪的目光又凝聚在那轮圆圆的皓月上,见她上面的阴影清晰可辨。他知道月亮是一个石头球,那些阴暗的部分是沟,是壑,是谷。可是他仍觉得那上面有桂树、有玉兔,有寂寞的嫦娥。
溥仪流下泪来,他想起苏东坡的句子;“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溥仪暗恨自己在人间的无能,甚至连一个男人应该能做的最起码的事都不能做——这人间的意味在什么地方?在我恢复祖业恢复故物的努力之中吗?而那也可能是虚无缥缈的呀。
“起火了!”
“救火啊!”
“快救人啊!”
几声喊犹如旷野中的狼嚎,使得这月朗星稀的夜晚顿时变得恐怖起来。溥仪猛然回头望去,见西北方向烈焰冲天而起!
“那是建福官!是建福宫!”溥仪叫道,心里一阵阵抽紧,两头发软,两眼发黑。
御前的小太监忙跑过来扶住皇上,溥仪一阵惊恐后,清醒一些,道:“快!快扶我回养心殿。”
众人急忙过来把皇上架到养心殿。
“电话……电话……”
太监们又把他架到电话机旁。他摇起电话。
“喂……贝勒爷在吗……我是皇上……宫中失火了……什么?去看戏去了。”
他啪地放下话筒又摇到醇王府:“王爷吗……快来快来,建福宫起火了……是,是建福宫,那可是宫中藏宝最多的地方。”
他啪地又放下电话,又摇到京畿卫戍总司令王怀庆的家里。
“喂,王司令吗……宫中起火了……我是谁,我是宣统,我是皇上……建福宫可是整个宫中藏宝最多的地方。”
溥仪没有糊涂,他又摇通了警察总监薛之珩、步军统领聂宪藩的电话。
最后,他忽然想起储秀宫离建福宫很近,急忙打电话过去。
“喂,是皇后吗?快过来!快过来吧!”
“谢皇上,我就过去!”婉容觉得在这种时候皇上能想到她,皇上对她还是充满了爱意的。
烈焰冲天!
全城的消防车很快全调来了!
专供宫内照明用的发电厂停止了发电!
载沣赶来了!载涛赶来了!其他的王公也赶来了!
王怀庆来了!
“皇上,”王怀庆来到养心殿旁的空地上对正看着火势的皇上叫道,“宫中没有自来水,又没有多少水井,我把全城的消防队员都带来了,把所有的消防器材都带来了,可是没有办法使用啊!”
“走!过去看看!”溥仪忽然显出临阵统帅的风度来。
“皇上,危险,就呆在这儿吧……”
“不!我要过去。”
烈焰冲天,人们只好看着大火蔓延。
溥仪一行人来到长寿宫西门,火就在眼前,烤得人脸上焦痛。
“吸御河里的水!”不知是谁叫了一声,王怀庆下令赶紧把所有的水龙都接到一起,这样真的把紫禁城外的御河水吸引过来了,可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烈焰冲天,映红了半个北京城……
眼见着大火由静怡轩一直烧到延寿阁。延寿阁宏伟高大,倒塌时又把正在燃烧的椽梁倒在别的宫殿上,把周围的宫殿一起燃烧起来,顿时建福宫真的成了火的海洋。庭中数百年的参天松柏,此时变成了一棵棵的火炬!一棵棵冲天的火把!
“这里有人纵火!皇上!”庄士敦大喊大叫地走来,灰头土脸。
“肯定是有人纵火!分明是看守自盗的人怕暴露在纵火!”溥仪道。
“不能就这么烧呀!这会连西六宫都烧光的!”庄士敦道。
“可是确实是没有办法!”王怀庆的头脑衣服都烧焦了,“我们确实尽了最大的努力!”
火焰冲天,映红了半个天空……
老百姓也来了!城内的,城外的,商人、学生、贩夫走卒、拉车的卖唱的,等等,等等,都来了,端一盆水,挑一担水,洒进去,如火上浇油,所有的人都乱叫着,进进出出,沸沸一片。
“意大利的消防队来了!”
“意大利兵来了!”
人们叫喊着,溥仪心里一阵振奋。只见意大利的消防车到来之后,一阵喷射,一片白色的烟雾升起,封住了火道,庄士敦过去了,溥仪也跟着过去了,王公们也跟过去……
“保护皇上的安全!”载涛对侍卫们命令道。
“放心吧贝勒爷。”侍卫们紧随溥仪,寸步不离。
载沣则吓得浑身乱抖,哪里还能说出一句话,哪里还能移动半步!
“拆除房屋,隔断火道!”意大利人高叫着,溥仪和庄士敦翻译着,于是随着意大利的士兵,中国的军人也奋勇争先,爬上屋顶。可是到底比不上意大利消防员个个训练有素,身强力壮,他们个个如龙腾虎跃……
“中国的士兵若有洋人的一半见识、一半英勇……也不至于受外人鄙视。”溥仪在心里念叨着。
很快,一条空道被开辟出来,火道被封死。
这时,一个外国女人扬拳向一位中国消防队员打去,正打在那队员的鼻子上,血立刻溅到那女人的扇子上,那女人仍在高叫:“你敢趁火打劫!你是军人,怎能打劫国家的宝物!”
“你不也是在偷东西吗?”那消防队员辩道。
又是一拳,正打在那队员的胸脯,那队员不敢和外国人理论,转身走入人群中。
那太太来到溥仪面前道:“要制止偷盗趁火打劫!”她伊哩哇啦的叫着,溥仪随即把这位太太的话变成了命令,但是,人人都知道这是徒劳的,因为现场乱成了一团,正如一个蜂窝被谁用石子砸掉了一样。
也就是在这时,溥仪才发现,里面有许多外国人,甚至许多外国太太,她们有的居然坦胸露脯,披散着头发,在那里忙着救火。
“除了救火,她们还忙着干什么?只有天晓得!”溥仪在心里嘀咕着。
“皇帝陛下,我这溅血的扇子还请陛下能为我题诗……我和庄士敦是最好的朋友,皇帝陛下拿去,我会向庄士敦师傅要的。”
溥仪只有接下她的扇子。
“这像不像桃花扇的故事?”那外国太太还在聒噪着。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至次日凌晨七点,大火才被扑灭,只剩下股股黑烟向冲中盘旋。
建福宫一带,包括静恬轩、延寿阁、慧蠗楼、吉云楼、碧琳馆、妙莲花池、积翠亭、广生楼、凝辉楼、香云亭等都变成一片焦土!近四百间房屋一夜之间化为灰烬!这些楼阁建筑都非常宏伟壮丽,里边除供有金佛、金塔,各种法器和藏文经版外,还有清代九位皇帝的画像和行乐图,历代名人字画,古铜、古瓷等稀世珍宝。另外,为了修饰储秀、长寿两宫,这两宫的珍玩也挪过来不少。溥仪结婚时所收的全部礼品,也都储藏在这里。
这里的奇珍异宝堆积如山!这里是清宫存放珍宝最多的地方!
调查起火原因和清理火场同时开始。
溥仪、溥杰、溥佳、毓崇几个走在火场的灰烬上,心如刀割。
“太监的看守自盗是分明而毫无疑问的了,”溥佳道,“据消防队员说,他们初到火场时,清楚地闻到煤油的气味。”
许多天来,拘拿审问了许多太监,可是毫无所获。
溥仪道:“这些可恶的太监!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溥杰道:“损失已无法挽回,外界的报纸也在指责甚至攻击宫里,把国宝先是丢失,后是付之一炬!”
溥仪的心在哆嗦,溥仪的心在滴血。他颤抖着道:“我对不起祖宗,祖宗留下的宝物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化为乌有了,别有用心的人又拿这作文章打压我们,这……这一切都是这些可恶的太监造成的!”
几个人愤怒而伤心地谈论着,走在火场上。这里已被内务府派护军严密看守,有内务府大臣轮流到场监视,以防有人把烧残的金银带出宫去。
溥仪和伴读的学生走在这残垣断瓦上,不时发现有未烧完的珍本书籍及大堆烧得毫无光泽的宝石。他们捡拾着,带到了养心殿。那些金佛、金塔等等,都被烈火熔化,有的成了碎块,有的化成金水流入土中,结成板块。溥仪同几位伴读学生捡拾着残存的书籍,一会儿,不忍再看,便走出火场。
绍英迎向前来道:“书籍和字画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了。敬慎斋所藏的明景泰年间刻制的大藏经版数千块,中正殿雍正时的全藏真经和历代名人书画都烧了。”
溥仪道:“问出什么来了吗?”
绍英道:“那些个太监打死了也不吐露一字,到现在什么也没审出来。”
溥仪道:“无论如何要犒奖那些在救火中表现英勇的人。”
“当然,我正想为此事找皇上商量。这里烧过的碎块金子不如重新熔化成金块,再卖给金铺,以作为火灾后的善后开支。”
“好吧,就这么办吧。”
后来,内务府拣的碎金块一共化了四百斤黄金。之后,内务府把北京各金店找来投标,一个金店以五十万元的价格买到了灰烬的处理权,从中又拣出金片金块一万七千多两。金店把这些东西拣走之后,内务府把余下的灰烬装了许多麻袋,分给了内务府的人们。许多年后,一位内务府官员告诉皇上,他叔父那时施舍给北京雍和宫和柏林寺每庙各两座黄金“坛城”,直径高度都在一尺上下,就是用麻袋里的灰烬提制出来的。
“亨利”,婉容在电话里亲热地叫着溥仪,“到我这里吃晚饭吧,娘家送来一些新鲜的蔬菜,都是自家种的,来吧。”
“好,我就过去。”
溥仪忙于处理大火的事情,好长时间没有到储秀宫里去,今天婉容打来电话,哪有不去的道理。
溥仪带着几条狗来到储秀宫,婉容迎出来,手里也拿着狗链子,哈巴狗在溥仪前摇头摆尾,这里嗅嗅,哪里舔舔,亲热得不得了。
“你也喜欢上狗了?”
“喜欢极了,寸步不离。”婉容还没有说出:虽然她自己不会洗澡,却会给小狗洗澡;虽然她不会自己解衣宽带就寝,却会侍候小狗入睡。
溥仪道:“你们府上还会种菜?”
婉容笑道:“我到了宫中,真的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在天津时,我的外国老师的家里就种了许多菜,我到了她家的院子里,真如走进田园的感觉。她说,在西方,中产阶级以上的人家都有花园,更不用说贵族了,而且人人都会种花、养花。至于种菜,她说,菜很美,可怡情消遣美化环境,又可食用,实在是一举数得。听了她的话,我也就有了一些种花种菜的知识,在天津种过,回到北京种了一点,辟的园子,现在就结出许多新鲜的菜蔬了——不过,这次送来的当然不是我自己种的了。”
“是什么蔬菜呀。”溥仪流出了口水。
“是青椒黄瓜。”
“做过了吗?”
婉容道:“别急,亨利,我早已吩咐膳房了。”
“‘夜西剪春韭’,好清新的诗句,种菜确是一种怡情的好方式。”溥仪忽然道:“伊丽莎白,你好吃西餐,不知会不会做。”
“当然会做了。怎么,亨利,你想学吗?”
“太想学了。我想,过几天,专门办一个西餐膳房。”
“亨利,你真的会体贴人,我就是喜欢西餐。”说着,伊丽莎白握起亨利的手。
溥仪道:“你的英文学得怎样了?这洋师傅你还满意吗?”
“很满意。”婉容用英文道。
“果然学得不错,将来,说不定我们能一起到英国留学呢。”
“亨利,你说的当真!”婉容跳了起来。
“当真!我就想着到英国留学,曾逃跑过,可没逃成。现在我成婚了,亲政了,我的事我自己可以做主了!”
“我亲爱的。”婉容用英语说着,搂着他亲了一口。
“达令”,溥仪道,“我们永远在一起。”
二人如胶似膝。一会儿,菜还没有端来,溥仪道:“这半天了,怎么菜还没有端回来,怎么回事?”
“亨利,急什么,再等一会儿吧。”
谁知,又等了一会儿,菜仍没有端来,溥仪急了:“这是干什么,这么拖沓!”于是他出内室走出房门,来到院子中。正好,一位太监端着菜盘子走来:“万岁爷,这不就好了么?”
“什么?好你个奴才,端菜连盖儿也不盖,树上的蝎虎子尿尿怎么办?”
溥仪还没等那太监反应过来,夺过盘子,狠命地向那太监头上砸去,顿时那太监的头上开了花,血泪泪而出。
满宫的人都没有想到刚才还是风和日丽,转瞬间却是雷电交加。
婉容奔出屋子,见太监已瘫在地上,忙道:“快!快扶他看YS。”
几个太监忙过来把那太监抬走了。
“进屋去吧,皇上。”婉容凄凄地道。
溥仪转身想走,可是既然婉容开了口,他又折回身,走到屋内。
婉容道:“看他伤势不轻,别出什么人命来。”
“你别吓我,哪有那么严重。”
“狠命地那么一砸,又是要害部位,他已不省人事,说不定会出事的。”
这一下溥仪倒怕了,虽然他是宫中的皇帝,可是毕竟现在已是民国,何况又是多灾多难之时,万一太监真的完了,外边人知道,不知又会做出什么文章,造出什么舆论出来。
一会儿,婉容对太监道:“快去看看刚才那人的伤势怎样了,马上回来禀报。”
“嗻。”
太监走后,婉容道:“皇上的脾气可真大,不会是对我有什么吧?”
“不!不!伊丽莎白,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这些天,看到太监就头疼,我心里有气,我心里有恨呀!他们偷盗还不算,竟然纵火,一把火烧掉了祖宗几百年积攒下来的宝物——这,我如何面对祖宗,对百姓我又如何交待!”
婉容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反倒宽慰了一些,她以为皇上的温柔,皇上对她的爱情是做出来的,是在敷衍她。如今看来,他真的是对太监有气。
此时,门外太监报告:“回万岁师、皇后主子,刚才被砸的那位爷没事儿了。”
溥仪长出了一口气,道:“叫总管来?”
“万岁爷,是养心殿的总管吗?”
“不,是宫中大总管。”
不一会儿,张谦和到了,他已由养心殿总管升为整个紫禁城的大总管,终于混到了当年李莲英、张兰德的位置。
“万岁爷,奴才到了,有什么事?”张谦和道。
“赏那位……那位受伤的太监一百块大洋,让他好好调养一下。”
“嗻。”
张谦和退出后,婉容道:“皇上还在这里用膳吗?”
“在,就在这里。——晚膳后,我就不回去了。”
“亨利——可是……”婉容露出尴尬的神情。
“伊丽莎白,我只是在这里留宿,我现在反倒觉得这里很好。”
溥仪现在觉得太监都是拐骗坑蒙、无恶不做的人,而养心殿里除了狗之外,就是太监。而这里,门外站着的都是宫女,虽然她们……他们也让溥仪讨厌,但总是要安全些。那些太监,既然能放火烧了建福宫,既然能用石子作暗器砸烂自己同事的牙齿和舌头,那么,他们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还是住在宫女的圈子里安全些!
可是刚用过膳,养心殿的太监赶到储秀宫报告:“老爷子!打起来了。”
溥仪吓得脸色煞白,他以为又有谁打进紫禁城里来了,顿时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见溥仪吓成这样,婉容莫明其妙,问道:“谁打起来了?”
“大总管和二总管!”
溥仪听了这话,轻松下来,但又气上心头,道:“哪个大总管二总管?是原来的还是现在的?”
“是现在的,阮爷和陆爷。”
原来是阮进寿和陆喜福打了起来!
“在什么地方打的?”溥仪问。
“在阮爷的住处。”
溥仪又松了一口气,他以为是在养心殿里打的。
“我亲自去看看。”溥仪起身随那御前太监走了。
阮进寿升为大总管后,势力大了,派了二十来个太监服侍自己,又有专门的厨师,在紫禁城外的胡同里,又娶了媳妇,娶了妾,认了干儿子,香火也有人继承了,不免有点太得意了。陆喜福刚升为万岁爷宫中的二总管,也想摆点谱儿,二人闲来无事,在赌钱的时候互不相让,于是发生口角,最后动起手来。都是宫中有体面的人,下面的太监没有人能劝住架,便有太监来告诉了万岁爷。可是大家谁也想不到,万岁爷竟叫了侍卫,亲自到他们的住处来了。
这是一个小院,虽比不上李莲英、张兰德的住处——现在由张谦和住着——但这里,假山嶙峋,绿柳婆娑,花枝摇曳,四廊连亭,如同豪门的别墅一般。
溥仪进了正屋,见八仙桌上放着许多烟土,一些赌具零乱地摆着。
阮进寿、陆喜福大吃一惊,急忙跪在地上,道:“万岁爷饶了奴才吧。”
“阮进寿,叫我怎么饶你,你这里烟灯、烟枪俱在,赌具一应俱全,又带头打架,成何体统!”
阮进寿道:“万岁爷息怒,这些东西多是陆喜福从景仁宫带来的,他在那里开赌局,卖烟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随万岁爷,哪里会……”
“阮进寿!你不要血口喷人!”陆喜福道。“你不但自己开赌局,办烟馆,你还做景仁宫中赌局的保人,整个宫中,哪一处的烟馆不向你交保护费?这还不算,我有证据证明你冒领官款,你身穿的绫罗绸缎哪一种不能养活北京人一家子一年的生活,钱从哪里来的……”
“陆喜福!你个婊子养的!恩将仇报,你难道没抽烟馆的租税吗?你……”
“够了!”溥仪喝道,“你们简直简直是土匪!是流氓!是……”
溥仪气歪了嘴,道:“走!随我到养心殿去,慢慢说。”随后他又道,“多叫侍卫过来。”
溥仪觉得这里太不安全了,他看到有许多太监睁着绿莹莹的眼睛在望着他。
到了养心殿,溥仪一眼瞥见墙上康熙大帝用过的那把宝刀,于是取下来,照阮进寿的头上砍去,谁知不知是由于溥仪胆怯,还是由于什么原因,阮进寿没敢动,溥仪这一刀竟然砍歪了。一下砍在阮进寿的肩胛骨上。
“老爷子饶命!老爷子饶命!”阮进寿就势躺在地上。
“万岁爷住手,万岁爷不能这样!”不知什么时候王焦氏跑进来。
溥仪把刀放下来,仍然气冲牛斗。
“老爷子,让他们下去吧,明天再问,天也很晚了。”二嬷劝皇上。
此时电话铃响了。
“万岁爷,接电话。”
溥仪走到话机旁,拿起话筒,里面是婉容的声音:“皇上,晚上还在这里住吗?”
“不了。”
“听你的声音气得很厉害——别那样生气,和那些太监,值得吗?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好。”
“千万别动气,皇上,要忍着点,答应我,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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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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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你。”
“那好吧,祝你晚安,see you!”
电话挂断了,溥仪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退去,王焦氏也要走。
“二嬷”,溥仪急忙喊,“住在这儿吧,今晚已经很晚了。”
王焦氏看了看他惊恐的样子,道:“好吧,万岁爷,我就睡在你的房门口。”
“快!”快给嬷嬷拿铺盖过来。”
溥仪又看了看走廊,从他的寝室到抱厦,都有值更的太监打地铺睡着。“有谁要是对我不怀好意,岂不太容易了吗?”
溥仪越想越怕,道:“把我的豹头、虎子牵来放在门前——嬷嬷,你在豹头、虎子的里面睡。”
“放心睡去吧,万岁爷,没有什么事的。”二嬷道。
溥仪进了寝室,又翻起了《圣训》——这是皇帝每天必做的功课——大清历代皇帝都是如此。他翻了雍正帝的《硃批谕旨》,见上面写道:“可信者,人;而不可信者,亦人。万不可信人之必不负于已也。不如此,不可以言用人之能。”又见雍正帝在亲信大臣鄂尔泰的奏折上批道:“其不敢轻信人一句,乃用人第一妙诀。朕从来不知疑人,亦不知信人。”“即经历几事,亦只可信其已往,犹当留意观其将来,万不可信其必不改移也。”他又翻了几页康熙帝的圣训,见上面写道:“为人上者,用人虽宜信,然亦不可遽信。”又道:“朕观古来太监,良善者少,要在人主防微杜渐,慎之于始。”
溥仪看罢,心道:“圣训说得对,这世上谁人可信?袁世凯?徐世昌?张作霖?外邦?最不可信者是内务府和太监们。圣祖说太监良善者少,其实太监多是邪恶之徒,无所不为之辈!雍正帝告诫人们要‘察察为明’,我明天就去调察。”
溥仪差不多是一夜没睡,他怕太监在为他解衣宽带时对他不利,便让二嬷在一旁站着,早上穿戴也是如此。
第二天,他套问身边的小太监道:“昨晚上大总管和二总管没有向你们交待事情吗?”
“回老爷子,没有。”
“也没和别人说什么吗?”
“没有。”
溥仪又进一步问道:“我怎么经常发现他们那几个在扎堆儿议论,都说些什么呀,晚上不耽误别人睡觉吗?”
“很少扎堆儿,除非是赌一把,奴才并没听到他们议论什么。”
溥仪道:“我最喜欢你们几个,所以把你们挑到朕的御前,跟随朕的左右。朕也觉得有些地方做得不对,你们不要怕,你们若是净谏,朕是绝不怪罪的,要是有别人诤谏,你们也可以转达,我会赏赐你们的。”
从小太监那里,溥仪并没有套问出什么,于是他就自己去偷听。
一天,他悄悄地走到一个窗子下,听到里面几个人议论着
“皇上的脾气也太坏了,动不动举手就打,今天我又挨了十几竹鞭,真冤枉。”
另一个道:“万岁爷恐怕现在不相信咱们,走路也疑神疑鬼的,我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万岁爷脾气不好的时候撞上我。”
“这日子真是难过。”一位太监狠狠地道。
“若能混到上面,就享尽荣华富贵了。”
“是呀,看阮爷,还不是被革了顶戴,陆爷不也是挨了几十板子。”
溥仪越听越怀疑:他们这样怨恨我,对我还能有什么好的打算吗?
这样听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地小了,他就蹑手蹑脚的回来,忽然,他发现无逸斋的窗户上有一团火,他大吃一惊,急忙喊:“起火了!起火了!”
太监们被惊动起来,有的拉起了火警。一会儿养心殿被围得水泄不通,而窗户上的那团火也被扑灭。
“万岁师,这是一团刚浸过油的棉花,刚烧着,幸亏发现的早。”首领太监报告道。
不久,王公们和内务府的大臣们也赶来了。他们看着那团浸过煤油的棉花,骇异得张口结舌。
“谁谁先发现的。”载沣道。
“是我最先发现的——亏得我无意间到了东套院,不然……我……我可能也葬身火海。”
人们又是一夜没睡,又到了晚上,溥仪自到太监窗下去偷听
“万岁爷到东套院干什么?”
“就是,半夜三更的。”
“喂,”一个太监的声音很小,但溥仪还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我说,那棉花团说不定是万岁自己放上去的。”
“你这么一说,我看这极有可能。是万岁爷自己首先发现的,又是在东套院——有可能!有可能是皇上自己要放火!”
溥仪在外面听得惊心动魄。这些太监,不想谋害我是在干什么?这样居心叵测!
溥仪如幽灵一样地溜回来。
“不行,今晚要挑几个忠心的睡在这过道里值班——他们要谋害我也太容易了。”
挑来挑去,溥仪一个太监也没挑倒,最后他拿起电话。
“喂。”
“亨利,现在来电话干什么?”
“到我这儿来睡吧。”
“我已经睡下了。”
“无论如何你也要过来——对了,经过长寿宫的时候,叫二嬷也过来。”
“非要这样吗?”
“十万火急!快来吧。”
“好吧,我就去。”
溥仪在寝室里等着,一会儿,急得直跺脚,“怎么还没有来!怎么这么磨蹭!”
婉容终于到了,溥仪已急得冷汗淋漓,他脸色苍白,瞪着眼睛,刚要发火,二嬷道:
“老爷子,甭发火,我们来得就够火急的了,是老爷子自己心急,您看看表,还能比皇后主子来得更快吗?”
“是是,来得够快了。”
“叫我们来干什么,有什么急事?”婉容问。
“没什么急事,我咽得厉害,头脑昏沉。我是让你们来为我守夜的。我躺下后,你们若发现有什么动静,随时喊醒我。”
婉容惊得睁大了眼睛,刚要说话,王焦氏向她使了个眼色,婉容道:“亨利,放心睡吧,绝不会有什么事的。”
有宫女为溥仪宽衣解带,很快,溥仪睡下了。
“皇后主子,”二嬷道,“一连串的事搅得皇上的心里净是阴影,他这样做,是对皇后娘娘的信任,奴婢倒满高兴的。”
“我懂。这么多的事情,大事小事,让皇上相信谁呢?”
是的,在这宫中,溥仪似乎只相信他的乳母和妻子。
第二天,溥仪正庆幸自己昨夜睡了个安稳觉,但是一个凶案又耒至他的面前——
有个太监因为被告发了什么过失挨了总管的责打,于是他怀恨在心,在今天早晨,他趁告发人还没起身,拿了一把刀,抓了一把石灰,进了告发人的屋子,先撒石灰在那人的脸上,迷了他的眼,后用刀戳那人的脸,那人的脸被戳了十几刀。行凶的人逃跑了,受伤的人被送进了医院,生死未卜。
溥仪更是胆颤心惊,养心殿里放了狼狗,一只大狼狗佛格也从德国运来了。狼狗一来,一直跟溥仪而去,溥仪见这狗如一头毛驴一般,见了自己亲热得不得了,高兴万分。原来,他早就听说德国的军犬是世界上最勇猛、受训最好的,于是便花了几千块钱从德国买了一头,他把自己的一双袜子交给买狗的人,让那狗在德国嗅一嗅,看它到紫禁城后能否找到主人。如今,这头军犬准确地找到他,而且让他趴下就趴下,让它跳跃就跳跃,让它冲锋就冲锋。
“太好了!太及时了。”
于是他的床边,又多了这头佛格。婉容自然也是留在他身边,门外仍旧是二嬷。
一连几天,婉容也没睡好觉,特别是身边有几只高大威猛的狗,早把自己的小狗吓得夹着尾巴不敢露头,而婉容自己在这些狗面前也是提心吊胆,生怕它们一时性野咬了自己,哪能睡着觉?
一连几天过去了,婉容已筋疲力尽,眼睛红红的。看到这种情况,溥仪想:狗和婉容再加上二嬷终究不能最终解决问题,这样天天让皇后陪着,与狗同眠,究竟不是个最终解决问题的方法,须采取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方行。
“遣散太监!”溥仪在心里恨恨地道,“早该如此!”溥仪在养心殿里踱着步,作出了决定。他又思忖了好久,想好主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计划:“我要让王爷措手不及,我要让内务府措手不及,我要让太监们措手不及!”
溥仪拿起电话,先把溥杰和溥佳找来。
溥杰和溥佳接到电话急忙赶到养心殿溥仪的寝室,这里就他们三个人——除掉那几头狗之外。
“皇上,有什么急事?”溥佳问。
“我要做一件大事!惊天动地的大事!”
“是要逃跑吗?要不要带上皇后?”溥杰问。
“No,我要裁撤太监。”
溥杰和溥佳愣了一会儿,之后,又高兴起来。
溥杰道:“皇哥哥英明,早该裁了他们,要是早这么做了,建福宫也不会被烧了。”
“这样皇上身边就少了许多讨厌的人,少了那些‘狗腿’。不过,这事王爷、太妃主子、内务府能同意吗?”
“我已有了详细的计划。”于是溥仪说出了他的计划。
溥佳道:“好!这样迅雷不及掩耳,准能成功。”
溥佳道:“中外的舆论一定会颂扬皇上的,太监制度早该覆灭了。”
溥杰的话正说到溥仪的心上:他正是要通过此事,树立他顺应历史潮流,革除腐败制度的崭新形象。
“咱们拟圣旨吧。”溥仪便和溥杰、溥佳在这里拟好了各种圣旨。
一切准备妥当,溥仪命令御前太监:“通知护军,我要到醇王府。”
于是几辆汽车准备好,溥仪坐进了自己的汽车,一会儿,汽车驶进醇王府。
“皇帝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载沣急忙走到院里迎接,见溥杰也在身后,斥道,“你你怎么也不先说一声。”
“这是我的主意。”溥仪来到书房,刚刚坐下,载沣喘息甫定,溥仪突然道:
“王爷,我要裁撤太监。”
“裁撤多少?”
“所有的,把所有的太监都裁掉?”
“怎怎么能这样做!祖制万不可违呀!”
“祖制!康熙圣祖就说过最不可信者是太监,现在这些太监在宫内杀人放火,偷盗都算是家常便饭了。如果再不撤裁太监,难道要把整个紫禁城都推入火海吗?难道连朕也要殉于火海之中吗?”
载沣又惊又急,更加结巴。溥仪就是看准了他这一点,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不让他和内务府的人和其他的人商量。
“皇皇帝,这些人在在宫宫中多年,小心当差,绝不会图图谋不轨的。”
“那么,建福宫失火是怎么回事?养心殿东套院无逸斋上的浸油棉花团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要害朕!可是王爷却看着不管,眼睁睁地让谋害我的人,让破坏大清祖业的人在宫里胡作非为?”
“不不不,皇帝,这这这……”
“不是这样吗?王爷要是不准备看到整个紫禁城都变成建福宫,就同意裁撤太监吧。”
“这这这也是慢——慢慢商量,皇帝先回宫,过两天……”
“什么过两天,王爷不答应。我从今天起就再也不回宫了!”
载沣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抓头,又挠腮,直在地上打转儿,桌上的一瓶汽水给他的袖子碰掉了,砰地一声炸了。瞅他这样,溥仪心里直乐,表面上一脸镇静,从容不迫地打开桌上的一本书,装作决心不离开醇王府的样子。
“我我我同意。”
“那么好吧,既然王爷同意了,就赶快叫王公们和内务府及王怀庆叫来,马上把太监撤出,撤出后我再进宫。”
载沣便向贝勒府和内务府打了电话,又给王怀庆通了话。
不一会儿,载涛和内务府大臣绍英、耆龄赶到了,听说要裁撤太监,都大吃一惊。溥仪先发制人,拿出早已拟好的圣旨,读道:
“此令将宫内太监全部裁撤,立即出宫。钦此!”
过了好一会儿,载涛道:“这是祖制,怎么一下子就废了。”
“宫里如果再发生第二次大火,你负那个责任?王爷都同意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载涛和内务府大臣默无一语,再也无话可说。
溥仪道:“载涛。”
载涛怔了一下,随即道:“臣在。”
“朕命你到宫内向太妃说明原委,现在就去吧。”
“嗻。”
“绍英、耆龄。”
“奴才在。”
“朕命你们调集全部护军,把太监迅速集合,令他们出宫,出宫后再依次回来认领东西。此事要做得不漏风声,迅捷干脆,若有什么差失,唯你二人是问。”
“嗻。”
一会儿,王怀庆来了。见了溥仪,跪下道:“臣见过皇上。”
“王将军快起,我早已退位,你是民国的大员,怎能行这种礼节。”
王怀庆道:“我永远忠于大清,在皇上面前,我永远是臣子。”
“王将军真忠臣也。”
“皇上此时召臣来有什么事吗?”
“我要裁撤宫内太监,把他们都赶出宫去。将军明白,上次大火,若不是你们倾力相救,紫禁城不知会成为什么样子,可是那场大火就是太监们纵火造成的。所以,为保全紫禁城,才做了这个决定。”
“皇上英明,臣赞成此事。皇上的果断,必定会赢来中外的一致赞赏。”王怀庆道。
“这次让将军来,就是让你抽调一支训练有素的而且是信得过的军队进驻紫禁城,帮助内务府遣散太监。”
“臣遵命。臣保证不会出任何乱子。”
王怀庆行礼后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载涛回到醇王府,见到溥仪报告道:“奴才到主子们处,开始她们不同意,力争不愿裁撤,后来知道皇上已降了旨,也就同意了。不过,她们要求留下若干名。臣以为主子和皇后的宫中,总不能不留一些太监吧。”
“那好吧,”溥仪道。“太妃宫中各留下十几名,皇后和淑妃宫中,由她们选几名留下就行了,其余的,一律裁撤。”
“嗻。”
一会儿,王怀庆带着警察总监薛之珩又回到了紫禁城。
王怀庆道:“皇上,太监出宫以后看样子圣上也已想好了。”
溥仪道:“待他们集合后,发往遣散费,让他们有家的回家,有亲的投亲,也可以去寺庙,无路可去的,可暂住紫禁城外的雁翅楼内。”
王怀庆道:“这就好,我们就好执行了。”
“集合了!集合了!所有奴人都到神武门内集合。”
各个宫内都响起了护军的叫喊声,各个宫内的太监都被驱赶着急匆匆地奔向神武门。
还是黄昏的时候,太阳已落下山区,夜幕越拉越紧。
太监们黑压压的集中在神武门内,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肯定不是好事。”
“不会杀谁的头吧?”
“那说不定就是杀你的头呢。”
“你也一样。”
每个太监的心里都冷溲溲的,都预感到灾难的降临。
“大家都下来!”
有人在城楼上高叫,在这黄昏的紫禁城中,那声音,犹如猫头鹰的叫声一般凄厉。
绍英宣读了皇上的圣旨:
“宣统皇帝诏日:兹将太监全部裁撤,立即出宫。钦此。”
全场一时间鸦雀无声,静默的如同微风不起的大草原。
一会儿,这静默的草原变成掀起怒涛的大海。
“这不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
“我们怎么活呀!”
“让我们到哪儿去呀!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呀?”
“我们的家就是紫禁城,我们这种人,到了外面,怎么活呀?”
“皇上不得好死!他不是我们的万岁爷!”
“他不会有好报的,皇上不会有好报的!”
惨号声和咒骂声让天地为之变色。
城楼上架起了机枪。
神武门内外除了护军外,王怀庆的军队已经赶来。
城楼上又响起了声音:“限你们两小时出宫,出宫后,再依次认领自己的东西。胆敢违抗者,枪子儿给你说话!”
人们开始走出神武门。
扑嗵——
“救人啊,救人啊!有人跳河了!”
扑嗵!扑嗵!扑扑嗵……
许多人跳进筒子河自杀了。
“留一点印记给皇上,让他不得好死!”一个太监忿恨地叫着,一头撞向神武门,顿时鲜血飞溅……
溥仪在王爷和溥杰、溥佳的陪同下在书房里正等着消息。
九点钟过一刻,绍英打电话报告:“太监除留下的以外,全部出宫了。”
“我们可以回去了,”溥仪道,“溥杰和溥佳随我住在宫中。”
溥仪的汽车在神武门前停下,车再也开不进去。门内,太监们的行李和物品堆积如山。
溥仪随侍卫徒步走过去,见有的太监还在摸黑找自己的东西。
紫禁城内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一行人走到养心殿前,高大的宫殿前只有三名外随侍,他们举着半明半暗的蜡烛把皇上和他的兄弟引进去。
兄弟们走在其中,犹如身人古庙一样,顿觉凉从心起,似有阴风在这“庙”内盘旋……
“啊——”
溥仪一声凄厉的长叫,犹如见到了恶鬼一般,一头栽下。溥杰、溥佳连忙把他扶起,见他已昏晕了过去。
“快!快按胸口!”
溥佳学了点急救,坐在溥仪的腹上按着他的胸脯,溥杰掐他的人中。
“哇——”一口浓痰吐出,溥仪醒了过来,此时YS已经赶到。
“怎么了,皇上?”御医问道。
“那……那地方伏着个人。”
溥仪指着房梁,众人望上去,哪里有什么人在?”
此时载涛、载沣已闻迅赶来,听了溥仪的话,载涛道:“这分明是皇上心里恐怖,产生了幻象,那上边哪有什人影,看——”说着,他一踩一个侍卫的肩头,一个跟头翻了上去,“皇上,这上面什么也没有。”
溥仪这才放下心来,道:“皇叔的轻功真不错。”
“猴王的师父,还还能差了。”载沣道。
此时婉容已来了:“皇上怎么了。”
“我……我没什么。”
“我吓死了,有人说皇上昏过去了。”婉容随溥仪走向寝室,溥杰和溥佳停下了脚步。
“你……你们也去!”溥仪向两兄弟命令道。
溥杰、溥佳互相望着,很为难。
溥仪道:“还站着干什么?走啊。”
载涛道:“你们都过去吧。”
当晚,载涛召集了在京的所有王公,让他们全住在宫内当溥仪的侍卫。载涛对王公们道:“大家分两班,轮流在宫内值宿,以后就这样了。”
“皇上,听说有什么身穿朝服的殿王爷每夜在这宫中走来走去,是这样的吗?”溥杰听过许多关于殿王爷的故事。比如,太监们晚上往外泼水要叫一声,“殿王爷,我泼水了。”又如,太监们晚上每到一殿,总要大叫一声,免得撞上了殿王爷。今天住在这空荡荡的宫中,溥杰害怕,所以就提出上面的疑问。
溥佳道:“瞎说什么,太监们的话,哪有真的。”
溥仪打开抽屉,拿出两把手枪,道:“你们一人一把,这玩艺儿,你们都会用吧?”
“会!”溥佳伸手接过。
过一会儿,婉容走到溥杰前悄声说:“二爷,你怎么净说些不得体的话,皇上正怕着呢,你怎么又鬼呀神的说起来。”
人们担惊受怕的地过了一日又一日,养心殿里又增加了十几名外随侍,可是仍感生活不便。摆饭桌,提马桶、洒扫,等等小事,大家忙不过来。于是过了不久,溥仪不得不又召来一些太监,再加上护军,宫内的生活也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又要选总统了,吴佩孚从老巢洛阳赶来。
原来徐世昌逃跑后,曹锟和吴佩孚打着“恢复法统”的旗号,又把黎元洪请到北京当上了总统。黎元洪和以前一样,上台后就拿起鸡毛当令箭不甘心曹锟、吴佩孚的摆布,时常磨擦,弄得曹、吴二人非常恼火。黎元洪见自己无职无权整日受别人的气,不愿做受人玩弄的傀儡,也逃出了北京,到天津租界里去了。
大总统没有人做,便要重新选举,所以为着总统人选的大事,吴佩孚赶到北京。
“大帅,这个总统的位子你就自己做了吧,别人怎能有这种道德威信呢。”在曹锟的客厅里,留着八字须的吴佩孚劝着曹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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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54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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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总统是曹锟梦寐以求的事,今天这话从吴佩孚嘴里说出来,他感到特别熨帖,道:“恐怕我没有这威望,你做比较合适。”
“别推辞了,”吴佩孚道,“具体的方案我都想好了,又带来一些费用。我想,大帅在上面的花销肯定不少,就收下吧。”
曹锟矮胖的身子挪了挪,道:“南方孙中山接收了共产党,都是一群激进分子,‘革命’的口号提得震天响,又口口声声要‘北伐’。东北张作霖对我仍虎视眈眈,皖系的孙传芳志向也不小,他握有数省,占据中国最富的省份,我若做了总统,恐不是什么民国总统,而是火药桶。”
“这个大帅放心,咱们的实力目前还是雄视天下的,我会在外围把南北的力量都抵挡回去。大帅就放心的做总统吧。”
曹锟、吴佩孚派人找到国会议员们,找到了五百多位,许他们一张选票一万元。议员们接到选票和银元票,道:“这比袁世凯和段祺瑞进步多了。那时候,他们是派军警包围议员、饿议员、雇佣流氓围攻议员。现在,中国的民主有了长足的发展,曹锟毕竟知道还是选上的总统有面子,毕竟知道逼出的选票不光彩,用上了贿赂的法子。”
“是啊,哪一届总统不是选出来的?谁说中国不是共和国?谁说中国没有民主?”
1923年10月,曹锟就任民国大总统。
全国舆论一片哗然,人们看清了政府的腐败,讽刺着曹锟式选举的“进步”,反直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东北的张作霖看到有机可乘,扬言要再与直系决一死战。一时间,内战的阴云,密布中国的上空。
溥仪看着报纸,他惊喜地发现,报纸上都是攻击政府腐败的文章,而惟一颂扬的,却是他这个退位的君主。报上称宣统帝裁撤太监是伟大的壮举,说宣统帝才真正是和旧势力勇敢作战的人。报上仍然在宣传着宣统帝的种种美德,特别是赈济灾民、体恤百姓的美德。报上的许多评论说,宣统皇上的这种美德正是那些野心无限膨胀的军阀们所缺少的,军阀们只会把百姓推向水深火热之中来满足自己的权势欲望。
庄士敦走到皇上跟前道:“如今的形势对皇上很有利,各军阀忙于争夺权利和地盘,不会留心紫禁城,如果皇上外示韬晦,内事改革,必然大有作为。”
溥仪大惊,对庄士敦,他总是隐藏自己恢复故物,恢复祖业的志向,没想到他早看出来了。
“改革不是正在进行吗?”
庄士敦道:“力度不够。有一个腐败的内务府在,皇上想实现自己的志愿是不可能的。”
溥仪道:“上次说的郑孝胥,不知是否能来?”
“陈师傅已去信邀他,皇上可以问问陈师傅。”
溥仪叫来陈宝琛道:“陈师傅,你和庄师傅都极力夸赞郑孝胥,听说你已去信邀他,不知情况如何。”
陈宝琛道:“他就要到北京了。”
“再写信问一问,看他是否有志来紫禁城,若他有什么不情愿的地方,千万不可强求。”
“皇上,郑孝胥可不是随波逐流的浅薄之辈,绝不是见风使舵的势利小人,他一定会到紫禁城来为皇上效忠的。”
溥仪听从了庄士敦的建议,在郑孝胥没来之前,就大刀阔斧的对内务府进行了改革。
首先,上次给他陈奏的做过张学良老师的镶红旗蒙古副都统金梁被任命为内务府大臣,不久,又任命他的岳父荣源为内务府大臣,不久又任命宝熙为内务府大臣。在短短的十多天里一连加任了三个内务府大臣,这在有清以来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溥仪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内务府大臣们能够互相监督。
金梁刚上任没有几天,面见皇上道:“皇上,内务府中饱舞弊的事若不刹住,皇上难成大业。臣仅上任几日就发现,内务府今年已抵押了古银古玩现款达五百多万元,可是内务府现在已空无分文,又要抵押。试想,民国的政府答应给清室的优待款是每年四百万两,虽然他们一分未付,可可是内务府的开支却已经突破了五百万块银元。皇上,五百万块银元的开支啊!皇上见到内务府干什么了?这些惊人的开支、惊人的抵押如果让报界知道了,皇上的清誉将毁于一旦!”
“真的开支这么多吗?真的抵押了这么多的珍宝吗?”溥仪的眼球突了出来,他吃惊的程度是难以形容的。
“确实是这么多。拿出一半的钱来,可以装备两个师了。”
“金都统,你就大胆的整顿吧,朕支持你,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不要顾忌什么!”溥仪勉励金梁。
金梁道:“臣已是风烛残年,又蒙皇上眷顾,委以重任,这种恩遇,老朽将以整个生命作为报答。”
果然,又过了几天,金梁密奏溥仪道:“皇上,臣有件事不敢说。”
“什么事你就只管说。”
金梁道:“有关皇上的亲戚,皇上能听得进去吗?能饶我的过激言词吗?”
溥仪道:“我最欣赏的文章是武侯的《出师表》,里面最令我难忘的句子是亲贤人远小人的说法。朕难道是阿斗那样的昏君吗?”
金梁流泪叩头说道:“吾主英明如此,处退位之地,臣真是痛心疾首。为吾主能早日复位,我也顾不了其他了。”
据金梁密告,溥仪岳父上任没几天,就和内务府大臣绍英、耆龄一起办了一次抵押。内务府的签字人是绍英、耆龄、荣源,另一方是北京盐业银行经理岳乾斋。抵押品是金编钟、金册、金宝和其他金器,抵押款数八十万元,期限一年,月息一分。合同规定,四十万元由十六个金钟——共重11万1千4百39两——作押品,另四十万元的押品则是:八个皇太后和五个皇后的金宝十个,金册十三个,另外加上金宝箱、金印池、金宝塔、金盘、金壶等,计重一万零九百六十九两七钱九分六厘,另外还有不足十成的金器36件,计重八百八十三两八钱,另加上嵌镶珍珠一千九百五十二颗,宝石一百八十四块,玛瑙等珍品四十五件。
“皇上,”金梁流泪陈奏,“只这最后一笔的四十万元抵押来说,就等于把金宝、金册等十成金的物件当成荒金折卖,其余的则完全是白送,更没有计算其无可估量的艺术价值。皇上,这是什么抵押啊!这与偷盗皇上的财物有何不同?皇上想一想他们中饱私囊到了何等程度!”
“这这这真是欺君枉法到了极点!”溥仪气急败坏,对侍卫叫道,“叫荣源来!”
“皇上,老臣告退了。”金梁慌张地道。
“好,下去吧。”
不一会儿,荣源到了养心殿,跪在皇上面前。许久,溥仪并没有说话,只是气哼哼地坐在那里。
“皇上,找臣来有事吗?”荣源小心翼翼地问。
溥仪道:“我明白了我的内务府的开支为什么超过慈禧老佛爷内务府开支的最高记录的原因,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皇上说的这事,臣确实不了解。”
溥仪道:“慈禧老佛爷的内务府每年开支不过三十万两,就是在老佛爷的七十大寿时,也不过是加到七十万两,可是现在,我的内务府每年的开支却达到六百万两!这是为什么!”
“皇上,咱们的开支有这么多么?”
“别装糊涂了!”溥仪拍着桌子道,“我让你到内务府,就是让你帮朕整理家产,以期恢复祖业。可是,你到内务府不久就与他们吃在了一处,现在见到了朕还装糊涂,你可以对不起朕,你也可以对不起皇后吗!”
“皇上”,荣源知道了他的事被皇上发觉了,磕头道,“皇上,臣再不会做第二次了。这一次,是臣初入内务府,不知其中的关节,上了套子被套住了。皇上,下次决不会再犯了。”
“起来吧。”
“谢皇上,饶了巨,臣实在是不懂其中的关节,才贸然签了字。”
溥仪道:“我就相信你这一次,下一次再犯,你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臣绝不会再犯了。”荣源又跪在地上碰起头来。
一天,溥仪正在看金梁送来的内务府账薄,庄士敦师傅和陈宝琛师傅两人进来。溥仪抬头看过去,他们的身后跟着一个人,这人扫帚眉毛,二目深陷,鹰钩鼻,薄薄的嘴唇旁是几绺山羊胡须。来人没等庄士敦和陈师傅介绍,进门三步即跪倒在地,口称:
“臣郑孝胥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溥仪心里一惊:这个刀棱脸就是陈师傅和庄师傅夸上了天的郑孝胥!
“你果真是郑孝胥?”溥仪问。
“臣正是郑孝胥。”
“起来!快起来吧,庄师傅和陈师傅整日夸赞你,我也渴思许久了,今天终于如愿。”
“臣息影闹世多年,混迹红尘数载,没想到卑微之躯竟能蒙皇上关心。臣今得睹天颜,如见日月行天,江河经地,吾主定能建万古不废之宏业!”
郑孝胥起身后,溥仪赏坐。郑孝胥行礼后坐下,便滔滔不绝的谈论起来。他从盘古开天辟地一直谈到未来的大清中兴。谈到高兴处眉飞色舞,唾沫四溅;谈到激昂慷慨处,则声泪俱下,捶胸顿足。溥仪大为倾倒,道:
“先生就留下来,在这里是能够施展自己的报负的。此地虽小,但可积土成山;源流甚微,但可积水成渊。先生在此,可以帮朕兴风雨,腾巨龙;先生在此,让朕有‘鱼之有水’之感。留下来吧!你定会作出一番伟业!”
溥仪说得豪情满怀,郑孝胥更是意兴勃发,见桌有纸笔,提笔展纸,挥手写下诗句,曰:
君臣各辟世,世难谁能平?
天心有默名,惊人方一鸣。
落落数百言,肝脑输微诚。
使之尽所怀,日月悬殿楹。
进言何足异,知育乃圣明。
自意转沟壑,岂知复冠缨。
独抱忠义气,未免流俗轻。
须臾愿无死,终见德化成。
郑孝胥写罢“纪恩诗”道:“皇上对微臣如此器重,微臣敢不竭尽弩钝?臣以为,为今之计,要成大业,必聚财播德。皇上若使复辟具财政上的保障,必先整顿内务府;若使圣德远扬,必利用舆论以造声势。臣有详案,条分缕析,不揣鄙陋,今天就献于皇上。”
说罢,郑孝胥递上一本自己以小棣书写的奏陈。溥仪初翻一下,里面正是详细的整顿计划,心里大喜。
郑孝胥等人退去后,溥仪展开条陈,如饥似渴,废寝忘食的看起来,里面开源节流之法,条条详细;扩张外势之略,语语中的。
两天后,溥仪破格授郑孝胥这位汉人做总理内务府大臣,让他掌管印钥,为内务府大臣之首席。同时,加郑孝胥太子少保衔,赏他紫禁城骑马。
毓庆宫中,郑孝胥流泪道:“陈师傅、庄师傅,谢谢二位恩公的举荐,皇上对在下如此重用。”
陈宝琛道:“这是你自己的道德才能感动了圣上。不过,有清以来,还没有谁享受皇上这种一天三道谕旨的殊遇,你可不要辜负了圣上的期望。”
郑孝胥道:“深感皇上一日九迁之恩,在下一定要彻底整顿内务府!”
庄士敦道:“郑大人,整顿内务府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不比做一国的总理更容易,你可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无论如何,我都会帮圣上除了这块心病的”。郑孝胥说完往内务府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陈宝琛叹道:“郑孝胥才高八斗,但见识未必很深。从他的谈论和表情看,他对内务府,显然不够了解。”
庄士敦却道:“紫禁城就是缺少像郑先生这样德才兼备而又雷厉风行的人。我倒以为整顿会有圆满的结果的。”
陈宝琛不再说什么,只是长叹一声,心道:“看来我向皇上引荐此人可能是个大错误。”
一会儿,庄士敦走了,朱益藩道:“适才我听见陈师傅一声长叹,似乎是为郑孝胥而发,能把内心的话说给我听听吗?”
“我倒不是叹他整顿内务府是否会成功。”
朱益藩道:“那么陈师傅必定是叹自己所举非人了。以我看来,此人鼠目豺声,好利贪名,夸夸其谈,今后可能会把皇上引入歧图。”
“我所担心的正是此事——我真是老糊涂了。”
“陈师傅不必多虑,一切都是天意。”
庄士敦离开毓庆官来到养心殿,见到溥仪说:“皇上,有郑孝胥为皇上整顿内务府,皇上可以放心地悠闲此日子了,何况皇上的身体也须锻炼锻炼。我以为可以在建福官的大场废墟上建一块网球场,这样既可恰情养性锻炼身体,又可示外人以韬晦,何乐而不为呢?”
“太好了!庄师傅,这事交于你了,快布置修建吧,越快越好。”
庄士敦请了英国的一个工程师,工程师又带了几位技师,几个人画了图纸,在宫中一边游览,一边指挥施工,很快,一个球场建好了。自然,庄士敦又受命买了相应的整套器具。
溥仪来到重华宫,他很少到这儿来,只因为荣源吃回扣吃得太急太过分了,溥仪迁怒婉容,才与文绣接触得多了。
“万岁爷来了。”有太监道。
“万岁爷来了。”宫女又向文绣传达着。
可是文绣仍坐在那里抚琴,连头也不抬一下。
“惠心,”溥仪走上前抚着文绣的肩道,“我真羡慕你这种生活,整日沉浸在高山流水之中,把玩书画,无事又手谈数局,真神人也。”
“是啊,我真的成了神人。我似乎不是生活在人间。”
“所以你这琴音才没有尘世的俗响,这正是你胸无尘世渣滓的体现。”
文绣道:“皇上真的成了我的知音了。”
“现在英文学得怎样了?”
“‘亨利’,‘达令’,我还是会说的,但是既是神仙中人,怎可说此尘世中的话语呢。”
溥仪道:“文绣,我的心中,你和婉容并没有区别。至于大婚礼,皇后的生日礼,包括婉容的家人来宫中会亲,等等这些事情,全是旧礼法使然,我欲革除,可是阻碍重重。不过,待我在宫中的其他重要的改革胜利后,我会顾及到其他的方面的。我说这些,主要是想表明后妃是平等的,都是我的妻子。”
“改革家,你想改掉我神仙似的地位吗?”
“是的,文绣,我今天来这里,就是请你去学打网球的。”
“哟,球场建好了?”
“是的,刚建好我就来这里了。”
“皇后可是在天津进过新学堂,请过洋师傅的,网球场是为她建的吧。”
溥仪道:“文绣,你是我第一个邀请的人,我请的老师是庄师傅,如果你需女教师,我可以让庄师傅再请。”
“我要一位女教师!”文绣终于站起来,面靥如花,“亨利,咱们比赛,看谁打得好!”
“一定,不过肯定是你输!”
“才不会呢!我的劲比你大,不信,咱们推推手看。”
二人站立,推起手来,溥仪一用劲,文绣轻巧地闪过,溥仪一个踉跄,文绣笑道:“怎么样?你输了吧!”
“你耍滑头,咱们再比!”
文绣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她体会到在皇上的心里,她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已是初冬的天气,院子的枫叶树仍是红红的装束,柏树郁郁,松树青青,几竿细竹,碧绿如玉。
文绣和溥仪相偎着在院中踱步,见到这院中红红翠翠的一片,溥仪道:“人们说松竹梅为岁寒三友,你这院子中的枫树也红一整个冬天,很少见的。”
文绣好像刚发现了日月相伴的院中的风景道:“这种枫树有特殊的品质,她非要在这寒冷的冬天显示她的美丽,和松竹梅争姿,不知她是怎样耐得住那风刀霜剑的。”
溥仪道:“你看她长得枝矮叶小,不比其他的枫树枝长叶大,在这宫中又有宫墙殿宇的呵护,所以在严冬也能展示她的红艳。”
“只怕这宫墙殿宇不是呵护她而是囿圈她的呢。”
“文绣,”溥仪把她拥在怀里,“你是我娇小的妻子,即使囿圈了你,那也是出于对你的爱意,你能理解吗?”
“我尽量地习惯吧。”文绣道。
二人踱回到室内,文绣牵着溥仪来到炕上,她的小脸红朴朴的,胸脯起伏着,溥仪分明地感到她的眼光里流放出强烈的欲望。
“惠心,你还小……”
“皇上……小荷出水,含苞蕴羞,非要她绽放吗?”
说着,她钻进了溥仪的怀里,自己拔下簪钗,散下满头的乌发,那双娇小的手,解开了皇上的纽扣。
文绣的大胆、热烈让溥仪吃惊,她远远不是那种含羞的荷苞的样子,她推倒溥仪,热烈地拥抱着他,香舌自然地滑进溥仪嘴里,搅扰着,溥仪吮咂着她的香舌,感受着她身上青春的热力,一会儿,这热力点燃起自己身上的烈火。……
溥仪一阵头晕,一阵恶心,眼前一片血红,腾,他坐起来,他的眼前又出现了早先宫女们在他床上的形象,一个在他身上骑着,而另一个、另一个却拿着他的手、拿着他的手……
锦被中,文绣一身冰冷,她的屁股下压着那粘粘的一片,她感到无比地恶心,挪过了身子,眼泪流下来。
溥仪起身走了,没说一句话,坐在养心殿里,他睁着失神的眼睛,道:“女人……女人除了淫欲,什么都没有了。”
本来,他以为文绣小小的年纪不会像婉容那样有强烈的欲望。他与文绣接触得多了,这也是一个原因。他想,又有少女的温情温馨,又没有了那女人的欲火欲望,和文绣相处,该多好。可是没想到文绣小小的年纪,比婉容更热烈,更大胆,要求、表达也更直截了当,犹如犹如那些宫女一样。
天下的女人除了淫欲什么也没有!
溥仪下了这个结论。
次日晨,婉容和文绣进行着她们每日必做的事:到养心殿向皇上请安。
很巧,二人在养心殿门口相遇。
“淑妃,一夜销魂,今天的步子也慵懒得多了。”
“不似你,整日受阳光的抚照,雨露的滋润,神气得很。”
一句话戳到了婉容的疼处。
“你!”婉容一脸的气愤与羞愧进了养心殿。
文绣走到溥仪面前,只是低下头请了个蹲安,便转身走了。
婉容每天必请跪安,此时见文绣走了,她才站起,见屋里没有了别人,道:“皇上在我那里不行,在淑妃那里倒很惬意呀——难怪整日不见了皇上的影儿,原来是到重华宫销魂去了。”
“你!无聊透顶!”
“是,我无聊,我无聊……”婉容哭起来,泪水如断线的珠子。
“你,你们女人整日除了那种事,难道就不能想到别的事吗……淫……”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夫妻间那种事不是最自然的吗?不是最人道的吗?”
这是婉容第一次顶撞皇上,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戮疼了溥仪灵魂深处的伤疤,他顿时呼吸急促,脸色苍白,一头栽倒了。
婉容吓坏了,大叫:“来人!”
刚好溥杰、溥佳在外面,便急忙跑进来。溥佳急忙按溥仪的胸口,一会儿溥仪又是一口浓痰喷出,长吸了一口气。
“谁吓着皇上了?”溥杰问。
“没有人吓着。”婉容道。
“那怎么会……”溥佳疑惑地看看溥仪。
“下去吧。”婉容对溥杰、溥佳道。
二人下去后,婉容道:“是臣妾错了,臣妾再不会……”
“别说了,”溥仪道,“咱们学打网球去。”
“真的!”婉容最喜欢新鲜玩艺儿,对西洋的东西,更是向往崇拜,听说要学网球,刚才的不快早已烟销云散。
整个冬天,网球场上充满了笑声,婉容、文绣及她们的英文老师都以宫中有了这个网球场而感到万分惬意。
打网球更是溥仪和庄士敦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课。
网球场上的欢乐早已湮没了往日那场大火的惊恐和痛心。
雪花漫天飘下,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多少年了,人们说不清楚,只记得每年的冬天,北京的街边、檐下,到处都倒卧着尸体。
溥仪和婉容又成了这冬天里最耀眼的新闻人物,他们简直成了这冬天给人带来温暖的太阳,他们成了慈善家,他们的名字成了善的化身。而此时,南方的桂军,中东部的皖军,中原的直军,东北的奉军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直奉的争执越来越白热化,真的没有哪一个军阀太注意紫禁城,曹锟政府也无暇看一眼鼻尖上的紫禁城,于是溥仪的文章越做越大,上海武汉的报纸上也频频出现皇上和皇后的照片。
春节又到了,这是华夏子孙最隆重的节日,紫禁城更不会放弃这一宣传的绝好机会。
同时,许多好消息不断地传入宫中。
庄士敦道:“康有为和他的弟子徐勤、徐良父子成立的中华帝国宪政党,目前在国内外很有声势,据徐勤说,他们在海外的党员已有10万之众,拥有5家报纸。皇上的事业看来已走入正轨。”
溥仪欢欣鼓舞,站起来道:“现在就缺少首倡之人了,哪怕是陈胜、吴广之类也好。”
庄士敦道:“徐良来信说他在广西的活动收获很大,陆荣廷、林俊廷、沈鸿英据说都与中华宪政党同宗旨,他日有事必会相助。”
“孙文在南方看来也不会有什么作为,共产党则如夜行的蝙蝠,也不能形成什么声势。问题就在长江、黄河两岸了。”溥仪觉得他帝国的影子已经浮现。
庄士敦道:“皇上的分析很正确。东北的张作霖相信对皇上还是有特殊的感情的,确实如皇上所说,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长江、黄河两岸,不过,皇上,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呢。”
“什么?快讲。”
庄士敦拿出一封信,道:“这是我刚接到的康有为的来信,皇上看看。”
溥仪看着庄士敦用红笔标出的部分,上面写道:
“……经年奔走,近春节,乃归,幸所至游说,皆能见听,亦由各方厌乱,人有同心。陕西、湖北、湖南、江苏、安徽、江西、等省我已说通,有些省,则一说即通。更可倚重者,吴佩孚也,吴洛阳忠于曹锟,然曹氏已重病,如一旦有不测之耗,则传电可以旋转。湖北萧耀南忠于帝制,庆师傅可请皇上在其生辰赏之。至于吴洛阳,更可先去联络,在春节期间犒赏恩赐。”
溥仪看罢信,道:“我现在就指示郑孝胥对吴佩孚等加以赏赐。”
于是内务府以皇上的名义给吴佩孚送去新年礼物,给萧耀南送去寿礼,并赏了“福”字。
春节到了,紫禁城内一扫数十年来过春节的灰色气氛,变得红红火火。过去,宫中只是挂上一些春联,并无其他点缀,外面的人也不得到宫中去。可是今年的春节,溥仪的心情高兴万分,便买了大批各式的纱灯和花炮、烟火,又把载沣及载洵、载涛及他们的福晋、侧福晋及子女接来,婉容和文绣的父母及兄弟姐妹们也被接进官内。这是一个大团圆的节日。
年三十下午四点钟,养心殿内外已悬挂好纱灯,养心殿已经临时搭了戏台,戏台前的棚下,桌椅已摆好。太妃、皇上、皇后、淑妃、王爷、贝勒爷、公及福晋命妇、格格们依次坐好,溥杰、溥佳和毓崇三位伴读则坐在最后——在这,毓崇可算是特殊的一人了,他是单独被召进宫中的。
镁光灯闪过,大家合了影,载沣激动得流泪来,道:“这这真正是一张全家福。”
溥仪道:“王爷,紫禁城就如这过了三十的天气一样,春天就要到了。”
今天大家都非常高兴,戏台上演出的,首先是载涛的猴戏,台下是阵阵的喝彩欢呼,随后,载洵、载涛上台,联合上演一出武戏,由载洵演武松,载涛演时迁。溥仪最喜武戏,刚才七叔的猴戏已使他兴奋异常,六叔和七叔的合演更是扣人心弦。早已没有不叫喊的规矩,溥仪带头高叫,连身体欠佳的端康也叫好连声。
端恭对荣源道:“早就听说贝勒爷是猴王的师傅,他的戏在京城中是数一数二的,今日见了,才真的相信。”
“是啊,这种功夫在京城中确是数一数二的了。”
说话间载涛、载洵已下台换上了便装,台上走上焦德海。焦德海上台来首先给太妃、皇上、皇后及其他在场的人拜年,那滑稽的动作早已引得人们的捧腹。随后便说起单口相声,场子里,数端康太妃的笑声最高,一曲演罢,她捂住肚子道:“我的病也笑好了,皇帝,赏他,让他再演几场。”
于是有随侍拿着包好的二百块银元送到了后台,一会儿焦德海上台,跪在地上谢了赏,又演了二段。端康远没有听够,溥仪道:“皇额娘,后面还有戏呢。如皇额娘特别喜欢,改日再让他进宫就是。”
接下来上场的是著名的曲艺演员徐狗子和荣剑尘,大家又是一阵捧腹。
二位下台后,是京城中有名的魔术大师韩秉谦、张敬扶上台表演魔术,两个人的助手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后生,剑眉斜鬓,二月如朗星,鼻直方唇,身材笔挺,显得万分英俊。
婉容的眼睛长在他身上,目不转睛,忽然间,这后生也向前台看了一眼正与婉容目光相接,婉容顿觉脸火辣辣的,随即低下头,而她却自觉着那后生仍不时地在看着她。
台上的表演让台下的人眼花缭乱,惊异万分。溥仪道:“皇后,你看出这其中是怎么回事了吗?”
一连问了几声,婉容才回过神来,脸一红道:“我没有看清。”
他又问文绣,文绣道:“我要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他们不就丢了饭碗了。”
“我要学魔术,我要让那在旁作帮手的后生作我的随侍,让他经常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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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55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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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说得婉容心里突突直跳。
文绣道:“他那把年纪能会什么,皇上是看上他的英俊了吧。”
“胡说什么!”溥仪瞪了文绣一眼。
魔术演完了,已是六点,天黑下来。御膳房摆上筵席,大家吃过饭以后,溥仪道:
“咱们先看灯,再去看花炮和烟火。”
殿内殿外,人们欣赏着形态各异,图案纷呈的纱灯,啧啧赞叹。
之后,他们去网球场看花炮和焰火。
网球场上搭好了一排排的架子。有女眷在低声说:“这就是失火的建福宫吗?”
“正是。”另一个小声地答。
“万岁爷,可以放了吗?”有护军叫道。
溥仪看了看周围的人,道:“可以了。”
“放花炮、烟花了——”
一个护军走近一个架子,火芯点燃,突然间,一声爆响,声如炸雷,一片红光腾空而起,五颜六色的火花在空中飘散开来。
又一架点燃了,千万条红鱼、跃上空中,紫禁城在这红光之中,显得绚丽多彩。
一架架的烟花燃起来,空中不断地变幻着五彩的图案。
城墙外面,人们也翘首观望。溥仪分明地听到墙外人们的赞叹声、欢呼声。
“这是个辞旧迎新的夜晚,明年,我们的事业将如这时的天空一样辉煌!”
溥仪在心里默念着,踌躇满志。
正月十四是溥仪的万寿节,养心殿内外,又大张筵宴,网球场上,又是一夜的烟花焰火。
宫里人喜笑颜开:几十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在这美好的春天里,溥杰和唐怡莹结了婚,婉容的哥哥润良则和溥仪的大妹韫媖结为连理——这真是亲上加亲。
可是,郑孝胥的改革却碰了一路的钉子。
内务府总理大臣的办公室里,郑孝胥的三角眼黯淡无光,眼皮松弛。
绍英道:“总理,您看这内廷的开支如此巨大,现在连庄师傅的房租也付不起了,房主催的又厉害,怎么办?”
内务府空空如也,春节期间皇上的铺张和几个婚事,更是把内务府推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钱是拿不出来,可是若抵押的话,一来皇上不情愿,二来国会议员刚致函民国内务部,让他们制止清宫的抵押,内务部转来的议员们的函件就在郑孝胥的桌子上,而且,外边还盛传北洋政府拟派冯玉祥、李石曾等起草保护清室文物古物的法案,这个时候若是再事抵押,肯定会引火烧身的,怎么办?
郑孝胥道:“庄师傅的房租,民国政府也有份,和房主说清楚。”
绍英道:“那时是徐世昌做总统,他说的话,在今天还算数吗?”
“那么——”郑孝胥道,“把宫内安吉所的房子修理一下,让庄师傅搬到宫内住吧。”
“这——合适吗?”
“有何不可?”郑孝胥拿出不容否决的姿态。
“好吧。可是内务府各级人员的薪俸,欠了这么多,现在正是新春过后,青黄不接,他们嚷着要补发,怎么办?”
这是最让郑孝胥头痛的问题,内务府欠其官员的薪俸,多得无法计算。
“为了大清的事业,让他们多奉献,顾全大局,何况他们都是世代受大清的荫庇,现在正是艰难的时候,让他们讲点奉献,总不为过罢。”
“可是现在来上班的人越来越少,差不多只剩下我们几个内务府大臣了——下边的司员上班的也寥寥无几。”
原本郑孝胥要裁减冗员,现在,他还没动刀子,内务府的人走了大半,这是他始料不及的,这个时候,他意识到他在皇上面前的大话,就要破灭了。
可是,郑孝胥心一狠,道:“既然他们不来上班,就永远不要来了,而且,对奉宸宛、武备院、上驷院、银库、灯库、皮库的人,我都要裁减;另外,上赏、津贴等名目一律取消,所有薪俸改为月薪,这样,内务府的开支就大大减少了。”
绍英心里一惊,他原以为他说了那些话郑孝胥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反而更进一步,如果真的这样裁减,他们过去建立的网络就要被破坏,想了一想,绍英道:
“总理,若是减撤人员,就必须首先补发欠薪,其次还要发遣散费,不然,他们先上FY,咱们怎么应付?”
是啊,你要裁人家,就必须首先把欠人家的付清——如今是民国,如果不这样,他们真的告上法庭怎么办?
郑孝胥又看了一眼所欠内务府各级人员的薪俸,眼前一黑,这是无论如何也偿付不起的,他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椅子上。
绍英暗笑。
郑孝胥突然来了精神,似打足了气的皮球被谁猛拍了一下,他一蹦,站起来,道:“将内务府的官房租库裁撤,把房产、土地全部拍卖,这样,经费不就解决了吗?”
绍英不慌不忙地道:“总理到内务府不久,不知实情。内务府所管的房地产确实不少,在官房租库里,光契纸和租约就堆了三间库房,多少年来,从没有人动它一动。可是,辛亥革命乱匪猖蹶,建了民国。这些年来,大部分的地产房产被民国政府接管、盗卖的也不再少数。房产就说不清楚了。总理,我问一句话你就明白啦,您说,这紫禁城的房产属于谁?”
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郑孝胥又瘫到椅子上。
绍英心里又是一阵冷笑:你这个毛头小子,能动得了内务府吗?
许久,郑孝胥才有气无力地道:“还有一个办法。我在商务印书馆工作多年,那里的人我很熟,如果把文渊阁所藏的《四库全书》运往上海,由商务印书馆影印出售,在国内外都会有很大的市场,肯定能获得一笔厚利。”
绍英心想:你与商务印书馆熟悉,肯定也能发一笔横财!不过,到了这个地步,绍英也不再说什么,道:“这个办法可以试试,咱又不损失什么。就是不知道皇上那里怎么样。”
“皇上那里,我去说说看。”
郑孝胥来到养心殿,见罗振玉正和皇上说得亲热,心里不免厌恶。
见郑孝胥来了,罗振玉起身告辞,向郑孝胥举一举手,走了。
郑孝胥道:“皇上,罗振玉的散氏盘、毛公鼎的古铜器拓片,佟济煦的珂罗版的宫中藏画集都卖了大价钱,轰动了中外。像这样的清点,为公为私是说不清楚的,所以,臣以为,罗振玉此人不可太信他。”
“唔——”溥仪道,“怪不得有人上奏说罗振玉等人清点古玩字画是越清点越少,看来决不是空穴来风,你也要多加注意!”
“是,皇上。不过,我从罗振玉的拓片得到启示,如果把文渊阁的《四库全书》拉到上海印书馆影印,既可得一大笔钱,解决宫内紧缺的经费,又可展示大清在文化上的伟大贡献,扩大皇上的影响,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溥仪大喜,道:“好!这又不是抵押,只是影印,东西还是咱的,这个法子好!”
“犹如那拓片一样,是从宫中的样本拓取的,卖了好价钱,也应归入宫中才是。”
“这倒提醒了朕,以后的拓片、影印、翻录、抄录都必须经过朕的批准,收入归内务府,违犯的,按偷盗治罪。”
“那么影印《四库全书》的事……”
“就交与你了,你全权处理此事,去办理吧。”
郑孝胥刚一退出,侍卫报:“魔术师韩秉谦师徒来了。”
“快进。”
韩秉谦带着徒弟进了东暖阁倒身下跪,口称:“皇上吉祥。”
“起来吧。”
“谢皇上。”
“这就是你那徒弟,不错,是英俊逼人,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李玉亭。”
“果然如玉树临风,虽是小小年纪,举止倒很老道。”
韩秉谦道:“江湖中人,从小历练,比不得一般人家子弟。我这徒弟虽然不是十五岁,但学艺已有八年了,出入的场所场面,见到的世情世面都是极丰富的。”
溥仪道:“这就更好了。”
韩秉谦道:“不知皇上叫小的师徒来要表演什么节目。”
溥仪笑道:“却不是表演节目。”
“那么是……”
“你这徒弟身上的功夫如何?”溥仪做了几个架势。
韩秉谦道:“身手倒是出类拔萃的——玉亭到梁上去。”
李玉亭一个跟头翻上去,如紫燕打了个翻身,轻轻地落到梁上,没有一点声息。
“好!”溥仪赞叹一声,道,“我让你们来,不好说出口的,想让玉亭作我的随侍。”
“玉亭,还不快谢谢皇上恩典!”
李玉亭听师傅这一吆喝,便倒身跪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朗声道:“谢万岁抬举。”
“玉亭,真是你的造化!从今以后,你就可有出息了!”
“看赏。”博仪一声叫,有太监捧出盘子,盘子上是满满的珠玉金块,韩秉谦也不推辞一句,跪地磕头谢恩,把东西装进了包裹。
得了玉亭,溥仪整日沉浸在魔术之中,按李玉亭的指点,他买了许多变戏法的道具,经常练习,一个月下来,身手灵活,也能玩几种戏法,于是便把溥杰、溥佳及几位妹妹叫进宫,在他们面前卖弄,这自然博得了许多夸赞,溥仪更是高兴万分。
溥仪想:皇后和淑妃看了我的戏法,也一定拍手叫好,哪天玩给她们看看。
溥仪忽然觉得,这些天来他几乎天天都去看婉容骑自行车,却好长时间没有到文绣那里去了,于是他便来到重华宫。
“万岁爷来了。”太监在院子中传报。
溥仪做了手势,让他们不要声张,他要和文绣开开玩笑。于是他走到文绣的窗前,敲了敲窗,里面没有人应,又敲了敲,里面还是没有人应。溥仪的热情不免减下来,他知道文绣酷爱读书写字弹琴,她的学问,早超过婉容。可是这会儿并没有读书声和琴声,若是在写字,她应该听到的。溥仪疑惑之中又敲了一下,仍是没有人答理。他快快地折回到门口,进屋里去了,见桌子上和琴架上并没有人影,便往里去,见文绣侧身睡着,他又轻步上前,拽了根自己的头发,插在文绣的耳眼里,搌了几下。
文绣这才翻身坐起,笑道:“痒死人了,你干什么。”
“干什么,献你一朵花。”
“哼,还不是献给你的什么伊丽莎白,她是女王,咱是什么。”
“看!”
忽然,溥仪的手中长出一朵玫瑰,文绣大喜,道:“这是怎么回事!”
“看。”
随着溥仪的手一转,他的胳膊上,已站着一只鸽子,红红的眼睛,四处张望着。
“戏法!皇上什么时候学的变戏法!”
“这你也不知道?学了一个多月的,是韩秉谦那个大徒弟李玉亭教的。”
文绣撒着嘴道:“咱哪里知道皇上整天在干什么。”
“我不是来了吗?”
“就是,这倒很稀罕,你今天没去看人家骑车,不怕人家说你呀。”
“哪里的话!你要是想学车,我也送你一辆。”
“哼!就这么想着我!今天到这里来,说不定是想表现自己呢。”
溥仪最怕人家说中他的心事,常言说,雨不大,湿人;话不多,伤人。而文绣的话又正把溥仪自觉不自觉的隐秘说出,溥仪很气恼,来时的盎然兴致早已化为乌有,可他想毕竟自己已一个多月没来这里了,倒是天天去婉容那里,她心里难受,也是可以理解的。于是溥仪道:
“你也别生我的气,我觉得你年龄还小,待你再长大点,我就会天天带着你。”
“哟,那把皇后放哪儿呀,人家是‘后’,咱是‘妃’,你这样说,不怕舌头长疮呀!”
“你还是有点小孩子脾气——好吧,无论你怎么说,在我临走的时候,我还是要送你一件礼物。”
说着,溥仪一伸手,手里多了一朵黄花,把黄花展开,原来是一方块丝绢,上面还有一首词,文绣看去,见是欧阳修的《蝶恋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簾幕无垂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向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文绣看罢此词,正说中自己心事,不由得双眼涌泪。溥仪见此,才猛然悟起不该题上这么一首词,后悔也已晚了。便道:“淑妃,转眼间是夏天,万物竟相勃发,不是更好吗?待你稍长一点,我会日日在你身旁的。”
又说一遍自己也觉怆的话,溥仪便起身告辞。
他快步来到储秀宫,见婉容正在骑车,她已经骑得非常熟练,拐弯抹角也不用别人去扶了。
“达令。”溥仪叫道。
“嗨。”婉容和他打着招呼,鼻尖上冒着汗,脸白里透红,鲜丽如花。
“下来吧。”
“不,我正骑得高兴呢——亨利,你今天来得这样晚,我等了你好长时间,以为你不来了呢。”
“我在给你准备礼物,快下来吧。”
婉容又绕了一圈,在溥仪面前停下来,道:“你别是哄我玩儿吧?”
“My dear,you see!”
一支鲜红的玫瑰伸到婉容的鼻子底下。
“啊!我太幸福了。”婉容接过玫瑰,嗅了嗅,又吻了吻,道:“皇上就是为我送这礼物呀,我太幸福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的功夫还不错吧,若是在宫外,做个魔术师还是可以的。”
“那个叫什么什么亭的该走了吧?”婉容不经意地问道。
“为什么要走呢?”
“皇上的本领学到家了么。”
“我不会让他走的,他的武功很好,就留在我的身边做随待了。”
玉亭不走了——婉容在心里念叨一句,笑道:“皇上还能变出什么来?”
“看!”
溥仪又变出一只白鸽。
“好可爱的鸽子!”婉容捧着鸽子,用腮摩挲着它。
用过晚膳后,溥仪又和婉容闲话了一会儿,和往常一样,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又回到了养心殿。
而婉容,又是一番惆怅。
池塘里的荷叶铺展开来,柳丝儿也越抽越长。
又一个夏天来到了。
溥仪这些天却异常烦躁,因为宫中偷盗的事情又一件接一件的发生了,最让溥仪气恼的是,有一天祭祀他去拿凤冠,可是上面的钻石珠宝全被人换成了膺品!
许多宫中古旧的珍宝又出现在北京的街头,出现在珠宝店里,舆论又是一片谴责声,报纸上登了许多文章,呼吁保护国宝,敦促政府对清宫采取措施,以防文物字画再被盗卖。
在这种呼声中,民国内务部颁布了“古籍、文物及古迹保存法草案”,“草案”很快在议会通过,内务部把它交给了清宫内务府,与此同时,内务府也被告知:不许把四库全书运到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清室无权这样做!
清室的内务府几近瘫痪,绍英、耆龄袖手不问,荣源因为卖国宝的事受到皇上的斥责而不敢露头,金梁以为所上的条陈里有让皇上劝醇亲王退休的话被醇亲王载沣大骂了一顿,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剩下的郑孝胥已是灰头土脸,他的内务府改革计划已成泡影。
于是郑孝胥写了辞职书递到溥仪桌前,恰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喂——”溥仪拿起话筒。
“是皇上吗?”
“是。”
“给皇上请安,我是王怀庆。”
“噢,王将军,有什么事吗?”
“皇上,我在外面听说郑孝胥在宫里闹得很不像话,他这样问下去民国政府可能会采取新的举动,我也不太好帮皇上的忙了,皇上还是酌情过问一下内务府的事情。”
“好的,王将军费心了。”
“为皇上效命,应该的。”
放下话筒,溥仪对郑孝胥道:“朕就准你所请,但仍是懋殿行走,我早晚间都要请教问题的,希望你不要懈气。”
“是,皇上,臣一定尽犬马之劳。”
此时,庄士敦进来了,问:“听说郑先生要辞去总理内务府的职务?”
溥仪道:“我已经准其所请了。”
“皇上,内务府不改革就无法稳定后方,郑大人的改革之所以失败,是由那些既得利益的官僚造成的,若就这么算了,以后对内务府就再也没有什么约束力了。”
郑孝胥道:“是我无能,我别无话说。”
溥仪道:“郑孝胥暂且离职,待情况有所缓和,郑孝胥对内务府再加了解后,可以再掌印钥。”
庄士敦见势态已无法挽回,转而说道:“皇上,如今外面对紫禁城的议论不好,为挽回影响,皇上可与皇后一起做些善事,也可在城内城外走一走。”
不知道这外国老夫子怎么想出这种法子,在他的眼里,皇上和皇后总是高贵的,必然受到公众的拥戴,走到哪里,肯定会成为公众注意的中心,在为新闻的焦点。
庄士敦有的看法是对的,有的看法不是自欺就是欺人。
皇上早应到外面玩玩的想法,只是苦于无法开口,庄士敦给他找出这么一条理由来,他欢天喜地地答应了。
无意间,溥仪游景山的消息让报界知道了,报纸预先登出了消息。
游山那天,景山周围遍布军队和警察,但这丝毫没有减损百姓们瞻望皇上、皇后丰采的热情。
婉容身着素花旗袍,显得朴素而又典雅,优美的曲线又得以巧妙的展示;她脚上是一双高跟花盆鞋,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如风摆杨柳;头上钗簪闪耀,又戴着九龙四凤的珠翠凤冠,高贵的身份由此显示出来。
皇上、皇后出神武门了!
围观的市民引颈张望,渴望能看得更真切些,便如潮水般往前拥,城防守卫队的士兵和护军们把人流往回推,大枪的刺刀闪闪发光。
忽然,婉容向市民们作了个优雅的手势,挥起的手臂在空中划了个柔美的弧线。人潮中立即响起欢呼声。溥仪见此,也举手向百姓们挥手致意。
溥仪的前面是护军开道,后面是婉容,再后是溥杰,然后是随身侍卫。荣源及部分王公和内务府大臣则在侍卫的后面,最后又是护军。
众人从正门进园,五座山峰如青螺一般摆在面前。溥仪、婉客带着人们首先来到寿皇殿,向着历代的祖宗遗影、遗物跪拜了一番。然后从绮望楼沿山路东走,到达红墙,溥仪已气喘吁吁。
婉容道:“皇上,以后要多出来走走,这样极有利身体健康。外国人都是度周末的,他们爬山、骑车、看比赛,日子紧张而又多姿多彩。就是总统也过周末,时常携夫人到海边度假。咱们离景山这么近,如同后花园,到这里多走走总是可以的吧。”
溥仪已经发现婉容喜欢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便道:“以后我们不仅来游这媒山,还要去游颐和园,登香山呢。”
“啊——这才是生活,”婉容高兴地摆了一个舞姿,转了一圈道,“在天津的时候,我时常出去玩,还去逛市场商店呢,我真想故地重游。可是如今……皇上,咱们也能到天津、上海去游历一番吗?我的老师就到过许多国家呢。”
溥仪知道,洋师傅对婉容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中国师傅,便道:“洋人总是自由自在,周游各地,活得确实是轻松,可是那也只是少数的几个国家的洋人。如今咱们还没有得到那样的条件——不过,我想,我们总有走出紫禁城,走出北京的那一天。”
“亨利,我们遨游世界!”
“作为高贵的皇后。”溥仪补充的这话,正是婉容心里所想的。
“亨利,走,我扶你。”
婉容扶着溥仪,像外国贵妇人一样挎着溥仪的胳膊。曲曲折折地转了几处山道,来到一处矮墙前,这里,一颗老槐树虬枝翠叶,十分茂盛。人们驻足凝神,呆望着它。溥仪心道:这必是崇祯帝上吊的那棵树了。婉容从众人的神情中也意识到这一点,便道:“一棵老树,有什么看头,走。”
他们顺着山路往上攀登——其实山路极平坦,经过了两座古雅的亭子,来到景山中峰的最高处——万春亭。溥仪、婉容进入这垂檐的绿琉璃瓦的亭子,溥仪道:“这是乾隆帝修建的,与这个亭子一起修建的还有四座。”
溥仪让绍英介绍其余的四座亭子,绍英道:“刚才已经见过两个了,就是富贤亭、辑芳亭。东边山峰的两个亭子是周赏亭和观妙亭。”
溥仪站在山顶,见紫禁城方方正正的摆在面前,黄色的琉璃瓦闪闪烁烁。“这座宏伟的宫殿绝不能让它落入到别人的手中!”溥仪在心里默默地发誓。他的目光又向远处望去,整个北京城进入视野,虽然远处浑饨茫茫,但大致的轮廓已然清晰。望近处,则市井人物历历在目。
毕竟时代不同了,街上的风物人流也尽透出现代的气息。溥仪想,要恢复祖业,绝不能囿于紫禁城中,要把祖宗的功业纳入现代的氛围中才能发扬光大。
婉容抚着溥仪的肩道:“亨利,你在想什么?是在想咱们要是能走在大街上该如何如何的事吗?”
“别想这些,现在不可能。”
“皇上,你看,那些女学生的服装,那齐耳的短发,是我在学堂里最喜欢的。”
“是吗!哪天穿给我看看。”
“一定穿给你看,只是头发——皇上,看那种卷头发——看,在那儿,在那儿,看到了吗?多时髦。”
“那像绵羊的屁股,有什么好。”
“哼,什么眼光,我看要让王国维给你讲讲美学才好。”
“看来你是比我懂得多,不过,王国维可讲不出现代时髦的美学观点来。”
二人在山上惬意地谈着,犹如关在笼子里的困兽,终于回到了山林。
此时此刻,文绣正在御花园中踽踽独行。
下午的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长了些,不远处,是像她那孤独的影子一样的假山洞,洞口的上方,长着一株曲曲弯弯的松树,松树旁有几棵瘦弱的小草。
文绣又到了一个篱笆前,里面旱莲开放,月季正红,芭蕉翠叶如盖,铁树绿意袭人。看着这生机一片,文绣来到一方池旁边。池中莲叶田田,莲花吐艳。文绣望着池中自己的影子,正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华,不免掉下泪来。泪水落入池中,几头红鱼游来,摇头摆尾中,涟漪远荡,池中的影子也随之破碎。
突然,她听到一声鸣叫,知道那是苑中的鹿鸣,便走过去。梅花鹿见一丽人走来,悠然相迎,文绣伸出素手,梅花鹿伸首细吻。文绣道:“你在这圈中,消磨年华,不枉负了自然造化的造就吗?”
梅花鹿默默地看着她,舔着她的手指……
文绣回到重华宫,隐隐约约地听到宫墙外的欢呼声。想必是皇后回宫了,于是坐在琴旁,可是十指零乱,难以成曲。文绣起身走到桌前,提笔写出一篇短文:
哀苑鹿
春光明媚,红绿满园,余偶散步其中,游目骋怀,信可乐也。倚树稍息,忽闻囿鹿,悲鸣宛转,俯而视之,奄奄待毙,状殊可怜。余以此鹿得入御园,受恩俸豢养,永保其生,亦可谓之幸矣。然野畜不畜于家,如此鹿在园内,不得其自由,犹狱内之犯人,非遇赦不得而出也。庄子云: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不愿其死为骨为贵也。
写罢,文绣仍是无所适从,郁不能发,便捧起《红楼梦》来。随意一翻,竟是这样的一段——
黛玉喝了两口稀粥,仍歪在床上,不想日未落时天就变了,浙浙沥沥下起雨来。秋霖脉脉,阴暗不定,那天渐渐的黄昏,且阴的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知宝钗不能来,便在灯下随便拿了一本书,却是《乐府杂稿》,有《秋闺怨》、《别离怨》等词。黛玉不觉心有所感,亦不禁发于章句,遂成《代别离》一首,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各其词曰《秋窗秋雨夕》。其词曰:“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文绣不觉抚着桌上的那本《乐府杂稿》,哪里还能止住眼泪。
溥仪、婉容和众人进了神武门,大家分散。
溥仪对身边的随侍道:“你们回养心殿,我到储秀宫去了。”
“奴才送万岁爷一程吧。”
说话的正是李玉亭,婉容望了他一眼,恰好正遇上李玉亭的目光,二人都急忙掉过头去,婉容的脸如火烧的一样,听到溥仪道:
“那么你就送我们到储秀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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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1:59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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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储秀宫门首,李玉亭行礼道:“万岁爷,奴才回去了。”
婉容不觉又一回头,玉亭已掉头走了,看他带着风声的脚步和宽阔的双肩,婉容不觉愣了。
“伊丽莎白,还陶醉在游山的欢乐中啊。”
“是啊,”婉容笑道,“真是虎虎有风气。”
“我却累坏了。”
“所以皇上应该整天爬。”
二人相携着进厅,有宫女端上来汽水和水果,又有冰镇西瓜。
“皇上,吃我的西瓜冰淇林。”婉容递给溥仪一小碗搀冰的西瓜,西瓜全去了籽,吃在嘴里,立时就化了,那股沁凉一直透到心底。
“这是怎么做的?让我宫中的人学一学。”
“这是很简单的,我这是土法子,洋人的高级多了。”
“还是你吃的东西多。”
“亨利,今天咱们就吃西餐。”
“好吧,准备了吗?”
“我就晓得皇上要点西餐,所以早让他们准备了。”
一会儿,一桌西餐摆上来,婉容教溥仪如何运用刀叉,溥仪的手倒灵巧,一会儿学会了。
婉容笑道:“魔术师的手学什么都快,当年我吃西餐的时候,练习了好多天才习惯刀叉。”
提起魔术师,婉容的眼前又浮现出李玉亭矫健的身影,脸不由又是一红。
溥仪道:“你今天真兴奋,也最美丽。”
婉容抿嘴凝眸一笑,并不说话。
膳罢,溥仪道:“以后我经常到这里来吃西餐。”
洗完澡并不穿衣服,而是在那里静静地坐着,这已成为婉容的怪癖。
几个太监实在熬不住,往里望着,那玉白的身子莹洁无比,细细地腰肢下,双臂圆圆地隆起……
“去!该杀的。”
一个宫女打向一个太监,太监们急忙走过去。一个太监情不自禁,问那宫女道:“皇后主子的身子可真叫绝了,你知道吗?”
“我咋不知道,我每次给她搓澡、洗身子,由不住人地想多搓几下,多看几眼。”
太监道:“我要能为主子服务一下……”
“呸!烂舌头的!不怕雷打呀!”
“这有什么?过去哪个老佛爷,哪个主子没有梳头太监。”
宫女不说话了,小院子的议论可更热烈了。
“皇上是怎么了,这么个大美人让她闲着。”
“反正有问题。”
“不知道重华宫怎么样。”
“那更是个闲主子,连皇上的影儿也望不到。”
“真怪了!”
溥仪从储秀宫出来,头脑昏昏沉沉,他的欲望已被婉容撩拨起来了。
虽然他无能,但十九岁的他,欲望却与正常人一样。溥仪感到体内流动着野兽的血,那血冲荡着他,那血在体内燃烧。
走到太极殿,就要到养心殿了,随着“吃吃”的声音,前面一个人面壁而低首而立。溥仪无意间嗅到一股让人亢奋的香味,那香味正是从那面壁的人那儿散发出来的,可是溥仪看他的衣着却是太监,便停下了脚步,对御前太监道:“把那人叫过来。”
“嗻。”
御前太监一声叫:“万岁爷让你过来呢。”
那人转过身,袅袅婷婷地来到溥仪面前,双膝跪下,道:“奴才给万岁爷请安。”声音如莺啭燕喃。
“你—你是宫女还是太监。”
“回万岁爷,奴才是敬懿主子的内监。”
“我怎么没见到过?”
“奴才是戏班的,万岁爷裁撤太监,戏班散了,敬懿主子却特地把奴才留下来。”
“你必是唱旦角的了。”
“正是。”
“你叫什么名字?”
“人们都叫奴才王三儿。”
“随我到养心殿来。”
“嗻。”
到了养心殿,穿过走廊,到寝宫前,溥仪对内随传道:“你们今天累了,回去歇息吧,这王三儿就留在这里值更了。”
太监们还真的累坏了,听了这声命令,赶忙走了,怕走得慢了皇上反悔。
到了寝宫,溥仪斜眼望着他道:“你真是比女人还女人,细细白白的——身上怎么有女人的香味?”
“回老爷子,这是奴才的廦好。”小王三儿娇嘀嘀以戏台上的旦角声音道。
“我的小乖儿,爷就喜欢你这样的,从今以后就留在这儿吧,我给你起个名儿,叫王凤池。”
王凤池跪下,道:“谢万岁爷。”便磕了几个头。
溥仪拉他起来,一触他的身子,滑腻异常,直让人骨头痒痒。
“小乖儿,”溥仪道,“给爷宽衣解带。”
“嗻。”
王三儿给溥仪解着纽扣,细嫩的手指纤纤柔柔。溥仪哪里还能禁得住自己,一把搂过他,胸膊贴在王凤池的脸上,王凤池已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早已是行家里手,香舌在皇上的胸膊上游动,这当儿,也已褪下自己的衣服,便于溥仪搂作一处。溥仪紧紧地抱着他,看他肌肤和腰肢,比婉容更有另一种风韵,便恣意颠狂,谁知他那玉*,在王凤池双股间,无论怎样,竟是不倒……
溥仪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从此,王凤池便成了溥仪的御前太监,二人形影不离。
溥仪渐渐地来得稀了,婉客坐在那里又在欣赏自己的曲线。
外面的议论又隐隐约约的传来:
“真不是爷们儿,还不如咱们,不走‘水路’走‘旱路’。”一个太监道。
“就是!咱皇后主子国色大香,他却走‘旱路’,造孽!”
“小声点,可别让别人听见了,这可是杀头的事呀——”
婉容就想听他们或她们的谈话,她总不能像溥仪那样偷听,也不是为了探别人的秘密和内心而偷听,而是为了一种说不出来的需要而偷听。有时,甚至本来就是,她更喜欢男人们,哪怕是太监和宫女看她、欣赏她、议论她,所以洗澡的时候,并不卷帘子。
今天她忽然听到太监们议论“水路”和“旱路”,她一时没有弄明白。突然间,她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对了!那个王凤池……
“哎哟——”婉容一声惨叫,宫女们忙跑过去,给她穿上衣服,小太监们也跑进来。一个太监道:“主子,要请假吗?”
原来,这个太监对婉容的例假摸得很准,就天气预报一样。昨天他就曾说过:“等着吧,明儿个,我要去给主子请假了。”
婉容每次来例假,都要派太监向皇上请假——这是宫里的规矩。
“哎哟——”婉容疼痛得厉害,打起滚来。
一个宫女道:“你别去请假了,去叫太医吧。”
婉容的疼经病是早就有的,可是近来却一次比一次厉害,这一次,YS开的药几乎不起作用,婉容一夜中竟休克了两次。
“给她点大烟吃吧。”溥仪次日上午来到这里,见婉容已疼得不成*形,向YS建议道。
“这东西若是上了瘾,可是害处太大了。”YS道。
“可皇后疼成这个样子,会发生意外的。”
此时荣源和润良夫妇也已赶来,韫媖道:“还是服点吧,这病不久就能治好的。”她看了溥仪一眼,意味深长。
听了妹妹的话,溥仪道:“荣公你说怎么办?”
“快服鸦片,快!”荣源心知女儿的病不仅在身上,更在心里,便支持溥仪和韫媖的看法,且急不可待。
婉容服了鸦片,平静下来,众人也长出了一口气。
韫媖道:“这个病好治的,原来我也是这样,现在……结过婚后应该就好了。”
婉容一听这话,肚子又隐隐地疼起来,说道:“咱们俩不一样,我这病却治不好。”
韫媖吃惊万分,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天,储秀宫中只有皇后和荣源。
婉容道:“爸爸,我这病看样子只能靠鸦片治好了。若是在天津过下去,不到这里来,恐怕就是另一番样子了。怎么会得这种病?”
荣源道:“快别说这种话,你做了皇后,是我们家的天大光荣,是光宗耀祖的事。要说你这病,也算不了什么,就别胡思乱想了——当初你不也是为做皇后而高兴万分吗?”
是的,当她在天津听到自己已被选作皇后时,那真是喜从天降,她那时所憧憬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爸爸,”婉容并不和其他满人一样用满族的古老叫法,她道,“吸大烟会有多大的危害呢?”
荣源道:“正如喝酒一样,少则有益健康,酗酒就有伤身体了。”
“要是再戒了那种瘾,容易吗?”
“这也如喝酒一样。”
荣源要极力维护他的地位,极力保住皇后的名份,他知道,只有用鸦片才能麻醉婉容那痛苦的灵魂。
婉客吸上了瘾。每天她都要吸上几口,有专门的太监管着她的烟具,伺候她吸烟。她侧着身子躺在床上,一个太监跪在地上给她点着,四个烟泡过后,婉容翻过身去,那太监便又跪在另一边侍奉她。
“给我捶捶背、揉揉腰吧。”有一次,吸完鸦片,婉容对那太监道。
“好咧,主子。”那太监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婉容轻松了许多。
从此,婉容也有了梳头太监,陪她说话,给她捶腿,给她做着一切。
庄士敦在御花园的房子修好了,但他只是把部分书籍搬进来。溥仪给他的这位洋师傅的房子是郑孝胥建议的,位于御花园西南角,是一座二层的亭阁,名字叫养性斋,从养心殿到这里只需几分钟。按照溥仪的吩咐,房间里布置了一些欧式风格的家具。庄士敦对紫禁城在如此困难的时期仍这样慷慨大方非常感动,决心为溥仪作出更大的奉献。
首先,江亢虎和胡适又访问了紫禁城,令溥仪万分高兴的是,他们明白地叫自己“皇上”,与第一次会面有很大的不同。不久许多中外报纸都报道了溥仪和胡适的这次会面,并登出了他们在御花园宴饮的照片。在英文报纸的报道中,胡适称溥仪为“His majestiy”(陛下),这在社会上立即引起了轰动。溥仪自然万分高兴。
之后,印度著名诗人泰戈尔、英国著名作家伊连赫尔、英国著名记者戈林,都成了溥仪的客人,溥仪在御花园中招待他们并合影留念。
一个轰轰烈烈的夏天过去了,长空雁叫,白霜降临,北京的天空变得如宝石般澄明,溥仪的心情也如这秋天的晴空一样,豁朗而爽快。
这一天,溥仪携婉容又来到了养性斋庄士敦的住处。
庄士敦道:“种种迹象表明,直奉战争将再所难免。这样兵祸又起,百姓必然苦不堪言而思念大清。现在皇上的影响日益扩大,正可趁热打铁,再给百姓以强烈印象。”
“有什么办法吗?”溥仪问。
“皇上和皇后加大对慈善事业的赞助力度,必要的时候可以参加一些聚会,现在,可以利用秋高气爽的时节去一趟颐和园,这必然又是轰动的新闻。”
婉容首先拍起了巴掌,出城去玩,正是她梦魅以求的,而走在大街上受万民瞻仰的感受更是她向往的。
溥仪自然也非常高兴,道:“我今天就让内务府和民国政府联系,尽快出游。”
地安门的大门一开,北京的市民们都知道皇上要出游了。
“看皇上、皇后喽。”百姓们呼唤着涌向街头,耐心地站在那里等待皇上、皇后的出现。
街道上的士兵一个挨着一个,又有马队在巡逻,警察则散在各处,监视着人们。
“来了!来了!”
二十多辆汽车鱼贯而来,前面的汽车上坐着护军,有一辆的车盖上竟放了一挺机枪。溥仪和婉容坐的是敞篷车,溥仪是一身西装革履的打扮,留学生头,戴着茶色眼镜。而婉容也是学生装,头上并无金簪银钗,只是戴了顶小巧的礼帽。
皇帝和皇后向街两旁的人微笑着,不时地挥一挥手,似乎和其中的哪一位认识似的。那街两旁的市民,人人便都觉得皇上和皇后看到了自己,那高贵的优雅的亲切的挥手是冲着自己的,于是便拼命地跳跃欢呼。
婉容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溥仪觉得他理所当然的应是万民的领袖!
颐和园到了,婉容兴奋异常,溥仪对这里却结着感情的疙瘩。他们转过东山的亭、台、殿、阁,来到仁寿殿后面的瀛台。
婉容只是对仁寿殿、乐寿堂这些慈禧的宫殿羡慕不已,对眼前这么一个小殿——准确的说是小屋——一点也不感兴趣。溥仪却默默地站在那里许久,最后,跪下去磕了三个头,他在心里默念道:“皇阿玛,我会全力以赴实现您的梦想,光复祖业,并发扬光大!”
婉容并不理会溥仪的怪异举动,笑声飘散在湖面上。
当登到万寿山顶层的时候,溥仪俯瞰脚下的亭台水谢,游廊画舫,心里恨恨地道:“是老佛爷慈禧败坏了大清的江山!”
婉容把帽子摘下来,头发在金风中吹散,她有一种要飞翔的感觉,她就在蓝天的胸怀。
“没有慈禧老佛爷和荣禄,怎么会有袁世凯,怎么会有今天大大小小的军阀!这些像巷蝇一样多的大小军阀,都是喝大清的血长大的,而罪魁祸首就是袁世凯!”溥仪这样想着,更不愿站在这万寿山头,便转身向下走。
“亨利,怎么了,你?”婉容道,“多美的地方啊,看,两边的山峰在蓝天中勾勒出了多美的画卷……”
“别说了,下去吧。”溥仪的脸如一把铁锹,硬硬的。
婉容莫明其妙,不情愿地随溥仪走下山去。
第二天,京津的报纸都在首版登了两条消息:直奉已经开战;宣统帝和皇后游颐和园。对直奉开战各有不同的说词;对宣统帝和皇后,却是异口同声的赞美。
养心殿里溥仪和庄士敦正兴高采烈地谈着,笑声弥满了整个殿堂。
陈宝琛恰好进来。
溥仪道:“陈师傅,看报纸了吗?”
“都看了。”
庄士敦道:“陈师傅,如今的形势对皇上是越来越有利了。”
陈宝琛道:“庄师傅,我并不这么乐观。”
庄士敦道:“如今皇上声誉鹊起,影响日大,海内外俯首心折,这不正是皇上的事业已蒸蒸日上的显示吗?”
陈宝琛道:“中国人和西方的思维方式不同。庄师傅很推崇老庄哲学,但还是没明白‘虚怀若谷’的含义,只有若谷、若壑,才能成其大。反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目前而言,如果军阀们感到哪里有什么不利于他们权利的威胁,他们肯定会采取行动的。而目前,皇上的力量还是单薄脆弱的。”
庄士敦道:“中国人信奉民本的思想,皇上若是众望所归,若是万民归顺,正如孟子所言,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中国古人又云,‘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军阀民心丧尽,而皇上众望所归,这难道不是皇上的事业要兴旺发达了吗?”
陈宝琛道:“恐怕我们看的东西有点片面。——这些都不说了,我已决定署期过,皇上后天开学。皇上,老臣一向没有这样做过事,今天老臣独自确定了开学日期,没和皇上商量。但是,老臣就改改往日的脾性——后天开学,不可更改。”
说罢,陈宝琛转身去了。
“我们还准备游香山呢,不听他的,他有点迂了。”溥仪对陈宝琛则万的口气行为很不满意。
庄士敦道:“由老师定开课的日期也是宫中的规矩,何况陈师傅德高望重,一向无错,对皇上赤胆忠心,皇上就不要拂了他的意——后天开学吧。”
溥仪一肚子的不快活,可还是照陈宝琛的话做了。
陈宝琛用开学限制溥仪到外面游玩招摇,并不能让溥仪像大婚以前那样到毓庆宫读书。溥仪满脑子想的这是如何扩大影响收买民心的问题。
这天看报,突然发现上面登了一条日本东京发生大地震、人员财物损失惨重的消息。他一拍大腿:“这文章要是做到了国外,不是可以引起友邦的关注和好感吗?”
他拿了报纸找到庄士敦,把想法告诉了他。庄士敦高兴地说:“皇上真是圣心仁慈,此举不仅可以博得日本民众的好评,在世界上,也会引起很大反响。”
溥仪即刻召来绍英,说了自己的想法,并道:“此次赈灾的款项,绝不能少,不然不能获得应有的影响。”
绍英说:“可是内务府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能拿钱去赈灾。”
溥仪搓了搓手道:“那就赠送给日本一批古玩字画!”
绍英担心地说:“民国政府已有法令,这样做会不会引起民国政府的猜疑?”
“他们忙于打仗,哪里能管这些。再说现在谁主持政府?还不是乱糟糟的一群。”
绍英见皇上态度坚决,道:“还是皇上选一些出来,我们对有些东西的价值认识不清。”
“好吧,就由我亲自选。”
第二天,溥仪便把选好的古玩字画珍宝放在养心殿,通知内务府和王爷来验看。
载沣一看,大吃一惊,道:“皇皇帝,这都都是祖宗的珍珍品,哪能送送与外人,万万不能。”
“王爷,珍宝有价,人心无价。珍宝放在这里又有何用?不如拿它为恢复祖业作出贡献。”
听了溥仪的话,大家不好再说什么,绍英却道:“皇上,拿一些赈济是可以的,但是这么多的东西,又这么珍贵,恐怕会引起非议。”
“不要再争论了,就是这些东西,一切都是为了恢复祖业,我们要不惜任何代价。”
大家同意后,溥仪拿起话筒,拨通了载涛的电话,载涛领了皇上的旨意,便到了日本使馆。公使芳泽谦吉迎上前来道:“不知殿下光临使馆有何吩咐?”
载涛道:“皇上听说东京发生了大地震,万分震惊,对受灾的民众,至为同情关切。特派我来通知公使阁下,向日本救济基金会提供捐款。困宫中现款紧缺,皇上决定以古物字画代之,特让我通知贵国使馆派人与我等在宫中交接。”
芳泽谦吉道:“我对皇上的义举深表谢意,也代表日本人民向皇上表示由衷感谢。只是,既属字画古物珍品,我们不好到宫中去取,还请皇上谅解。”
载涛道:“皇上的意思是让公使阁下派人到神武门外接应,以防万一。”
“这是可以的。”
当即商量好了时间。
当珍玩字画送到日本使馆,芳泽打开几个锦囊宝匣时,惊讶得难以形容,许久,他们没有说出一句话。
载涛也非常震惊,他不知道皇上竟然捐献了这么多的古玩字画真品。
芳泽谦吉对载涛道:“这肯定是基金会收到的最大一笔收入了。我有一个建议,不知贵方能否同意。”
“大使请讲。”
“这些东西若是散失未免太可惜了,如果从天皇王库中拿出与这批古玩字画珍宝相应价值的钱,就可以把它们完好地保存在东京天皇的收藏品中,不知殿下对这个建议有何看法。”
载涛道:“皇上只希望能把这些绝世珍品送到基金会的手里,至于基金会如何处理,那就不是我们应管的事了。”
芳泽谦吉的建议在日本得到采纳,日本对此捐赠举国震惊,朝野耸动。中外的报纸当然更是把它作为热点来报道。
不久,日本芳泽谦吉专程来宫中拜见溥仪。
芳泽谦吉道:“我谨代表日本政府和举国民众向皇帝陛下致以最诚挚的谢意。同时也报告皇帝陛下:我大日本帝国国会代表团将专程来这里,代表日本政府和人民向皇帝陛下致谢。”
溥仪热血沸腾,若不是芳泽谦吉站在他面前而是宫中的人向他传达这一消息,他肯定会高兴地跳起来。
整个宫中沸腾了!王公遗臣们也欢欣鼓舞,称赞着皇上的英明决策。
可是,突然间,天有不测风云,端康太妃去世了。
可是,整个宫中并没有显出什么悲哀的气氛,人们倒渴望日本国会代表团的早日来临。
太妃的灵枢停在慈宁宫,王公遗臣及太监们每天轮流在那里守灵,哭出他们公式般的声音。婉容在灵前也流着泪,但脑海里却想像着日本的代表团见到她后会怎样行礼;文绣也流着泪,但脑海里却是那可怜的哀鸣不绝的梅花鹿;溥仪倒很少流泪,他的心里只有振奋,只有欢欣。
代表团终于来了,宫中好像根本没有什么太妃去世,倒是显出异常兴奋的气氛,这种气氛和外国使节来观皇上的大婚礼一模一样。
溥仪和婉容在御花园的一座楼阁里接见了他们,芳泽公使向溥仪一一介绍着。而日本的那些国会议员们则一个一个地向皇上和皇后行礼,弯腰九十度,毕恭毕敬,神情庄严肃穆。溥仪第一次受到外国如此高级别的使团行这样隆重的礼节,他俨然又成了在位的皇上。婉容更是平添了一种高贵的感觉,她在想,英国的伊丽莎白是不是也像她这位伊丽莎白一样接受像今天这样的敬礼。
宴饮就在御花园进行,议员们仍是神情严肃,对溥仪和皇后表示出他们天经地义的臣仆身份。这令溥仪和婉容大为感动,这种尊重——这种议员对皇上的尊重,他们第一次感受到。
宴后,议员们又拜祭了端康太妃,那严肃的神情,鞠躬的深度,如同上午觐见溥仪和婉容一样。
直系和奉系的上百万军队在山海关一带展开,双方都动用了海军和空军。张作霖亲任统帅率兵25万攻入热河,压向山海关。山海关告急,“讨伐军”总司令吴佩孚率20万大军迎战,但是奉军来势凶猛,吴佩孚深感形势危急,即刻命令驻守北京的第三军总司令冯玉祥带兵出长城古北口,从赤峰口进攻奉军侧翼。
冯玉祥接令后,来到总统府。曹锟气喘吁吁,病得厉害,见冯玉祥来了示意让他坐下。冯玉祥笔挺的立着,向总统敬礼,道:“总统,末将要到前线去了,可是这首都也要有重兵把守才好,末将想让十五混成旅旅长孙岳来守城,大帅以为如何?”
“你是我的爱将,危难之中首先想到首都的安全,我很高兴,那就让孙岳做北京警备副司令吧。”
“遵命。”冯玉祥又是一个立正。
“玉祥啊,此次战争,奉军和我们都拿出了老本,能否控制北方并进而统一全国,此役至关重要。而山海关之役又关乎整个战争。你要全力以赴,建功立业,在此一举。”
“是,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为国家效劳!末将这就奔赴前线,大帅我告辞了。”
“去吧。”
曹锟一挥手,冯玉祥一个立正敬礼,转身去了。
冯玉祥以缓慢的速度前进,三里一回头,五里一徘徊。
吴佩孚在电话中质问:“你第三军怎么了?婆婆妈妈的磨蹭什么。”
“总司令,”冯玉祥在电话中道,“部队没打过仗,我让他们先进行作战演习,待部队到达之日,必能旗开得胜。”
“算了!再慢的话,军法是问!”
“是,总司令,末将这就全力出击!”
放下电话,冯玉祥把帽子一摔:“这个暴君,老子就要动你一动!”
“军长,那边来人了。”副官句他报告,
“快请。”
来人是奉军副司令张景惠,冯玉祥大吃一惊,道:“将军不顾性命之危,亲自来此,在下深为感动。在此激战正酣之时,将军亲临幕帐,有何教我?”
张景惠道:“我就直说吧,我们大帅说了,只要推翻曹吴,他就可以不进关!”
“事成之后,要请孙中山先生北上主持大局,这,你们能同意吗?”
张景惠道:“大帅已料到冯将军有此一问,这有我们大帅的亲笔信,他反复叮咛我说,他完全同意孙中山先生北上主持大局,大帅所反对的是曹锟的腐败政府和吴佩孚残暴的军阀作风。”
冯玉祥展开张作霖的亲笔信,知道此言不虚,于是便和张景惠定下盟约。
张景惠走后,冯玉祥召集部将会议,道:“你们跟我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如今国家分裂,战乱频仍,我要有所行动,你们以为如何。”
“军长,我们跟定军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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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沈阳老张
时间:
2009-12-23 12:00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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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为国为民,我们决无二话!”
部下是一片声的赞同。
“好!”冯玉祥命令。“兵回北京。”
冯玉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部火速进京,第二天孙岳已派人监视曹锟的卫队和吴佩孚的留守部队,而同时,冯玉祥的军队在午夜开进北京城,孙岳命令大开城门,冯军旅长鹿钟麟不废一枪一弹,一夜之间占了北京。
“完了!全完了!”
曹锟一觉醒来,发现自已的周围全是冯军。
当天,冯玉祥通电全国,宣称要召开全国和平会议,电请孙中山北上主持全国统一大计。冯玉祥的军队也改为国民军,经李大钊介绍,苏联驻华大使拉罕派顾问团帮助训练国民军。
溥仪如惊弓之鸟,冯玉祥在北京政变胜利的消息让他魂飞魄散!他从报纸上看到了曹锟解散国会、免去吴佩孚一切职务的命令,又看到了曹锟任命曹郛为总理,建立新内阁的消息。
“这肯定是在冯玉祥的刺刀下签署的命令!”溥仪吼道,“冯玉祥是个暴徒!”
他急命召开御前会议。
养心殿里,王公和师傅齐集这里,端康太妃的灵柩前已空无一人。
溥仪道:“紫禁城内城守卫队已被国民军缴械,调出了北京城,神武门上也换上了国民军的岗哨,景山上也不是守卫队,我用望远镜看过了,那里也是密密麻麻的国民军。冯玉祥一向对大清仇恨,如今如何是好?”
荣源道:“皇上的耽心是对的,要赶快想办法逃跑。这冯玉祥在张大帅复辟时就参加什么讨逆军,要不是段祺瑞的命令快,他那时就已打进紫禁城。就是这些年,他有时通电要把皇上请出紫禁城,有时又对古物文物议论纷纷,那些有关紫禁城的法案就是他鼓动起草的,现在,没有人约束他了,总统成了工具,他一定会对紫禁城不怀好意的。”
载沣道:“这这也太过惊慌了,有优待条件在,他冯冯玉祥能干干什么?”
绍英道:“今天我派人去慰问景山上的国民军,据报他们还是非常友好的,至于调出守卫队,那原是曹锟、吴佩孚的人,冯玉祥调他们也未必是针对咱的。”
溥仪仍余悸未息,道:“庄师傅,你和公使团联络一下以备有变,我我最不相信这些军阀,他他们心血来潮,什么事也能干出来。”
“好吧,我和英国公使及公使团团长荷兰公使欧登科联络一下,相信他们一定会保护皇上的。”
“别耽搁,马上就去办吧——另外,若能现在就出城,就不要等到明天。”
载沣又道:“优待条件为世界公公认,怕什么,就是孙文来,也也该承认,不要这么慌着要离宫。”
荣源道:“可是宫城外面的许多王公已经躲进东交民巷去了。”
载沣道:“都是什么货色,早几天还以皇上为荣,现在却先逃跑了!不过我也以为王爷的话是对的,没有什么可惊慌的。再说,万一有事,庄师傅那里也是有办法的。”
溥仪略微有点放心,御前会议就这么结束了。
溥仪在众人走后拉着庄师傅的手说:“别听他们的,你先去和分使团联络一下。”
“皇上放心,我这就去。”
溥仪又交待了一句:“能逃尽快地逃。”
黄郛的总理办公室里,会议在连夜进行。
冯玉祥道:“那个小朝廷,亡我之心不死,图谋复辟,又盗卖国家珍贵的文物,他们竟然把国家宝物当成当然的私有物,妄加处理。特别是近一个时期,沽名钓誉,企图扩大影响,不惜把我中华的珍贵文物拿去作政治贿赂,其拙劣的手段,卑鄙的企图真是令人发指!决不能再让这些贼留在宫中了,不然,紫禁城中的瑰宝将会丧失殆尽!”
孙岳道:“警备司令部已获悉庄士敦正与英荷公使联络,溥仪有逃跑的企图,所以我们的行动不宜迟缓,应尽快进行。不然,可能造成巨大损失。”
“那个庄士敦,最不是玩艺儿,甘愿作溥仪复辟的工具。”警察总监张璧愤然道。
李煜瀛是作为社会知名人士而被邀参加这次会议的,他也愤然道:“他是在淘金!他从溥仪的赏赐中获取了巨额财富。”
总理黄郛道:“事不宜迟,明天上午就采取行动,今晚就把清室的优待条件修改好。”
冯玉祥道:“就按总理的布署去办,今晚作好一切准备,明早动手。”
到了天亮,清室优待条件修改过了。
黄郛道:“明天由警备总司令鹿钟麟、警察总监张璧和李煜瀛先生前往故宫执行新的清室优待条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张璧道:“这是一件大事,需要带多少军队和警察?”
鹿钟麟道:“军士和警察各20名就够了。”
冯玉祥道:“不要带多少人,20名也就足够了。”
众人又把细节讨论了一番,便吃了早餐。饭后,太阳已露出脸来。
鹿钟麟、张璧和李煜瀛来到紫禁城神武门,即刻命令把电话线割断,又对宫外及宫门的国民军作了一番布置。然后率军、警备20名进入神武门。如狼似虎的40名军警,个个拿着德国造20响短枪,每过一道门就缴下值岗卫兵的武器,留下一个监视他们不许走动。一行人一路走到养心殿,绍英已闻知此事,跑到养心殿前,鹿钟麟命令在此停住,向绍英出示了国务院通过的优待条件道:“我等奉大总统和内阁命令,保护逊帝溥仪先生在2小时内出宫!”
绍英扫了一眼修改的优待条件,面如土色。一会儿老羞成怒,指着李煜瀛道:“你你不是故相李鸿藻的公子吗?何忍做出这种背叛旧主的事来?”
李煜瀛并不答话,只是一脸微笑。
绍英又指着鹿钟麟道:“你不是故相鹿传霖的一家吗?为什么这们逼迫我们?”
鹿钟麟道:“你要知道,我们这是执行总统和国务院的命令,是为了民国,同时也是为了清室,如果不是我们,你们就休想这样从容了,也容不得你在这里说三道四的。”
绍英道:“我大清入关以来,宽宏为政,没有对不起百姓的事,况优待条件尚在,怎么能够这么办呢?”
鹿钟麟声色俱厉地道:“你这是替清室说话。‘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至今百姓们仍记忆犹新。前次张勋复辟,颠覆民国,这不是明显公然地毁弃优待条件吗?可见是你们先撕毁的优待条件。当时全国军民一致要求严惩复辟祸首,到现在还是一个悬案。最近,溥仪先生和太妃及内务府大臣们带头偷盗国家宝物,把宝物视为私有,任意处置,已引起举国公愤。群情激动,要采取极端措施,其势汹汹,就要动手,如果不是我们劝阻,早就有鲜血溅到宫墙上,你看,景山的大炮正张着大嘴巴呢。”
已有人来报告绍英:“万岁爷不在养心殿,到储秀宫去了。”
鹿钟麟道:“总管大人,记住:两个小时!”
绍英气歪歪的走了。
“达令,北京饭店的西餐真是可口,今天再订一桌吧。”溥仪坐在椅子上,婉容刚刚梳洗好。
婉容道:“正宗的西餐还是洋人做得好,天津的租界里的比这好多了。赶明儿有机会到天津,我带皇上到餐馆去。”
“你张口天津,闭口天津,我不免对天津神往起来——今后啊,我一定去天津!”
此时,一个太监递过来一个苹果,溥仪接手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咬了一口。
“皇上,皇上啊……”
绍英带着哭腔跌跌撞撞的进来。
“怎么了?这么慌张?”溥仪转头看看皇后,见她正准备吸大烟,便有点责怪绍英的意思。
“皇上,”绍英哭了起来,冯玉祥派军队来了,还有李鸿藻的后人李煜瀛在里面呢?说民国要废止优待条件,拿来这个,叫叫皇上签签字……”
啪——,溥仪的苹果落到地上,苹果渣子从张开的嘴巴里掉了一地。婉容和其他的人吓得抖成了一团。
溥仪哆哆嗦嗦地接过绍英手里的公文,见上面写道:
大总统指令
派鹿钟麟、张璧交涉清室优待条件修正事宜。此令。
中华民国十三年十一月五日。
国务院代行国务总理黄郛
修正清室优待条件
今因大清皇帝欲贯彻王族共和之精神,不愿违反民国之各种制度仍存于今日,特将清室优待条件修正如左:
第一条 大清宣统帝即日起永远废除皇帝尊号,与中华民国国民在法律上亨有同等一切之权利;
第二条 自本条件修正后,民国政府每年补助清室家用五十万元,并特支出二百万元开办百姓贫民工厂,尽先收容旗籍贫民;
第三条 清室应按照原先优待条件第三条,即日移出宫禁,以后得自由选择居住,但民国政府仍负保护责任;
第四条 清室之宗庙寝陵永远奉祀,由民国设卫兵妥为保护;
第五条 清室财产归清室完全亨有,民国政府当为特别保护,其一切公产应归民国政府所有。
中华民国十三年十一月五日
这个清室条件倒让溥仪宽松地出了一口气。说道:“比我想像的要好多了。”
绍英道:“他们说要在两个小时内全部搬出!”
这才打在了溥仪的疼处:东西怎么办?他跳起来道:“这怎么办?我的财产呢?太妃们呢?”他急得直打转,“快打电话找庄师傅,找公使团来干预!”
“电话线断、断、断了!”荣源这时跑过来答道。
“去人找王爷来!我早就说要出事!偏不叫我出去!找王爷!找王爷!”
“出不去了,”宝熙道。“外面把上了人,不放人出去了。”
“给我交涉去!”
“嗻!”
敬懿、荣惠太妃听到了消息,号陶大哭,她们如疯了一般,死也不愿意离开。
“让我们陪伴端康吧!”敬懿此时竟对端康好了起来。
绍英来到养心殿门口,道:“端康太妃的灵枢停在那里,敬懿、荣惠两太妃又不愿离开,还是宽延此时日吧。”
张璧一拍腰间的手枪,道:“恐怕他会急得发火。”
鹿钟麟说:“你们不要拖延时间,我们是有规定的,溥仪先生和他的妻子们每人所带的东西只能是他们的两个外人所能带得动的,其余的东西,一律不准带!你们赶快把溥仪及他妻子的汽车开到御花园,耽误时间对你们的安全是不利的。”
绍英道:“已耽搁这么长时间,后妃们的行动又慢,这么短的时间,无论如何也不够。”
“好吧,刚才的时间算在内,三个小时,”鹿钟麟又把时间延长了一个小时,他随即对外面大喊,“告诉外边,千万要耐住性子,再延长一个小时,事情是可以商量的,先不要开炮放火!”
鹿钟麟这么一叫,又掏出一块手绢向景山上打了个手势,吓得绍荣等人面如土色,此时溥仪已来到了养心殿,听了鹿钟麟的话,吓得差点又栽到地上。他哆哆嗦嗦地道:“快快收拾东西,快快把印玺交给他们……”
此时,朱益藩和陈宝琛进来了,让皇上不要慌张,出了宫以后,事情还有商量。
“庄师傅呢?”
陈宝琛道:“他们独不让庄师傅进来,庄师傅到大使馆去了。”
载沣此时也跌跌撞撞地进来,溥仪忙迎上去道:
“王爷,这怎么办哪?”
听了溥仪的叫声,像挨了定身法似的,他被定在那里不动了,许久,才道:
“听听,听旨意,听旨意……”
溥仪气得一扭身进了里屋。
“啪——”一声枪响划过紫禁城的上空。
绍英忙道:“快快,再过二十分钟,景山上就要开炮了……”
荣源吓得比兔子跑得还快,钻进了御花园的山洞。
皇后、淑妃们来了,她们都带了两个太监,太监的身上都背了厚厚的包袱。一会儿,溥仪走出养心殿,他的后面,李玉亭和一个随侍也各带了重重的包袱,鹿钟麟见带的东西没有超出规定,便走上前道:“我奉命保护溥仪先生及家人撤出紫禁城,先生,要去哪里?”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鹿钟麟有意无意地摸了一下手枪,又道:“溥仪先生,到什么地方去?先生看哪里最安全?”
溥仪道:“去北府。”
“上车!”
鹿钟麟一挥手,手拿短枪的军警一拥上前,围在了溥仪及婉容、文绣的四周,一行人往御花园行去。
来不及多看几眼这祖宗留下的紫禁城,来不及多看几眼这朝夕生活过的地方,溥仪钻进了汽车,婉容和文绣,王爷和绍英也上了汽车。
立时,每位司机旁边钻进一位军警,而车两边的踏板上则各站了两名警察。
几个满脸污泥,头如鸡窝,衣衫褴楼的太监站在神武门旁,见溥仪的汽车来了,大骂:
“报应啊!皇上,你也有今天?”
“报应!报应!”
溥仪的头扭在一边。
汽车如风驰电掣一般,一会儿开到了醇王府。
大家下了车,鹿钟麟道:“溥仪先生,你今后是打算做皇帝,还是要当个平民?”
溥仪答:“我愿作一个平民。”
“好!”鹿钟麟道,“那么我们就保护你。”说罢和溥仪握了握手。
张璧道:“既是个公民,就有了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将来也可能被选做大总统呢!”
溥仪连忙道:“我本来早就想不要那个优待条件,这回把它废止了,正合我的意思,所以我完全赞成你们的话。当皇帝并不自由,现在我得到自由了!”
听了这话,周围的民国士兵们都鼓起掌来。
溥仪出宫后,对宫内的宫女和太监等均任其自由迁出宫外。同时,国务院下令组成了清室善后委员会,对清宫的历代文物进行清点、登记、整理、保管。故宫归属于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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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木子金军
时间:
2009-12-23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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